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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救命 我怎么做得了你的主?

    陆家小妹的父母是陆家三房里最小的孩子。

    陆家三房也就是陆开疆的三叔年轻时候考过秀才, 后来一早就公派留过洋,在外面经人介绍差点儿跟个洋人小姐谈起恋爱,因着家里不同意, 立即就回来娶了包办的沈家千金。

    婚后两人关系也好,统共有两儿一女,年纪相差都不大,只是生最后一个女儿陆小妹的时候居然难产了,好不容易生下来,用人参吊着命,吊了三天, 却也当夜便没了。

    之后陆开疆的三叔也开始缠绵病榻,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总之是邪门的很,没出半年便也走了, 死前才不到三十。

    夏稚隐约记得这位陆三叔,是个极为斯文秀气的男人, 但具体没有印象, 对三太太却印象深刻, 记得这位三太太有一双非常凌厉漂亮的眼睛, 笑声爽朗犹如银铃,对小孩子尤为的好,还给过他一颗糖, 说他跟个小肉包子似的,走到哪儿, 屁股后面一群狗似的兔崽子。

    说完,拉着自己的两个孩子送到他身边,颇嫌弃似的忽悠:快跟弟弟玩儿去, 别耽误你爹写书。

    夏稚立即乖乖领着陆二的两个堂弟往外出溜。

    小时候那两个堂弟是清一色的鼻涕大王,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陆三叔,有些爱嚼舌根的总传些不好听的话,但三太太好似从来不恼,三叔也从来都不信,两人在自己院子里别提多亲爱了。

    听说三太太还会唱点儿昆曲,甚至学了英文,两人私底下还用英文交流,旁人根本听不懂,陆哥倒是听得懂,有一回他问陆哥三叔和三太太都说了些什么。

    那时才八岁的陆哥面无表情的同他翻译说:就是你爱我,我爱你之类的话,肉麻死了。

    小夏听罢‘哇哇’大叫,兴奋害羞着,扭扭捏捏,立即双眼冒星星一般看着三叔跟三太太,结果那两人刚好回头跟小夏的眼神对上,三太太挑了挑眉,勾着三叔的脖子亲在三叔嘴角。

    小夏立即就被陆哥给捂住眼睛了,他扒拉着陆哥的手,还呆呆想看呢,就听见三太太大笑着说陆哥道:人小鬼大,谁叫你们偷听我们说话呢?

    随即陆哥拉着他就跑,小小的两个人一路跑回陆开疆自己的小院子里去。

    他们穿过一片的假山,一路任由温暖的阳光在树荫的过滤下落在身上,风像是神的手,穿过他们的发梢,带来无法描述的快乐。

    如今同样是穿过一片假山,走过几个花园的宝瓶门,还有一个月亮门,穿过摆了鱼缸的院子,这才抵达记忆里的正堂,过了正堂再往里,可以看见一堆穿着同款下人衣裳的丫头们凑在窗户下面听八卦呢。

    一边听,还一边交头接耳的,夏稚看着还觉得可乐。

    只是领着他们过去的陆二叔气得要命,大骂道:“都没活了?凑一块儿干嘛呢?都去去去,别守着这儿,别进来。”

    两三下把下人们哄走,夏稚看着陆二叔撩开那刺绣着鸳鸯图案的门帘下头缀着无数的珍珠,随着陆二叔的举动,清脆当啷的响,随后才听见里头隐隐约约传来一些啜泣声,当他跟着陆哥要踏进去的时候,里头啜泣的女声突然大喊:“他就这么一个要求,为什么就不能满足他?!”

    夏稚感受到自己牵着的陆哥的手都松了松,他立即去看陆哥的脸,却见陆哥表情的确毫无变化,永远的冰冷,拒人千里。

    他们进了屋子,里头摆满了即将抬出去的嫁妆,还有一些各方送来添妆的礼物,往右边的厢房去,那才是陆小妹的卧房。

    夏稚自觉是个外男,不好进去,所以站在外头等。

    谁知道陆开疆也懒得进去,只让陆二叔一个人冲锋陷阵去,冲到里面对着陆小妹大骂:“你说的什么混账话!咱们生意人,哪里能跟那种人攀扯到一起去的?!动不动可是要掉脑袋的!你以为现在还有从龙之功吗?那个荣庆分明就是想要拉咱们垫背,你到底清不清楚?!”

    “我不管!你们不答应他,他不来娶我怎么办?所有人岂不是要看我的笑话?你们不同意,大不了分家!分家后,我哥哥们定然是要同意的,不需要二伯你到这里来教训我!欺负我哥哥不在家!”

    “你!”

    陆二叔气了个半死,回头一看陆开疆和小夏居然都没来,只他一个站在这里,立马回去找,看见这两位还平平静静坐在外面,吃着下人们端上来的茶点,简直要急得跺脚了。

    “开疆啊,你这……你不管管?这事儿我们谁可也不敢跟老爷子说,你看这到底怎么办?”陆二叔嘴上说着‘怎么办’心里其实也想好了,干脆就不嫁了,反正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女孩,哪怕生个没爹的孩子呢,他们也不怕,这都什么年代了,他们陆家还怕旁人说笑不成?

    最最主要的就是,最好陆开疆能够派人去把荣庆这死小子给狠狠教训一顿,别说卸胳膊卸腿了,最好是打得生活不能自,暴尸荒野算了!也算是为人间除了一祸害。

    但这话陆二叔自己不好说,他总觉着这话说出来,显得自己是个坏人,因此最好是开疆来说,毕竟自己做长辈的,不能对弟弟留下的孩子太刻薄,传出去太不好听了呀。

    谁知道他这边一番话下来,对面陆开疆只顾着捏了一颗不是这个季节的葡萄,检查了一番,看洗得干干净净,这才抓了一把,放在夏稚的手里,让人吃,一边这样动作,一边缓缓说:“管?为什么要管?分家吧,早就该分了。”

    说完,站起来,对还在吃葡萄的夏稚道:“走了,小乖。”

    夏稚在人前一般很听陆哥的话,不好意思的跟陆二叔笑了笑,连忙追上陆哥,走到人跟前才把嘴里的葡萄吞下去,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惊讶问道:“真分家啊?你真分啊?分了以后呢?你们家里不是祖训就是不分家吗?”

    陆开疆淡淡道:“不分家上头站在我头上拉屎的人太多了,是个人都能倚老卖老,要不然就是整出事儿来让我擦屁股,分了好,分了……我才是真正说了算。”

    “你现在不是说了算?你还想做谁的主啊?你爹的?”小夏问。

    陆开疆脚步一顿,看着夏稚,幽幽道:“我想做你的主。”

    夏稚一乐:“你不是一直做我的主?”

    “那你今晚跟我回家,明天一起来参加婚礼。”

    如今夏稚对‘跟我回家’四个字格外敏感,闻言便犹如小兔子一样抖了抖,话未说,脸先红,百转千回的看了陆哥一眼,狐疑说:“跟你回家干嘛?”

    “今天下午玉器到了,你试试合不合适。”

    这可真是救命了。

    “你给我,我自己试算了。”

    陆开疆深深看着夏稚,说:“你看,小乖,我怎么做得了你的主?”

    这话说得,夏稚心里一阵泛酸,头脑一昏,答应道:“知道了,我去的。”

    第42章 惨败 这么宝贝?

    出了三房的院子, 刚回到陆开疆自己从前念书的听风阁,就见里面站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

    这人和陆家不少传统女人不一样,把头发绞得极短, 几乎齐耳朵,头上戴着蓝色的发箍,一身学生装,手里还捧着一本诗集,正来回踱步,悠悠扬扬的念着诗词。

    “分明曲里愁云雨,似道潇潇郎不归。”

    “小婕, 你怎么在这儿呢!”夏稚正因为刚才答应了陆哥一块儿回家的事情, 正后悔得牙痒痒, 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却没想到在这里能看见陆婕。

    陆婕是陆开疆同父异母的妹妹, 是个姨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小孩,早年养在陆开疆亲生母亲身边, 算是感情很好的妹子了。

    然而这里的感情好也只是相对来说的。

    相对于陆哥对其他房那些堂兄弟堂妹们懒得搭来说, 这位陆婕还算得上是能够跟陆哥说几句话的亲人。

    陆三小姐闻言忽地转头回来, 一副惊喜的模样看着来人, 很是夸张的小跑过来,却不是跑到陆开疆身边,而是走到夏稚身边去, 笑道:“小夏,你也来啦?我方才只以为二哥回来了, 没想到你也在,咱们下棋去如何?最近都找不到对手了,也就你总赢我, 我可不服。”

    陆三小姐有着一张标致的瓜子脸,身高几乎比夏稚差不多,如今刚留学回来,正是无事可干,家里又张罗着给她议亲,她听的烦,索性经常跑到陆开疆的院子里躲清静。

    这儿是鲜少能有人来的,一般都不敢进来,毕竟陆开疆领地意识别样的强,谁也不想叫如今这位爷不高兴,偌大的一个陆家,都指望这位陆二爷出去开天辟地,大展拳脚呢。

    “下棋?”夏稚下意识看了一眼陆哥。

    陆开疆倒是没什么,他点点头:“那你们下,我去见爷爷。”

    “给我带个好哇二哥。”陆三小姐很是小声的说了一句。

    陆开疆淡淡点了点头,又随意挥手叫来了几个伺候人的下人,嘱咐道送茶点水果,尤其是新疆送来的葡萄等后,这才又叫等了他半晌的刘副官跟着一块儿去找陆老爷子汇报家里情况。

    夏稚和陆三小姐都望着陆开疆走远了,才互相对视一眼,笑开了花。

    “你可真怕你哥。”小夏坐在亭子里笑眯眯的打趣道。

    婕小姐则抿了抿唇,坐在夏稚对面去,一双灵动非凡的眸子不经意落入夏稚那双总是盛满满天星河的黑色瞳孔里去,便有几分不自觉的闪躲,但很快又叫人察觉不到的恢复如常,同夏三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跟疯子似的,一旦发起火来,连他爹他都敢打,我不得夹紧尾巴讨好他?”

    “什么他爹你爹森*晚*整*的,你们不是一个爹?”

    有下人去陆婕的房间取来了玲珑棋子,两人就着那梨花木的棋盘,猜子以后,由婕小姐先下。

    “我倒觉得不是一个爹。”婕小姐手指头有意无意摸了摸自己短短的耳边发梢,目光追着夏稚的手指头,看那手指头都嫩葱似的,心里的水草摇摇晃晃的,像是又要生长得更长。

    夏稚没注意看三小姐的小动作,他故意的,毕竟从小时候开始就感觉得到三小姐的某些视线带着灼热的温度时,小夏就觉得得将自己的本性一览无遗的展示出来,因此他这会儿笑着说:“对了,小婕你最近如何?看你小妹妹都要成婚了,家里肯定为你着急了吧?”

    婕小姐一听这话便泄气:“他们自然着急,可我却不着急,如今又不是几十年前,一到十四五岁就要找婆家了,爷爷也说过,没有女子不如男,我又出去念了那么久的书,想着回来要干些事业才好,只是一时没找到合适的罢了……你呢?”

    夏稚等的就是这两个字,他坦坦荡荡的露出一个甜蜜的笑来:“我如今跟梨园的当红的莺官好着呢,他前儿还同我说要和我长久下去,我也是这么想的……”

    婕小姐登时脸色都微微有些尴尬,她真是有些不能解,这男人跟男人有什么可在一起的,夏稚这样漂漂亮亮的人,应该喜欢更香软的女孩子才对,怎么对那些粗鲁又浑身臭味的男人感兴趣?

    小时候看夏稚跟那些公子哥亲亲密密的拉手读书,长大了,夏稚居然找戏子,公子哥都不找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戏子,真有那么大的魅力?

    其实陆婕也说不清楚怎么就对夏三念念不忘,可小时候她就是一眼就看见夏稚,其他谁都看不见,夏稚跟陆二哥在一块儿打球的时候,也是夏稚最耀眼,哪怕一个球都踢不进去,但那浑身大汗的躺在绿油油的草地上,然后对着她微微一笑,做了个要喝水的动作的情景,简直至今还在梦回之处,不时的被翻出来,叫她心动。

    大约是,她去给陆二哥送水的时候,路过球场,周围所有人都是一股子汗臭味,只有夏三身上竟是奶香一样的味道,香喷喷的,却不腻味,让她联想到小时候喝过的外国奶精,那是父亲和她姨娘好的时候,给她带来的几桶,姨娘舍不得喝,只给她喝过一次,就锁起来了,后来她想着偷偷喝一些,却发现被姨娘拿回了娘家,拿去给她表弟喝了。

    陆婕垂眸沉思,好似觉着这一手棋格外的难下,半晌也没说话。

    夏稚笑着又说起自己这几日的见闻来,他是最怕让女人难过的,很多事情点到为止就好,又不是要撕破脸对吧。

    于是从他二哥居然欠了一屁股债,要他找前任还债,到后来陆哥帮他发现家里舞厅经营不善的问题,再到他大姐回来,姐夫却很不成器,最后钱夹子丢了,还没去拿等等,全都讲了一遍。

    夏稚讲故事一绝。

    他总是能把很小的一件事说得格外有趣,甚至让人感觉生活都充满趣味。

    好比他说二哥欠债,说当时听见二哥要拿自己的舞厅抵债,差点儿以为还在做梦,于是给了二哥一耳光。

    婕小姐抿唇笑了笑,好似被转移了注意力,却没成想一开口又转了回来,说:“对了,不如明天小夏你把莺官也带来,就权当作是你带来的朋友,反正明日小妹婚礼,来来往往的,谁也不知道对方是谁,且二叔也有着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呢,多来个戏子也不算什么,不会叫他觉得不尊重的。”

    “怎么?”夏稚好脾气的问。

    “见见呗,我不爱听戏,可最近觉着戏曲乃是我们的一大传统,想同他聊聊怎么传承戏曲的问题,说不定还能写写书呢。”

    婕小姐也笑着回。

    夏稚虽然跟莺官打好招呼要配合起来,却自个儿都没能跟人单独谈过太久的时间,更不知道这个莺官到底是个什么脾气性格的人,品格又如何。

    随便带来,岂不是挺冒失的?

