第121章
秦国这一季的大豆,没有太多损失。
可漫天饥饿的蝗虫,没有觅足食物,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秦国初春时候,黔首便已经将地里翻过,烧灭了不知多少蝗虫卵。
所以秦国境内蝗虫还不是最多的,其余四国境内的蝗虫,那才叫一个密密麻麻!
秦国的蝗虫向四处飞,又同四国的蝗虫汇合到一块儿,乌乌泱泱,如同黑旋风一般,带着翅膀震动的嗡响,瞬间席卷了魏国、楚国、燕国、齐国。
不过,让人不可思议的是,魏国在这四国之中竟然损失最少!
人人皆知,魏国小国寡民,且整个国家都被秦国包围在其中。比起庞大的强秦,它像是秦国之中的一个小郡,不值得一提。
可就是这样的小国,因为离秦国最近,所以秦国黔首做什么他们都能发现。
秦国黔首今年又是到处翻土烧虫卵,又是春种全境只种大豆,又是建水利设施的,动作一个接一个,让人目不暇接。
魏王假看在眼里,想到秦国那位奇异的神使殿下,以及心有沟壑,做事颇有章法的嬴政。他便觉得秦国下发的政令,虽然让人摸不着头脑,仿佛神来一笔,但仔细想来应该有一定的道理。
所以魏王迁当即力排众议,秦国做什么,他们就跟着做什么。
秦国养鸭子,他们也跟着养鸭子。秦国种翻地烧虫卵,他们也跟着翻地烧虫卵。秦国种大豆,他们今年也没再种粟黍,改种大豆
虽然国内黔首不解,朝臣埋怨魏王只会跟着秦国,有失魏国风骨,没有国君的大气象。
可是一场灾难下来,他们虽然损失了部分大豆苗,但也保存了将近一半的豆苗!
于是魏国境内,朝臣哑口无言。
黔首却松了一口气,纷纷赞叹自家大王英明。他们今岁熬一熬,说不定来年气候好,这灾情就熬过去了。只要到明年,好好种下新一茬粮食,他们总是能活的。
而面对黔首、朝臣称赞的魏王假,却一直沉默不语,心中满是复杂。
现在,他真的不信不行了!
看来,秦国果真是受上苍垂怜,嬴政也一定背着统一六国的天命,他的女儿神使的身份也确凿无误了。否则,他们怎么能提前就算准,今年必有大灾呢?
魏王假满心复杂,为本国前途哀叹时,楚国、燕国、齐国已经全境陷入了蝗灾之中。
蝗虫所过之处,粟黍麦的幼苗,全部都被它们蚕食鲸吞的干干净净。路旁的果树、花木,同样一点不剩。
三国黔首束手无策,只能站在田间地头,用竹网、渔网、棍子、甚至衣衫,朝田地间的蝗虫拼命挥赶。
可蝗虫实在太多了!
这微薄的人力,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无数黑压压的蝗虫将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让人行动挥赶蝗虫的动作都迟缓起来。
蝗虫进食得极快,不过须臾之间,好不容易在旱灾里勉强活下的禾苗,竟然全部消失不见,只剩下点点残余碎屑留在土壤之间!
进食完的蝗虫又飞走,继续到下一处田地之间进食物。
大热天的,只有浑身湿透的三国黔首看着自家空空如也的田地,绝望奔溃,状若癫狂的伏地大哭:“天呐!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我们全家都会饿死的啊!”
“上苍为何要降下旱灾,还生了蝗虫啊?!老天爷一点活路都不给我们留啊!”
“这可如何是好啊?如何是好”
三国黔首,战败需要赔偿秦国许多粮食,国家便加重了赋税。
后面两年,国中不曾有轻徭薄赋的政策。反而上至国君,下到小官,都只知搜刮黔首民脂民膏,现在又来了旱灾、蝗灾,一下子田里就绝收了!
这让家中本就没有存粮,现在已经断顿的黔首如何活命啊!
楚国、燕国、齐国的黔首伏地大哭。
可哭完了,走投无路的黔首也只能到处挖地下的树根、挖野菜,剥树皮。
可实在没吃的,老天也一直不下雨,没有食物喝水,饿死渴死的人就不在少数。
甚至有那饿得失了理智的人,将自己暗淡凶横的目光,投降了自家年岁尚小的稚子,或是皮肉较嫩的妇人。那眼神,竟不像是看至亲之人,反而像是看什么绝顶的美味一般。
出现人食人的情况时,三国君主看着国中到处歉收的情况,更加感觉焦头烂额。
他们也没有办法,只好一遍遍询问国中的大臣有何良策。
燕国,齐国的臣子说不出个什么,只好按照寻常一般,看着黔首苦苦挣扎。黔首饿死,他们束手无策,反正他们自己人是饿不死的。
此时,楚国王都寿春。
楚王熊悍巡视朝臣“诸位爱卿,大灾之年,四处起灾情。如今蝗虫过境,粮食歉收,黔首饿死、渴死者众。不知诸位爱卿,可有赈灾妙计?”
朝堂下一片死寂。
满座衣冠拢袖低头,不发一言。
楚王熊悍大怒:“诸君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如今正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知己,为何诸卿一言不发?!难道满朝衣冠,竟全是无能之辈,连可用之策都无一策吗?”
朝臣面红耳赤,不堪受辱。
此时,楚王之弟熊负刍上前拱手弯腰,阐述自己的想法。
他心中嘲讽,面上却一派真诚:“大王何须动怒?如此天灾,朝中之人都是凡夫俗子罢了,能有何计策呢?”
楚王熊悍看着自己平日满身反骨,今日格外乖顺的王弟,不由道:“那你有何计策?”
熊负刍抬头微微一笑,满是恶意道:“臣也是凡夫俗子,能有什么计策?大王是我楚国的王,也算是楚国的天子!如今天降大灾,定然是一国天子有无德之处惹怒了上苍。臣请大王下罪己诏,虔诚反思自我,求得上苍原谅!”
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楚王熊悍气得脸色发红,怒发冲冠。
熊负刍向朝臣环视一圈,一派谦逊模样:“敢问诸位大人,小王方才说得可对?”
朝臣却好似来了主心骨,纷纷赞同熊负刍的话,对楚王熊悍拱手道:“请王上下罪己诏,求得上苍原谅。”
熊悍自然不肯。
朝臣竟然纷纷跪地,言语逼迫:“请王上下罪己诏,求得上苍原谅!”
熊悍见状,将尔等是否欲造反的质问咽下,气得拂袖而去。
没多久,赵瑶君和嬴政便收到消息。
楚国境内,楚王之弟熊负刍爆出了一个大瓜,说楚国皇室混淆血脉,王座之上的并非先楚王之子!
还说什么如今楚国混淆血脉,王上又无道昏庸,都是他逆行倒施之下,才引得天降大灾!
现在楚国只有拨乱反正,拥护有真正先王血脉的子嗣登位,苍天才能不怒,灾情也才能平息。
他起兵造反,到处宣扬自己的观点。
谁知饥饿无比,快要饿死的楚国百姓,一听从军就有粮食吃,跟着王子熊负刍打了胜仗,还能平复灾情,他们就纷纷投入熊负刍的麾下!
熊负刍带兵叛逃,收拢黔首流民,没有两月,竟然已成大势,同熊悍分庭抗礼。
赵瑶君在章台宫中,吃了一口这个大瓜。
一边吃,一边写作业。
将情报送来的成林,不知想起什么,看向听得津津有味的赵瑶君,道:“殿下原先不是对楚国沛县,一个叫刘季的黔首,还有楚国项氏贵族感兴趣吗?”
赵瑶君来了精神,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可感兴趣了。难不成,你们的线人有这方面的消息?”
成林:“确实有点消息,说起来还有点意思。”
嬴政放下书卷,也静静听。
成林道:“那刘季之前去魏国张耳处当门客,同张耳关系交好,不过他只在魏国呆了半年,就回到了家乡,谋了一个亭长之职。今年楚国黔首颗粒无收,刘家人也快活不下去,刘邦之母刘媪已经饿死。”
“前一段时日,据说有刘邦的同乡之人与他外出觅食之时,见刘邦斩了一条白蛇。他同乡之人言之凿凿,称刘邦乃是赤帝之子化身,所斩的乃是无道君王,白帝之子的基业。”
成林道:“刘邦因此振臂一呼,带着他们沛县活不下的黔首,以及纠集各处流民,反了楚王熊悍。”
赵瑶君笑容意味深长。
【历史有所改变,但刘邦还是走了这一步啊。现在我有点理解他了,这天灾活不下去,为了活下去,反了又如何呢?不过这流民帅可不是好当的,当流民帅是要带着流民到处抢夺谋食的。】
赵瑶君:“那项家人呢?”
成林道:“项家人嘛,世代都为楚将,最是极力拥护楚王的。”
成林隐约想起,公主殿下以前似乎在心里一个项家人名字,他便补充了一句:“对了,听闻项家项燕一年前有了个孙子,叫什么项羽的,听闻很得家人喜爱。”
赵瑶君拍了一下桌案,脸上兴奋起来。
【好好好,这下都齐活啦!西楚霸王也来了,刘邦的对手也全了!好家伙,这两方以前是对手,现在也还是对手,看来是宿敌没错了,这场面可真有意思!这瓜味道不错,我嚼吧嚼吧啃两口,再回味一下。】
嬴政看了眼压根没再吃瓜的女儿,实在不理解她在说些什么。
却只见她放下作业,还召了成林来跟前,嘀嘀咕咕的问着些什么,脸上有时露出兴奋的笑容,有时露出愤怒的表情。
【什么!刘邦竟然娶了曹氏!真是未曾想到的结局啊!】
【惊呆了,那魏王假竟然事事跟着我们秦国,我们怎么抗灾,他就怎么做,敢问魏王假,你是跟屁虫吗?】
【什么,那燕王喜听到臣民饿死,竟然问他们为什么不吃粟米饭呢,吃了就不会饿死了!好家伙,我怀疑他故意的,这是先前战国版的何不食肉糜吗?】
【什么,齐国人实在饿的不行,一时怒从胆边生,竟然捉了蝗虫烤吃饱腹。意外的是滋味不错,齐国竟然流行起了吃蝗虫!我就说那玩意儿嘎嘣脆,鸡肉味吧,吃过的都说好,说实话,我也有点馋了。】
嬴政皱眉,她这心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成林看着眉飞色舞,高高兴兴的小殿下,心里越发来了劲儿头,将自己所知道的消息,挑着有趣的,好玩的,越说越有成就感。
他看向成林:“好了,你退下吧。”
成林意犹未尽:“诺。”
赵瑶君眼巴巴看着成林走了。
嬴政走到她的桌案前,看着她无心写功课而潦草的课业:“重写一份吧,不然你家先生会让你重写五遍。”
赵瑶君飞扬的眉眼,立即就耷拉了下来。
她看了眼自己乱糟糟的课业,眼珠乱转。
【陈平那小子,有个仿人笔迹的技能,仿我的也像。他简直是先天代写作业圣体!或许这玩意儿活该他来写!】
嬴政:“我儿眼珠子乱转,一看便是在想坏主意。”
赵瑶君一脸无辜:“我才没有。”
嬴政严肃的补充:“先说一件事,寡人偶然发现陈平字迹与你有相同之处。此事寡人已经告知你家先生,就防着你让人家帮你写呢。你自己掂量掂量,你家先生看不看得出来你的字迹。”
【嘿!这陈平,怎么行事不密啊!他这样的话,以后还怎么帮我抄作业呢!】
赵瑶君立即委顿了,她趴在桌案上,揪住嬴政衣裳上的丝绦,蔫巴巴道:“阿父,我现在真信了知女莫若父这句话了。”
轻松拿捏住女儿,自己竟然还有点成就感。
看着她脸上沾到的点点墨迹,蔫巴巴的模样,嬴政又觉得十分可爱,唇角不觉微微上扬:“所以,你可不要在阿父面前耍小手段,为父什么都知道。”
赵瑶君一脸气恼:“哦!”
第122章
天气没有最热,只有更热。
蒙毅带着兵马和四个水利郎官,在陇西郡岷县成功打出第一口深井之后,他们就开启了到处找水源,到处为黔首打深井的日子。
直到九月,他们都未曾回归咸阳。
打完陇西郡的深井,蒙毅就带着兵马、四个水利郎官,万分辛苦的离开陇西郡。他们一路前往北地郡、上党郡等地,为黔首寻找水源打深井。
百姓深感恩德,便将蒙毅带队的打井之人,都称作打井神队!
野外天热,外边的条件定然也比不上咸阳城的。但只要打井成功,当地百姓定然垂首拜服,欣喜若狂的感谢蒙毅、四个水利郎官,以及打井神队的每个人。
蒙毅他们一行人喜提打井神队之后,更有秦国义士纷纷投效于队伍之中。他们跟着水利郎官学习打深井的经验和知识,跟着士兵们出力着打井。
每到一处,官府必要管粮食。不耗费自家粮食,只要出力便能帮忙,所以响应者众。以至于打井神队竟然从一千多人,壮大发展到了三千人。
打深井之法能够成功的消息传到咸阳,嬴政喜悦至极,又命蒙恬带了大量炸。药,并两千多兵马,去和蒙毅汇合。
蒙恬遵王命,他快速补充炸。药,整理粮草辎重,点清士兵出发。
蒙恬带的人都到达以后,他们虚心向蒙毅的打井神队学习如何寻找水源,如何打深井。
等学成分开,蒙恬特意从四名水利郎官之中带了两名,跟随自己的所带士兵一路奔赴南方。
如此蒙恬蒙毅两兄弟,一人向咸阳以南打深井,一人向咸阳以北打深井,使得咸阳打深井的速度加快了许多。
他们两人所带之人,都被黔首称为打井神队。
只要他们到了一个地方,当地的黔首都欣喜若狂,热烈欢迎。还没打上深井的一些地方,当地黔首也是日盼夜盼,就盼着打井神队能够快点到来,为他们乡里打上一口深水井!
一时间,深井的出现,稍微缓解了秦国的水源急缺的情况。此时,大秦黔首可以暂时不用打开修建的拗井、溪井等小型水利设施,便能将将维持用水。
甚至乡里之间,只要是打了深井的地方,还有黔首能够在如此缺水的时候,白日打上一桶水,晚上挑着去到田间劳作。
他们也不敢浪费,劳劳记着公主殿下和农官的话,手动将水缓慢滴落,当大豆根部周围的土壤变得湿润,他们便停手,不再浇灌。
秦国境内一片祥和忙碌的场景,不像在乱世之中,同他国人间炼狱的场面,形成了强烈的对照。
魏王假如今时时刻刻关注着魏秦交界之处的情况,当两国交界之地的线人,传来秦国蒙恬、蒙毅兄弟二人到处在境内打井,还打井成功的消息后,魏王假就彻底坐不住了。
他悄悄让人混进秦人的打井神队之中,想知道秦人是如何知道土里能出水的。
打井神队没发现线人的另一重身份,自然也没瞒着他,将打井的知识与经验全都教会了他。
他也成功将消息传给了魏王假。
可魏王假看着手里的消息,却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就是让寡人学,寡人也学不会啊!”
因为这是深井!
打这样的井太耗费人力,秦国用神器炸。药打井,人工辅助,所以他们打井才能打得那么快。
魏王假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大秦竟然用这攻城略地的神器去打井,只为了节省人力,真是好大的手笔!不过,现在天气如此恶劣,若是无此物相助,只怕深井还没打好,黔首就全部热死、渴死、累死在外边了。”
可惜啊,他们国小力弱,纵然自己知道了如何打深井,可也没有人力、能力去深挖凿打。
这一回秦国的手段,他是真的学不来,学不来一点啊!
可是国境内又面临着缺水的困境,外边的流民起义军队,兵马势力越发的众多了。
魏王满心忧愁,他们魏国最小最弱,可偏偏所处的地理位置还好。如今他学了秦国,田间的大豆也保存了一半。
眼见大豆快要成熟,他是真的害怕,那些流民觊觎魏国这仅存的粮食。
“哎,若是流民帅集结蛊惑所有人,来到魏国周边。他们一定会如同豺狼看见肉食一般,对魏国蜂拥而上。烧杀抢掠、屠城略、无恶不作,或许我魏国还会有灭国的风险啊!”
