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书库 > 都市小说 > 一篇民国宠妻甜文 > 22-30
    第22章 请客 全场消费……我买单。

    三人站在门口,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后面走廊上好些穿着光鲜亮丽的先生小姐,但凡路过, 便都忍不住也看看这边的情况。

    夏稚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目光,他还是很爱面子的。

    “咱们就这么站着吗?不如进去说话吧?”夏三公子干咳了一声,连忙去拽了拽陆哥的袖子。

    这小动作自然也没有逃过纪公子的眼睛。

    纪世宗眸子在这两人之间又转了转,到底是侧身让了一个位置,很绅士地做了个请的动作,什么都没说。

    夏稚见状,立即拉着陆哥的手就往里面进, 只是隐约的, 感觉陆哥的手指微微发凉, 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待纪世宗反手把包厢的门关上,夏稚再看陆哥的表情, 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依旧是常年的冷若冰霜。

    尤其那眉眼, 生得很有种锋利的寒意, 鼻梁笔挺的垂下来, 像是用寒冰雕刻一般, 毫无瑕疵,甚至因为很少大笑,连一点儿眼纹都没有, 嘴角的弧度都是一条笔直的线,天生仿佛就是一个禁了七情六欲的铁。

    如此强大的陆哥, 就这么坐在他身边,怎么不叫夏稚有底气找纪世宗分辨一二呢?

    于是看陆哥暂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夏稚想了想, 目光略过桌上道道精美摆盘的美味佳肴,微微仰头看着还站着的纪世宗,问:“你是不是故意把我二哥往火坑里带的?你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对你有什么好处?”

    漂亮的夏三就连生气都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迎风招摇。

    那皱着的眉头,实在是犹如被描画过似的,天生浓秀,眉目艳丽,模样女气,可又气质优雅随和,将其阴柔冲淡了不少,显得整个人俨然是一颗被过度保护的深海明珠,叫人仿佛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你这话可真是冤枉纪某了。”

    纪世宗可怜兮兮的指了指自己还缠在绷带里的胳膊,散漫地,装模作样地,露出一副伤心的神情,完全无视夏稚身边高其一个脑袋,存在感十足的陆家二爷,只看向夏三,悠悠道:

    “想当初我对你也是极好的,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你不喜欢我抽烟,我从不在你跟前抽,你喜欢看书,我陪你看书,每天早上去花店给你买花,给你讲故事,我家父亲外头养着八个姨太太的事情,都给你说了,我这里一堆的把柄在乖乖你手里头,你说我犯得着去招惹你不痛快吗?”

    “不过我也不适说我没错,是我管教不严,哪晓得纪福那老小子,哄着玩的傻狍子是你二哥呢?”

    “你不是说你二哥名校毕业,是经商的天纵奇才吗?哪里知道他对家里的产业并不怎么上心,一上头,就疯狂的往里头砸钱,纪福都劝他收手了,他非要跟别人杠上。”

    说完,纪公子顿了顿,露出为夏稚好的表情道:“后来我知道这个事情后,也是把纪福骂了一顿,说你二哥这个事情,欠的账就这么算了,一笔勾销,不管怎么说,看在你的面子上,欠我们马场的钱,我能做主给勾了。”

    “只是乖乖,有件事我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正要说话,就被陆开疆打断:“你叫他什么乱七八糟的?”

    纪世宗身体疏懒地朝后一靠,笑道:“乖乖啊,夏三少爷的乳名不是叫小乖?但那是他父亲喊的,我当时同乖乖在一起,就商量着喊乖乖这个名字,习惯了,真是改不过来。”

    “你他妈跟夏三从认识到交往,十天都没有,怎么就叫改不过来了?纯粹放屁。”

    “欸,陆二爷,你咋骂人啊,我今日来,是带着诚意,专门来为家里的老奴纪福给乖乖道歉的,完全没惹你们的意思。”

    “放狗屁。”陆二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也不让夏稚掏钱,自己从怀里掏出一张支票,伸手就放在桌子上,手指在支票上重重点了点,说,“这里是十五万,多的就算是给你的利息,往后有事儿没事儿别找夏三,他没空搭你,明白了吗?”