    就在犹豫之时,婕小姐忽地说:“又不是要吃了你那位朋友,只是见见,我连见见都不许吗?这么宝贝?”

    夏稚思索片刻,忽地觉着一石二鸟也不错。

    他正式的将人带在身边,陆哥瞧见了,大约也要收敛一些吧。

    总不能自己把人带过来,晚上他还叫自己跟他回家做玉器保养吧?

    今晚就不该答应的,他真是糊涂,他怎么就答应了呢?

    这回轮到夏稚捏着一颗黑子半天不落……

    “咦,怎么是你们两个?陆开疆呢?”

    背后传来一声低音,略有些沙哑,夏稚对这特殊的声音印象深刻,他连忙站起来便跟来人打招呼:“伯父。”

    来人挺着个大肚子,头发略有些稀疏,但暂时还不算秃顶。

    浓眉大眼,薄唇白面,此人不是陆开疆他亲爹陆信又是谁呢?

    “嗯,夏三啊,跟开疆过来玩?”陆父年轻时候也算是鼎鼎有名的公子哥,相貌身世摆在那,多少女子走街上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可惜岁月不饶人,如今除了一张脸能看,其余都惨不忍睹。

    “是的,伯父要找开疆是吗?他去老爷子那儿了,带了刘副官,大约是汇报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夏稚慢条斯的回答。

    “嗯。”陆父点点头,无聊似的看了看夏稚跟自己闺女的棋局,发现闺女好似要输,于是点了点一个位置,对陆婕说,“下这里,破他的阵。”

    “哎呀,伯父,您这……我可下不了了,好不容易做的局,我要输定了。”

    看小辈如此讨饶,陆父被哄的挺美的,哈哈笑了笑,说:“那可不关我的事儿。”说完,背着手,领着贴身的管家就大摇大摆往老爷子的院子那边过去。

    临走前,听见亭子里小婕跟夏三玩闹的声音,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深觉郎才女貌,心里一动,但也只是动了一下,便打消了。

    这夏稚是个兔子。

    还是个众所周知的兔子,只喜欢男人,没哪个做父母的愿意把女儿嫁给这种人。

    当然了,要是夏稚的父亲还在的话,那又另说了,夏稚的父亲,夏震东可是个人物,如今若是还在,也不知要做出多大的一番事业来,若是有这么一门亲家,对他们大房来说,也蛮不错。

    可惜啊……

    不过闺女的事情,陆父也不是特别操心,他最近最最操心的,是陆开疆的婚事,天晓得多少人盯着他这个儿子。

    陆父倒是一早就有了人选,是河南分支的一个女儿,那女子模样如何不重要,年纪差不多,重要的是家里有祖传的医药配方,这可是好东西!

    陆父分析如今时局动荡,眼瞅着像是又要打仗,鬼知道会不会又打到他们这边来。

    所以到时候逃难有个去处,甚至有人家的医药配方,有他们珍藏的无数药材,这都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变现的发家之物!

    可陆父也知道,老爷子心里也有人选,是上海纪家的女儿。

    听说只是个姨太太生的孩子,但是很受宠。

    陆父不太喜欢。虽然老爷子说两家现在合作,需要更密切的结合,两家皆为秦晋之好后,的确也能给他们家带来更多的好处,但陆父不喜欢陆开疆真的娶的太好。

    他给陆开疆选的媳妇,跟他们陆家祖上沾亲带故,虽过了五服,但他了解过那个媳妇性子温吞,胆小,不会怂恿陆开疆跟他生分。

    说不定还能让他跟开疆的关系缓和缓和。

    但上海来的媳妇就不一样了,陆父打心眼里惶恐自己这样一个完美的儿子真要彻底脱离自己的掌控,毕竟成家后,就当真立起来了,媳妇儿若也是个厉害的,他在家里,哪里还有什么话语权呢?

    他可得抢在老爷子之前,先跟开疆提出来。

    想到这里,陆父脚步都加快了,夏稚看陆父火烧屁股似的,多看了两眼,就听对面的婕小姐说:“我爹大约是生怕二哥答应娶上海的纪家小姐,这会儿过去捣乱呢。”

    “啊?”

    “现在我爹和老爷子都有人选,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就看二哥听谁的,我觉着应该是听老爷子的,我爹除了哄女人有本事,其他时候说的话跟放屁没区别。”婕小姐笑道。

    夏稚却一下子愣住,随后忽地笑了笑,叹息道:“这样啊……”

    那今晚他绝不能跟陆哥回家去,他已经带坏陆哥一回了,再来一次,怎么对得住未来的嫂子?

    夏稚心里哽着鱼刺似的难受,偏生又努力假装感觉不到。

    很快,一盘棋结束,惨败。

    第43章 抓人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这边夏稚跟婕小姐找了个由, 先走了。

    出陆家的时候,门口就停着不少黄包车。

    他对着那边招了招手,便立即凑来一辆, 见还是个少年,夏稚便率先从怀里掏出一块钱来,递给少年后,说去红浪漫舞厅。

    那少年见他出手大方,眼睛都是一亮,拉下肩膀上搭着的毛巾就连忙去给座椅擦了擦,随后扶着夏稚上去。

    夏三公子好不容易坐好, 离开前又不自觉的往陆家深院里望了一眼。

    他也不大清楚自己在期待什么, 只是看了这么一眼, 又很是克制的收回来,身体朝后舒展的一靠, 轻笑了笑。

    今日阳光正好,并不热, 落在他身上, 他倒觉得很是舒服, 好像皮肤都在呼吸了似的, 有种格外温暖的感觉。

    不如趁着这样好的日子,去请王记者吃饭吧。

    小夏很快把烦恼塞进阳光的缝隙里,随着初夏的风一点点消融在斑驳的树影之中, 留在陆家大门外头。

    他可忙了呀,哪有时间再东想西想的?

    装修的事情, 如今便要提上日程,明日陆哥找陈伯等人要回来家里产业后,便应当有一部分收益进账, 用那部分收益去装修红浪漫,大约三个月能完工,期间还要寻找新的经人和门口的各种保镖打手。

    家里二哥也不知道把人找的怎么样了。

    不过如今总算是有些盼头不是吗?

    家里人都在,都好好的,便已然叫他开心了。

    这边夏三公子一身修身摩登西服坐在黄包车上,小礼帽被他拿下来放在腿上,黑发被风吹得犹如春柳柔软迷人,仰着一张如玉的脸蛋,犹如电影明星似的叫人总忍不住侧目看他。

    他习以为常的闭上眼,只感受这阵温柔的风。

    另一边,在陆家主屋里,小小的八仙桌旁边,一个白面白须的老人穿着练功服,怀里抱着一个奶娃娃,身边围着一群婆子,正在哄这奶娃娃吃饭。

    “你看看他,真是跟老三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挑食这小子。”老人乐呵呵的笑了笑,头也不抬却语气都硬生生变了个调子,问,“你大哥的事情,怎么样了?”

    已然进来许久,却一直没有时间开口的陆二爷这会儿站起来,走近坐到八仙桌旁边,淡淡看了一眼老爷子怀里的小孩,没什么感觉,直道:“大哥去东北了,据说日本人现在邀请静园的那位去那边搞复辟,他就先去了,没抓到。”

    老爷子深深叹了口气,把怀里的奶娃娃递给身后的奶妈,随后才抬眸去看自己这位简直堪称完美的孙子,浑浊的眼里无法不透露出几分忧愁,他伸手去拍了拍陆开疆的肩膀,说:“算了,等你妹子婚礼过后,对外就说你大哥死了,东北的那个不要认了,反正他也不敢回来,免得他打着咱们陆家的旗号做些烂事儿。”

    “是。”陆开疆伸手去给老爷子倒了杯茶。

    老爷子端起茶杯来,用盖子缓缓刮过表面的浮沫,幽幽又道:“最近各行的生意如何?”

    陆开疆其实刚从济南回来,天津各个典当行、钱庄、货行都交给了二叔打,他甚至连账本都没来得及过问,只派了刘副官去把帐本子拿了回来。

    他还没来得及去找队伍里信得过的手下检查账本出入问题……

    “还没查明。”陆开疆自觉做错了,所以微微垂头。

    老爷子意外的看了陆开疆一眼,有些关心道:“这倒不像你的风格,怎么回事?”

    陆二哪里能说真话,说他这几日只忙着整治夏稚那小子,根本没心思去管别的事情,这话但凡开口,陆开疆都知道本就麻烦的事情,要变得更为麻烦了。

    以小乖那尊师重道的性子,但凡老爷子跑去跟他说不要耽误他前途,小乖哪里还肯同他见面,怕是当夜就要买最近的火车票,天南海北的漂泊流浪去。

    陆开疆说实话,平日里对老爷子感恩居多,可老爷子对他好也是因为他足够的优秀,他能够让整个陆家原本四分五裂摇摇欲坠的基业又统一起来,变得无比坚不可摧,他作用大,得到的好处自然多,所以他与老爷子说到底其实跟互相利用差不多。

    老爷子需要一个无所不能的继承人来掌管陆家,他正好想要这些,所以表现得分外优秀,各取所取罢了。

    可如今……

    陆开疆越发觉得被约束的太多,怎么,他只是要陆家的所有产业,要所有所有的一切,自己却也被卖了似的,连一点儿自由都没有吗?

    连这几日去了哪里,都要跟老爷子汇报不成?

    心中哪怕隐隐不悦,但面对还没有完全把陆家交给他的老爷子,陆开疆语气还是平静恭敬:“近几日有些不舒服,去了几次医院,然后跟上海纪家的事情,处的也不是特别好,所以在家里联系对方,想着要再约见几次。”这都是陆二瞎编的,他跟纪世宗没什么好见的,但他的确去过医院几次,所以真真假假的掺和在一起,更容易让老爷子相信。

    “你不舒服?我怎么听说是夏家那小子的大姐的孩子快要死了,找你要了那什么……盘尼西林?”

    陆开疆瞳孔都瞬间微缩,随后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老爷子还是如此耳聪目明,是的,他大姐急需,我便给了。”

    “我看你跟那夏家老三的感情倒是比家里任何一个兄弟姐妹的感情都要好得多,可你也别忘了,他是个外人,且家里家道中落,给不了你什么帮助,以后少来往算了,那盘尼西林,算是送他的,以后再找你,你少答应,几次下来,他大约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陆老爷子随意说着。

    “对了,说起纪家,纪家那位纪世宗有个姨太太生的妹妹,和你年岁相仿……”老爷子话未说完,外面便急匆匆传来一串的脚步声。

    “老二!”

    人未到,声先至。

    陆开疆都不需要回头,就知道来的是谁。

    陆老爷子倒是叹了口气,抬头看过去,只见自己这个混账的大儿子领着几个下人小跑过来,这人除了模样还和年轻时候一样剑眉星目,身材却发福得不成样子。

    跑了没几步,陆父就气喘吁吁了,笑道:“老二,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来看我,往老爷子这边倒是积极得很。”

    这酸话陆父从前也总说,阴阳怪气的说陆开疆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只晓得去捧上人,看不起他这个父亲等等。

    但另一方面,陆父又觉得这样的儿子实在是上道得很,儿子能让老爷子看重,岂不是侧面表现他也厉害得很?

    总而言之,陆父对陆开疆是又爱又恨,爱他还好是自己的孩子,恨他如此的英明神武,却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这样的头脑。

    明明自己才是父亲,陆开疆是自己的延续……

    “父亲。”陆开疆对这位成天只晓得钻女人窝里去的父亲没有太多的感觉,小时候这位父亲倒是和母亲琴瑟和谐,但母亲过世没一年,就又新娶了几房姨太太,至此陆开疆更是觉得这位父亲比之陌生人都要不如。

    唯一给他的好处只是身为陆家儿郎的身份,好叫他能够比平常人更早的达到想要的身份地位。

    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哎,怎么?方才我在外面就听老爷子提到纪家了,是不是同你说纪家的姑娘有个同你相仿年纪的?万万不可啊老二,老爷子他是不知道,那纪家的姑娘在上海是鼎鼎有名的才女,学生时代就敢爱敢恨追求自己的老师,后来又同不下两个才子纠缠不清,你跟那纪小姐很不般配,日后别佳偶没成,倒成了怨侣!”

    说完,陆父又好像才看见老爷子表情不好一样,笑呵呵地告罪:“不是儿子有私心,是真心觉得咱们河南旁支的那个女儿不错,大家闺秀,医药世家,独女啊,家底不是一般的厚,如今世道不太平,有个医药世家的亲家,怎么不比上海金融老板的好?”

    陆开疆没有开口,他看向老爷子,果然老爷子立马就横眉冷对起来,对陆信道:“你知道什么?!小时候让你念个书都念不明白,这会儿到来指点江山了,陆开疆的婚事,我自有打算!你给我收起你那些心思,别以为我不晓得,那河南的陆家给你送了多少钱,叫你到我这里来跟老子打擂台!”