到了那个时候,他这个魏王,指不定连小命都保不住!
魏王假焦头烂额之际,心腹忽然进来,给他松了一封密信。
“王上,这是秦国一位叫做张良的议郎,给我投的拜帖和信件,他还特意给您送了一封信。微臣不知他所谓何事,便不敢耽误,连忙带着信件前来呈给大王。”
魏王假好奇:“张良?一个秦国郎官,寡人既不认识,也没听说过,想来此人在秦国也不过一默默无闻的小臣罢了。”
他还是将信件拆开,仔细读了起来。
入眼的是张良华丽端方的字迹。
信中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魏国所面临的种种困境,张良对灭国危机的形容真实而恐怖,看得本就心里担忧恐惧的魏王假,此刻后脊背直冒冷汗,面上血色尽失。
所以等魏王假看到张良劝他顺从天命之言,他越看心里就越发动摇。
因为这个名叫张良的议郎,所言皆是实话。
毕竟魏国离秦国最近,魏国若现在为流民起义军所吞,他做君主的不堪受辱,便只能自尽,留下亡国之君的骂名。若流民不动手,秦国自然会最先攻打魏国。
魏国国小力弱,秦国还手持神器,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等战争结束,清算的时候,秦王对他的处理,肯定也是一杀了之。
所以张良说,他魏王与其做一个任人宰割的亡国之君,还不如直接献魏国与秦王。秦王必然大悦,他还能在秦国封个爵位,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这样的话,魏国的黔首也不会死伤众多,徒留满地疮痍。
张良还说,他投秦,也并没有什么丢人的。因为此举是顺应天命,崇敬神明,且是为国为民考虑的举动,说不准魏国黔首日后过上好日子,都要感激他的英明牺牲。
魏王假看完信件,长久不语。
此信无论从魏国的角度、黔首的角度,还是从他个处境、个人面子的角度,这个叫张良的议郎都一一考虑到了。
不得不说,魏王假心里动摇了。
他甚至觉得这个叫张良的小小议郎,说的话颇有道理。
心腹见魏王一直默默无话,便小心翼翼的问:“敢问大王,可是这封信有问题?”
魏王假苦笑:“无甚问题。哎,秦国一个小小议郎,都有能有如此见地,还能及时抓住机会,让寡人心生动摇。这样一想,魏国不敌秦国,寡人不敌嬴政,魏臣不如秦臣,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若非此时他真的服了秦国,信了天命之说。若非此时韩国真的在万千流民眼中,是块肥美甘沃的好肉,他也不会这么快妥协。
张良的信,不早不晚,刚刚在他最焦急,最无助的时候出现了。
这对他而言,也算一根救命绳索了。
魏王心里纵然不甘,但也只能认命。
第二日,魏王假便召开早朝。
朝臣未曾奏事,魏王假就说出魏国要投靠秦国之事。
此话如同一块巨石丢入了平静的水塘之中,瞬间惊起了一阵高高的浪花!
朝臣呼天抢地:“大王不可,魏国几百年基业,怎可轻易白送与人。”
魏王假往王座那斜斜一靠。
“寡人是不想白送给别人,但我们**凡躯,如何能抵挡秦国神器之威?若是爱卿果真有为魏国殉葬之心,那卿可以自己想办法弄到兵马,不要祸祸我魏国黔首,你就自己想办法抗秦去。若是卿能将秦国打下,寡人投至你门下也不是不行。”
这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令朝臣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又有臣子道:“如今秦国未曾攻来,大王何须轻言放弃。等灾情过去,我们再联合其他三国,共同抗秦,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啊。”
魏王假冷笑,一脸不屑。
“还同三国抗秦!又不是没联过,可之前四国联盟军不也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吗?你也说了等灾情过去,可如今流民兵马早已经对我魏国虎视眈眈,恨不能今日就闯入城中烧伤抢掠。换句话说,爱卿若是有本事,你得先将无数饥饿癫狂的流民打退,之后才能再谈同他国联盟吧?”
如今,本国的兵力,根本赶不上无数的流民。
更何况那些流民本就是亡命之徒,只要有点吃的、喝的在前面吊着,他们就不要命的往前冲!
这谁能挡得住啊!
众臣哑口无言。
魏王这才正襟危坐,伤感道:“诸卿,寡人不似嬴政身负天命,魏国也不似秦国六世明君,代代变法图强。寡人更没有一个神明转世,神力无边的女儿!”
“这天命不可违背,你我现在投秦应该有一席之地。若是不投秦,等日后秦国打来时,怕你我君臣都是阶下囚。”
“主要是我魏国生民无辜可怜啊!诸位爱卿也瞧见了,那之前被秦国灭了的韩国、赵国,黔首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们魏国的黔首过的又是什么日子!我们还远远比不如人家了!”
魏王用袖子擦了擦干燥的眼睛处,对众臣动情:“不过若是有人真不愿意投秦,寡人不阻止你,你也无需再劝阻寡人。君臣一场,世道不堪,你如今挂冠而去,寡人也愿意派人护送你去他国。”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好大一会儿,也没有人真的是块硬骨头,当即挂冠而去。
于是他们尴尬的站在殿下,不知说什么好。
魏王假心里嗤笑两声,刚才那么义正言辞,他还以为这群人多么为国尽忠呢,结果还不是和自己一样。
遇上强秦都成了怂货。
魏王假正色道:“既然诸卿无人反对,那寡人当即修书一封去给嬴政了。”
他当即在早朝之上,当着朝臣的面写下一封手书,又盖上魏王大印。
朝臣嘴唇发颤,却无一人站出来阻止。
这封信顺利被魏王心腹带着去了秦国,心腹给典客投了拜帖后,信被送入了咸阳城中。
等嬴政收到此信之时,心中大悦。
他看向慢悠悠喝茶的张良,高兴道:“议郎果真是寡人的良臣!魏王假竟然真的愿意来秦,同寡人协商投秦事宜了!”
赵瑶君在一旁看完信,忍不住将眼神投向张良。
【这不费一兵一卒,只靠一封字数有限的书信,张良就为我大秦拿下魏国,这是何等的风姿!】
【大手笔啊!这一波真让你装了个大的!】
张良忍不住轻轻咳嗽两声,眼中好似氤氲一片波光。
他看向嬴政,唇边含笑:“主要是这魏国君主识趣,想来他是被我大秦风姿折服。臣也是想到,这魏国今岁粮食还保留了大半。”
“魏国又国小民少,便是将魏国收入大秦,我们也还有余力治理。若是魏国同他国一般,如今粮草尽绝,流民四起,微臣也不会在此刻劝说魏王归秦。”
“好,张议郎甚好!”
嬴政神采飞扬,对张良道,“你为寡人立下此大功,这小小议郎的官职果然不堪配君才能。寡人要升你为谏议大夫,秩千石俸禄。”
张良立即起身,朝嬴政拱手道:“良臣多谢王上厚爱。”
第123章
九月,秦国大豆收获。
经过赵瑶君不断的折腾,如今秦国入目所见,都是收割大豆的黔首,以及一片喜人的丰收大豆。
黔首们将连着豆秆,将大豆一起收割到家中,又寻了一块空地,将豆秆铺在地上暴晒。
现在什么都不多,最多的就是暴烈的阳光。阳光天天洋洋洒洒的直直射下,日日都打卡一样,无休止的灼烧着地面,烫着人脊背和脚底。
好在这样的日光之下,才暴晒了三五日,那大豆和豆秆都被晒得干燥酥脆。
黔首们不用怎么费力,他们只需要拿一根棍子,在豆子上不断捶打,便会有一颗颗饱满的豆子,从豆荚之中蹦跳出来,滚落、飞溅到地上。
如今天气实在太热,白日黔首怕被太阳热死,都是在夜间赤倮着上半身做活。
这一季的大豆没怎么减产,打豆子之时,黔首们捧着豆子,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
家中大人在家打豆子,家家户户豆荚噼啪炸裂之声,棍棒敲击的声音,在夜间形成了丰收喜悦的乐章。
丹阳郡最南部,太平县的黔首们脸上也终于有了笑容。
太平县原来叫太平城,是楚国丹阳南部的一个小城池。
因为之前四国联盟军兵败秦国,秦国便让楚国割让了丹阳,以及淮水以北的地方作为赔礼。
楚国割让这两地后,嬴政便再此设置了郡县,丹阳城变成了丹阳郡,太平城变成了太平县。
从楚国人变成秦国人,丹阳郡之人战战兢兢,心里凄苦,茫然又不知所措。
楚国与秦国是敌国,丹阳人原先还害怕秦国人欺负作践他们,谁知道到了秦国之后,过的日子却比在楚国时好得太多了!
太平县中。
白溪扫着地面的豆子,看到良人给半大的儿子、女儿点了一根火把,便笑道:“你们又要去捡豆子了?”
捡豆子是太平县中的轻巧活计,因为天气太热,有些豆子提前被太阳晒得豆荚绽开,掉落在地里。县中的半大孩童,晚间就小心点了火把,带上篮子去田间地头,将地上的豆子捡起来。
捡豆子这活计轻巧又好玩,孩子们晚上人人都爱去。
于是收割之后,空荡荡的田间地头,夜间便出现了一点点火光,以及一个个活泼说笑的娃娃。
杨粟点点头,同妹妹杨稷道:“阿父,阿母,那我们就走了!”
白溪立即放下扫帚,将他们送到门口,如同这昨夜一般,笑语盈盈的扬声嘱咐。
“你们去了,一定要小心这火把,虽然地里没什么东西了,但这火把不慎烧着人,还是很危险的。”
杨稷生了同母亲类似的一双笑眼,她笑着转身往前,活泼的嗓音越来越远。
“阿母便放心罢,我和阿兄是轮流举火把的。捡豆子的人,只负责捡豆子,举火把的人,只负责照明。我们一会儿便轮换一下,我们可小心啦!”
杨柱走到门口,笑容幸福的对白溪道:“他们兄妹俩儿倒是小心。”
白溪点点头,看着门外的一轮明月,忽然叹了一口气。
杨柱下意识询问:“你为何叹气呢?”
白溪道:“自从我们成了秦人,我便不曾见过父母。如今天下遭了大灾,也不知我父母兄长他们如何了。”
白溪原来不是太平县人,而是新平城人。
这两城一个属于丹阳,一个不属于丹阳。太平、新平离得特别近,白溪家是两个地方交界处的人,所以就嫁到了太平县,离家也不远。
谁知造化弄人,没想到一场战争,让她与父母分别成了两国人。
原来以为他们到秦国会过苦日子,没想到现在过苦日子,反而是自己的父母。
听说楚国今年赋税重,黔首颗粒无收,楚王的弟弟又谋反,民间也四处起义,反正特别混乱艰难。
白溪越想,心里越惶恐不安。
杨柱也不知怎么安慰妻子,只道:“放心罢,一切都会好的。大王迟早打下楚国,到时候咱们一家就能团聚了。”
白溪只好点头。
过了半个时辰,家中孩子高高兴兴的提着小半篮子的大豆,脚步欢快的回到家中:“阿父,阿母,我们回来啦!”
杨柱极为疼爱孩子,且对男孩儿女孩儿一样好,这在乡间很少少见。
见两人满头大汗,他拿了两块打湿的帕子给他们,笑道:“擦擦身上便去睡吧,明日咱们好好吃一顿,就吃豆羹和面饼子!”
面饼子,现在可是难得的美味!
两个孩子拿了帕子,欢呼着去了各自房中。
夫妻二人也去休息。
时至深夜,门外忽然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
杨柱看着熟睡中的妻子,小心的起身前去开门。
门一打开,那白惨惨的月光一照,竟然照出了四个浑身破破烂烂,蓬头垢面赤足,浑身发臭,犹如皮包骨头的人!
他们用阴沉沉的、粘腻的眼神,在杨柱较为精。壮的身子上扫了扫,然后忍不住咽了口水。
杨柱立即感觉怪瘆人的,他心中警觉,立即就要关门。
谁知其中看上去勉强壮些的男子,赤红者眼睛,竟一把抵住门口:“妹夫,莫要关门,莫要声张,我是白溪的兄长,白河啊!这是我父亲、儿子、妻子,你快认一认,我们是来投奔你们了!”
杨柱辨认了一下,果真是妻子的娘家人。
他大喜,连忙将门打开。
顾不得他们身上脏污,杨柱连忙牵住白河的手,拉住白溪的父亲白山道:“岳父,兄长,嫂子快快进来!我这就去叫白溪起来,她方才还念叨着你们呢!”
将人带进门中,让他们在院中坐好,杨柱立即到了房中去叫妻子。
此时,白河的儿子忽然出声:“好饿,我想吃肉。”
白山皮包骨的脸上抽搐了几下。
白河却忽然低声怒吼,仿若野兽:“你吃什么肉?什么时节你不会看吗?还吃肉,哪里有肉给你吃,你做什么白日梦呢!”
白河的妻子瑟瑟发抖,险些掉下泪来,只轻声道:“孩,孩子也是馋了。”
他儿子却发出痴痴呓语:“我知道有肉的,但是之前的肉太老了一些”
话没说话,白溪就神情激动的跑了出来。
白河环视几人一圈,目光死死的盯着自己儿子,小声威胁道:“没有肉,把你之前记得的全给老子忘了!若是说漏嘴,那你就是肉了!”
白溪连忙扑到家人面前,看到皮包骨,如同干尸骷髅一般的家人,她放声大哭:“父亲,阿兄,我终于见到你们一面了,这回我就算死也无憾了!”
白河点头,看着面色微黄,身体却如同常人一般,不瘦不胖的妹妹,心里还是高兴的:“是啊,我们来了,终于见到妹妹了。”
白溪环顾一圈,发现疼爱自己的父亲一脸麻木,母亲也不知所踪,她忍不住询问:“阿父怎么了,母亲呢?”
白河身子稍微僵硬,他发红的眼睛越发红了,眼泪掉下来之时,控制不住大哭起来:“阿父饿坏了,母亲饿死了!我们太苦了啊!”
“蝗虫过境,家中地里没有一点粮食,城中又有了流民起义,到处抢掠杀人。我们躲到山里去,没有吃的,阿母就饿死了,父亲年纪大了,也饿坏了,连说话都没有了力气。现在起义军没守着,我们才从山里,跑来你家。”
白溪闻此噩耗,难过得险些晕厥过去。
杨柱也举得心中悲戚,便安慰妻子道:“总归我们一家人在一块儿,这就够了。我看兄长、岳父他们实在饿得很了,不如我们先给他们一点吃的。”
如今各家粮食都紧着呢。家里一下子来了四个人,就是四张口,怎么养也养不活。
杨柱心里发苦,但这是妻子至亲之人,他也于心不忍,不能不帮。
看来往后的日子,真的是要勒紧裤腰带了。
白溪连忙张罗吃食去。
家中还剩一点麦粉,原本是省下来,留给自家孩子吃的。
可是此刻,看着家中饿得皮包骨的娘家人,白溪在良人的劝说下,用了这最后的麦粉做成四个薄薄的饼子,煮了豆羹,拿给了他们。
这动静太大,便吵醒了自家两个孩子。杨家兄妹也很懂事,虽然想吃麦饼,但想到舅舅舅母、外公饥饿许久,便也没说什么。
白溪索性让他们来见一见外家之人。
白河四人瞧见着算得上好物的吃食,深深看了杨黍、杨稷一眼。
见他们兄妹二人眉眼天真,小脸圆圆,笑容满面,好似从未经过风雨侵扰的模样,他心里涌出无数的不平。
他赤红着眼,一边不顾烫嘴一边大口大口的吃着饭,眼睛却忍不住一下下的看向杨家两兄妹。
分明和儿子是一样的,都出身为农家黔首,怎么这兄妹两人生得细皮嫩肉的。
吃了许许多多的饭,可白河和白河的儿子却总觉得没吃饱,感觉差一点什么。
这感觉让他们心里刺刺挠挠的。
白河忍不住对杨柱感慨:“你家的日子倒是好过,我妹妹嫁给你,算是嫁对人了。”
杨柱脸色一红:“这是托了大王和公主殿下的福气。”
“说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热天缺水,我们浇水也只敢按照公主殿下说的人工滴灌。
可奇怪的是这豆子产量,却不比丰年来得少。想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殿下是神使,她在默默庇佑我们的缘故。”
世界不可能有神明,不是说神明都是悲悯的吗?