    “这话说的,我都说了不要了,咋还非要给我?陆二爷,我敬你是夏稚的哥哥,所以也算是我的兄长,但也没有像你这样,都不让乖乖说话,你倒是把话说完了,不管乖乖到底是怎么想的,想不想听我发现的那件事。”

    “你想听他在这里胡诌?”陆开疆偏头回森*晚*整*来看夏稚。

    “什么叫胡诌,是你二哥跟一个富商杠起来的事情,我调查了一下,那富商你虽然不认识,却跟你大有关系,难道不想知道?”纪世宗淡笑着也看夏稚。

    夏稚下意识维护陆哥,他反正是坚定保护陆哥的威严,什么富商不富商,跟他有没有关系,这种消息,既然纪世宗找得到,陆哥怎么可能找不到?

    他才不会为了一个外人,让陆哥没面子。

    “我不想知道。”夏稚也掏出来一张支票,放在桌子上,转身去把陆哥手里的支票收起来,站起来就跟纪世宗说,“行了,本来今天找你,就是为了了解债务问题,现在债务给你了,你又说之前的事情是误会,那么以后请不要再来找我家麻烦,东拉西扯的,咱们两清了。”

    “怎么就两清了?”纪世宗好声好气的哄着夏稚半天,眼见夏稚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只晓得拉着陆二的手,左一个维护,右一个要走,对自己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一时间怒气便爬上了脸,语气也不善起来:“我们怎么就两清了?当初好好的,你这位陆二哥冲出来就给我胳膊给折断了,这事儿家里处了,你我之间的事情,可还不明不白。”

    “我们之间哪里不明不白了?我老早就跟你写信,说了要一刀两断。”

    “我没同意!”纪公子站起来,走到夏稚跟前,无视夏稚身边的陆开疆,伸手拽着夏稚手腕,几乎是有些不能解,“你说一刀两断就一刀两断,那我们之前的感情算什么?!”

    “大哥,我们都分开大半年了,当时你没来闹,怎么现在想起来找我扯皮了?”夏稚身体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但手被死死拽着,真真动弹不得。

    陆开疆也没想到着纪世宗这个时候,他在跟前,还能动手动脚,一时间纷乱的思想被他抛之脑后,立即上前一步一手捏住纪世宗的手腕,冷声道:“不想这只手也断掉,就松开。”

    纪世宗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他笑道:“有本事直接一枪毙了我,省的我耽误你俩双宿双飞了。”

    “你在胡说什么?!”夏稚逐渐感觉到,自从陆哥捏着纪世宗手腕后,捏着他的手就开始放松,他连忙伸手去一根根把纪世宗的手指头掰开,“我同你分手,跟陆哥没什么关系,你不要冤枉好人。”

    “没关系?”

    纪世宗彻底松开了夏稚,此刻由陆二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垂眸看他。

    纪世宗冷笑着,也不畏惧,依旧是笑:“真的没关系?我是不信,我猜你们两个老早就恐怕纠缠不清了,不然哪有一个外人,看见你我看电影,都气得上来要断我的手?”