    “这……老爷子欸,你可别冤枉我,我哪里是那种人!”

    老父子俩顿时你一言我一语的真的打起机锋,陆开疆就这么站在一旁听,越听越觉着好笑。

    好笑什么呢?

    陆开疆自己也说不上来,大约就是自己分明是想要主宰陆家一切,结果到头来似乎又像是被陆家主宰了一样,这不可笑吗?

    陆开疆自小便尝尽了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势利眼的冷嘲热讽,在陆家,仿若在皇宫一样,要么有钱,要么有权,不然当真是同林黛玉一样举步维艰。

    他从小想着要往上爬,血液里都流淌着要获得更多更好资源的欲望,越站得高,他越痛快,越看见别人看他仰望的眼神,便越舒畅,但这一切的一切,只有夏稚从头到尾都平静极了,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夏稚那呆瓜都没有变过。

    陆开疆心思已然不在这里了。

    他在想着今夜。

    今夜……

    不若请那小呆瓜吃顿烛光晚餐?

    如今很流行洋人那套,夏稚这傻瓜又最喜欢弄这一出,想必他会高兴的。

    完全没有听老爷子和陆父在说什么的陆开疆,在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就跟两人告别,临走前丢下三房小妹想要分家的事情让两个人再去掰扯,便脚步轻快的去找夏稚。

    谁知道回了自己的院子,夏稚跟陆婕都不在,派人去问了陆婕才晓得夏稚老早就跑了。

    好好好,和他玩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陆开疆也不闹,还笑了笑,一面上车回自己的公馆去,一面打发人四面八方的去找人。

    不管是夏稚的夏公馆,还是红浪漫、报社、常去的诗社、喜欢的果子屋、爱逛的商业街,统统派人出去找。

    偏偏半个时辰后,没一个人找得到。

    陆开疆接到电话都没消息后,忽地脸色一沉,想到个地方,便对找人的刘副官道:“梨园呢?”

    刘副官在电话那头应声说:“这里还没去,我马上派人去看看?”

    “不用了,我去。”陆开疆挂断电话,坐在沙发上沉默了片刻,随后猛地站起来,风风火火的抓人去!

    第44章 泡泡 疑心这是表白

    小梨园, 东川房内,夏稚坐在小圆桌旁边,一边吃核桃, 一边跟面前学生般打扮的莺官笑道:“是吗?还有这样的风俗?”

    莺官腼腆的笑了笑,面上的酒窝很浅,额前碎发为他增添了几分风流韵味,显得一身的贵气凌然都变得足够接地气。

    “是我们那边的习俗,小孩子养不大才这样,也叫借阳气,一般都是男孩子这样做, 女子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莺官缓缓道来, 一边说, 面前忽地多了一颗剥得十分完整的核桃,一点儿损伤也没有, 就被那么一只玉白一般漂亮的手捧到了他面前:“这……”他有些惊讶。

    夏稚看这人一惊一乍的,真是有些好玩, 心里老早就把因为从陆家一声不吭逃跑的害怕给忘到脑后, 打心眼里觉着这位莺官真是有趣。

    莺官有些羞怯地垂眸, 见夏三公子也笑他, 便更有种无法描述的慌张,脑袋也越发垂下去,满面的绯红。

    “这什么这, 你尝尝这个,听说是用糖炒过的, 甜得要命呢。”夏稚又把手里的核桃往莺官面前推了推。

    莺官推脱不得,也打心眼里不太想拒绝这位三公子的好意,所以便去拿下, 很是腼腆的一点点吃进嘴里。

    夏三看这位莺官吃东西都跟小老鼠似的,一点儿也没有大家公子的感觉,心里是有些疑惑的。

    毕竟之前分明听明芝兰说这位莺官早年也是家里富贵过的,可真是看不出来。

    虽然很多时候感觉有那么点儿气场,简直有种高洁不可侵犯的气质,可很快一些细节又败露了。

    大约是他看莺官的时间有些久了,莺官越发吃的慢,眼珠子都微微转了转,似乎在思考什么,下一刻立即停下手里的动作,剩下半颗核桃在手里,同他道:“夏三公子在看什么呢?”

    这话问的直白,倒叫夏稚觉得不好意思。

    他总不能问人家的家世吧,再好奇也不能这么直接开口,那真是太没有礼貌了。

    于是小夏只是摇了摇头,道:“早便听说莺官您戏唱得好,人品也好,我便是听明大小姐说的,今日一番交谈,果然如此。”

    莺官自然记得明大小姐是谁,那日他受邀去吃饭,这很正常,戏子本就是别人呼来喝去的东西,从前是,如今眼瞅着好似是地位高了,但对有钱人来说还是一样。

    明大小姐中途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就同他说在外面碰到了夏三公子与陆二爷。

    这两位的大名,早在他跟着戏班子进入天津卫的时候便如雷贯耳。

    前者是因为其的风流韵事,后者则是因为整个天津卫,都是陆家的地盘,领班的叫他们碰到陆家的要小心,这才记下来。

    明大小姐其实不是个爱戏之人。

    莺官感觉得到,明大小姐只是装作喜欢罢了,根本不怎么听,也听不懂,像是因为谁喜欢,她才去假装喜欢。

    莺官揣测,明大小姐像是有些喜欢这位夏三公子,不然怎么那晚上总聊夏三公子,说这人和前几个朋友闹得不愉快,说得愤愤有声。

    再后来,整个饭店突然被围起来,明大小姐立即就冲出去看怎么回事,听说是楼上夏三公子的包厢出了事儿,当即还想要上去看看,结果被楼下的巡捕房的长官给拦下来,劝了半晌才走……

    应当是喜欢夏三公子的吧,夏三公子笑起来仿若叫人身处阳春三月一般,出口成章,又十分的没有架子,不像另一位。

    那位陆二爷,前几日晚上莺官见了,只觉得此人怕是百八十年都没有对人笑过,混像是个活在寒潭里的怪物,刚成了人形,所以格外的没有人气。

    “对了,那日,三公子叫莺官陪您做戏,莺官收了您五百块,这几日却一直也没有收到什么安排,实在是过意不去。”一边说,莺官一边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钱来,数了数,刚好五张大票,作势要还给夏稚。

    夏稚连忙推拒:“您真是,这拿出去的钱,哪里有回收的道?!”

    “这样,这五百,算你五次出场的费用,上回算作一次,这第二回,就明日陪我参加陆家小妹的婚礼吧,到时候你同我亲近些,也不需要太刻意表现,旁人问起,你也不需要回答什么,都有我来说就行,免得莺官先生您不自在。”

    夏稚这话说得简直是对人极致的好了。

    莺官哪里见过这样温柔的客人,他见过的让他坐着说话的客人,几乎各界人士都有,顶烦的要数那身上有着一官半职,突然一朝得了势的那种人。

    有时候这些人根本不花银子就想要叫他过去坐坐,有时候坐坐都不够,动手动脚的,哪怕他声明了不做哪些暗门子似的事情,那些人也只当他在假清高。

    更何况也没有人像夏三公子这样人品出众,他哪怕是不要钱,偶尔和夏三公子这样坐着说说话,吃吃茶,便已然心满意足了。

    正这样想着,忽地,门外头一小个子的还画着妆的少年忽地冲进来!

    夏稚吓了一跳,他其实很有些心不在焉,虽然跟莺官说着话,实际上总害怕陆哥从天上地下哪儿的窜出来。

    倒不是他觉得陆哥像个猴子一样能上天入地,只是这么单纯的担心啦。

    但话又说回来,他应当是不该担心的,他哪怕见着陆哥追过来,也应该直气壮告诉陆哥自己今晚不会跟他回家,他们应当是正正经经的兄弟关系!

    然而夏稚还没想到这里,也想不出这样一番叫人伤心的话。

    “你这孩子,没看见这里还有贵客?!”莺官见是自己的徒弟,生怕惹来夏三公子的不悦,连忙先教训一顿。

    小徒弟名叫‘张娇’,是个女娃的名字,这会儿才不过十一岁,身量却有些高了。

    张娇怯怯慌张着,支支吾吾。

    夏稚见状连忙拦着说:“想必是有什么急事,莺官先生不如先问问?我这里没什么要紧的。”

    莺官犹豫着,还没点头,就听那张娇急忙道:“师傅,是您父亲被抓走了!”

    “什么?!”莺官猛地站起来,立即便往外跑,可没两步又想起来还有个夏三公子在自己这里,免不得要说一下原委,“这,三公子,您看我这里实在是有事……”

    “没事,您先去忙,假如明天没有空,也不需要陪我去参加婚礼的。”虽然夏稚觉得陆家小妹的婚礼大约是办不成了,陆老爷子能同意分家才有鬼呢。

    不是他不信任陆哥,而是这么大一件事儿,陆哥说要办,就立即能办好吗?怎么说也是需要谈判的,少不得要两三年。

    而陆家小妹的婚礼就在明日,这哪里来得及?

    眼瞅着莺官和他徒弟先走了,夏稚百无聊赖的坐在这里继续敲核桃。

    耳朵却意外听见外面的莺官和他那位大嗓门的小徒弟的对话。

    莺官大约是问为什么父亲被抓走。

    那小徒弟气势汹汹说:“正在洋行卖大烟,一下子就被抓了,说是要枪毙!”

    夏稚睫毛忽地抬了抬,心里想起大姐的丈夫来。

    这几年说是要禁,可也没有个什么实质行动,到处都乱糟糟的,且租界里头的洋人就靠这个赚钱,根本没有人管得了,怎么突然又开始抓人,说要枪毙了?

    小夏心忖着不管这事儿有什么内幕,总也要跟大姐通个气,让姐夫去戒了才好,免得被枪毙。

    说动就动,他把桌子上仅剩的核桃都抓口袋里,正想着明天见了陆哥,干脆给人俩核桃,这味道真是没得说,吃了他的核桃,可不能找他算账了。

    正这样想,他哼着小曲踏出包厢,却没想到门口一个人影就靠在墙边儿上,一手插着口袋,一手刚好在灭烟。

    他定睛一瞧:“陆哥?!你怎么在这儿?”

    陆开疆把唇间的烟往旁边吐掉,才幽幽看着这个到处乱跑的小东西,道:“只许你来,不许我来?”

    “那……那倒不是。”夏三公子唯唯诺诺。

    “说罢,怎么不告而别?”

    夏稚老实巴交:“突然想起来跟这位莺官有约,可惜他家里有事儿,先走了。”

    “我知道,看着他走的。”陆二淡淡说着,像是教育人一样告诫夏稚,“这人以后你离他远一些,他有个抽大烟的爹,保不齐他什么时候也要染上,这可是个无底洞,你确定要同他好?”

    “我……”夏稚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知道分寸。”

    “你知道个蛋。”陆二说罢,看见夏稚口袋鼓鼓囊囊的,又问,“揣什么呢,这么鼓?”

    这下小夏献宝一样掏出来两颗硕大的炒核桃:“瞧,壳儿都是甜的,你舔舔?”

    “……回去舔。”

    “回哪儿?”夏稚这真是明知故问。

    果然他只得了陆二一个幽深莫测的眼神。

    他被拉着手便往楼下走,心里乱七八糟的,总觉得这样下去真是不好,于是干脆道:“哥,你是不是快有未婚妻了?”

    “没有。”

    “我都知道,陆叔叔跟老爷子都给你定了,这会儿只让你选了。”

    “你觉得我会选?”陆开疆胸口一阵烦闷,他回头认真的看着夏稚,“你见过我什么时候做过我不想做的事情?”

    “那……你也被我带坏了,你从前不这样。”夏稚心里难过。

    “你带坏老子什么森*晚*整*了?”陆开疆看夏稚一副眼眶绯红的模样,忽地又忍不住心软,满腔的愤怒化成一滩子水,那水缠缠绕绕的,叫他又想笑,又不太明白夏稚哭什么。

    “你知道的。”夏稚轻轻说。

    “……”陆开疆有些明白了,“我就算是变了,也不是变坏,是有了新的爱好,我一样的讨厌兔子,看见就恶心,但你若非说我变坏了,那我对你大约是变坏了,甚至还可以更坏,这都不是你的错小乖,你也应该知道,都是我自愿并主动的,你哭什么呢?”

    夏稚被说得都忘了难过了,面上一阵红,疑心这是表白,可又好似不是。

    陆哥到底知不知道他好像……真的喜欢自己啊?

    小夏一时心里开遍了花骨朵,迷迷糊糊被拉上了车,上车后吃了陆哥用手给捏开的核桃,再回过神来,整个人已经在陆哥公馆的二楼浴室里泡澡了。

    而陆二在帘子外头淋浴……

    水滴劈里啪啦炸的夏稚心脏都扑通扑通的。

    他悄悄捂住脸,不知如何是好的缓缓缩进水里,只露一双眼睛在外头,嘴里吐出一小串泡泡……

    第45章 眼泪 亲吻一切……

    “洗得怎么样了?”