如果真的有神,为什么不来救救他们?
为什么不直接让天下风调雨顺?
白河忍不住出言讽刺:“庇佑?神使不该庇佑的是天下人吗?天下遭灾,她却只管他们秦国的人,想来也是一个自私自利的邪神。”
杨家人,包括白溪和两个孩子,脸上都出现了愤怒的表情。
只食看着糟了大罪,满腹怨言的白河,他们这才没说什么。
杨家和善,便让白家四口人都挨挨挤挤的住在了家中。
可才住了两三日,杨柱就觉得怪怪的,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疑心,他总觉得妻子娘家的兄长、侄子有时候看人的眼光怪瘆人的。
岳父也呆呆的,没有什么表情,大嫂总是担惊受怕,像是被吓到了一般。
过了五六日,杨柱和白溪有事外出一趟。
可回到家中,却见白河浑身是血的在煮肉,他们的侄子站在灶边,一脸馋样的看着锅里。
那锅里的肉被煮得咕嘟嘟的冒泡,发出一股诡异的香味。
杨柱和白溪觉得奇怪,不由惊讶道:“这是哪里来的肉?”
白河眼里闪着恶意的光:“我山上打猎打的,小妹,妹夫,你们要吃吗?”
这年头,竟然能打得着猎物?简直不可思议!
杨柱摇了摇头,心里觉得有些不安:“不吃了。”
他四周看了看,没见到自己爱笑爱闹的两个孩子。按理说煮肉这样的事情,他们两人都爱看的。
白溪也察觉到了,她笑道:“不知道黍儿、稷儿两个孩子去哪里,我去寻一寻。兄长煮了肉,正好让他们也享一享你这个舅舅的福气。”
她说着走了出去,往两个孩子房间走去,却见这一路上有带血的痕迹。
白溪心里揪了起来,她立即推开房门,却只见自家一双孩儿,竟如同破烂一般躺在地上。
头颅滚落,四肢被人砍断,房间里到处是血。
她脑子一懵,忽然想起锅中咕嘟嘟冒泡,散发着诡异香气的肉。
白溪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悲痛催心,嘴一张竟开始呕血……
*
嬴政看完太平县监郡亲自送来的折子,脸色一片阴沉,张口就是一句斥骂:“猪狗不如,狼心狗肺的东西!寡人从未见过如此恶毒之人!”
监郡吓得面无血色。
赵瑶君看到一向不怎么直白骂人的阿父,被气成了这样。
她好奇的凑到他身边,瞄了一眼折子。
只见上面写着,五日前,楚国流民乱军忽然从山路涌入太平县中,一番快速烧杀抢掠之后,又快速从山路上逃走。
太平县死伤百余人!
这其中的始作俑者,是一家从深山摸到县中,前来太平县投奔亲人的楚国新平人。
折子上写道,那投奔之人中有个叫白河的杀害了妹妹、妹夫两人,又在煮食两个侄子过程中,被县中之人发现。
他慌乱逃窜入山林,还给流民军带路,引得大量流民军在太平县见人就杀,抢掠物资。
幸好县兵、以及驻扎在秦楚边境的兵马来得快,否则太平县就不止百余人死亡。
后面还有一行小字写道,据被白河撇下的儿子说,他们在山里太饿了,已经在山里将大母吃了。
奇怪的是,吃了大母的肉,他们后面吃别的东西,都觉得少了点滋味。
父子两人如同上瘾一般不可克制,总想要吃人肉,他们在杨家没能忍住,这才将弟弟妹妹也煮了。
白河的阿母,阿翁,瞧见自己儿子、孙子吃人的时候不吭声,等县中人捉了孙子了,他们才知道痛哭流涕的求人饶恕自家孩子一命。
赵瑶君看得怒不可遏,口中斥骂:“畜生!畜生!畜生!”
“这当爹的是老畜牲,当儿子的是小畜生!当娘的是怂包包庇的耀祖娘,当阿翁的是一代耀祖二代耀祖的杀人犯掩护者!真是一家癫子!一家猪狗不如的东西!”
【tmd,这不是畜生是什么?亲人好心收留,却吃自己的至亲,亏他们做得出来!】
她忍无可忍,一掌将桌案拍得粉碎!
“我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然后将剜下来的肉,一片一片塞到那个白河嘴里!也让他尝一尝,自己被自己吃,是个什么味道!气死我了!”
嬴政挑眉,完全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酷刑,同炮烙之刑也可堪较量了。
赵瑶君完全失去了冷静,她根据情报描述,眼中仿佛出现两个可爱的孩子,一个慈爱温和的父亲,一个善良温柔的母亲。
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家庭啊!
还有太平县中被屠杀的百余人!他们何等的冤枉,死得何等的悲惨!
赵瑶君深呼吸,浑身气得发颤。
【啊啊啊,该死的,我真想把这些垃圾全鲨了!骨灰我都给他们扬到粪坑里!】
赵瑶君看向嬴政,又看向监郡,眼神冷得吓人。
她道:“阿父,我请求将白河的儿子千刀万剐,让他将自己的肉一片片吃了!至于他娘、他阿翁,直接斩首示众。凡是侵扰太平县的流民军,我请阿父派人去绞杀干净,一个不留。”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凡是靠近秦国的流民军,一律杀无赦!”
嬴政道:“好!不愧是我儿!该杀就要杀,心慈手软只会被人欺!”
他立即着笔,发此政令。
赵瑶君冷笑。
【要不是我快要到魏国坐镇了,我恨不得亲自带兵,将这些人全部鲨了,让那些流民军,一提到秦国两个字就吓得屁滚尿流,两股战战。】
监郡听着这话,他忍不住看了眼面容娇美精致,却一脸杀气腾腾的公主,心肝都颤了颤。
好个杀神阿!
不过这可真有我老秦人的样子,我大秦未来君主,就该如此杀伐果断。
第124章
魏王同嬴政谈过之后,他也愿意将魏国送给大秦。
但他唯独有两个要求,第一个是他到秦国之后,须用公侯之家的规格对他及其子嗣进行敕封。
第二个要求是希望赵瑶君能够到魏国国都大梁坐镇,等冬日过去,可以春种时她才归秦。
魏国虽然国小力弱,但魏王对黔首却也是尽了心力了。
他这两个要求,一个是为自己的私心,一个便是送魏国黔首一个过好日的机会。
魏国黔首今岁的大豆,只有往日一半的收成。魏王心里算了一笔账,就算魏国的黔首再省吃俭用,他们也绝对熬不到春种。
因为他们饿极了,种子在深冬时候肯定会被吃完。没有种子,黔首就无法春种,无法春日播种,黔首依然还是会饿死。
魏王自己人知道自己事,他没本事解决这个问题。
不过听闻秦国神使,是个爱民如子的人。
这样的人,注定不会冷眼看着黔首陷入饿殍满地的场面而无动于衷。神使自然有自己的特殊手段,让魏国黔首们度过难关。
魏王心道,这样他和魏国就算好聚好散了。
他这个没有本事的大王,最后为魏国做了这件事情,他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日后史书上无论是褒是贬,他能做的已经做了,就可以问心无愧。
嬴政自然答应了此事,他收了魏王的大印,大笔一挥,将魏国周围之地设置东郡,将魏国东部设置为砀郡。
令蒙恬带兵先行守卫魏国,擢萧何为东郡郡守,周勃为砀郡郡守,赵瑶君坐镇东郡大梁城魏王宫,总理两郡事宜。
三人在蒙恬之后,一道走马上任。
出发之时,乃是初冬。
人说大旱之年,必有冷冬。
此话一点不错,刚刚初冬,依然一场雨没下,天气却冷得人牙齿打架。
不是湿冷,是直面干燥冷风的冷。一切都被冻的僵硬,连人的动作都迟钝几分。
赵瑶君不太怕冷,却也感觉到了寒气。
萧何、周勃两个人已经被冻得嘴唇发白,说话都颤颤发抖,控制不住的在嬴政面前失仪。
嬴政携带朝臣送赵瑶君上了马车,他自己在寒风中打了个冷噤。
朝中臣子,特别是身子不好的,已经告了病假,没告病假的都被冻得嘴唇发紫,脸色惨白,缩成了一团团鹌鹑。
赵瑶君掀开车帘,朝嬴政和扶苏看去:“阿父,阿兄,瑶君要走了。冬日寒冷,你们一定要记得保暖。”
她脖子上围着围脖,雪白的一圈毛茸茸衬着她娇嫩明艳的容颜,显得无比可爱。
嬴政见状,冷硬的心都化成了水,他都顾不得失了严父的架子。
大步走到车窗边,垂眸看瑶君的明亮不解的眼睛。
大掌摁住她的脑袋,将她推进马车里,用将车帘放下。
赵瑶君只听见嬴政用一贯温和正气的语气嘱咐自己。
“这天气极冷,外边不比家里。你虽然生来不凡,有许多奇异的本事,但你如今到底是肉。体凡胎,受冻伤寒了,那也不是好受的。”
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群臣,听着自家大王隔着车帘,如此温情又絮叨的交代着女儿,温柔的模样简直和平常判若两人。
真是活得久了,就什么都能见到了。他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大王啊!简直是奇观!
许多朝臣揉了揉眼睛,再去看大王。
嬴政依旧隔着车帘说话,里面的女儿动了动,车帘摇晃了一下,他甚至抬手将车帘压紧了些,避免风透入。
“你是我大秦公主,如今东郡、砀郡都是你的治下。我儿应该学会会用人,而不需事事亲力亲为,劳心劳神。有事情,你有想法,你只管吩咐萧何、周勃为你去办,你不需如此辛苦。”
赵瑶君听得感动,在车帘后应了一声:“我知道了,天气冷,阿父快回去吧。”
“寡人这就走了。”
嬴政说着要走,却没有走。
他想起,之前大热天的,瑶君外出回来。她弄得自己脏兮兮、乱蓬蓬的,看着狼狈又疲倦。宫中的元嫚、阴嫚,包括将闾他们锦衣玉食,半点苦都没吃过。
如今天大寒,又要让她一个人去坐镇两郡。这一路上不知还要如何受冻受苦,可嬴政不曾听她说过一句苦,一句累,她也没有拒绝不去。
嬴政难道不心疼吗?
瑶君是他最喜爱的孩子,这些喜爱,纵然有她是神使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她真正将自己当成了父亲。
嬴政确实心疼,但他又明白,瑶君有自己的责任要承担。
他纵使有万分不舍和心疼,此刻也要放手。
赵瑶君心里疑惑,却听嬴政沉默半晌,而后低声道:“我儿莫怪阿父总让你外出吃苦,你肩上担子重。你有你的天命,阿父有时也无可奈何。”
如果可能,他也希望女儿无忧无虑,不用奔波劳苦,只用承欢膝下
赵瑶君听得鼻尖发酸,眼泪差点要掉下来。
“阿父放心吧,瑶君知道的。”
千言万语,嬴政只化作一句温和平静的话:“知道就好,你去吧,早些回家,阿父在咸阳等你。”
“好,阿父多多保重。”赵瑶君隔着帘子吸了吸鼻子,对驾车的士兵道:“出发!”
队伍开始行走,嬴政看了片刻,才转身对朝臣道:“回宫!”
于是文武百官松了口气,大家不约而同,加快赶回宫中,减少冷风侵袭。
赵瑶君走得不快,但因为魏国本就紧挨着秦国。两国距离不远,所以车队走了两日半,他们也差不多走到了东郡。
天寒地冻,赵瑶君掀开车帘,一股冷风迎面扑来,她竟然因为这种温度,而打了个寒战。
窗外却有一个黑点靠在石头背面,迟迟没有动弹。
赵瑶君眯了眯眼睛。
马车中的韩信便眼尖道:“殿下,那是个人!她好像冻得昏睡过去了!”
赵瑶君:“过去看看。”
马车往右边拐了几下后,停了下来。
马儿打了个响鼻,呼出的气息变成一道白气,看着寒气森森的。
徐长龄和韩信下了马车,看到果然是个妇人在石头背风度一面靠着,她周围有用藤条绑好的一小捆柴。
她脸颊通红,陷入了昏迷之中。
赵瑶君见状,亲自跳下了马车,同吕雉一起将人带上了马车。
她们寻到厚厚的毯子给这妇人盖好,又将灌了热水的铜水壶放到她怀中抱着,马车继续往前,不一会儿便到了门口。
蒙恬带了军队提前驻扎在东郡、砀郡,将城门口守卫的、城中不服管教的主将打怕了。
实在满身反骨的,也被他用绝对的实力,将人给剥夺了职位。
如今东郡、砀郡都是自己人。
不过魏国原先的官员也在门口等候,他们要第一时间拜见新上任的东郡郡守,以及自秦国而来的神使殿下。
这天气实在是冷得很。
魏国的左右丞相,如今变成了两个郡的郡丞,官职一落千丈,身份一落千丈。
砀郡郡丞孙可本就满肚子怨言,他以往当丞相的时候,可从来未曾等过人!
更何况实在天寒地冻,让他在吹着冷风的城门口等人,这更是头一遭了!
看了眼老神在在的原右丞相,现在的东郡郡丞吴牙,他看了眼聚精会神,看着前方,没注意自己的蒙恬,凑到吴牙身边。
“右相,这大冷天城门口等人,你也是头一回尝这种滋味吧?没想到我们竟然有朝一日,从国相变成以小小郡丞,说起来都让人笑话。”
吴牙不为所动:“你若是不想当这个郡丞,现在大可告诉蒙将军。”
孙可自讨没趣,就在吴牙身边念叨:“就那尊杀神,谁惹谁死,你让我惹他,不知安的什么心。”
吴牙打了个喷嚏,慢悠悠道:“既然你不敢,那你就闭嘴。”
此时,一辆眼熟而低调的马车到了城门口,赵瑶君都没有露面,蒙恬便认出了这是她的车架。
果然,下一刻徐长龄自第二辆马车里下来,朝蒙恬抱拳一笑:“见过将军,蒙将军走得急,我都没有来得及向你恭贺升迁之喜。”
蒙恬、蒙毅两个人到处修深井,替大秦暂缓了缺水压力,蒙恬被嬴政升为将军,蒙毅为内使。
“那我们过两日,便一道喝酒。”蒙恬满面春风,迎了上去,看了一眼马车前方的马车,“公主殿下到了?”
孙可闻言,好奇的看了过去,吴牙上前道:“可是公主殿下和两位郡守大人到了?”
他倒要看看所谓的神使到底是什么模样。
赵瑶君掀开车帘朝蒙恬,以及群守的两个属官笑了笑:“是我,这么冷的天气,几位大人还前来迎接,实在是辛苦了。”
孙可和吴牙朝她拜了拜:“见过公主殿下,我等不辛苦。”
赵瑶君笑着颔首,没有说话,姿态并不太温和。
萧何、周勃也下了马车,同孙可、吴牙相互寒暄了几句,确认了身份。
赵瑶君看向车厢里脸色不好,迟迟不醒来的妇人,扬声道:“城外太冷,张嘴便要吃冷风。等进到城中,我们再寒暄不迟。”
她说着便放下了车帘。
众人上了自己的马车,往城中而去。
孙可、吴牙同坐。
孙可实在忍不住:“不是说那位神使殿下最是平易近人的吗?怎么今日这姿态,看上去高高在上的?”
吴牙淡笑:“人家来坐镇两郡,自然新官上任三把火,凭她的身份,为何又要对你客客气气的呢?”