    忽地, 浴帘外面传来陆开疆低沉的声线。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好似在这样密闭的空间里,在无数蒸腾水汽的烘托下, 男人的声音格外有魅力。

    那种魅力像是穿透心脏的丝线,只是开口,就拨动一下,搅乱夏稚藏着的浴池水,也搅乱夏稚那老早决定同人划分界限的决心。

    “还好。”夏三公子闷闷地,小声的说道。

    “什么叫还好?”外面的陆开疆很自然的拨开浴帘,就这么湿漉漉的挂着一身水珠站在夏稚面前, 他是不打算泡澡的, 所以这会儿拿着毛巾在擦。

    毛巾雪白, 从那湿哒哒的头发一直往胸口擦去,神色一如往常的冷淡, 叫人瞧不出一丝一毫的旖旎。

    可偏偏夏稚却是半点儿都不敢看。

    他总觉得自己有些心虚,哪怕他给自己了许多的心暗示, 不该对陆哥产生更多的心思, 但在听完陆哥那些毫无自觉的表白, 又这样同人共处一室, 说他没有心动,上帝都要鄙夷的弃他而去。

    于是夏稚就这么微垂着眼帘,目之所及, 是男人修长的小腿。

    上头毛乱糟糟的,因为被陆哥胡乱擦过, 所以像是被大风刮过的草坪,四仰八叉支棱着。

    或许许多人挺看不惯的,但夏稚总是对这种充满男子气概的细节充满向往, 觉得这些真是威风凛凛,当然了,若是能长在他自个儿身上,那就更美好了。

    然而此刻显然不是他东想西想的时候。

    “嗯?怎么不说话?”陆开疆见好友呆呆看着自己的脚,还以为脚上有什么,也低头去看,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好先去把睡袍给穿上,又找来一块儿巨大的浴巾招呼夏稚起来,“起来了,再泡下去得泡肿。”

    “……我自己来,陆哥你先出去吧。”夏稚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略显生分的话。

    陆开疆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伸手拉着夏稚的手腕,轻易把人给提溜起来,哪怕夏稚吓得挣扎了一下,也没有手软,很是利落的把人横抱裹在巨大的浴巾中,道:“小时候撒尿和泥都要跟老子撒一堆,现在跟我讲先出去?”

    夏稚脸蛋都滚烫,哪里能说陆开疆半点儿不好。

    他嘟囔道:“如今我们得授受不亲。”

    “什么?”陆开疆像是没有听见。

    夏稚可不敢再重复,说:“没什么。”

    陆开疆眸色都沉入海底般,白炽灯的光都照不进去,面上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你说,我又不会生气。”

    “真没什么。”他说了陆开疆不生气他把自己鞋子给吃了!

    “不说?”

    “我真忘记了!”

    “算了,不说便不说,我却要同你说你那位新朋友莺官,坊间不是说他身世可怜,原本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陆开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替这人,但他就是很不爽,非要说。

    “哦?”听陆哥说起莺官,夏稚注意力都瞬间被引走,哪怕这会儿被陆哥抱着坐在桌子上,拿另一条毛巾给他擦头发,他都乖乖不动,任由陆开疆施为,“怎么说?”

    陆开疆顿了顿,深觉自己这会儿的行为简直像是个长舌妇,专门传人坏话,可一想到夏稚喜欢这等人,便又恨不得添油加醋的再渲染一番,好叫夏稚这小呆瓜下一秒就对莺官失去兴趣!

    本来,夏稚应当喜欢他这样类型的才对,从前夏稚喜欢的就是他这种类型的,看着总之是个爷们。

    如今突然转了性,喜欢一个柔柔弱弱的,不排除之前差点儿被前任给做了坏事儿产生的变化,但陆开疆总感觉夏稚像是连带着自己也不大喜欢了。

    不然怎么对他的态度都变化那么多。

    此前他还觉着夏稚对他有意思,如今又看着他好像跟看见鬼一样,连拉个手都好像有些介意,难道真是因为前任的事情,连带看他都有意见?

    陆开疆不好开口问,他问不出口,于是只能这样:“你怕是还没有调查那位莺官,就忙不迭的要同人好,你可知道他家里到底几口人,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的,他又为什么做这一行……”

    “做这一行怎么了?”夏稚察觉到陆哥对戏子行业有些微妙的瞧不起。

    陆二倒也大大方方承认:“没说不好,但做成需要到处周旋女人和男人之间,同人暧昧的兔子,这难道很值得提倡?”

    陆开疆生平最瞧不起委身于人的那些人,活脱脱的窝囊废,他哪怕是落魄了,没钱了,他哪怕参军去,到前线去厮杀拼搏一番,也不会留在安逸之所,靠奉承有钱人度日。

    陆二冷冷道:“那些戏班子惯会玩抬高身价的戏码,你那位新朋友莺官,哪里是什么家道中落的富贵少爷,从前是个兔子馆里长大的,从小就被专门养成少爷的性子,好叫那些达官贵人喜欢罢了,后来那边造了兵难,就流落去了戏班子里,大约是有些天赋,几年就学好了,领着他那位老兔子同僚进了天津卫,叫那老兔子爹,养着人家。”

    夏稚听了个目瞪口呆,却忍不住纠正:“你怎么满嘴的兔子兔子的,太难听了,换个词不行吗?”

    这又是老生常谈的话题,可陆开疆见夏稚好似是真的生气,又不免不愿惹人和自己真的生分,便很利索的改了口:“好,方才是我顺嘴了,那父子俩纯粹俩馆里的小倌,老的大约从前庇护过他,所以得了他的接济,两人如今相依为命,瞧着倒是不可怜,大宅子住着,出入也有黄包车等着,人人都晓得莺官的大名,日日出去陪个酒,也能挣个百十来块,碰到个款爷,还能给个五百也说不定。”

    说道五百的时候,夏稚莫名感觉陆哥像是再说他一样。

    他心虚的眯了眯眼睛,忽地有种没由来的预感,抓住陆哥还在自己身上擦水的手,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就不能知道?”陆二反问。

    “你不该知道,才认识几天啊,你调查他?”

    “你身边的人,我都调查了个底儿朝天,你父亲去世前托了我照顾你,你如今难道要觉得我限制你交友的自由了不成?”陆开疆说道这里,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恶至极,简直就像是一些老古董,拿着明朝的剑来展今朝的官,颇不要脸。

    可他还真就不要脸,脸皮算个屁。

    他只希望夏稚这小笨蛋别又傻乎乎的被人骗,他总是被人骗,看男人颇没眼光。

    眼瞅着陆哥神色严肃起来,夏稚哪里真的生气,他甚至不觉得陆哥是限制他交友的自由,反而觉得这真的没什么不好,这世道乱七八糟的,有陆哥这样保护神一样的朋友在身边帮他驱赶牛鬼蛇神,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要是陆哥只是普通的陆哥就好了,没有那么多家里人要交代,没有身上背着那么多人的期盼,夏稚心想,自己哪怕是跟陆哥搅和到一起去,也没什么呀,他们知根知底的,陆哥心爱他,他也喜欢陆哥,哪怕以后自己变了……不,大姐说的肯定不会发生的,他就算对不起很多人,也不会对不起陆哥的呀。

    哎,然而没发生的事,夏稚如今哪里能保证的,他真是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变,他好像真的从来没有对一件事保持过长久的热情,他就是个坏人,朝三暮四的,哪里配得上陆哥这样,冰清玉洁的呢?

    冰清玉洁……

    这词儿放在陆哥的身上,夏稚觉得真是可乐又贴切,陆哥还当真是从未喜欢过谁呢,除了他……

    “你不是限制我的自由,陆哥,你是心爱我,我明白的,所以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生气,我也关心你,只是有一点我觉着奇怪。”夏稚心里乱糟糟的,但依旧有一点好奇,“那莺官的‘父亲’被抓走要枪毙,是怎么回事?”

    因着早年清政府还在的时候,也进行过轰轰烈烈的禁鸦运动,可惜没多久又效果全无,再加上现在各地租界地盘颇大,别说禁了,到处都有卖的,随便走进一些洋行、药店,私下里怕是都有这些交易,背后还都有洋人背书。

    夏稚也是听朋友谢有志说的,有志兄有些不学无术的亲戚,便是那些地方的常客。

    现今各地军阀割据,管事儿的都有自己的想法,他们这片的头不大打击这个东西,虽然被报纸媒体成天骂得狗血淋头,也下过几次命令说要严查,查到就杀头,可总是雷声大雨点小。

    前两年捉过几个吸大烟的,枪毙后就没有了下一步动作,所以夏稚还真不觉得是又严起来了。

    倒像是……有人故意把莺官那位老爹给抓了,为难人家。

    夏稚清清白白的一双眼就这么看向陆开疆,陆二头皮都是一阵发麻,脸皮却比城墙都厚几分,依旧面不改色地沉默片刻,淡淡道:“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那样?我怎么想你还知道?”

    夏稚既气又觉得无奈,想了想,又说:“人家两人,哪怕是骗了人,也是苦命人,为难他们,叫他们难过,并不好……”

    “吸大烟的就好?要我说,所有干这事儿的,全都本就该毙了,免得为那些洋鬼子的老家添砖加瓦。”

    夏稚说不过陆哥,只劝说:“他们有些不是想去抽的……有些是被害的……”

    “那又如何?被害了,就非要一直抽?搞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这些人本就该死。”

    “是该死……”夏稚垂眸叹息,“但给次机会总也是好的,送去戒毒所,给次机会,他们有些人,定然也是愿意重头来过……”

    “……”陆二想说这真是毫无必要,这个世上有三种人是绝不可能改过的,说的话都跟放屁差不多,为首的就是赌,次之便是毒,最后则是黄。

    但凡这几种人能说出自己‘再也不’这三个字,就得在上面打个大大的问号。

    大烟可不是一次两次就成瘾的,前几回可不会,而是有段时间一直抽,才会不知不觉的离不开。

    这些人就是该死,就是他妈的败类。

    然而这回轮到陆二不说话,夏稚却也猜得到陆开疆在想什么,于是他直说:“我晓得陆哥你在想什么,大约是假如你被人骗的抽了一回,绝不可能再来第二次,就算被人捉住了,成天往你体内打药,你也哪怕咬断舌头都不会主动去碰,你是对的,是人就该像你这样,可世上哪有那么多你呢,他们没有你那种毅力,就需要有人帮他们戒掉,他们很多人之所以不敢去戒毒所,是怕死在里面,说到底其实就是怕死,抽是因为怕死,不想抽也是怕死。”

    夏稚自己跟自己打上擂台了,沉思片刻,忽地抬眸来,同陆哥道:“我想,我就是心疼这些人的亲人,他们看着原本好好的丈夫、孩子、父母,被人哄骗着、或者逼迫着、无意间染上了大烟,抽了后,依旧是好丈夫,好孩子,好父母,一旦瘾犯了,立即变成地狱来的魔鬼,砍了被锁住的手都要跑出去买大烟,对他们来说,好像染了大烟的亲人,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还留着人性,另一部分死了。”

    “所以他们舍不得亲人去戒毒所痛苦,他们心软,也不知道一次狠下心来给亲人戒了才是对全家好,他们愚昧。”

    “前几年,我读鲁迅的《藤野先生》,读到其中有一句话,当时觉着可刺耳了,如今忽地感觉实在很对。鲁迅先生说学医救不了中国人。”

    “陆哥,你说,我要不去跟着曾小清的学校,教书去?我忽地想要做这件事。”

    小夏如此难过的说着,可很快又纠结起来:“我自问有些学问,但教人学字,让他们也能看文豪们的作品,明白这个世界不该这样,或许是够用的,只是……我家的产业,我还答应了大姐要……”

    夏稚话都没说完,站在他面前的陆开疆已然双手都拉住了他的手,随后一个亲吻落在了他的手背上,那么的虔诚,无比的深情。

    “傻小乖,你想做什么都去做,其他的都有我不是吗?我是百分百支持你做任何你喜欢的事业,哪怕三心二意,哪怕是旁人说的三分钟热度,但你只要做一天,就有一天的功绩,我永远永远是站在你这边,你尽管放手去做。”

    陆开疆一直知道夏稚的随心所欲。

    但他不介意,他爱的就是随心所欲的夏稚。

    这种爱从前或许从羡慕滋生,如今刻骨一般,烙印在心上,叫陆开疆这辈子硬是只对夏稚有感觉,一如现在,亲了一下手,便在克制不住的,想亲吻这脸,亲吻一切……

    他也是这样做的。

    “别……我们……”小夏的话根本说不出来,被堵到了喉咙。

    此后的一个时辰,他也是没说出什么完整的话,那摆放在卧室茶几上漂亮的玉器也没有派上用场,陆二爷是一路的高歌猛进,夏稚话都说不出来,似乎是抗拒过,但陆开疆没注意,只注意到有眼泪,他舔掉,便是了。

    第46章 正确 陆哥就是他最渴望成为的那种人。……

    第二日一早, 公馆外面就吵吵嚷嚷的,仿佛是有游行的队伍路过。

    口号喊着‘抗议抓捕同学’,后面是一连串的名字。

    夏稚浑浑噩噩的睁开眼, 浑身像是摔进了万丈深渊下的池塘一样,有种说不出的倦怠,尤其是不常运动的各个部分,动一下都酸痛酸痛的。

    不等他缓一缓,身边就有人伸手来给他擦了擦脸,那人手很大,捏着一块湿毛巾, 像是伺候小孩子一样用拇指一点点擦过他的眼角, 像是连睫毛都生怕弄掉一根。

    不用猜, 夏三便哼哼唧唧的喊:“陆哥?”

    陆开疆在旁边冷哼了一句:“不是我你想是谁?”

    小夏一大早可没有脑子跟这位爷打机锋,乖乖任人摆布似的洗过脸了, 随后一鼓作气爬起来,可刚下地, 难以描述的胀痛就一下子直冲天灵盖。

    他瞬间跌坐回去, 更是不得了了, ‘哎呦’着喊着, 脸蛋涨得通红。

    “没事儿吧?”陆开疆倒是不懊恼昨夜过分的举动,或许不能说是过分,小乖昨晚瞧着很是受用才对。

    这回夏稚倒是开口了:“你来一晚你看有事儿没有?”

    只不过这话说出去后他就后悔了。

    毕竟陆哥还标榜是个正常男性, 又总是张口闭口就说听不得同□□情的任何字眼,他这话说出去, 不得惹人发火啊?

    夏稚心里是戈登了这么一下,眼睛都不太敢回去看陆哥,真是后悔, 还反省起自己来。

    他觉着自己真是越发的没有分寸了,和大姐说的一样,他和陆哥的关系如今真是模糊的不得了,他们这样到底算什么呢?

    然而他没有等到害怕的任何话语。

    陆开疆在这边很认真的想了想,真心的去把他的小乖抱起来,将人放到洗漱台前,自己站在人身后,就像是一个人形支架那样,幽幽的,一手揽着夏稚盈盈一握的腰杆,上头青紫交错,全是他昨夜手上没有轻重落下的痕迹。

    一边这样护着,一边说:“只要你好起来,你想要的话,可以。”

    夏稚正准备刷牙,闻言人都傻了,回头去看陆开疆。

    陆开疆自觉这话说一边就可以了,说多了他自个儿也害臊,所以绷着脸,避开小乖的眼睛。

    夏稚见状,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觉着陆哥搂着他的手真是温暖极了,可这样的好,又能长久多久呢?

    就算他突破自己的三心二意,坚决的和陆哥在一起,永远永远不变心,又用什么来证明陆哥不会对他变心呢?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是一尘不变的,永远不会改变的就是改变本身。

    天啊,他在想什么?

    他如今居然都在考虑自己绝对不会改变这件事了。

    他真的能做到吗?

    他真是不能跟陆哥在这样厮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

    夏稚不敢再说什么话,但是此刻的温馨,他又私心觉着能享受就享受吧,所以也没有叫陆哥离开。

    两人很是亲昵的一块儿换衣裳,给对方系领带,又一块儿用了早餐,最后才准备坐车一块儿去陆家老宅参加婚礼。

    这婚礼原本是要办得普天同庆的意思,所有陆家旗下的门店全部员工人手都发了红包,甚至路过的人只要说几句吉祥话,也能有个糖吃。

    但今日上街去,临近陆家老宅了,却也没瞧见几分喜气洋洋的意思。

    按说快到中午十二点了,如今虽说流行洋人样式的婚礼,但国人又舍不下传统婚礼的一些习俗,于是大部分的婚礼都整的中不中洋不洋的。

    既有嫁妆,又要骑马来接亲,最后到了男方家,据说还请了神父来证婚。

    但……这个时候了,怎么也没瞧见接亲的队伍来?

    夏稚看了一眼陆哥,陆开疆一脸的平静,但有时候不能光看脸,于是他又去看陆哥的手,果然又开始转手腕上的串珠了——这人还是有些生气的。

    陆家这边的亲朋好友今日可算是到了个齐整,众人也没有开席,都等着男方把人接走才能开宴,且接人也不是随便接的,得过五关斩六将式的,同叔伯亲友们文武比拼一番,众人热闹热闹,才能让男方进去。

    按说这会儿男方该来了,众人做做游戏,就要请新娘子出来。

    可门口的门房还有不少小门子跑老远去打听,甚至还有人打电话去了荣庆的府上去问,都是没有个动静,电话都不接。

    这是觉着陆家的姑娘怀了孩子,连整个陆家都想拿捏上了?

    夏稚又看了一眼陆哥,陆哥果然低头便跟他道:“你不舒服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实在不行去我院子里睡觉,不要乱跑,我去看看情况。”

    “你怎么看情况?”夏稚淡淡说,“无非是要么答应他们的条件,请静园的那位过来,要么就这么干耗着。”

    “谁说干耗着?谁说非要荣庆来做这新郎的?”陆开疆冷漠道,“我重新找个新郎还不容易?”

    “你这样你妹妹不会同意的。”夏稚可不想让陆哥犯傻,他想了想,说,“既然已经这样了,不如就说是家中老龟找着老婆了,喜结良缘,特此准备了婚宴来庆祝,也说得过去。”小夏眼睛都是一亮,一边笑一边说。

    陆开疆听罢顿时也忍俊不禁,伸手就要去捏夏稚的脸蛋。

    夏稚没躲:“行了,你快去忙,可别叫旁人笑话看久了。左右我的法子也算说得过去,场面上糊弄得过去就行。”

    陆二点头:“我知道,那我去了,你好好的……”

    “我肯定好好的。”夏稚坐在距离人群稍远的偏厅,桌上是无数的喜糖和红茶,他点了点桌上的糖果,“我吃糖等你。”

    陆二依旧是不放心,昨日夏稚这混蛋就自个儿跑了,他定定看了夏稚一会儿,招手叫来一个端盘子的丫头:“看着点儿夏三公子,守着他,等我回来。”

    夏稚翻了个白眼。

    陆二则挑了挑眉,转身迈着长腿先行一步。

    小夏看人走了,也晓得没办法让这丫头离开,便干脆叫丫头坐下来陪他说会话,还给人抓了一把的瓜子,两人从今日菜价开始聊上。

    只不过没聊一会儿,不远处便传来一声呼唤:“三公子!”

    这声可不陌生,夏稚扭头看去,意外道:“莺官先生,您怎么来了?”他还以为今天莺官大约是来不了,毕竟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

    莺官还是穿着昨天的衣裳来的,他脸色憔悴,仿佛是一夜没睡,看见夏稚,也有些说不上来的心虚和恳求,只是嘴上并没有说出口,而是依旧很客气的说:“昨天都答应了的事,我怎么能不来呢?”

    夏稚看得出来莺官大约事不知道从哪儿听说自己跟巡捕房的关系有些好,所以打算求自己来了。

    但他哪里能决定的了巡捕房抓不抓人?巡捕房也都是看在陆哥的面子才给他几分薄面,他说话哪里能算数?

    夏稚哪怕心软,但觉着巡捕房不至于真要枪毙了莺官的父亲,所以便也不开口问,只是叫人坐下来:“来,吃糖,都是外国糖果呢,有些意思的。”

    莺官搓了搓手,欲言又止的,到底是忍不住,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直给夏稚先跪下来。

    夏稚手快给人扶了一把,干脆道:“我知道你的事情,你别着急,不会有事的,不会枪毙,顶多送去戒毒所,您不需这样……”

    莺官:“那戒毒所哪里是人呆的地方?我也送我父亲去戒过,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被打的痕迹,没人受得了,他脑子都不正常了,他受不了的,戒不掉的……夏三少爷,我知道您人好,求您了……我……只要您能救我父亲出来,您叫我怎么着都行。”

    这话说的,夏稚清明的看看向莺官,道:“我能叫你怎么着呢?我不想要你怎么着,你若是害怕你父亲受伤,日日去看望,我帮你打点,都行,帮你把人放出来,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且说句不好听的,拐卖孩子尚且买卖同罪,抽大烟的,倘若他自个儿都不愿意戒掉,那他该死。他抽的大烟都会变成洋人打向我们的子弹,误入歧途的,被人带坏的还好说,情有可原,但再情有可原的,也得戒。”夏稚冷淡说着和昨夜很不一样的话。

    这模样,几乎有些像是陆二爷在这儿了。

    夏稚自己知道,心软很多时候是最没用的东西,他的心软也只愿意表现给陆哥看,因为陆哥会带他走向正确的方向,一定会。

    因为陆哥就是他最渴望成为的那种人。

    第47章 傻瓜 多操心操心自己。

    这边夏稚明确拒绝帮忙莺官, 不愿意帮人把父亲从戒毒所捞出来,可见这人哭着一直不走也不是个事儿,他拉着莺官坐下, 想了想,道:

    “莺官先生,你知不知道很多人抽大烟抽到最后根本不会满足,越发的会追求更可怕的东西?到那时候,想要戒掉,那就算是送去戒毒所怕是都没有用,你难道想看见你父亲浑身长满烂疮, 骨头都从里面露出来, 皮肉坏死, 犹如行尸走肉般的样子吗?”

    夏稚说完这话,就见莺官神情动摇着, 他似乎是真的想起来最近父亲同他说过,大烟已经不太能够满足他了。

    父亲结交的朋友也都是那些抽大烟的东西, 日日除了找他要钱, 连从前最爱的戏也不唱了, 嗓子早就毁了。

    其实他父亲哪里又是自愿去碰的呢?

    只是交际场所, 客人要父亲抽,他哪能不抽?

    几次下来,好像抽大烟都成了一种流行, 没有钱的人买不起,抽了的人便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久而久之的,倒是当真离不开手,家里的钱更是如流水一样的花出去。

    莺官从前总觉得赚够了钱, 三十岁的时候就不唱了,也退下来带一些新人,总之攒够老婆本便是。

    可如今他家里一文钱都找不出来,全都花掉了,他自己哪里能不急呢?

    只是再急,莺官却害怕父亲戒了出来后又受不了诱惑,自己到时候是给钱还是不给呢?

    莺官神色不定,最后到底是骨子里有着对父亲的害怕。

    害怕父亲出来骂自己,打自己,说他故意把他送去戒毒所,这要是传出去,在圈子里他可如何混得下去?

    圈子里讲究一个如师如父,对待师傅就得像是对待自己亲生父亲一样,打不还口,骂不还手,要钱肯定也是不能不给,他怎么能送父亲去戒毒所?更何况父亲大约是绝对戒不掉的,如果死在里面了……

    莺官心中升起一丝他自己都没法察觉的期待,但很快就消失无踪。

    “我知道,夏三少爷,您是大好人,您能量也大,这样吧,去只求您让我见见父亲,戒毒所那边不叫人进去的,更何况我父亲现在也没有在戒毒所,还在巡捕房呆着,您若是能让我去巡捕房看看他也好,我想看他还缺些什么。”

    莺官说完,依旧是可怜兮兮的看着夏稚。

    夏稚看院子里不少客人们都交头接耳起来,心思已然不在莺官这边的事情上了,他想了想,到底是点了头,去隔壁电话亭打了个电话给巡捕房的罗警长,问了一下莺官父亲现在被关在哪里。

    随后回来跟莺官道:“我刚问了一下,正准备送去戒毒所,进去后怕是真的见不了,你现在过去的话,可以在大门口远远看一下,只是不能准备任何东西,里面又不是没有吃和穿的。”

    夏稚说完,不等他再安慰一下莺官,莺官就连忙告别,像是真的紧张父亲得很。

    瞧着这人的背影,小夏不免有些出神。

    他虽然不清楚现在莺官是如何想的,但是莺官对他父亲可真好,好似是真的担心,不然不会这样又哭又跪的找他。

    真是……挺好的。

    这世上多少人子欲养而亲不待呢?

    那位被抓走的老父亲,不管是不是莺官的亲生父亲,只希望他能够真的改邪归正,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咦,小夏?怎么一个人呢?”

    老早就看见了夏三,但明芝兰大小姐只是在一旁和女士们说说笑笑的聊些天津卫上流大家里的八卦,等瞧见夏三身边的那个莺官走了,明大小姐才摇着团扇一点点的笑盈盈的过来。

    “明大小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夏稚站起来,很是绅士的给人抽了张椅子过来,等人要坐下,才将椅子往里面推了推,自己再回到原位上,又叫下人拿了果茶过来。

    明芝兰闻言好奇道:“怎么不是葡萄酒?我见他们手里的葡萄酒看着不错。”

    夏稚笑了笑,说:“每回你喝了酒,脸上就通红,比旁人还要红,我之前听医生朋友说过,这样的人不能喝酒,容易出事,你若是想,便少喝些?”

    明大小姐扇了扇扇子,垂眸摇了摇头:“算了,依你吧。”

    “什么叫依我?我是为你好啊。”

    “我晓得你好,要不我做什么过来找你聊天?”明大小姐说完,好奇道,“今日到底怎么回事?我瞅着陆二急匆匆的进去了,却半天都没出来……”她眼睛悄悄转了转。

    夏稚哪里好实话实说,只道:“的确是有些麻烦,且等着吧。”

    “你可不晓得那些人背地里说什么难听的话,如今世道不太平,都道陆家跟外头的那个什么严旅长有关系,所以哄着众人纷纷出钱给军饷,可这军饷给出去也没见个响,城内依旧乱七八糟的,那严旅长却好似不打算镇守咱们天津,要去东北那边……”

    “陆家老大可是投靠了日本人的,所以现在都传陆家圈了钱,让严旅长拿着送给那边,好叫静园的那位恢复大位。”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绝不可能啊!”夏稚一愣,又问,“且陆哥跟那边的严旅长好似没什么关系吧?”

    “是没什么明显关系,可有人在外地瞧见过这二位一起喝酒,便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这事儿本来就是捕风捉影,但谁说的真,就信谁……”明大小姐又道,“反正这事儿我也是听来的,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估计是有人在散布谣言也不一定,说不好。”

    “谁这么缺德啊?!”夏稚气得要命,偏偏谣言是不能去澄清的,只会越抹越黑,冷处似乎也不好,只能让时森*晚*整*间证明陆家绝对干干净净!

    可这未免也太憋屈了啊!