孙可听得来气。
“难道现在的这个情况,你这个老小子,就真的没有一点不甘心,你就此认命了?我瞧着那秦国的四公主,也没有长三头六臂,看着不过是个装模作样的半大娃娃罢了。”
吴牙正色道:“认命?如果她真有本事,那我就认命了。如果没有真才实学,凭她一个小童,我认什么命?但本官也不想和你搅到一块去,你有什么心思,你都不要拉我下水。”
孙可讪讪一笑:“我能有什么心思。”
不过是身份忽然从高位下跌得太多,真的有几分不甘心罢了。
第125章
赵瑶君到了大梁,住进了魏王假的王宫之中。
这一座原属于几代魏王的王宫,如今变成了大秦的行宫,也成了赵瑶君坐镇两郡时的落脚处。
她坐镇此处,于在此起居坐卧,也在此处办公理事。
王宫库房里的许多珠宝玉器,都被魏王假挑着收走了一部分。王宫之中的美人,他带走了那些为自己生育过的、喜爱的、或是有了些许资历年纪的妃嫔。
如今魏王已经被封为大秦的威宁侯,居于咸阳威宁侯府,不参与政事,只吃着一点俸禄。他带走的姬妾、子嗣也跟他住在其中。
这样一看,虽然魏王假丢了魏王的王座,但他日子过的却是不差。至少比他在魏国王宫之中,时时提心吊胆,生怕流民冲进国门活捉了他,或是担忧黔首遭灾,死亡遍地的好。
至于魏王假没来得及管的一些妃嫔,都被他忽略在了王宫之中。
如今她们面色惊疑不定,只能眼睁睁看着原先高不可攀的王位上,此刻被那位传言中的秦国公主悠悠然坐在其上,安排着她们的生死。
赵瑶君终于喝上了一口热茶,吃了一碗热面之后,她看着在殿中衣着单薄,神色凄楚仓皇的几个姬妾,处理得很是快速。
她没有一句废话:“各位应该也听说了,魏国已经被纳入了大秦的国土之中,以后没有魏国了,有的只是大秦东郡、大秦砀郡。魏王王宫日后会便变成大秦行宫,我阿父之后定会巡幸至此,你们也实在不适合住在此处。”
这话一说话,魏王假的姬妾们脸色瞬间煞白。
她们已经是魏王的姬妾了,可惜魏王并没有带她们一块儿走。若是这个秦国的公主要她们离开魏王宫,她们也实在不知自己能够去哪里了。
况且大王乃是不战而败,败国后,王宫中的那些女子,无论平日里身份如何高贵,一旦败国她们便连女婢都不如,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有的姬妾越想越糟糕,若是当真要受辱,她们还不如一死了之了!
堂下的姬妾们越发面如死灰,但也无可奈何,只能任由赵瑶君处置。
赵瑶君见她们惊慌害怕,她摸了摸魏王火云花鸟的大印,语气温柔下来:“不过你们尽管放心,我会给你们许多选择,总不会让你们无处落脚的。你们只需要看看自己合适什么路,就走什么路,我是不会强迫你们做自己不愿的事。”
这秦国公主竟然要安排她们,还说有许多选择!更重要的是,她说不会强迫她们!
有个面容娇艳,年纪尚小的姬妾眼睛一亮,将信将疑的问:“不知殿下要安排我们去哪里?”
赵瑶君巡视众人一圈,将所有姬妾的表情收入眼中:“我三条路安排你们。第一条路,若是你们家中有人愿意接你们家去,我会放手。第二条路,若是你有心仪的人愿意娶你,你的婚嫁也不干我的事。或者自己有落脚之处的,我也都放你走。”
这两条说完,已经有许多姬妾神色喜笑颜开,她们想到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心上人脸色都红润了起来
可是那些无家可归,也不愿意再次婚嫁的姬妾,依旧面色不好。
赵瑶君闲闲靠在椅背上,白皙柔软的双手把玩着大印。
“第三条路,若是你们无处可归,可留在我身边,日后替我做一些事情。你们放心,这些事情一定是体面的,我做不来羞辱人的那一套。”
她还打算着日后让民间女子也识字学习开民智呢,那老师说不定就从这些人里面挑选了。
赵瑶君:“你们其中若有识字的,可以教教那些不识字的,不识字的人一定要识字。我会在东郡山庄之中,给你们先置下一落脚之处,供你们识字读书。”
一个面容清秀的姬妾立即松了眉心,缓缓起身,朝赵瑶君款款下拜:“妾已经无处可去,也无家可依。妾愿意走第三条路,留在山庄之中,还望殿下收留。”
赵瑶君抬眼,含笑道:“自然可以。你们的事情交给我身旁这位吕大人办。我给你们两日时间考虑,无论你们是留是去,都可以同她说。”
众人将目光放到吕雉身上。
吕雉朝这些姬妾们温柔一笑,其中隐隐可见自信稳重:“我名吕雉,乃是殿下的伴读。今日我家殿**乏,诸位可以先回去考虑,等想清楚了,两日后再来找我说也不迟。”
姬妾们闻言,连忙识趣的告退。
等人走了,吕雉才对赵瑶君道:“殿下,我们带回来的那个妇人醒了,但是医者说她的一双腿被冻伤了,日后恐怕是不良于行了。”
赵瑶君放下手里的大印,抬头看向吕雉,神色有些不好:“她这冻伤竟然这么严重?”
她说完,不由回忆起这妇人只穿着一双草鞋,褴褛衣裳,脸脏得有些看不清模样,只能看到她皮肤因高热而烧得通红的情况。
吕雉叹气:“其实也是寻常,今岁天气太冷了。医者为她查看时,我也看了一眼,瞧见她的双腿被冻得通红发紫,肿胀得和莱菔(萝卜)一般。皮肤上还干裂起泡,一看便是冻伤得太严重了。”
大旱之年,必有冷冬。
这妇人不过是东郡一个普通的黔首,她都冻得那么严重。那像她一样普通的东郡黔首,情况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赵瑶君心情有些不好,若非她情绪控制得当,她甚至想要立刻指着这多变的老天,骂上几句脏话,好缓解自己这两三年来时刻为这灾情气候悬着的心情。
陈平知道赵瑶君为什么担心,他担忧劝解道:“殿下,这天气并非人力可以左右。殿下已经为黔首们尽心尽力了,实在不必如此为难自己,您已经做得很好了。若是您心里不适,平也会为殿下担心的。”
陈平是个追求利益的人。
其实他刚留在公主身边那会儿,他时常为赵瑶君的某些想法而感到惊讶。因为陈平发现,大秦的公主并非如一些王侯世家出身的子嗣一般因为居于高位而不谙世事。
说好听点他们是不谙世事,说残酷点,其实这对黔首来说,这些王侯子弟身上有一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傲慢。
陈平也不确定是否因为四公主是神使,还是她上一世当神明时,受过特殊的爱民教育,她好似下意识就会站到天下黔首的角度考虑问题,考虑大多数人的利益,也能真心为民生多艰而难过。
这对于一贯奉行利己主义,为了权势钱财能不择手段的陈平来说,他一开始确实对赵瑶君的心理和行为感觉好笑,并觉得大秦的四公主大概是长了一颗泛滥的善心。
可当在她身边相处久了,陈平也觉得自己已经成了这善心的获利之人,感受到赵瑶君不沾染利益的纯粹关怀,他竟然觉得这感受格外珍贵起来。
甚至有点昏了头,觉得她笑一笑都比那些金钱珠宝,权势利益还要珍贵。
陈平觉得,自己现在也是真心愿意为公主殿下分忧的。当他得到殿下毫不吝啬的夸赞时,他觉得好似喝了最甜的蜜水一般,让他越发心甘情愿的替她办事。
但若是比起一些黔首的艰苦,陈平更不愿意让公主为他们担忧。
赵瑶君朝陈平摇摇头:“我哪来的做得很好了?东郡、砀郡现在才变成秦国的,我还什么都没做呢!至少现在,我该去看看那妇人,问她一些情况,了解她家附近的灾情。”
她起身,打算去看望那个妇人。
“那平为殿下披衣。”陈平含笑拉住屏风上斗篷的一角,眼睛对上一直沉默不语,却默默拉住斗篷另一端的韩信。
他笑意微微收敛,十分无辜,语气疑惑:“欸,韩信,你为什么不许我拿斗篷呢?难道你想让殿下被冻到吗?你快些放手,我怕殿下着凉,着急为殿下披上斗篷呢!”
赵瑶君看向僵持的两人,眼神不解:“这是怎么了?”
陈平面容为难,语气极快道:“我想为殿下披上斗篷,我也不知韩信怎么回事,他竟然死拉着斗篷不放手。他是不着急,不像我,天气真冷,我真的很担心殿下着凉。”
赵瑶君身后的吕雉笑容意味深长。
这两人,天天争来争去,看着有点子趣味。
韩信平白被泼了着脏水,他不由睁大了点漆一样的黑眸,急忙放手。
韩信朝赵瑶君连连解释:“殿下,我担心殿下着凉的,但我也想为殿下披上斗篷。”
赵瑶君简直不明白,一件斗篷而已,谁披不是披:“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这点小事,我还是能自己做的。”
她又不是没手没脚,穿个衣裳还要身边的好伙伴伺候。更何况陈平、韩信他们以后一个是大臣,一个是大将军,天天净是为自己做这些琐碎的事情算什么。
她走向屏风,陈平却在韩信含着怒意的眼神中,避开赵瑶君的手,又轻又快的给她披上斗篷,系好带子,还轻柔的抚平裙角。
他动作过于熟稔,以至于赵瑶君都没反应过来,陈平就弄完了。
“好了。”
陈平心满意足,立即走到赵瑶君的身后,挑衅的看了眼韩信,语气却含着高兴的笑意:“殿下,咱们走吧。”
赵瑶君随口向他道谢,便往前走,吕雉紧跟而上。
韩信同陈平两人同排而行,默默无言,看向对方的眼神,一个笑里藏刀,一个沉沉酝酿着怒火,好似一触即发,却又被生生忍住。
不一会儿便到了偏殿一处安静精巧的小院,赵瑶君进到房中,那妇人刚好醒来。
妇人靠在床头,看着眼前锦绣云堆,仿佛天宫一般精美绝伦环境,看到房中无烟气的炭盆,她脸尽是上茫然无措。
想到自己腿上的冻伤,她又忍不住留下眼泪来,心中充满了绝望。
赵瑶君便是此刻走了进来。
魏王宫中的侍从们纷纷好奇又恭敬的朝她和吕雉、韩信、陈平行礼:“见过公主殿下,见过几位大人。”
妇人一瞧这阵仗,慌忙的挣扎起身,却被赵瑶君一把摁住:“别动,你就这样躺着,我问你些话。”
她力气奇大,这妇人一下子就被她推得重新靠在了床头。
赵瑶君坐到床沿边,看着脸色沧桑衰败的妇人,心中有些不忍,语气关切:“你好些了吗?还没问你叫什么,今年几岁了,家住在哪里?”
妇人道:“回公主殿下,我叫云,今年十六,家在东郡西边的何家堆。多谢殿下救我回来,不过方才医者说,我的腿冻伤严重,想来这双腿日后是不中用了。”
她说着就落下泪来,模样极其凄惨:“殿下大恩,云无以为报。只求殿下让云快些回家,云家中还有两个幼儿,正冻得等柴火取暖。”
赵瑶君有些不敢置信,眼前这个沧桑如同四五十岁的妇人,竟然才十六周岁。
云被侍女洗干净了身子,穿着细软的棉袍。她肤色发黑,脸上全是开裂的冻伤、晒斑,手上是劳作的茧子、伤口和冻疮,加上早早变白的头发,以及眼角、唇边、眉间的深刻皱纹,看上去真是四五十岁一般。
太苦了,熬得真不似十六周岁。
赵瑶君心里沉甸甸的,仿佛坠了大石头,面上却露出轻松的笑容,安慰她:“你别着急,你家两个小孩儿冻不着,我让人送柴火去你家,寻个医者也让他去瞧瞧。”
她看了眼陈平,陈平立即招了一个侍从让人去找医者,送柴火。
云见了,安心的同时,却越发觉得受宠若惊。
她偷偷打量了几眼赵瑶君,却对上她温柔含笑。精致漂亮得不似凡人的脸。
云立即避开目光,心里惴惴不安起来。
这秦国公主生得同雪捏成的人一样白皙漂亮,听闻她还是神使呢!这样一个他们平日攀都攀不上的人,此刻却对她一个寻常民妇如此和气,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你别怕,我就是问你点事情。”
赵瑶君眉眼放松,温声道:“我见你大冷天出去寻柴火,想问问如今城中,可是有人冻死了?”
一说这时,云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心里凄苦得她声音都在颤抖,眉头皱得深深的。
“是啊,人被冻死,如今已经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请了!单单是我们何家堆,随便掰着指头算算就有七八个老人并出生不久的生嫩孩儿冻死了。说起来,我阿父也被冻死了,我良人也染了风寒,如今起不来身子,我家中两个孩儿也是冷得很,不知能不能撑过这个冬日。”
云想到又是旱灾又是冻灾的,想到自己阿父冻死,良人病重,眼看两个孩儿也不知能不能保住,她简直悲痛欲绝,哭得难以自抑。
赵瑶君没有说话,静静的等她哭着发泄。
云哭了好一会儿,忽然想到这个地方是王宫,身边还坐着是神使的秦国公主,她也渐渐不敢哭了。
云胆战心惊的想,不知自己在此如此放肆大哭,这秦国公主会不会一怒之下,将她杀了。
赵瑶君笑了笑,笑容和语气都放缓了一些。
她眉眼柔和,笑容清甜的开玩笑,一看便没有生气,反而有种宽慰人心的感觉:“阿姊无需担心,既然我坐镇东郡、砀郡,自然不会任由黔首们一直冻死的,我总要想一点办法,挣扎几下,才对得起这神使的虚名不是?”
她不等云反应过来,便招了蒙恬、萧何、周勃,当着云的面,让人送了热茶上来。
云要起身朝这三位行礼,依然被赵瑶君阻止:“腿动不了便好好躺着,他们三位大人也不是在乎虚礼的人。”
赵瑶君等三人饮了热茶,散了寒气,这才道:“前几年我坐镇井陉之时,在此地种了许多花椒、姜等驱寒之物。此次坐镇两郡,我也让人陆续将花椒、干姜大量送到东郡之中了。”
她正色道:“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两位郡守同蒙将军替我去办。”
蒙恬、萧何、周勃一听,立即拱手道:“臣等愿为殿下效死!”