    明大小姐虽然也觉得可怕,但见夏稚真的气得拳头都捏紧了,又有些失神,她自问第一次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竟是完全不觉得冤枉陆二。

    在她心里,也和旁人一样,总觉着陆家势大,陆二又是那样叫人捉摸不清的性子,难免真的圈了他们这些人的钱,跑去投资静园那位。

    家中长辈也有说陆家莫不是准备了两条路,一条准备复辟,一条准备开放。

    毕竟不少墙头草也是这样做的,只是说出去不好听,做出来也不好看。

    明大小姐手里的扇子都慢了几拍,悠悠的,轻轻说:“你待陆二还真是好,你信他?”

    “为何不信?他家根本不是那样的人,绝对是有人从中作梗哎。”夏稚生怕明大小姐不信,说得斩钉截铁。

    明大小姐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了,反而问起刚才来找夏稚的那位莺官是来做什么的。

    夏稚不好说人家的家中隐私,便简短道:“求我办一点小事而已。”

    明大小姐忽地笑道:“那位莺官,的确是长得很好吧?性子也是极好,你瞧着,如何?”

    夏稚闻言哪里听不出来明大小姐这是在揶揄自己?

    他大大方方的笑了笑,道:“是个好人,只是我同他聊了几次,只觉得还是做朋友的好,那种朋友实在是不合适。”

    明大小姐仿佛很关心夏稚的另一半问题,紧接着便道:“欸,我有个表哥,刚从国外留学回来,也是学医的,要不要找个机会见见?”

    小夏哪有心情啊,他如今只觉着陆哥危机重重,自己还这样让陆哥不省心,不如过段时间再掰扯他们之间的关系算了,重要的是现在婚礼的事情,还有外面谣言的事情。

    他似乎也不需要非要找个旁人来让陆哥跟自己保持距离,只要自己守住裤子,不再发生关系,他和陆哥一定能够重回从前的。

    小夏如是天真想着。

    “出来了!”夏稚眼睛尖,一直盯着陆哥进去的方向,看着陆哥领着一串的人出来,后面还拖出来那只一百多斤的大龟,那大龟脑袋上绑着大红花,当真是听了他的意见,便忍俊不禁,招呼名大小姐瞧,“陆哥出来了,还领了两只大龟呢。”

    陆家的大龟也是有些名气的,早年间多少人想要买,出价到一箱黄金,陆家都权当听不见。

    只见陆开疆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院子里,平淡说道:“欢迎诸位朋友赏脸,来参加我老祖留下的老龟再婚婚礼现场,婚礼仪式开始。”

    说罢,陆开疆退到一旁,有专门的媒人抱着小得多的母龟跟那巨大的像是一座小山的老鬼拜堂。

    小龟明显岁数才十几年,头上盖着红盖头,倒也不闹。

    可这拜堂的两位不闹,下面的宾客们可是都傻眼了,一个个连交头接耳都没功夫,就睁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看稀奇。

    拜堂过后,陆家的长辈们纷纷出来同客人们寒暄,招待,夏稚则看陆哥对自己招了招手,便连忙先同名大小姐道歉,随后忍着不适小跑着走过去,一脸担心:“什么情况?老爷子真同意我这个提议?不可思议啊。”

    陆开疆当然不会说这事儿是他力保才做得出来的,他要的就是家里乌烟瘴气乱七八糟,非得分家不可。

    “是啊,不可思议。”陆二淡淡说。

    “还有呢?你叫我来干嘛?”夏稚等着听陆哥说话呢,结果陆开疆只是捏捏他的手,要么就搂着他的腰,真是莫名其妙。

    “我叫你过来看看你怎么样,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另你去里屋休息,外面宴席还要摆一会儿,一会儿我估计也要敬酒。”陆开疆道。

    夏稚无语,就这些话,简直和废话无异:“我还当你有什么大事儿要同我说。”

    陆开疆哪里有什么大事儿,他只不过瞧不惯夏稚身边有人说说笑笑的,哪怕是女的呢,也不大行,他或许真是有病,从前刘副官说他有病,他还不当回事儿,这会儿他是有些信了。

    “我领你进屋,这不算大事儿?”陆二强词夺。

    小夏没有脾气,乖乖被拉着走,一边走一边告状似的跟陆哥讲现在外头的谣言。

    谁知道他愤愤不平的说完,陆哥却是没什么表情。

    “喂,你怎么一点儿不着急啊?”夏稚不解。

    陆开疆平静道:“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不被人说?正常,只是要查源头也简单,下午我让刘副官去查一下,这事儿你别管了,不是什么大事儿。”

    “不是吗?那就好……”

    看夏稚松了口气,陆开疆心脏都像是被泡在一汪暖和的温泉水里,他其实没有真的泡过,只是此时此刻,他想感觉大约是一样的。

    “傻瓜。”陆二伸手揉了揉小乖的脑袋,“多操心操心自己。”

    第48章 插曲 看他的一切。

    一场婚礼, 硬是弄得变成俩吉祥物拜堂,等宾客散去,夏稚本想回家去联系自己那位曾小清同学, 说一下当老师和学校搬迁的事情,却没想被陆开疆又留了下来。

    “我留下来干嘛?”夏稚晓得接下来大约是陆家的家庭会议,他一个外人,留下来难道看陆家的笑话不成?

    他可没有那样的胆子,再好的关系,也得有一些自知之明,别什么都凑上去。

    陆开疆拉着夏稚的手, 轻轻的, 并不重, 夏稚若是想要挣脱,太容易了, 偏偏夏三这会儿也没有想过挣脱,只是目光清清白白的看着他的陆哥, 寻求一个答案。

    陆开疆极爱夏稚这样看着自己, 好像自己是夏稚这傻瓜的世界中心。

    “一会儿有好戏看, 让你留下来就留下来。”陆二也不详细解释。

    夏稚闻言哪里肯啊, 这会儿挣了挣,语气颇有些嗔怪:“我是个外人,留在这里平白惹人嫌?”

    “你是这大龟成亲活动的发起人, 怎么能算是外人?怎么着也算得上是个证婚人,那大龟得感谢你, 一大把年纪了,居然娶了个小媳妇。”陆二淡笑。

    夏稚还想说什么,一旁送完宾客们回来的陆二叔擦着脑门的汗气喘吁吁的回来, 看见夏稚跟陆开疆站在一起,叹了口气,缓了缓,才小声说:“总算是打法完了,明日也不知道外头怎么说咱们,哎,算了,不管这个,先进去吧,你妹子吵得厉害,被绑了起来,结果临了她大哥二哥回来了,好在没有闹出什么事情,现在大家都在老爷子那边,你也过去吧,这事儿还是得有个说法,做个了断。”

    说罢,另一边,穿花似的陆父也端着红酒杯,面上坨着一片红晕,挽着新进娶回来的女学生小妾,走到夏稚这边来,特意打了个招呼说:“陆开疆,过来,你也见见你杨姨。”

    杨姨便是那位穿着朴素清淡旗袍的女学生了,看起来比夏稚都要年轻几岁,脸皮很薄,但这会儿好似鼓起勇气对着夏稚等人招了招手。

    夏稚回以礼貌的点头,看陆开疆居然鸟都没鸟那姨太太一眼,忍不住用胳膊肘撞了撞陆开疆。

    陆开疆依旧是没什么表情,也不怎么搭人,眸子一如既往冷淡深邃,好像只是扫了一眼陆父,便拉着夏稚转身就要往老爷子的院子过去。

    夏稚私心觉着这样真是太不礼貌了,但他也总不能强求陆哥做任何不想做的事情,于是只是不好意思的跟那位姨太太笑了笑,被拽走了。

    离开前,夏稚回头,还能看见陆二叔跟陆父站在一起说话的样子。

    明明陆父是陆家这一辈的大哥,偏偏陆二叔站在陆父跟前,既显得威严十足,又极有气势,训诫起陆父来也是头头是道:“大哥,你看你喝的什么样子,今日家里事儿多,你合该前后忙活忙活,多去思思那里看看,开导开导,你看你……”

    后头的话夏稚没有听完,他被拽得飞快离开,一下子就绕过了回廊,去了中庭。

    他看了看脚步猛然加速的陆哥,只是静静看了看,心里就隐约有些明白陆哥为什么突然把自己拽走,大约是……

    觉得那样一个父亲有些丢人吧。

    其实没什么的,父亲是父亲,陆哥是陆哥,他绝不会认为陆父不修边幅,就代表陆哥也是这样的人。

    但是陆哥假如觉得不舒服,那么小夏觉得自己以后还是少跟陆父接触的好,这样陆哥会高兴的。

    很快不少陆家本家人陆陆续续抵达老爷子的院子里。

    这会儿天色已晚,本来婚庆便是要吃个三天三夜的,今天晚上吃到八点多,客人们差不多散了,陆家老少爷们顿时齐聚会凌堂,个个儿愁容满面,俱是沉默着喝茶,只有几个小辈沉不住气,坐在一个圆桌旁边小声的交谈。

    老爷子则穿着一身暗金色的福字薄袄,黑色的杭州绸缎长裤,手里捏着一柄黑色的老根拐杖,容色肃穆凝视前方。

    场上一直没有太大的动静,知道陆开疆领着夏稚姗姗来迟,众人顿时一齐站起来,纷纷问候起来:“二哥回来了。”

    “开疆你怎么才来?”

    “外面都没事儿了吧?”

    “二哥你看小妹这事儿……”

    “二哥,听说是要分家?是真的吗?”

    陆家三个房头的大大小小几乎同时开口。

    夏稚很自觉的缩到一旁去,看着陆哥被人围在中间,目光也不偏不倚的看着堂中坐着的老爷子。

    对待这些叔叔弟弟们,陆开疆似乎要有礼貌一点,俱是点头算作答应了,最后才说了一句‘稍安勿躁’,然后走到老爷子跟前行礼,说:“孙儿来迟了。”

    老爷子这才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须,点了点头:“坐吧,今日召集各房的人,也不为别的事情,还是秀琴的事情。”

    夏稚默默找了个角落坐下,一边听老爷子发话,一边接过丫头送上来的毛尖茶,茶水还滚烫着,他只嗅了嗅味道,心里便喜欢,晓得这是好茶。

    “夏三,你怎么也在?”

    从身后忽地传来声音。

    夏稚回头看,还有些愣神,好半天看着人笑起来露出一个酒窝,这才笑盈盈也喊:“是你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来人一屁股坐在夏稚的身边的椅子上,着一身的洋派打扮,剃了个寸头,和陆开疆模样五分相似,正是三房的老二,名叫陆开林。

    陆开林是昨日到的天津,和几个同僚,如今他事业不在老宅这边,偏向于开拓海运市场,同洋人买卖茶叶等东西,从中赚个差价。

    自十四岁出去,到如今二十五岁回来,陆开林原本心中是毫无波澜的,就连见着妹妹陆秀琴都没什么感觉。

    尤其是听见这个妹妹不知好歹的胡说八道,陆开林只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有个这样脑子不清楚的妹子,他全程是一句话不说,任由他的大哥教训小妹。

    只是陆开林和大哥商量过后,也觉着分家有利无害,反正对他们来说,他们每个月拼死拼活的出去跑生意,赚回来的钱居然要跟老宅子五五分账,实在是太亏了。

    尤其是老宅子不知道养了多少不相干的人,当然还是分家的好。

    分了家后,走出去旁人也不会一提起天津陆氏,只晓得一个陆二爷来,不晓得他这个陆开林。

    怀着这样的心思,陆开林和自己亲哥耐着性子等众人到齐。

    他依旧是不愿意出来说什么,只给老大出出主意,让老大冲在前头,自己在后面观察众人反应等等。

    可谁知道一眼就瞧见了跟着陆开疆进来的夏稚。

    孩童时代,他与大哥总是被交给陆开疆带着出去玩,大部分时候陆开疆根本不管他们,陆开疆自己都是无聊至极的家伙,所以孩子王似的夏稚哪怕是他们当中最小的孩子,也担任起了组织者的责任。

    春日踏春,夏季游泳吃冰,秋天爬山赏月,冬日打雪仗要不然就是看谁能够光着膀子在雪地里撑的时间最长最久。

    夏稚从小就是个过分漂亮的小孩,七八岁的时候头发还很长。

    夏家老家仿佛是有这么一种奇怪的习俗,是难养的男孩,八岁以前都不能剪头发,假如生了大病,阎王爷来索命,一看怎么是女孩,以为弄错了,说不定就能留下一条命。

    于是小夏八岁以前便是留着长发,因为嫌热,夏天像个小道士一样盘起来,显得格外的清纯可爱。

    陆开林记忆深刻到后来夏稚剪了头发,居然有些不适应,后来出去闯荡,便尤爱一些将长发都全部盘起来的女性,不过只是会多看两眼,便再没什么情绪,也没什么感觉,机缘巧合之下,他陪客人去过几次从前的小倌馆,这一下可一发不可收拾。

    昨儿回来,陆开林还带了个买回来的年轻男人,年纪不大,才十九,哭天喊地的说他这个年纪在馆里没有活路,不买就要死。

    如今买了回来,不过两月,陆开林还算喜欢,只是这份喜欢放在这会儿,那真是狗屁不是了!