“倒也不用效死,只是辛苦一些,你们可能要吃好多嘴寒风。”
萧何朗笑:“这倒是不怕,微臣耐冻。”
蒙恬、周勃也点头:“我们也耐寒呢。”
“那就好。”赵瑶君心情轻松了许多,她看向蒙恬:“蒙将军见过徐长龄带着人造过火炕,我记得你甚至还亲手尝试做成功过。这一回,我希望你能带着些将士、挑选点身体稍微强健点的黔首,一块儿为东郡、砀郡建火炕。”
蒙恬眼睛一亮:“这臣前两日也想到了,这天气虽然不好,但天气干燥,风大无雪,那泥胚子露天风干也容易。只是天气太冷,如此还发役夫,只怕黔首们身体扛不住。”
赵瑶君:“所以我才让人送来许多花椒、干姜让你们萧郡守、周郡守分一分,熬制成姜汤热饮,分给每日让做工的士兵、役夫饮下再做工。另外只要是选上的役夫,还发他们一人一件衣裳,每日做工结束,还能端一海碗姜汤热饮回家,也给家人喝。”
赵瑶君:“我那些花椒、姜也是在库房里存了两三年的,数量极其庞大,等火炕造好后,可以在城门郊区处搭了棚子,施舍热饮,好让百姓们出门寻柴火喝上一碗,快回来时也喝上一碗,让他们不被冻死在路上。”
萧何和周勃听得动容:“殿下用心了。”
旁的人若发役夫,哪里管得上黔首冷暖饥饿,唯独他们大秦的公主殿下,考虑甚多,用心无比,让他们不禁心生敬佩。
赵瑶君苦笑,她捧住茶杯,垂下眼遮住眼中的遗憾和无奈。
“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了,这大冷天的,若是只让黔首呆在家中,待粮食柴火耗尽,那些体弱年老的人、稚弱的小儿、体弱的女子,日日下去也不过是一个冻死罢了。有这姜汤热饮,外出做工也艰难,但烧起火炕那日,说不定情况就好得多了。”
她看着杯中热茶渐渐变凉,心里不是不遗憾。
因为赵瑶君明明有更好的办法,却受限于如今水源珍贵,不能随意浪费使用水的现实之中。
她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不得不顾全大局。
赵瑶君叹息:【可惜,魏国这地方大多处在后世河南一带,地下藏的煤矿很多。但是时机不合适,现在直接开采煤矿,黔首们耗时耗力不说,那煤矿也不能直接使用,需要水洗一道煤矿清除杂质,提高利用率才好,可现在最缺的还是水。】
【总之,采矿一事,可能要等待下雨之时了。】
萧何、韩信、蒙恬几人听着赵瑶君的心声,虽然他们不知何为煤矿,但想来也是一个好物。不过就算是不能采到此物,殿下方才说的法子,他们也觉得不错。
总比坐以待毙好得太多了。
两腿不能起身,躺在床上的云其实听不太懂赵瑶君的话。
可她也明白这个秦国的公主,不仅没有放弃两郡黔首,任由他们在冷天自生自灭,反而想出了别的办法,叫来了三个大官去办事。
她小心仔细的看了看那三个大官明显轻松下来的表情,感觉这个秦国公主的提议,应该能成吧。
云想着想着,她本来已经绝望的心情,被神色笃定轻松的几人感染,瞬时轻松平和了很多。
第126章
午时,日光白惨惨的洒了下来,不仅没让人感到温暖,反而让人浑身冷得发抖,说话时的白气儿肉眼都可以见到。
郡县府中的衙役早已根据郡守下发的命令,征到了年满二十岁及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的劳力,令其午时聚集在城门口。
早已因天寒地冻躲在家中的黔首,今日被迫大冷天出门,他们心中不是没有怨气的。
东郡、砀郡的劳力都在往各郡的城门口赶去。
一阵冷风吹来,带着森森寒意,即便是铁打的汉子也被冷得打了个几个哆嗦,一个连一个的喷嚏震天响。
东郡西边何家堆。
何天、何地两兄弟在寒风中艰难前行。
他们衣衫单薄褴褛,刺骨的风像是剔骨刀一般,直直的往他们两兄弟身上剜去,让他们脸颊通红,鼻头发红,嘴巴干裂,连话都说不利索。
何天越发用双手环紧身子,他牙齿发抖,脸上满是抱怨和气愤。
“照我说,这个什么大秦的公主,都说她是个爱民心善的神使。但在我看来,其实她还不如咱们原先的大王呢!她这大冷天的突然发徭役,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何地忙四周看了看,越发压低了声线:“阿兄慎言吧!”
这秦国来的大兵就跟守门忠犬一样的,无论他们公主说什么,他们都完全听从,半点也不反抗,甚至心里也没半点不愿。
若是听见谁说他们公主的坏话,他们指不定当场暴怒。
何天听了弟弟这话,越发觉得气闷。
他一边吃冷风,一边粗。喘几声,骂了几句脏话:“娘的!这大冷天的!偏要叫乃翁出来,若是冻死了,乃翁死也要去找那个秦国公主寻仇!秦人,惯会欺辱他国之人!如今逼走大王,还让我们大冷天来卖命,简直无耻至极!”
何地见兄长声音越来越打,他当即顾不得寒冷,伸出手来死死捂住何天的嘴:“阿兄,我求你别说了,我不想那么早死!”
其实他心里也是赞同阿兄所言的。
魏王之前跟着秦国的措施防灾,为魏国黔首保住了将近一半的粮食。他今岁因灾情,跟着秦国一样,力排众议免了黔首的赋税。
所以魏王假在民间,更是得了黔首的心。
后来流民兵四起,对魏国粮食虎视眈眈。魏国国小民弱,魏王假迫于灭国形势,主动将魏国献给秦国,并对黔首告知原因,又动情的阐述了自己的愧疚和不得已。
黔首看不清形式,听了魏王假不断自责之语,无奈之情,便认为是秦国逼迫,魏王假才放弃了王位,不战而降。
这让本来就对秦国有些不满的魏国黔首,更是生了怨恨。加上如今大冷天的,自己还要被迫出门做事,他们心里更是敢怒不敢言。
何地真怕兄长因口无遮拦而掉了脑袋,捂了他的嘴快步走了一阵,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城门口。
城门口汇聚了郡中许多壮年的劳力,众人茫然看着城门口放置的三口大锅。
那三口大锅,每口都足有成年男子双臂张开环住的大小。此刻锅中满满当当的,不知煮着什么东西。只见褐色的液体正咕嘟嘟的冒着泡,冒着一股股热乎乎的白气,同时还散发出一股辛辣刺鼻,浓郁无比的味道。
大锅后面,放了许多件麻布做成的衣裳,整整齐齐的叠在一旁。衣裳前边还有铁、铜做成的工具,竹子编好的簸箕、箩筐。
秦国那些高大威猛的将士守在旁边,双目如电般看着城门口的黔首们,大锅炉边也有膳夫在一旁守候,时不时加一把柴火,让咕嘟咕嘟冒泡的褐色液体,越发滚烫起来。
现场无人说话,眼前之人各司其职,忙碌中井井有条,半点都不乱。
东郡黔首们不曾见过这样安静忙碌的阵仗,他们纷纷安静下来,等着官员来分配任务侯,就出发做活。
他们神色漠然麻木,心里也不认为那些味道奇怪的热汤、衣裳是给他们准备的。
东郡郡守萧何站在大门口,同蒙恬说话,原先魏国的右相吴牙现在站在两人身后,静静听他们说话。
片刻后,三人便走到城门口,站在黔首们面前。
黔首们看见了主事人,眼神不由有些瑟缩畏怯。包括方才叫嚣厉害的何天,此刻见了真佛,也只能木木的看着萧何,不敢造次。
萧何淡淡一笑,语气温和中不乏威严:“诸位,本官姓萧,乃是这秦国东郡的郡守,我身后是我的属官郡丞吴大人。”
吴牙点点头,没说话。
他从一国右相忽然掉到一郡郡丞,这经历也实在没什么好说出口的。
黔首有些愕然,没想到这大冷天的,竟然是郡守这样的大官来给他们分配任务!他们还以为最多来个啬父、三老,或是县丞一类的。
没想到却见到了郡守!还见到了他们原先的右相大人!
不过这郡守怎么看上去如此年轻啊?!
萧何又抬手指了指蒙恬:“本官身旁这位,乃是我大秦的蒙将军!他是蒙骜老将军之孙,蒙武大将军之长子,你们一定都听说过他,他来东郡比本官来得早些。”
蒙家世代出大将,蒙家将军之名,在各国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都是慕强的,纵然蒙家出的将军也曾将魏国打得落花流水,四处溃败。但魏国人今日见了蒙恬,心中对其也是敬畏的,人人都忍不住去看他。
蒙恬也点了点头,朝众人笑了笑,倒是有种温和在其中。
他当然温和了!
如今魏国人都成了秦国人,一家人的话,蒙恬就凶不起来了。
萧何继续开口,语气有些无奈又含了温情:“天气寒冷,公主殿下原也不忍诸位外出劳役做工受寒受冻。但这天气一天天的冷下去,若是不出工,不盘我大秦的火炕,就会有更多体弱老人、孩子、女子、男子冻死!”
他巡视一脸茫然的魏国人,笑了笑:“诸君一定不知何为火炕?那火炕是由我们大秦神使殿下四公主提供图纸,由徐将军带人造出来的。”
“这火炕只要你烧水、造饭,那炕上便热乎起来。人冬日躺在炕上,任凭屋子外边寒风呼呼吹,炕上你却还嫌热呢!”
东郡人一脸不信。
这天下哪有这种好东西?他们闻所未闻。
只有零星几个冬日去过秦国的黔首,眼睛亮了起来。
萧何:“这火炕可是取暖的好宝贝!殿下见城中冻死的老人、婴孩甚多,她才大冷天发劳役,为诸君家中盘火炕的。说来说去,殿下这都是为了你们啊!”
见黔首种有人面色缓和了许多。
萧何又道:“殿下知道,大冷天发劳役,你们定然寒冷辛苦,说不准还会被冻病了。她便将自己食邑井陉县中的储藏了许久的干姜、花椒,以及自己前几年制成的红糖都拿到东郡、砀郡,熬成花椒姜汤给诸君喝了暖身。”
黔首们看向门口三个大锅,神情惊呆而受宠若惊:“这,这是给我们的?”
从未听说过,发徭役还给东西的!
萧何笑了笑:“自然,还有那麻衣,也是殿下废了老大功夫,从井陉、咸阳运来的。你们一人一大碗姜汤热饮喝了暖身侯,再领取一件衣裳穿上保暖。”
“最后听从盘炕队队长的安排,拿上器具,前去盘炕。有了火炕,你家中就暖和许多,你家人也不怕冷了。”
这秦国公主,耗时耗力,不仅给他们准备了姜汤热饮,竟然还一人发一件麻衣!
那可是新的麻衣!
他们多少年没穿过新衣裳了!有了这衣裳,拿回家去拆一拆,做成小点的衣裳给家中孩子,大点的布料给家中长辈做外衫,这多好啊!
还有这萧郡守口中的火炕,听说也是为了他们盘的!
这样算下来,人家秦国公主、秦国官员,样样都是为了他们好,这才大冷天发的劳役。
衣衫褴褛,饥一顿饱一顿的黔首们听了,越发觉得这天下是掉了大饼下来,他们心里都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他们不敢相信,这秦国公主、秦国官员,竟然会对他们那么好!
有年岁大些,胆子大些的壮年男子,在人群中仰头大声询问:“郡守大人,蒙将军,这些东西,真的给我们,大人们不再收回去了?”
蒙恬哑然失笑,同样朗声回应:“我们公主大方着呢!我们秦国的东西,送了人就没有要回去的说法。这衣裳给了你们,自然就是你们的!”
黔首们忍不住欢呼出声:“好极!好极!”
连方才骂骂咧咧的何天,现在也恍恍惚惚站在其中,喃喃自语:“竟然是真的!这秦国人心肠倒是还行。”
萧何趁热打铁:“现在我们挖泥队、运泥队、打泥胚队的队长,会将你们分成三拨人来喝姜汤热饮,领取衣裳。”
黔首们立即兴奋起来,已经有人按捺不住,话都没听全,就想走到锅旁,兴冲冲喝一碗热饮。
守在一旁的秦兵立即拔出腰间秦剑,眼神冷冷的看向某些不规矩的人。
刚刚要迈步的一部分黔首又讪讪缩了回去。
萧何面上笑意消失,嗓音冷了下来,他环顾一圈,眼神含着迫人的威势。
“本官先将丑话说在前头,姜汤热饮,现在一人一碗,不能多喝!等走到郊外做活,你要是冷了,郊外做工的地方也还煮着姜汤热饮,中途你们冷了也能喝,所以现在不准哄抢!衣裳一人一件,也不准多领!”
萧何:“现在你就站在原地,三个队长点到你的名字,你才站出来喝姜汤,领衣裳!”
三个会盘火炕的秦兵立即走了出来,站在三口锅前,打开名册开始唱名。
挖泥队的队长扬声道:“何家堆何天!”
何天一个激灵,兴高采烈,无比激动的快步往前走,差点左脚绊了右脚:“到了到了,大人,我是何天!”
他站到这队长面前,那膳夫舀了一大陶碗热腾腾的姜汤热饮给他:“喝完碗要归还。”
“小人知道,小人知道,谢谢大人!”何天连忙端住碗,温暖的碗壁,冒着热气的褐色汤汁,让他暖得眯了眯眼睛,然后喝了一口。
姜辛辣的口感,夹杂着一种奇异的酥麻感,淡淡的甜味中和了呛人的感觉,这滋味儿竟然不难喝!
那热腾腾的饮子从口腔吞咽到肠胃,好似带着热火一般,瞬间让何天冷得瑟瑟发抖的身子里,升腾起一股暖流。
因为姜汤热饮里放了红糖,让冬日不敢吃饱的何天,竟然感觉肚子也有些饱了,身上更有力气了。
喝完一大碗,还了陶碗给膳夫侯,何天没有感觉冷,他甚至还冒了微微的热汗。
另一个秦兵将一件刻意做得大些的崭新麻衣,递到他手里,指了指身后:“喝完领完衣裳,便可以站到我身后等待。”
何天呆愣愣走到秦兵的身后。
何天粗。粝肿。胀的手指小心翼翼摸着厚实柔软、干净完好的麻衣布料,他竟忍不住露出为难的傻笑:“这样好的衣裳,我一辈子都没怎么穿过。哎,这好衣裳,我哪里舍得穿着去做活呢?”
秦国公主说穿着这衣裳御寒劳作,这不是糟蹋东西吗?
他可真舍不得。
何天喃喃:“这衣裳不穿着去做活,也是可以的罢?”
很快,他后面的男子也跟他一样,恍恍惚惚的拿着衣裳,站在了他身后:“这热饮喝下好暖和,这衣裳真好!”
不一会儿,又来了个喝完姜汤热饮,领完衣裳役夫,听了这话,赞同的点头:“我不打算穿这衣裳做活。喝了姜汤热饮,我已经不冷了。这衣裳我要留着给我家阿父和良人穿,他们怕冷。”
其余人立即赞同的点头:“我们也不打算现在穿”
萧何的安排效率高,秩序好,不一会儿,三队长长的人马都准备完毕。众黔首拿起工具,在队长的带领下,往郊外而去。
吴牙站在身后,看着人群远去,脸色复杂道:“公主殿下好大的手笔。”
蒙恬轻笑:“这些东西,对于权贵而言,其实不过是九牛一毛。但难能可贵的是,殿下会将这些东西取出来给黔首们用,而大多权贵不仅不会取出来给黔首用,他们还会让黔首大冷天白做工,甚至让黔首自己出钱出力做工。”
他眸色淬了冰:“因为在他们眼中,是看不见蝼蚁的。”
萧何笑了笑:“原先我也是蝼蚁,说起来只有公主殿下眼中,才有我们这些蝼蚁。”
吴牙沉默,感觉自己被点到了。
因为原先他就是这样的权贵。
第127章
东郡、砀郡的壮年黔首,在家人担忧惊惧的目光之中,午时迎着寒风出门劳役做工。
等他们回来时,却不似家人想象中的那般奄奄一息,或发了高热,或冻得神志不清。
他们神采奕奕,脸色红润的回家,脚步轻快,脸上含笑,令人觉得奇异。
他们每个人洗干净的手上,都小心翼翼的捧了一件干净柔软的崭新麻衣,然后敲开了家门,回到家中,说起了一天的经历。
他们的家人一边听,一边也洗干净手,将自家孩子带回来的新衣裳摸了又摸,最后才依依不舍的放下。
面对家人不敢置信的表情,这些壮年的黔首都像是何家堆的何天一样,手脚并用,连比带划,面红耳赤的描述起这奇异的经历。
“阿父阿母你们是不知道!那秦国公主,她不止给我们发了新衣。她还给我们用姜、花椒、红糖煮了热饮,我们出发时喝上一碗,做活冷了也能喝!”
“那汤一喝下去,浑身就热腾腾的,半点也不冷了!我本来还很饿,喝了那汤也觉得不是很饿了,我就感觉浑身都是就劲儿!”
又暖又能不饿肚子的热饮子,何天的阿父听得连连咂嘴:“那姜、花椒,此等香料类都昂贵得很!还有那糖,老子都没吃过,不知到底是什么滋味!这秦国公主,实在是大手笔啊,不如我也跟着你们去做活,喝一喝那热饮子?”
何天的阿母在一旁煮着一锅稀稀的豆粥,听得一脸艳羡:“我力气大,自认为不差你们这些男子什么。你阿父若是能去,那我也能去。”
何地笑了笑:“阿父阿母,你们年龄都过了,人家不要的。”
何父遗憾的叹了叹气,又嘱咐这兄弟两:“既然人家公主、群守、队长对你们都好,你们就要老老实实,好好干活,不要有别的小心思。”
何母瞥了一眼那件好衣裳,也道:“我们要对得起人家给咱们的喝的、穿的,你们可不要混在其中偷懒啊。”
何天连声道:“阿父阿母不说,我也明白这道理!更何况郡守大人说了,我们打的泥胚子,晒干了,是给郡中每家盘炕用的。这火炕烧起来我们就不怕冷了,我们是在为自家做工,为父老乡亲们做工,那怎能不上心?”
何母给每个人分完稀薄的豆粥,端着粥一边喝,一边好奇的追问什么叫做火炕。
何天和何地都兴冲冲的抢着说什么是火炕。
他们脸上麻木漠然早已褪去,只剩下对火炕盘好的期盼,以及未来日子的畅想。
这相似的一幕也发生在砀郡之中。
东郡、砀郡,两郡人对秦人积久的怨言,不过一日,竟然消散了大半。
郊外如此过了三日,而赵瑶君日日都在魏王宫中看魏国关于人口、地形、各地赋税等卷宗,看得差不多了,她心里有数后,才外出放松眼睛。
天气冷,她又惹眼,便没有骑马。
赵瑶君坐着马车,只带了吕雉、韩信,三人到了正热火朝天做工的东郡郊外。
劳役们挖泥的挖泥,运土的运土,打泥胚的打泥胚子,无人暗中偷懒,到处井然有序。那打好的泥胚子,又被人专门放在一大块空地上,让干燥寒冷的大风风干。
那空旷的地上,打眼看去,已经放了许许多多规格一致的泥胚子,看过去密密麻麻的,多不胜数。
赵瑶君没有下马车,只掀开车帘观察了一番,叫人前去唤来萧何。
萧何交待了众人一番,亲自用干净的碗乘了一大碗姜汤上了马车:“殿下,大冷天的,您怎么还亲自来这地方了?若是您想知道进度,唤臣来问问,不就好了?我给你们带了姜汤热饮,快分了喝一些暖身子。”
吕雉将大海碗的姜汤分成三碗,一碗给赵瑶君、一碗给韩信、一碗给自己。
三人端着喝了,都感觉身子热了起来。
赵瑶君掀开帘子,她看着外边一派忙碌的景象,悠然笑道:“王宫里看卷宗闷得很,我出来透透气,放松眼睛,顺道瞧瞧你们的做工进度。”
萧何也往外瞧去,唇边有淡淡的自得:“那殿下可满意这进度?”
赵瑶君心里估算一下东郡户籍数,以及一个火炕需要的泥胚子数量,发现不出半月,东郡全郡的泥胚子就打得差不多,劳役们能带着它们去各家盘炕了!
这萧何在统筹安排上,果然有几分本事。
赵瑶君满意,双目盈盈含水,一脸感动的看向萧何,语气满是真诚道:“我实在是太满意了,只是辛苦了你和周勃,堂堂郡守在这大冷天的,还要亲自监工,督促劳役。”
赵瑶君:“我看在眼中,感动在心里,待我回了咸阳,我定将两位郡守的劳苦功高,向阿父一一禀告,让阿父好好赏赐你们,让百官知道你们的辛苦,让黔首歌颂你们的勤勉。”
这话简直太熟了,她为好多臣子这样打过鸡血!
赵瑶君在吕雉含笑不语,韩信有些嫉妒的眼神中,伸手拍了拍萧何的手,动情的赞道:“君真乃我之心腹啊!若是此行我离开了萧郡守,就像鱼离开了水,我怎么可能会如此顺利呢?我身侧有萧君相伴,真乃我之大幸啊!”
当臣子的,何曾能被人如此真诚而直接的褒扬呢?
萧何听得越发感动起来,他心里暖洋洋的,甚至被夸的有些羞愧,连声对赵瑶君道:“这都是臣该做的,臣哪有殿下说的这般辛苦”
赵瑶君立即反驳,一脸笃定的盯着萧何的双眼,语气格外认真严肃:“萧郡守真的辛苦,我都看在眼中。等我回到到咸阳,你任完东郡这一任的郡守,你就等着升职吧!大秦有你这样的能臣干吏,是大秦的福气啊!”
萧何听得心里美滋滋的,他脸上红润无比,连忙摆手自谦:“言重了,言重了,殿下真的谬赞了。”
大秦能臣干吏,文武俊才何其多也?
掰着指头属下来,王蒙两将门之家,为王上立下不世之功。
王丞相、冯劫大夫、相国尉缭子大人、章邯章少府、李斯李廷尉等等,哪一个不是指点江山,谋划过人的呢?即便是官员中最年轻的张良张大人,也不费一兵一卒,劝说魏王投秦了。
他一个萧何,哪里有如此大的本事呢?
但是听着公主殿下赏识的话,萧何还是忍不住高兴。
萧何想到他和周勃同时任两郡郡守,难免要被人拿来比较。如今殿下对他如此看重,萧何心里更是拼了一把劲,打算将东郡治理得超过砀郡,才对得起王上、公主对他的重用。
真是恰巧了,砀郡中的周勃接到赵瑶君对自己的满篇肺腑之言,褒扬之词时,他也是眼含热泪,同萧何想得如出一辙。
他一定要将砀郡治理得超过萧何!
如此方能对得起公主殿下对他的期望啊!
于是萧何和周勃,两个有真本事,且两个都在汉朝都当过丞相的国之干器。如今暗中行角力,各自内卷,格外想要超过对方。
但凡哪边火力不够了,稍微松懈一点点,赵瑶君便找来萧何谈心,又立即写了肺腑之信去给周勃打气,使得两个郡守卷上更卷,卷得一天都闲不下来。
他们心里憋着一股劲儿,不卷的超过对方,没有一方罢休!
这般操作下来,受益的全是两郡的黔首,以及工作量陡然减少,日子越发悠闲,内心越发满意的赵瑶君。
她只要大事上稍微把控一二,其余事情全不用做,萧何和周勃完成得特别完美!
赵瑶君心里对自己的操作不住的点头:【还是阿父说得对啊!凡事不需要我亲历亲为,只要我端水激励臣下,哪边力气不够,就加把火,让他们拼了劲儿去做,去互相竞争对比。嘿嘿,这效果真是不错,我也清闲下来了。】
赵瑶君心里美滋滋的,又一次视察时,她看着车窗之外,隐隐见到挖泥的黔首队,将一根根长长的、沾着红泥的植物根茎丢到一旁,然后继续挖泥。
接下来但凡挖到那长长的,有小孩儿手腕粗的植物根茎,纷纷被黔首们随意丢弃到一旁,早已堆成了一座小小的根茎山。
黔首们隐隐的声音传来:“这玩意儿怎么总能挖到,也太多了吧!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长得到处都是,又不能吃,反而让我都没法好好做工了。”
赵瑶君呼吸急促起来。
这,这玩意儿是野山药啊!
谁说的不能吃,这完全是可以吃的啊!
野山药在后世还挺贵的,它的营养和口感,都比现在的东郡、砀郡黔首的那没滋没味,稀薄无比的豆粥,好上了不知多少!
韩信瞧见赵瑶君的表情,立即掀开车帘,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便默默抱了两三根山药,匆匆回了马车中,还将马车门关紧,没让寒风吹进来。
他将山药摆在赵瑶君脚下,仰头道:“殿下是想要这个?”
赵瑶君激动的点头,随手呼噜了一把自己腿边韩信的脑袋,高兴道:“对,这个山药。韩信你太懂我了,你拿来得太及时了,我正想好好确认一下呢。”
韩信摸了摸自己的头,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赵瑶君看着野生山药,她却顿了顿,立即换了种说法:“这个薯蓣是可以吃的。”
山药此时还不叫山药,叫薯蓣。薯蓣这个名字,最早出现在《山海经》种:“景山,北望少泽,其草多薯蓣”的句中。
这个《山海经》里的薯蓣,就是野生山药。不过《山海经》并不是一个时代的,一个人的智慧,而是秦汉这个时期中,才渐渐形成的一本地理明志,蕴含了无数人的智慧。
当然,也有一些民间的传说,说野生山药是秦国武安君白起发现的,也有别的传说,说是上古时期,一个叫做野人国的国家发现的,也有说法是卫恒公向周天子献过野生山药。
反正众说纷纭,但这个时代,确实是没有人种植山药的,人工种植山药都是到了隋唐之后了。
赵瑶君到了秦国这么久,也从来没见到人们食谱上有野山药,也未曾见过其他人食用,她就将这事给忘了。
不过就算是秦国有人吃野山药,这玩意儿也没有普遍食用。单单看外边儿那群黔首毫不心疼的将它们丢到一旁,赵瑶君心里就直喊暴殄天物!
她看向萧何,拿起一根沾了泥土的野山药,欣喜的摸来摸去,语气有些不确定的问:“萧郡守可认识此物?”
“臣见过此物,臣也不知叫它叫什么,只知道若是不慎破开它的皮,让其中黏滑的汁液触碰到皮肤,便会奇痒无比。”
萧何有些难以想象道,“不过殿下方才说此物可以食用?这微臣倒是没有尝试过。”
萧何想起以前碰到过这玩意儿汁水时的感受,就忍不住皱起眉,心里有阴影。
如果这东西要是能吃,那人的嘴巴不得痒成什么样啊?
赵瑶君低头看着野山药,再往外看那些被丢弃的一堆堆野山药小山。
她心疼无比:“洗的时候注意些,不是人人沾到汁液都会痒的。等它煮熟就不痒了,熟了的薯蓣软糯可口,鲜美异常,且能补人肺脾肾,滋润血脉,固摄气化,增强体质,实在是一好物啊!”
萧何看向其貌不扬,表皮沾泥,甚至有些坑坑洼洼的野生山药,语气惊叹:“此物竟然好吃又补身,殿下真是见多识广。我现在就让人将挖到的薯蓣,全部收集起来。”
赵瑶君欣喜道:“好,收起来。你让蒙恬带兵多挖一挖,能挖多少挖多少,挖了之后,给东郡中的黔首,每家送一些去。”
“另外,你详细画两个薯蓣的图,再画一画挖到薯蓣周边的环境,薯蓣藤蔓的样子。然后分别写信去咸阳、砀郡告诉我阿父和周勃,让他们令人去山上寻一寻薯蓣,也好让黔首们多点吃的。”
如今是灾年,大秦原先的郡县有储粮倒是不太难熬,但是刚并入的东郡、砀郡,黔首就只收获了往年一半的粮食。
这冬天难熬,东郡、砀郡的黔首们心里有数,他们日常也是不敢多吃,只能半饥半饱的。
可再是节省,等来年也要靠开粮仓了。不过现在好了,若是此地薯蓣长得个大量多,好歹能让他们多点吃的,冬日里也好过一些。
第128章
黔首们挖土时,自然寻到了许多野生山药。
萧何、周勃都不让他们丢弃,而是全部收集起来,放进库房之中。特殊时期,也不说什么按劳分配的话,而是算好数量之后,他们再根据现实情况,发给东郡的每一户黔首。
蒙恬令自己带来的兵马开始进山,日日都在找薯蓣。令人惊喜的是,东郡、砀郡,竟然真的长了许多的薯蓣!
薯蓣耐旱喜温,他们找到的薯蓣个大且量多,品质还不错。
那堆成大山的薯蓣,在黔首们疑惑莫名的眼神中,被大秦将士们运进了东郡、砀郡的库房之中,等待两个郡守的分配。
萧何和周勃,两人看着实际情况,开始派人根据薯蓣能够储藏的天数、各家人口、路途远近,往郡县之中之中送薯蓣。
天气越发的冷了,风大而干燥,没用多长时间就将泥胚子风干了。
经过各个队长统一培训的各郡县、乡里盘炕队,带着风干的泥胚子,到处开始了盘炕大业。
因为此次召集的役夫年轻力壮、人数众多,各个县中的人都有。加上魏国两郡其实不是很大,所以众人盘炕的速度很快,几乎一个月左右,东郡、砀郡家家都盘了一个火炕。
火坑盘好,黔首们耐着寒风储存好干柴,两个郡守此时将薯蓣发到黔首们的家中,还教他们简单的做法。
这薯蓣沾了汁液,有的人确实会皮肤发痒,但薯蓣确实可以吃,它可以直接煮,若是有粟米、麦粒的也可以与它一同熬煮,甚至可以不加水,直接上火烤。
熟了的薯蓣滋味鲜美清甜异常。
尝到薯蓣滋味的黔首们,都蜂拥朝着山上跑去,又从各处山头挖了许多的薯蓣,全都藏在自家家中!如今天寒地冻,薯蓣放在家中储藏,也能放得住一个月的!
反正饥饿是最难以忍受的,此刻屋子外的寒冷又算得了什么呢?
黔首们不顾大风、不顾低温,他们喝了城门口给的姜汤热饮,自己再打上一壶随身带着,便结了伴匆匆往山头里跑去!
这粮食都不用他们自己辛苦种植,只是去山上挖一挖,就能挖到美味又饱腹的薯蓣,这不就是天降大饼吗?!
这时候,便是平日里懒惰得不行的懒汉,都跑得飞快,生怕自己去晚了,就挖不到薯蓣了!
东郡、砀郡家家卷起了挖薯蓣的浪潮,直到天气越发的冷,有人不幸在山上冻死了,官衙下令不准上山,下了封山令。这些蜂拥而去挖薯蓣的人,这才乖乖窝在家中猫冬。
窝在家中的黔首们也心满意足,他们看着空荡荡家,慢慢被一个个薯蓣填满,原本存放大豆的地方,大豆消耗了许多,如今大个大个的薯蓣,又将这空缺补得满满当当。
半个屋子都堆满了薯蓣!不枉他们日日天一亮就跑山上,挖到午后才下山!家中还有一捆捆的干柴,整整齐齐的堆码着,好似天然就带着热意。
有了吃的,有了柴火,此时的水源虽然稀缺,但他们东郡、砀郡也打了深井,日常用水紧巴一些也够用。
这日子甚至比之前魏王在时还好过一些,黔首们的心仿佛也彻底安定了下来,敞亮了下来,也温暖了起来,乖乖窝在屋子里。
没过两日,天气已经冷到了极致,狂风呼啸而过之时,人在家中甚至能够听到,房屋被大风吹得摇晃的声响。
屋子漏风,屋里一点不暖,像是冰窖一般。
到了这时候,秦国黔首家家户户都起来生火熬粥。他们先抓一把麦粒,有条件的可以加一些粟米先煮开。随后将切成许多小块的雪白薯蓣,放进水中和谷粒一块儿慢慢熬煮,直到薯蓣和谷粒都变得软糯开花,散发出清甜的滋味。
这时候,只需要撒上一点点粗盐,即可出锅。
天寒地冻,北风呼啸之时,一家人端着山药粥,窝在火炕上。他们亲热的挤着、挨着,一边说话,一边玩笑,一边慢慢喝这山药粥。
火炕上热乎乎的,若是当日生的火太大,东郡、砀郡的黔首们甚至还觉得热呢!那山药粥软糯饱腹,清甜鲜美的滋味,竟然比他们之前吃的豆粥、麦饭,不知好了多少倍!
此时,何家堆云家。
赵瑶君第一日到东郡时,她救下的就是被冻得昏迷在路旁的云。
云的腿被冻坏了,虽然经过医者救治,如今也只能站起来,走路还是特别困难。
她在宫中待了几日后,心中还是牵挂家中的良人和两个孩子。赵瑶君见她一天天精神好了起来,索性遣人送云回了家中。
云回到家中后,不良于行,她的良人也不曾嫌弃她,反而对她精心照顾,耐心劝慰。
这大冷天的,云和良人各坐在炕的两边,他们听着着屋外寒风呼啸,感受火炕上温暖如春的奇异场面,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他们夫妻二人一人端着一小碗山药粥,分别喂着自己身旁健健康康的的娃娃,一时间他们只觉得心中安宁温情,轻松无比。
云的良人擦了擦自家孩儿的嘴,看着云的脸庞,幸福的笑容浮现在脸上:“真好啊,秦国的公主殿下、各位秦国的大人们,个个都是大好人!即便是往日隆冬时节,我们也没有如今这样舒服暖和的。”
云摸了摸自己的腿。
虽然腿不好再走动,但她眼中却没有绝望,只有深深的感激和笑意:“你说错了,我们就是秦国东郡人。这是我们的公主殿下,是我们的大人们。若没有他们,我们过不了这个冬天,我更是早就死了。”
云的良人听到死字,心里便难受得很,他连忙道:“你说的对,那是我们的公主殿下,那是我们的大人,还有我们的王上,我们现在可是秦国东郡人。”
云看着渐渐在自己怀里,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孩儿。
她轻声道:“我早就打听过了,原先韩国、赵国的人,战败变成秦国人后,他们日子比原先好过了不知多少倍!你瞧瞧外边乱的,现在到处都是死人,若无原先的魏王记挂着我们,将我们献给秦国,指不定我们过的就是连埋骨之地都没有的日子!”