    “是我呀,我回来有一会儿了,还想着你要不记得我了,怎么这么久都还记得呢?”陆开林感觉自己说话都有种醉醺醺的感觉,心跳都没由来的加速。

    “当然记得,开林哥,你还是没变,是回来处妹妹的事情吗?妹妹的事情今日没能办成,不能怪陆哥,实在是男方有些问题,也不知你知不知道。”夏稚第一时间就生怕陆开林误会陆哥,连忙解释。

    陆开林管个蛋的妹子,笑着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哪里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呢,我醒的的。”

    “那就好。”小夏微微一笑,注意力就又回到陆哥身上去。

    陆开林却满脑子花花肠子,又不敢吐露一点,活这么久,硬是头一回如坐针毡起来,绞劲脑汁也想不到一个有趣的话题来。

    这边的小插曲被陆开疆看在眼里,只是陆开疆仿佛并没放在心上,在看见夏稚目光又只存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陆开疆坐在老爷子身边的模样都柔和不少,淡笑着,听叔伯们发表分家意见。

    他拉夏稚来听这场会,其实主要是想要夏稚明白一件事,日后分了家,谁都没资格再来他脸上逼逼赖赖什么成家婚事,他哪怕和夏稚这小混账稀里糊涂这么过一辈子,那也是他的选择。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着夏稚很在意这点。

    那么就让夏稚好好看看。

    看他的一切。

    第49章 可恶 他或许早就喜欢夏稚了!

    一场家庭会议下来, 足足开了一个时辰也没有商量出什么结果。

    夏稚不甚在意的听着,总结来说,就是三个房的人都有些小心思, 但是大部分人还是不愿意分家的。

    主要原因不过是许多人不事生产,没有什么收入,尤其二房众人,顶多管着天津本地的货运分流,有着一个人力车行,且这些产业本来是陆开疆开拓出来的,只是如今交给了二房的人来管。

    因此这要是分家的话, 整个陆家不晓得多少资源和财产要被陆开疆一个人带走。

    可若说陆开疆这一边占了便宜也不算, 因为陆开疆的父亲老早就跳出来坚决反对分家, 说是这些年大房为了整个陆家的荣耀做了多少的贡献,不管怎么分家都不公平。

    夏稚私心揣测, 陆父大概觉得整个陆家是一个整体才像是个吓人的庞然大物,若是分开了, 立即就和其他新贵老贵没什么区别, 并不突出。

    这样考虑也是正确的, 的确合起来才能利益最大化, 陆哥从小就致力于将整个陆家收入囊下,如今基本是做到了,怎么又要分出去一部分呢?

    夏稚也搞不明白, 或许陆哥是觉得不管做什么还是总有人掣肘,所以断尾求生?

    他看陆哥一直没有发表意见, 只是端坐在老爷子身边听所有人或情绪激动,或足够愤怒的发表意见、陈述不公,等到所有人基本表示完毕, 他的陆哥才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随后咔哒一声放下茶杯,淡淡开口说:“既然大家都说的差不多了,我就代替老爷子说几句心里话。”

    众人瞬间安静。

    “要分家,当然不能按照谁出的功劳多,谁就分的多,自然是按照人头来,只是济南那边的生意全是我去跑的,也刚刚起步,所以那边归大房,天津的百货大楼和旁边街口的三十家铺子,是早年我从中公借的钱买的,这些叔伯们应当也知道,当时大家都反对,所以我便借钱买的,这些年钱也换的差不多了,自然跟家里是没有关系的。”

    “其余的书社、一些地产和四合院,还有钱庄,这些由二房继承,三房则也有自己的产业,至今还欠着中公四十万两,这些钱不需要还,且把天津的三家酒楼和歌厅归三房所有。”

    “最后老爷子自然由大房养着,这样,有无异议?”

    夏稚听了个咋舌。

    他是从不晓得陆家产业简直遍布整个天津各行各业,他没有细数,如今光是陆哥自己手里的三十套铺子,那每月的租金都是一笔不可细数的数目。

    相比较之下,他家至今也没瞧见个进项,真是惭愧惭愧。

    他搓了搓手指,忽地又想起来陆哥答应帮他要回陈家还有其他叔叔伯伯拿走的那些铺子,也不知道这事儿陆哥办了没有,或许……或许忙忘记了……

    不过也没有关系,他也不想提。

    人家家里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己怎么可以还只顾着自家的事情?

    但凡提出来一个字,都显得他很不近人情。

    这事儿到时候还是约着大姐二哥一块儿去谈。

    自陆哥说了最后一句话后,场上竟是依旧没有任何人发表言论,众人表情各异,夏稚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也分辨不清楚谁想分家,谁不想分家,正是思考的时候,身边的陆开林忽地又小声喊他:“夏三,一会儿要不要宵夜去?或者歌舞厅?多少年没见了啊,叫上我哥还有陆开疆一起?”

    在陆开林的记忆里,陆开疆和夏稚这两位可以说是基本孟不离焦的,只要邀请陆开疆去,夏稚应该是也要去。

    干脆就喊夏稚去朋友的舞厅好了,听说也是新开张的,最近生意极好,还能给自己一个卡座,最前排的位置……

    也不知道夏三会不会喝酒,灌醉需要几瓶。

    天啊,就这小模样,也不知道衣服下头是什么光景,大约也是和脸蛋一般,白里透红的。

    越是这样想,陆开林越发无法将视线从夏稚身上挪开,开始觉得夏稚哪儿哪儿都像是藏有吸铁石,叫他目光死死钉在夏稚身上。

    小夏哪里看不出来这位儿时伙伴的眼神藏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他叱咤名流场那么多年,什么好的坏的没见过?更何况只是眼神。

    太明显了,从这位陆开林第二次没话找话,夏稚就知道这人想做什么。

    很可惜,夏稚看着眼前的陆开林,只觉得这人眼睛不够大,眉毛的颜色不够深,鼻梁更是不够挺,一切的一切都比不上不远处不动如山的陆哥。

    两人气质更是天差地别了。

    他爱陆哥身上那种无法言说的沉静的匪气,有种斯文但又随时爆发的力量感,这种感觉目前为止他还当真只在前前任身上看见过,很可惜那位纪世宗纪大少爷脑子简直有病,不然……没有不然,哪怕没有病呢,小夏心想,纪世宗也比不上陆哥一根汗毛。

    “啊,怎么办,最近家中俗事繁忙,今日来参加婚宴都属实是好不容易抽空来的,一会儿还要赶回家去看望侄儿,侄儿前段时间差点儿病去,身边没有人可不行的,开林哥,实在是不好意思。”小夏一副真的很抱歉的模样,眼睫毛都垂着,我见犹怜。

    陆开林哪里敢强求呢,他看夏稚柔柔弱弱的,总觉得是个容不得他随便强来的主,他也舍不得,再者这天津也还不是他的地盘,还有个陆开疆在旁边盯着,于是陆开林只能也很可惜的笑了笑,继而又道:“那明日嘛,明日如何?我派人去接你,真是太久没见了,总不能哥哥请吃饭,你都来不了一回吧?”

    “是啊,当然得来的,到时候打电话吧开林哥,我有空一定到呢。”小夏依旧是微笑着诚恳着。

    陆开林被看得心里一阵阵发痒,总怀疑夏稚好似对自己也有些意思,不然为什么笑得这样好看?

    思及此,陆开林顿时胸有成竹起来,别说听一群老头子在这里开会说什么分不分家的话,哪怕就是开一晚上,他想自己都能坐得住,有夏稚这漂亮人陪着,天上下刀子他也觉着如沐春雨。

    这边陆开林仿佛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没有再缠着夏稚说话,夏稚却觉得再坐下去有些不妥,找了个借口要上厕所。

    他去厕所,身边依旧跟着那个之前就被陆哥要求看着他的丫头。

    小丫头之前是前厅端盘子的,这会儿初入内庭,还颇不自在,跟着夏稚匆匆出来后,好像才大喘了一口气,看见夏三公子远远的在转角笑着等她,立即眨了眨眼,脸蛋微微红了红,追上去喊:“三少爷,您别走太快,我得跟着您。”

    小夏看这丫头分明是自己一个人呆在里面害怕,还非说是受命非要跟着自己,于是笑了笑,却不戳穿:“哦,只是我现在去卫生间,你在这里等我就是。放心,我不乱跑。”

    小丫头迟疑着,左右看了看,都是陌生的下人,且大约级别都比她高不少。

    虽然现在已然不像过去那么等级森严了,但是下人就是下人,下人之间依旧是有等级的。

    她不敢乱跑,更不敢让夏稚一个人走掉,若是夏稚一去不复返,她岂不是没有完成陆二爷的交代?

    要知道,在这个大宅子里,除了老爷子,也就数陆二爷的话最管用了,若是觉着她办事不利,把她赶出去可怎么办?

    现在外面哪里还能找得到这样轻松好做的活计呢?

    丫头没有名字,人人都喊她‘小翠’,小翠可不想丢了工作回家去,那样在这世道哪里活得下去呢?外面如今连要饭的都人山人海了,听说最近还有不少人死得不明不白的,隔壁家的老头就突然死了……

    小翠不肯听夏稚的话,紧紧跟着夏稚,夏稚没有办法,只好让人跟着,他是真不想骗人,真的上完厕所就老老实实的去陆哥院子等他,一路上依旧跟小翠闲聊,听见小翠说最近外头好多人死的不明不白,突然就发热浑身颤抖,最后剧烈咳嗽死了。

    这听着,像是流感,可这个天气也不像是能流行伤寒的时候啊。

    夏天刚刚来呢。

    夏稚起了个心眼,决定过几日问问同学有没有什么消息,好早作防备,顺势又问起小翠有没有念过书什么的。

    小翠摇摇头:“只有少爷小姐们才去的起学校,我们哪里念的起书呢?”

    “可我听说城西的曾家一直开的有免费的学堂,有空或者感兴趣,可以去看看,多认认字,总是有好处的。”夏稚温柔道。

    小翠一愣,她真是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学堂,很快连忙点点头:“我去!”

    夏稚也点头,领着小翠去了陆哥院子,还没找地方坐下来呢,就有人匆匆忙忙跑来传话:“夏三少爷!夏三少爷,您怎么在这儿啊!二爷找您呢!您快过去吧。”

    “怎么了?!”夏稚吓了一跳,回头看是个面熟的小子。

    这小子之前在内庭站着伺候,这会儿来传话,应该是刚才会议上出了事情。

    小子焦急道:“就……就是老爷们都赞同分家,老爷子便说分家后再同上海纪家提亲不合时宜,不如先提亲再分家,谁知道二爷没同意,直截了当的说不会娶亲,说有要负责一辈子的人了。”

    夏稚脸都微微一僵,浑身血液都朝脑袋涌去:“什么?”

    “总之老爷子问是哪家的姑娘,二爷也没说,不说就算了,老爷子已经不同意了,让二爷跪着反省,这会儿庭上人都散了,二爷才找您。”

    “好。”夏稚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什么感觉,手脚具软,可听见陆哥现在找他,他身为始作俑者,无论如何都得过去。

    哪怕是劝说……也得由他开开口吧。

    他真是糊涂,陆哥要是因此发疯要跟家里决裂,什么都不要净身出户可怎么办?

    不是夏稚嫌贫爱富,只是……他眼睁睁的看着陆哥在这偌大的宅院里熬了那么久,从小就辛苦念书,比谁都要更刻苦的讨好长辈,比谁都要更加努力的拼命的去在名利场上推杯换盏,如今要是因为他,陆哥脑子一糊涂,什么都舍掉了……那真不值得。

    他不值得。

    夏稚眼眶都绯红,决意到了地方就要狠狠教训陆哥一番,要坚决跟陆哥划清界限了,哪怕那个莺官不行,那就换一个,反正全世界都觉得他花花肠子,换男人比换衣裳都快。

    可等夏稚风风火火到了地方,看着满堂的空椅子还有背脊笔直跪在石头地面上的陆哥,看着陆哥回头对他轻轻勾唇的模样,他一个字都还没出口呢,眼泪先掉下来。

    陆开疆见状连忙先让下人们离开,随后对他的小乖招了招手,说:“让你来,是怕你自己从别人那里听见今天这件事,添油加醋的,心里难过,所以我索性自己跟你说,我所作所为所经历的,都是我应该的我主动的我自愿的,同你没有半点关系,明白没?”

    “我明白个屁!”

    “瞧你,学我骂人都没个力度。”陆开疆伸手去给蹲下来的小夏擦了擦脸蛋上的眼泪,心里却无比畅快,他感觉眼前的宝贝心里惦记着自己,只要惦记着,那么他就高兴。

    为什么高兴?陆开疆今日有所感悟,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自己有要负责的人时,陆开疆瞬间就感觉出自己这些日子糊涂在哪儿了。

    他娘的,他或许早他娘的喜欢夏稚了!

    不然怎么每次看夏稚跟别的人在一块儿都气不打一处来呢?

    陆开疆在这边开悟,痛快至极,看见心爱的夏稚哭哭啼啼的,也觉着可爱,觉着苦尽甘来,觉着:“傻瓜,以后都只会是好日子,跪一跪又不少块儿肉。”

    “我……我怕你犯傻,为了……为了我,啥也不要,净身出户……”

    “怎么可能什么都不要?老子这十年花费的心血,一个大子儿也不会给旁人,我可不像你,总是算了算了,我从不‘算了’,别说要我净身出户,家里下头外面办事儿的,你觉得他们听谁的?”陆二爷微微一笑。

    夏稚看着陆哥这样胸有成足,忽地觉着这人实在是可恶,先是给人一拳,但不重,被陆开疆牢牢抓在手心,然后轻轻一吻。

    夏稚心脏忽地漏了一拍。

    要划开界限的话烟消云散。

    第50章 亲子 因为他爱你。

    今夜怕是起不来了, 夏稚蹲在他陆哥身边,看了看这人毫无波澜的表情,又看了看四周静悄悄的空旷大堂, 忽地说:“既然没有人看着,不如起来?”