云的良人连连点头。
云脑海里想起自己在王宫中,公主殿下叫自己阿姊的温和模样,她脸上越发柔和起来,眼神中含着她自己都未曾发现的坚定和忠诚。
“反正我的命是殿下给的,以后我就是真正的秦人。公主殿下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是公主殿下说的,保准不会有错。”
云的良人也十分赞同:“公主殿下的恩惠,我们一定要记在心里。日后也要告诉咱家的孩子,让他们知道殿下的大恩大德。”
两夫妻絮絮叨叨的说着话,炕上热乎乎的,肚子饱饱的。
不止是他们,东郡、砀郡的黔首们从没想过,这漫长寒冷,无比难熬的冬日,竟然还有如此温暖惬意,悠闲舒适的过法。
秦国全境之外,却是一片惨状。
远眺望去,山上草木枯萎,地里一片荒芜。
北风呼啸而来,又呼啸而过,狂乱无情的卷起地上枯草,裸露出一块块,一堆堆不知是人身上哪个部位,那个关节腐烂发臭的尸骨。
甚至有的尸骨上都没有肉,只有森冷惨白,空空荡荡的支零骨架,零落的堆落着。
专吃腐肉的渡鸦、秃鹫,一声声凄厉的叫着,仿佛是一曲曲葬歌。
它们飞到地上快速啄食完腐肉,又很快飞着离去。
入目之处静悄悄的,不闻人声,不闻鸟雀之声,不见往年的炊烟袅袅,秦国境外好似已经成了一片死地。
人在大自然面前,根本没有一丝反抗的能力。当重灾降下之时,人也只能承受,承受不过去的,早已白骨露于野了。
外边白骨累累,楚国却还在四处打仗、四处起义。
国内最大的三股势力,保卫王室,拥护楚王熊悍的项家,对上楚王弟弟熊负刍的同时,还要防范着流民中刘邦麾下已成气候的流民军。
项家带兵在国都寿春、巨阳、平舆、下蔡一带驻扎,熊负刍带叛兵在淮河旁的息地驻扎,刘邦带流民避开锋芒,走到了宿州城安顿。
三股势力,互为犄角,谁也不让着谁,但谁都没有开打。
如今形势太差,整个楚国都缺粮食。一旦率先发兵,定然要有粮食支撑,才能攻城。不过,就算是不攻城,养兵也不能让人只喝空气,兵多了,一日耗费嚼用也不是寻常人能够承受的。
楚王熊悍是做一国主君的,自然有些积累,他也有粮仓,倒是还能勉励支撑。
熊负刍早对熊悍不满已经,造反之心早早埋下,他原也准备了些军粮,但如今已经见了底,眼看自己满军将士,因缺粮已经躁动起来。
熊负刍只能占据息地,带兵从息地掳来年轻女子、稚嫩婴孩充作军粮,供给军中将士。
一开始,军中有人也不接受,但只要他们打破底线,吃了一次人肉,再次尝过饱肚的滋味后,军中之人便渐渐接受了。
不然能怎么办呢?人不想饿死,总是要吃饭的。
不知不觉,息地年轻女子、稚嫩婴儿吃得差不多了,军中便开始吃壮年男子、老年男子。
许是吃出了经验,熊负刍军中还有了一种说法,他们将老而瘦的男子,叫做“饶把火”,意思是老瘦男子肉老而柴,需要多加火烹饪一阵,才能吃得动。
妇人、少年、少女们年轻皮嫩,滋味鲜美甚过羊肉,熊负刍军中便管他们叫做“不羡羊”。
稚嫩的婴孩们,因为骨肉稚嫩,轻易便能烹煮,军中便叫稚嫩婴孩们为“和骨烂”。
熊负刍今日煮吃了一稚嫩的婴孩,还觉不够吃,又要了一个。
眼见息地满城的“饶把火”、“不羡羊”、“和骨烂”都快要被他们吃完,熊负刍随手一抹嘴上亮滋滋的油光,对自己麾下将士道:“军粮快吃完了,明后日寡人带兵亲去猎一些。”
他自封楚王,如今言行举止也比照着楚王规格的来。
熊负刍座下一将士,一边津津有味的啃一条手臂,一边抬头笑了一下。
“王上,离我们最近的就是往西、往南猎食,但那是秦国的地盘,咱们那可万万去不得啊!往北、往东是项家和熊悍的兵,再往东北处,路远而难走,到了宿州,就是刘邦的流民军。依我看来,咱们还是往北到上蔡城打猎,又近又碰不到秦兵。”
熊负刍想起如今同自己是云泥之别的嬴政,他心里气闷,灌了一口浊酒:“那秦国算什么,嬴政又算什么?寡人难道会怕嬴政吗?还有秦国那什么狗屁的神使殿下,不过糊弄糊弄人罢了!”
熊负刍知道嬴政厉害,那神使也大抵是真的。
但他心里不满,还是强撑着嘲笑了嬴政、赵瑶君父女俩一顿。
他才拍案道:“那就寡人就带兵去上蔡城打猎,让项家遭殃!对了,那刘邦没有军粮,他们吃什么?流民军疯起来,可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平息好的。”
熊负刍的心腹谋臣笑了笑,他咽下人肚腹处做的烤肉,眼中颇为不屑。
“那刘邦只说不准吃人,但他也没好到哪里去,他默许了流民军到处抢掠,手段也不干净。可笑他原先还立牌子,说自己是为楚国黔首揭竿而起的!如今他反倒成了一些黔首的催命符了!”
正在宿州城的刘邦有些焦头烂额,他出身是个普通黔首,没有军粮,更没有也没粮仓。流民军确实以他为统帅,将他当作老大,但他也确实没粮养兵马。
实在没办法,刘邦只能默许了流民军在周边小城之中掠夺就食。
刘邦心里也烦恼过,可实在也没有办法,别说流民军了,就是他自己不也要吃要喝吗?
他也日渐发现,那些流民军就像是饿疯了,失了理智的野兽,也像是一群打破了内心道德底线的疯子。
流民军唯一所求就算满足食。欲和生理。欲。望。若是一旦满足不了他们,那些流民军就好似秦国那种会爆炸的炸。药神器一般,一个不慎就反噬了周遭的人,甚至吞噬了他这个统帅。
刘邦也只能苦心维持平和,一日日搜索枯肠,想着解决办法。
第129章
上蔡城之夜,一片漆黑寂静,仿若死地。
熊负刍亲自带着四万大军,当夜骑马奔北,朝着上蔡城俯冲而去!
大军好似深林之中无所羁绊,只知猎食的野兽,来势汹汹,看着凶悍无比!
熊负刍在马上意气风发,寒风中,他高声大叫:“楚国的将士们,前方便是上蔡城!城里定有粮食,便是没有粮食,也有美味的不羡羊、和骨烂!只要你们冲进去,猎到的都是你们的!儿郎们,随寡人攻城!”
熊负刍军中吃肉的兵将,此刻如同一群群嗅到了腥味的猛兽一般,发了疯的用巨木撞上蔡城门,又用云梯四面八方的往城上爬去!
上蔡城中的护城卫队不是精兵,他们根本敌不过熊负刍的兵马。
才半个时辰,上蔡城门轻而易举的被攻破了。
城中各处燃了火把,熊负刍骑在马上,目光在当地官员的身上逡巡而过。
他见到两个白胖的官员,垂涎的目光就在这两人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上蔡城的官员们连夜出来投降,对熊负刍口称大王,连连跪拜:“大王,我们上蔡城这就投降您这位明主了。请大王绕过上蔡黔首,入住我上蔡官衙,替我上蔡主事啊!”
“早不投晚不投,偏要现在投,你们可真是识趣。”
熊负刍似笑非笑,他随意把玩着马鞭,淡声道,“如此,寡人要看你们的诚意,你们这就带寡人去粮仓。”
上蔡的官员们苦笑磕头:“小臣们这就带大王去粮仓,只是大灾之下,这粮仓之中并无多少粮食了。”
他们所言千真万确,如今上蔡城饿死的黔首数不胜数。现在是深夜,若是大白日,甚至能见到街头饿死、病死而无人收敛的横尸。
熊负刍也闻到了城中隐隐的尸臭味,他心里大约知道这穷乡僻壤的交界城中,粮仓之内也不会有多少存粮。
熊负刍没有说话,只打马带着所有兵马进了上蔡城中。
然后他忽然抬手,大军也猛然停下。
上蔡的官员们心里莫名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王上,您,您为何停下呢?这才刚进城一会儿,还没到府衙粮仓呢。”
熊负刍的脸在火把光芒之下,显得越发阴暗嗜血。他眼底贪婪浓重,眼睛微微眯起,看食物一般看着几个官员,神情甚至不类人而类猛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他在寂静的上蔡城中,忽然轻笑起来:“粮食怎么会少呢?你们不也是粮食吗?不过,你们不是谷物,而是人粮罢了。”
“什什么人粮?”
难道是吃,吃人!
上蔡城几个官员,包括剩下的护城卫队听到此言,脸色瞬间煞白,两股战战。
熊负刍点头,朝自己的将士们扬声:“现在,给寡人将上蔡城门关上!诸位儿郎,你们可随意猎杀就食,无需有顾忌!”
“诺!多谢王上!”
早已迫不及待的兵将们如同野兽一般,喉咙里发出粗犷兴奋的嚎叫!他们拿起自己的兵器,往城中各处狂冲而去!
破门而入,烧杀抢掠,夺人储粮。
熊熊火光之中,上蔡城沦为了人间地狱。
本来寂静的死地,忽然热闹了起来,到处充斥这熊负刍兵马的兴奋嘶吼,以及各种哭饶、惊恐、绝望的惊叫。
遍地横尸被堆得犹如山高,年轻男女被拘在街头,当作人粮。年幼婴孩连哭叫的生理反应,都已经失去,他们只知道呆滞麻木的坐在地下,好似一个个偶人。
压抑的灾年,熊负刍的军队早已经疯了。
军队一路往北,他们意气风发,如同发泄一般到处虐杀抢掠。
但凡见到见到鲜活温热的血液飙溅,黔首们如同土鸡瓦狗只能卑弱在自己腿下求饶拜服时,他们心里便生出一股扭曲的快意!
熊负刍军杀红了眼睛,一个不慎他们就冲出了上蔡城,往西北狂冲,跑到了秦国地界昆阳县。
昆阳县原属于魏国,与楚国交界。
熊负刍带着四万兵马跑到昆阳县城门外时,天光已经大亮。早早听到动静的昆阳县令立在城头,与这一队来势汹汹的兵马对峙。
昆阳县尉、县丞、县令都在城头,见了这大场面,他们已经慌得不得了了。
“这,这人怎么那么多!”
昆阳县整个县的人口也就一万多点!
这来势汹汹的兵马看上去怕有好几万啊!他们还骑着战马!这如何能够抵挡啊!
城头之上,还有岁数尚小,身量却已经很高挑的韩信。
他看着远处密密麻麻,多如蚂蚁的兵马,他心如擂鼓,神色却格外沉静的催促县尉:“县尉大人,让人快点狼烟!”
县尉闻言,顿时清醒过来,连忙让人去点狼烟。
韩信看着这些数倍于昆阳县的敌人,浑身血脉竟然滚烫起来。
他古铜色的脸颊上有情绪波动的淡淡红晕,一双漆黑如墨的眼,静静目视前方。高挺的鼻梁下,嘴唇微微抿着,显露出超出同龄人太多坚定和冷静。
韩信:“让人将库房里面的炸药,全部都运到城头来。”
县尉结结巴巴:“全,全部?”
那可是神器啊,这么快就要用了?
韩信:“对,全部运来。让黔首另外运滚石、旱厕之中烧得发烫的粪尿、易燃的豆油酒水、石灰、弓箭、长枪,全都运来准备。”
韩信一边说,一边回忆。
他清楚的记得公主说过,守城时向敌军泼滚烫的粪尿很有用。
爬城墙的敌军若是被泼了滚烫的粪尿之后,伤口便会溃烂难忍,加上粪尿滚烫湿滑,爬城墙时他们就不容易爬上来。
若加上石灰刺激伤口,伤害眼睛,巨大的疼痛会让敌军更加难以忍受。
豆油、酒水易燃,如今天干物燥,一年没有雨水霜雪,有风助力,可以火攻。
弓箭可以远攻,而长枪可以就近戳杀。
县尉听到他要煮烫的粪尿,心中大感诧异。
韩信远眺,估量了一下人数:“城下约莫有四万人,我们不开始就吓怕他们,他们是不会停的。我昨日听县尉说,我们城中屯兵三千?”
县尉见这位来巡城的公主伴读一点也不慌乱,他也不由冷静下来,让人去运韩信要的所有东西。
秦人好战,昆阳县尉本就是秦人来任的县令。
冷静下来后,他笑道:“是有三千屯兵,但若是需要,我们全民皆兵!纵然身死,下官也不会叫这贼兵攻破城,丢了王上、公主殿下的脸面!”
韩信淡淡道:“令护城卫队一千五百人守在正门,其他三方城墙各守五百人。”
“城中征集壮年民夫,令其准备一起守城。”
县尉一一照做。
这关头上,韩信脑子里忽然想起公主殿下偶尔念叨的话,什么浑水摸鱼,什么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之类的话。
他想,这来势汹汹的场面,恐怕真的只有用神器震慑,使得场面混乱,然后浑水摸大鱼,趁机枭了敌军首级,才能彻底吓退他们!
韩信抬眼,颇有气势:“再给我一把强弓。”
一旁的副将看了眼他稚嫩的脸庞,对上他不容置喙的眼神,以及各种有条不紊的布置。他莫名其妙将自己手中的强弓,放到了韩信的手中。
副将给了韩信弓,心里却怀疑不减。
不是,他这可是强弓!
这少年这般年少,看着连骨头都没长硬,他能拉开自己的强弓吗?
韩信拿了弓箭,便埋伏在城墙隐蔽之处。
他稍微一看,轻而易举从盔甲形制、号令口吻、敌军态度中分辨出了熊负刍是敌军的头领。
如今两军对垒。
昆阳县城下,万军待发。
一阵寒风吹来,伴随着不远处飘散的狼烟,熊负刍上头的情绪陡然清醒不少。
他看着昆阳县城门,意识到他们这是已经杀到大秦的国土上了。
只是他清醒了,他身后的军队却杀疯了!
熊负刍亲封的大将军,看着城楼上衣衫还算整洁,面貌有精神,形貌半点不似野人,身上也还有肉的昆阳县人,眼中的垂涎、嫉妒都快溢了出来。
凭什么呢,这些卑弱的贱民竟然活得比他们还要好!
昆阳县人那衣裳、那皮肉、那神态,竟然不似在乱世中生活一般!他们状态同平和盛世之时,没什么区别!
反观他们这些听上去威风凌凌,手掌兵权的大人物——大王,包括他这个大将军,看上去反而潦草落拓得仿若乱世的求生之犬。
大将军捏紧了手中的剑,恼怒的对熊负刍道:“王上,您怕了?此地不过是秦国一个小小县城罢了,我们今日进城将城屠了,再快速退回大营,那秦国人也拿我们没有办法!”
熊负刍立即呵斥:“闭嘴!你可知秦国那邪门的公主,此刻就在东郡坐镇?”
“什么神使,那公主不过是一小儿罢了!”
大将军冷笑,眼神却垂涎贪婪:“王上,你瞧瞧城头上那些两脚肥羊,若是一县人都如此肥美,我们只猎这一次,就不知够吃多久的了!可此行若是平白回去,光有上蔡城的猎物,也是不够做军粮的!”
他任然嫌不够,不断言语刺激挑拨着熊负刍:“王上,到底攻不攻城?您该不会是不敢吧?”