    陆二伸手捏了捏夏稚的脸蛋,道:“我还不至于连这种事情都偷奸耍滑,跪也就跪了,无所谓。”

    夏稚脸蛋微红,反驳说:“这哪里是偷奸耍滑,分明是你们家里这些规矩未免太大了些, 现如今哪里还有咬人动不动就下跪的习俗?都是陈旧思想, 老早就该剔除。”

    陆开疆其实只是听夏稚为自己担心的话, 就舒坦了,他不起来也只是觉得自己的确是有些愧对祖宗, 毕竟为了一个宗族繁衍后代这是应该的,偏他如今不愿意了, 那么再不诚心跪一晚上, 老祖宗们若是不保佑他发财可怎么办?

    他还得顾着夏稚这小混蛋, 再怎么说, 生活水准是绝不能降低一毫一厘的,他总不能连夏稚的父亲都比不上。

    夏三少爷哪里晓得他的陆哥心里所想,只是当真心疼陆哥的膝盖, 见人当真不肯起来,犹犹豫豫的, 跑去不知道哪里找来了两块儿垫子摆在陆开疆面前。

    他干干脆脆的跪在垫子外头,跟着陆哥一块儿,并排。

    “你干什么?”陆开疆已经琢磨着想叫人把夏稚送回家去, 谁知道这人跑来跑去,弄来这两个东西,还顺势跟着一跪。

    膝盖不疼吗?就这么直挺挺的下来,‘咚’的一声。

    陆开疆语气都不太好:“要是青了,老子弄死你,起来。”

    “不要,除非你跟我一块儿跪在垫子上去。”夏稚也了解陆开疆心里想什么,无非是做什么都要做到极致的那种强迫症,这点陆开疆从小就表现得淋漓尽致。

    比如说陆哥说想要吃桥头的面,那就一定得吃到,任何替代品,任何类似的送森*晚*整*到陆哥面前去,这人都不会看一眼。

    又比方说他和陆哥打过赌,说谁能一气儿在太阳落山之前跑到城外青山寺去,谁就厉害,他总是半途而废的那个,陆哥则绝不,哪怕太阳已经落山了,他也坚持爬上去,还顺带把他背上去,说什么‘落日看不成,还有月亮嘛’。

    如此种种,数不胜数。

    要想治这位的犟种情绪,非得夏稚使出同甘共苦大法不行。

    于是他跟着跪就是了,哪怕陆哥不愿意起来呢,换到垫子上去,他心里也舒服得多。

    夏稚说完,很是坚定的看着陆哥。

    陆开疆这会儿真是恨不得跳起来揍这混蛋屁股一巴掌,奈何没有条件,可跪在垫子上似乎又很不诚心,陆开疆便忍了忍,破天荒的冷淡说道:“那你就在旁边跪着。”他赌夏稚受不了太久。

    可谁知道夏稚今天也真是邪了门了,平日里身骄肉贵的小少爷,今天愣是在青石板上头跪了十分钟都没喊疼,也不起来,简直跟他自个儿平日里半途而废的形象判若两人。

    陆开疆此时呼吸已然急促起来,脸色沉得可怕。

    当即再不打算给夏稚留面子,回头叫人进来:“外面的都进来,把夏三少爷请回去,在这里陪着算什么事儿?”

    夏稚立即眼睛都瞪圆了,傻乎乎的看这陆开疆,然后急忙抓住这人的袖子,说道:“你这是犯规,我们之间的事情,你找别人掺和?”

    陆开疆一脸平静:“不然呢?兵不厌诈。”

    话音刚落,后面门外守着的几个婆子和壮实的小子就进来搀扶夏稚了。

    夏稚气得说不出话来,放话道:“你要是现在送我走,改明儿你也别来找我!”

    陆开疆全当没听见,摆了摆手:“送三公子回去。”

    夏稚被围着,步步后退,还当真是呆不下去,他气得下面的狠话都不知道怎么放,深呼吸了好几下,留下重重的一声哼,转身走掉。

    既然陆开疆自己都不心疼自己,那他干嘛心疼他呢?

    他才不要心疼陆开疆,这人简直就是神经病。

    他也不需要下人们搀扶着才出去,自己顺着记忆里的路就去了停车的地方,上车后探出头来跟外头还跟着自己的小翠说:“回去告诉你们陆二爷,就说这几天别来找我,我忙得很。”

    小翠傻乎乎地抬头看着车里漂亮的三少爷,讷讷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小夏看小翠表情呆呆的,立即意识到自己像是语气不太好,于是连忙笑道:“抱歉,我不是对你发脾气,对了,改日你有空记得去城西找我,或者直接去曾小清他们的学校,提我的名字就是了。”

    小翠看着这样的夏三公子,哪里能不心中布满忐忑与感激,当然了,还有钦慕,只是这种东西刚出现就被小翠自个儿压下去了,他们这样的下人,同夏三公子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所以只是感激,就可以了。

    很快汽车有司机发动,司机不是之前陆开疆一直用的陆立,换了个人。

    大约是陆家老宅子的司机太多了,那个陆立刚好跑别的事儿,所以换了个少年白的青年人。

    这个青年人带着画报帽子,认得夏稚一样,对夏稚还打了招呼,随后驱车离开陆家宅子这边的大街。

    “回夏公馆。”夏稚淡淡说了这么一句,便发起呆来,看着窗外黑漆漆的街道,偶尔路过民宅门口的灯笼一颗颗像是烧红的柿子,看着还挺可爱。

    心情依旧不好的小夏打了个哈欠,正揉眼睛呢,却突然发现司机左拐了一下,立即去了另一条街,距离他的夏公馆倒是越来越远,反而像是往租界里面去。

    夏稚当即眼睛都清明起来,有种无言的冰冷从他指尖冒出。

    他沉默片刻,用类似陆开疆那样唬人的声线冷冷道:“我说去夏公馆,你往哪儿开呢?”

    那青年人心虚的抬了抬眼睛,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来,说:“三少爷,是这样的,就咱们府上的开林少爷请您去舞厅喝酒,专门吩咐我在外面等您,接到您后就直接送过去,我还以为您和开林少爷约好了呢。”

    夏稚才不相信这一番鬼话。

    他刚才上车的时候就已经说过要回夏公馆了。

    只是这会儿拆穿谎言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好处,夏稚立即笑道:“是早前约好了,只是后来又取消了,陆二爷叫我回家去拿东西呢,我现在得立即回去,你也知道开疆的脾气,耽误一会儿都不行。”

    司机当即在旁边刹车,犹豫片刻,还是掉了头。

    夏稚在后面一直保持微笑,听见司机说‘不知道怎么跟开林少爷交代’的时候,夏稚也不接话,被说的不耐烦了,才道:“可以让陆开林去问陆二,问一下是喝酒重要,还是陆二的事情重要。”

    这话司机哪里当真敢问啊,只能吃了哑巴亏一样灰溜溜把人送到夏公馆。

    只是等夏稚下车的时候,还不太死心,问说:“那三少爷你拿了东西还要去老宅子吗?我送您过去?”

    夏稚都到家了还这人个屁。

    可恶,他都跟陆二学坏了。

    他依旧是仰着一派天真温和的笑,说:“不了,好像也不是很急,我准备明日再办,你直接回去就是。”

    “那开林少爷那边……”怎么交代呢?

    话没有说完,夏稚已经不耐烦听,径直回了自己公馆里头。

    这会儿都夜里十点多了,公馆里不少老人早就睡了,只有王妈睡不着,惦记着夏稚,留了灯,一边在凳子上织毛衣,一边随时随地看外面有没有车子进院子。

    等看见夏稚回来了,王妈这才探头探脑的跑出来迎接,一边上下看夏稚今日出去有没有哪里弄脏了,给人拍拍,一边打报告道:“今天侄儿少爷出院了,在车上,大小姐跟姑爷吵了一架,回来后还在吵架呢!”

    夏稚脚步一顿:“吵什么?”那个吸大烟的人凭什么?有什么资格跟他姐姐吵架?

    王妈叹了口气说:“还是钱的事儿,说是好像想要一两万买一些新行头去参加聚会,大小姐没允许,姑爷一气之下便要求大小姐把藏钱的箱子拿出来,说那都是王府分家得的,他就算去花光了也用不着大小姐管。”

    “……然后呢?”夏稚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眸子里温着怒意。

    王妈依旧是叹息:“大小姐不给,回来两人还在吵呢,后来二少爷回来了,回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姑爷举起手来,像是要打大小姐,二少爷冲过去踹了姑爷一脚,肋骨都断了,这会儿进医院去了。”

    夏稚冷笑两声,道:“还送医院做什么?送去外头饿死得了。他以为他是谁?在我们家里打人?”

    王妈:“二少爷也是这么说的,但……大小姐说,好歹是敬业的父亲,就送医院去了。”

    “那正好,从医院好了也不用回来了,直接送戒毒所去,什么时候戒了什么时候回来。”夏稚本来不想管大姐两口子的事情,他怕自己管了还影响两人的感情。

    现在想来他真是太傻了,他是大姐的娘家兄弟,父亲不在了,他哪怕不如陆哥那样令人闻风丧胆,也得立起来,为大姐做足了靠山!

    想到这里,夏稚进屋后也不急着回房间洗漱,更懒得打电话去给陆家报备自己到家了。

    他去了二楼敲了大姐的房门,见大姐开门后那装出来无事的笑脸,他直截了当的问了一句:“大姐,你们要不要离婚?”

    夏大小姐生怕屋里睡着的可怜的孩子听见,连忙走出来,顺手把房门也关上,诧异似的看着小弟,小声说:“怎么突然说这么?我同你姐夫好好的呢。”

    夏稚简直不敢相信,今日都准备动手了,哪里看得出来好好的?

    更何况还是个抽大烟的。

    大姐平日里对他的事情显得足智多谋绝不被感情左右,如今怎么在自己的事情上看不透?

    两人站在走廊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都有着彼此看不懂的情绪。

    最后还是夏嘉禾率先低头笑了笑,说:“你不知道我和你姐夫的事情,以前他从不这样,他是最近……脾气才不好起来,他缓过神来就会同我道歉的,夫妻之间是这样,反正钱都在我手里,我管家就行了。”

    “这不对吧?哪有管家就行了的?”早前大姐还为了劝他,和他说感情的事情,瞬息万变,原来不只是说他,也说她们。

    “怎么不行?本身就是搭伙过日子。”

    “好既然是搭伙过日子,哪有找个这样的人过日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最后还要你养着他的?”

    “……他好歹是敬业的父亲,离了婚,你要敬业如何自处?”夏嘉禾痛恨一切为了自己私欲导致孩子活在痛苦阴影中的任何女人,她是绝不可能成为那样的女人的。

    夏稚见状,说:“我想,敬业会愿意你们离婚的,不信可以问问。”

    夏嘉禾摇了摇头:“即便他同意,他也很难过,且我跟你姐夫真是挺好的,平时很好,他这次要钱主要是见了以前认识的朋友,被带坏了,总还想着以前在王府的奢侈日子,他这会儿肯定后悔了的,不信你明日去看。”

    “我才不看,我恨不得二哥直接踹死他。”夏稚说完,又道,“大姐你还劝我跟陆哥划清界限,说感情的事情瞬息万变,日后反目成仇如何是好,我看毫无说服力,倘若以后我要是跟陆哥感情变了,我也同你一样,他打我就打我算了,我只要相信他偶尔对我还是好的就可以,我们再领养个孩子,为了孩子不活在痛苦中,我绝不和他分开,他也别想和我分开,他只要想分开,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去,他那样爱面子的人,肯定就范了。”

    “你……”夏嘉禾愣了一会儿,气道,“这哪里是一回事?!你可千万别!你们即便是领养了孩子,又不是亲生的,怎么能跟我们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一样的,结果反正一样。我瞧着姐夫也没有多心疼敬业,吵架都当着孩子的面,你以为姐夫在孩子面前有什么好的形象?”

    “你!”夏嘉禾简直说不上话来,可很快反应道,“不对,你是不是跟陆开疆还没有分清楚?今日故意拿我的事情来噎我?”

    夏稚干脆道:“在一起又怎么样,没在一起又怎么样,反正大姐你都这样,不要我操心你的事情,那我和陆哥在一块儿也没什么。”他像是有些赌气,这么说道。

    可说完夏稚看着大姐愤怒的表情,还以为大姐也要打自己一巴掌呢,谁知道大姐只是变得很难过,幽幽道:“傻瓜,姐姐都这样了,才希望你不要这样,信什么都别信男人说的话,姐姐是上了船下不来,可若要下来也没什么人挡路,你要是上了陆开疆的船,怕是想下来都得脱层皮,他不会同你好聚好散的。”

    夏稚微怔,他的确从未见过从一而终的爱情。

    他今日被陆哥感动得一塌糊涂,几乎要跟陆哥摊牌,如今又缩回龟壳里,装腔作势的跟大姐道:“那这样,大姐你什么时候跟那个抽大烟的离婚,我就什么时候跟陆哥彻底划清界限。”

    “你做什么要逼我?!”夏嘉禾声音都大声几分。

    夏稚:“不是逼你,是救你,姐姐,你以为你做出这些牺牲,敬业会觉得感动吗?不,他爱你,他会希望你快乐,而不是委曲求全跟个人渣在一起,因为他爱你。”

    或许这个世上,有一种爱是绝不会变的,那便是亲子之间的,绝无可能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