熊负刍是个受不得激的,看着天上狼烟开始飘散,他一个咬牙,当机立断带着四万兵马朝昆阳县城攻去!
无需分兵,他要以绝对力量快速攻城,然后屠城!
等掳掠了昆阳猎物、粮食,他们就快速退军。
他熊负刍就不信了,那个秦国公主,就为了这区区一小县之人,她还能不依不饶的打到他的大本营?
况且,他带了四万兵马,人数是这县城的三倍多,拿下一个区区的县城不过是手到擒来。大将军说得对,他无需畏手畏脚的!
马蹄踩踏在地面,使得昆阳城池都震撼了起来。小小昆阳县,在这数倍于自己的强兵之前,弱小得犹如一个捧金走闹市的稚子。
韩信嗓音格外平静,他牢牢攥紧了手中的弓箭,一边瞄准熊负刍,一边道:“县尉大人,等敌军冲至三丈内,即可放一半的炸药。”
县尉连连点头,让人快速用彩旗、竹梢将此令传下去,他心里则算着距离。
约莫三丈,县尉耳边忽然炸响韩信的嗓音:“放神器!”
他忙不迭跟着韩信大喊:“放神器!放神器!”
进入到炸。药爆炸的范围内,熊负刍兵马都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阵令人险些失聪的,惊天动地的声响!
失去理智的小兵们,看着眼前一同攻城之人被炸得断臂残肢,头破血流!
一阵阵爆炸的热浪直直朝自己袭卷而来,让他们眼前好些闪过无数手无寸铁的人粮们,求饶的画面。
他们心里也忽然就尝到了死亡的滋味。
熊负刍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赵瑶君会将神器这一珍贵的攻城利器,布置在一个小小县城之中。
他不知道的是,赵瑶君在经过交界县的黔首,被他们自己收留的流民亲戚吃了的事件后,她就在秦楚交界县、秦燕交界县、秦齐交界县都布置了火。药,以防流民、乱军、甚至是各国的军队忽然攻来秦国。
熊负刍刚好碰上了。
他等这炸。药将他的人马炸得肝胆俱裂,军心涣散。他才从马背上直立起身,大叫道:“撤退!撤退!他们有大秦神器!”
韩信从一开始,一直瞄准的就是熊负刍。
方才守城将士丢了炸。药,导致场面一片混乱时,他根本射不到熊负刍。
如今熊负刍自己在马上直起身子下令,就成了显眼的存在。
韩信稳稳的张弓搭箭,箭尖对准熊负刍的眉心。
他将弓弦拉成满月后,陡然放手。
忽然,一点寒光凌然飞跃而下,带着破空之声,又急又快的朝熊负刍的眉心射去!
熊负刍大喊:“撤退撤退!”
他隐隐察觉了什么,向正前方看去,只见空中寒光一点,朝他门面而来!
昆阳城门上,竟有一个小儿打工射箭!
那一个小儿生怕射不到他一般,在他眼中又飞快朝他补了两箭!
可最开始的那一箭实在是太快了!
太猝不及防了!
熊负刍目眦欲裂,他想要避开,强弓的力道却让飞速而来的锋锐箭尖,深深没入了他的眉心。
熊负刍身子顿时后仰,在自己大将军的呼喊中栽倒了下去。
昆阳县尉见了这场面,惊喜得大喊出声:“敌军首领枭首!”
周围的护城卫队看着城下混乱的一幕,浑身充满了力气,他们如有神助一般,也跟着大喊:“敌军枭首!小韩大人威武!”
“敌军枭首!小韩大人威武!”
熊负刍当场阵亡,敌军群龙无首,已经开始溃败。
敌军的大将军见形式糟糕,也连忙让大军撤退。
韩信将手中的强弓扔给副将,对守城的将士们道:“弓箭手准备,现在瞄准他们,开始放箭!”
他尚且年少,本不该做下令之人。
但韩信一声令下,无数箭雨便从城门上射下,朝着败逃的敌军刺去!
等确定四万人溃败逃逸了,韩信依旧让人在墙头巡视。
他却当场要了纸笔,语气柔和下来:“我要给殿下去信,将战况全数告知。”
韩信拜于王贲门下,这几日代赵瑶君到楚国与秦国交界之地巡视,顺便也是提前感受一番自己学过的地形地貌,与真实所见是否吻合。
没想到这一来,却让他经历了一场以少对多的守城之战。
韩信是第一回杀人,奇异的是他心中竟然不觉得害怕,心中兴奋激动和对敌人的痛恨,这两种情绪反而更加猛烈一些。
就如同此刻,他心里只有杀了敌军首领后的快慰,以及向公主殿下报喜的喜悦。
或许公主殿下接到战报,便想要奖励他,只是不知道她会赏赐他什么。
第130章
赵瑶君很快接到韩信送来的信件、以及昆阳县县尉送来的大捷表疏。
她打开信件,一目十行,快速浏览起来。
信中说,息城一带的人口,已经被熊负刍的兵吃得灭城了。熊负刍军粮见底,因为发兵闯入了上蔡城。
屠城之后,他们一路往西北奔袭,忽然兵临昆阳县城下。
幸好有神器炸。药存在城中,昆阳县仅仅以三千护城卫队,就将熊负刍带来的四万大军打得落花流水,逃逸溃败!
韩信更是以稚龄城头督战,指挥三千守城兵马,抗住了熊负刍的攻势。
他还取了强弓,张弓射箭,亲自留下了熊负刍的狗命!
如今,熊负刍的狗头,已经被割下函封,送至咸阳。
县尉和韩信都信中问赵瑶君,接下来他们要如何办?
吕雉在一旁烤火,陈平提笔处理公务,王离在赵瑶君身边,看她面上越发明显的笑意,不由抓耳挠腮起来,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消息。
赵瑶君眉梢、眼角、唇边尽是欣喜的笑容。
她兴奋的将喜报拍在桌案上,抬头对三个伴读道:“韩信,真不愧是兵仙呀!他如今年岁还小,竟然就能城头督战,指挥兵将,以我方三千兵马对敌方四万兵马不落下风,且一箭将熊负刍那个爱吃人的狗东西留了下来!”
完全控制不住喜悦,她兴奋的起身走来走去:“韩信真乃我大秦少年将军!韩信,他是真不错呀!”
陈平唇角笑容凝滞,玩笑道:“殿下对韩信可真好,您如此褒扬于他,平听在耳中,都觉得嫉妒了。”
赵瑶君不甚在意的看了一眼陈平:“若是有朝一日,你立下此等奇功,我也如此夸你。”
陈平笑而不语。
王离三步并作两步走,迫不及待的走到桌案边,拿起桌上的军情急报,韩信的书信,一一看了起来。
越看,他就越发羡慕韩信这小子。
随即一把将信件拍到桌子上,王离匆匆走到赵瑶君身边,抓住她的袖子,一脸恳求:“殿下,我也是武将啊!凭什么韩信可以去前线视察,我却要呆在东郡?”
“我也想要去三国交界之处视察,若是遇到敌军,我也不怕的!我还是韩信师兄呢,他都能去,我更能去了!”
这祸头子,谁敢放出去啊?
赵瑶君无奈:“你阿父怕你闯祸,哪都不准你去。”
王离:“那韩信为什么能去?”
赵瑶君:“韩信他性情虽然寡言沉默,但却格外稳重。你出去了,我怕你乱来,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我如何同你阿父交代?”
主要是她让韩信出去走一走的时候,也没想到熊负刍这狗东西竟然能带兵打大秦啊!
楚国三足鼎立,形式战况本来就够紧张了,楚国三方势力都不敢轻举妄动。
熊负刍却莫名其妙来挑衅大秦,这件事赵瑶君怎么想怎么觉得离谱,她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因为吃人肉中病毒,弄得脑子失智了。
王离眼睛转了转:“那我就去韩师弟身边跟着他,让他看着我。这样我既不能乱来,又可以在外边儿长长见识,殿下觉得如何?
赵瑶君想了想,答应了下来:“也行,但是蒙恬将军要带大军、炸。药、辎重粮草跟一块儿去,处理后续事宜。”
楚王负刍手下还有许多兵马,熊负刍死了,还不知他麾下要如何动乱呢!
毕竟他们这一支军队,一开始是打着楚国王室血脉被玷污,熊负刍是先楚王唯一血脉的旗号反的。
如今熊负刍这个名正言顺的楚王血脉没了,他手下那个大将军万一狗急跳墙,恼羞成怒回来反咬昆阳县一口,那也说不准。
王离立即兴高采烈的答应了下来,带着赵瑶君的令牌,连忙去找蒙恬。
陈平也缓缓起身:“殿下,不若平也跟着一道去?”
赵瑶君疑惑:“你也要去?”
【你去做什么呢?你又不是武将。】
陈平笑了笑:“平曾听殿下说,但凡吃过人肉的人,已经不是常人,而是兽类了。平想着,韩信、蒙恬将军或许不知如何处理这些俘虏,便想亲自去走一趟,替殿下将这些人料理干净。殿下不喜食人乱象,此次平处理之后,想来食人之风再不会波及我大秦。”
赵瑶君看着陈平脸上的笑容,心里猛跳了一下:“你要怎么替我料理干净?”
陈平犹豫了一下,就笑着直言:“按照殿下曾经说过的法子处理,食人者终究自食、他食。我将他们带到楚、燕、齐三国与我大秦交界之城,在城门上,令他们互相啃食,让他县之人观刑震慑。”
“最后存活者,我下令施以凌迟之刑,片肉三千,令其看着,自己将自己蚕食殆尽。”
赵瑶君笑容一顿,她看着笑容清浅和煦,眉眼一派天真,年岁比自己还小一些的陈平,属于是被惊到了。
【虽然我确实说过,谁再吃人就凌迟他,让他吃自己!】
【但你好像从未沾过鲜血,除了你小时候吃了点苦头,来了咸阳,我记得自己也待你不错,你阿兄待你更好!有家人陪伴,有我们这些小伙伴,又衣食无忧,你长在不怎么缺爱的环境里,怎么渐渐还是长成了这副癫癫的样子了呢?】
赵瑶君苦恼的皱皱眉头:【话说你是历史第一毒士,怎么,你们毒士的行事风格是天生就有,不可改变的吗?】
“殿下可是觉得平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陈平眉眼低垂下来,他生得皮肤白皙,一双微垂的狗狗眼,本就显得人畜无害。此刻他一脸忧伤,越发显得有些可怜。
赵瑶君连忙摇头,心口不一道:“我可没有这样说。”
【不过你确实有点啊!】
陈平被哽了一下。
他无比伤感却义正言辞道:“殿下,平只是觉得食人之罪,本就罪大恶极,该震慑天下食人者,才能遏制一些坏风气。加之殿下为这些人常常大动肝火,发怒怨恨。平看在眼里,真是怕殿下大怒伤身,日日都想为殿下分忧。”
陈平动情道:“平也不想用此有损阴德,有伤天和的手段。可是那些人已经失去理智,他们已经不是人了。若不用此雷霆手段,食人之风依旧会波及我大秦,便不能解了殿心中的愤怒担忧了。”
“若真能为殿下解忧。”陈平眼中好似蕴了泪,他真心实意道,“即便损平一身名誉,也很值得了,平请求殿下,让平跟着蒙恬将军一道而去。”
赵瑶君看着陈平的模样,心里竟些愧疚一下:【我真该死啊!他再用什么手段,不也是在为我着想吗?】
【更何况,吃人的现象出了秦国,那实在是太普遍了。现在没法解决,只能震慑他们国之人,令他们不敢侵犯、啃食秦国的黔首。】
【陈平处理事情的办法,虽然极端,但不得不到说,应该挺有效的。】
她看着陈平期盼的模样,点了点头:“那你也一道去就是了。”
陈平笑弯了唇,他给赵瑶君倒了一杯热茶,还未变声的嗓音显得有些雌雄不分的甜味:“殿下,平舍不得离开您。此去遥远,平不在殿下身边,殿下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一直沉默不语的吕雉闻言,不由哼笑了一下。这陈平,难道以为只有他在,公主殿下才能好好的吗?
明明公主殿下最离不开的人,是她。
吕雉看向一脸殷切不舍的陈平,觉得碍眼:“你不在殿下身边,自然有我照顾殿下,又何须你来担心?你当我是吃白饭的?”
陈平眼神都没给吕雉,只看着赵瑶君,头也不回道:“你和我,那怎么能一样?”
吕雉露出格外温柔的笑容:“我们确实不一样,我和殿下同为女郎,每日都有许多亲密的话要说,甚至可以形影不离,同吃同住,你可以吗?”
陈平笑容消失,他转过身,看着吕雉,正要开口。
赵瑶君怕这两人也忽然抬杠起来,连忙起身,格外熟练的和稀泥:“好了好了,你们两人、韩信,还有王离,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你们都是我最喜欢的小伙伴,是我未来的左膀右臂。左右不过一点点芝麻大小的事情,你们就不要争执了。”
她安抚了两句,自讪笑道:“对了,我还有些公文需要处理,便先往前殿去了。天气冷,雉姐姐烤烤火,阿平你快收拾东西去吧,需要什么你同侍从说便好。”
赵瑶君立即起身,大步往前殿而去,只留下吕雉、陈平两人冷眼相对。
周围的侍从们感觉周身凉飕飕的,越发不敢说话了。
吕雉冷笑:“不愧是天生的狼崽子,果真心狠手辣,可笑上苍竟给了你一副可怜兮兮的臭皮囊,让你矫揉造作的蛊惑殿下。”
本来她不爱生气,但却最讨厌这狼崽子一副公主殿下离了他,就不行的样子。这不就是在否认自己的对殿下的照料吗?
陈平看着吕雉清秀温雅的脸庞,淡淡一笑。
“吕雉姐姐日日温柔笑语,怎么今日也成了笑面虎?如此表里不一,口蜜腹剑的模样,平看着心生畏惧,就先行离开了。不过吕雉姐姐可真是吓到我了,等用夕食后,我只好再去找殿下寻求一二安慰,否则只怕我会噩梦连连。”
陈平说完,不顾吕雉的表情,直接大步走了出去。
月落日升,三日之后,赵瑶君便在城门口送蒙恬、王离、陈平离开。
她头疼的看了眼激动的王离,幻视了一下挣开了绳子,打算拆家的哈士奇,又看了眼人畜无害,眼眶微红,依依不舍,紧跟在她身侧的陈平。
赵瑶君唇角微微抽搐两下。
她看着蒙恬,苦笑着嘱咐道:“辛苦蒙将军了,你看着点这两人,不要让他们玩得太疯。还有在外边的韩信也是,他并非不好相处,只是沉默寡言了些。”
蒙恬还不知道自己接了个什么样的烫手山芋。
他只将这几小孩儿当作去战场长长见识的后辈,就不在意的点点头,随口应承道:“殿下放心吧,有臣在,他们一定会顺利出发,顺利归来的。”
赵瑶君:“好吧,无论任何,蒙将军多费心了。”
分别之际,陈平下垂的一双狗狗眼,越发楚楚可怜的看着赵瑶君:“殿下,平真是舍不得您啊。”
赵瑶君抬手,随意揉了下他的头。
王离也凑过来:“这摸摸头是离别礼吗?韩信有,陈平有,我也要有!”
你凑什么热闹?
陈平一把拖住他往前走。
轻而易举的转移了话题:“走吧走吧,大军要开拔了,不能再耽误下去了。我听说蒙恬将军的战马名唤踏云追雪,跑起来可威风了,你骑过没有?”
王离顿时被忽悠走了,眼热的朝蒙恬胯下战马看去,越看越觉得神俊。
这样神俊的马,要是他能骑一骑,那该多美啊!
王离忍不住凑到蒙恬身边,笑嘻嘻的搭话。
一阵寒风吹来,赵瑶君揉了揉额角,吕雉温柔的将暖手炉放到她手中,安安静静呆在一旁。
赵瑶君:【日日吵吵闹闹的,终于走了。这团宠也不好当,和稀泥不好和,一碗水也难端平。说来说去,还是吕雉大姐姐温柔贴心啊!】
吕雉笑而不语,眼波温柔如水:“殿下,外边冷,咱们还是早些回家吧。”
赵瑶君心情大好,立即道:“你说得对,咱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