    “那是因为你手不干净,看电影就看电影,哪有你那样的,乱来?”夏稚在后面被陆哥挡了个严严实实,却不敢当真就这样站在陆哥后面,任由陆哥与纪世宗对峙。

    这位纪公子,跟他好的时候的确是星星月亮都恨不得全给他,他也不是玩弄人家,没有半点儿对不住纪世宗的地方。

    两人好的时候,纪世宗日日一大早就来公馆接他去茶馆喝茶,两人会同吃一碗豆腐花,又借着豆花到底是咸的好,还是甜的好,展开一轮唇枪舌战。

    更多的时候,两人则喜欢去西郊骑马。

    那块儿地方刚好有一外国人的马场,养了不知多少国内名贵品种的马驹,其中一色彩艳丽犹如一团火的千里马被取名亨利,一匹浑身雪白的马被叫做伊丽莎白,是马场的明星。

    以夏稚的能力,决计无法请求马场主人把这两匹马借出来骑的,可纪世宗一听他说起这两匹马时兴奋的语气,第二日便拉着他到马场骑马。

    当天纪世宗包了整个马场一天,也不知道怎么跟那马场主人说和的,竟是让他骑到了伊丽莎白。

    那会儿夏稚生怕把宝马给骑坏了,死活不肯上去,纪世宗便找到上马石,直接把他抱上去,随后跟着坐在他的身后,两人共乘一骑。

    这举动实在太过亲密,夏稚那会儿吓了一跳,却又不敢乱动,生怕自己哪里动作太大,届时弄伤了座下的宝马,便全程绷着身体,既警惕身后同自己贴得像是一个人的纪世宗,又担心马儿会不会承受不住两个大男人的重量。

    一圈下来,夏稚当真是没享受到多少骑马的快乐,只有长舒一口气。

    但不得不说,骑马的时候,纪世宗除了脸几乎贴着他的脑袋,呼吸乱七八糟撒在他耳朵上,搞得他很痒以外,夏稚觉得这人还算是正人君子。

    不像谢有志那等混蛋,约女孩子去郊外骑马,骑马才不是正题。跟人共骑一匹马后,谢有志会故意让马跑得很快,享受女孩子尖叫扑倒自己怀里的感受,然后借着两人都心跳加速,同人说些羞耻的亲热话,哄着女孩子跟他好。

    话说回来,夏稚一直觉得纪世宗还算体面,模样也好,出手大方,性格充满微妙的成熟吸引力。

    可说实话,夏稚一直觉得纪世宗可不像他自己所说,是生平头一次喜欢男人。

    约会的时候,分明游刃有余得很。

    还知道趁着电影院黑,去摸他大腿。

    仅仅这一个举动,直接消灭了夏稚对这人的所有好感,就算是陆哥当时不在后头帮他解围,夏稚回家后,也是要慢慢疏远纪世宗,然后跟人分手的。

    而对于夏稚的指控,纪公子简直是一头雾水,什么叫做‘乱来’?

    他们难道不是交往中?

    跟交往的朋友,难道连拉个手,摸一下大腿,这都不行?

    进电影院,难道不是都默认会有这些行为?

    纪公子在上海也算是各个世家小姐心中完美的如意郎君,在来天津之前,他在上海,只要他想,数不清的红粉佳人扑都要扑上来在他床上寻一片天地。

    他还真他娘的是平生第一次喜欢个男人。

    不过这没什么,纪世宗并不觉得喜欢男子有什么不对,他在国外哪怕没毕业,也思想开放,晓得自古以来便有龙阳一说,就连红楼梦里的贾宝玉都跟贾蔷等漂亮的小子有过关系,他就是要娶了夏稚,又有什么不行?

    因此他还当真是按照追女孩子的方式来追的夏稚。

    现代开放女性,婚前有些性行为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是漂亮的夏稚呢?

    他老早就打听清楚,晓得夏稚十几岁开始就同男人不清不楚,只平白长个纯情的模样,实际上大约很是老手。

    老手就老手,纪世宗不在乎这个,他也不是什么黄花大男人的,两个老手在一块,那床上也不知多和谐,多快活!

    纪世宗自每次见到夏稚开始,就满脑子想着怎么跟夏稚在床上快活,每天晚上回去,更别提肚子多疼,不管怎么下火都没用,还非得吃到这夏稚不可。

    原以为夏稚推来推去,不肯就范,总一副疏离客气的矜持模样是装模作样,纪世宗起初还挺乐,被勾引的跟狗似的,全凭最后跟夏稚滚床上去这块儿肉骨头吊着。

    谁知道后来被陆开疆给截了胡,丢了面子不说,手还断了,养伤都养到现在!

    以他纪世宗的脾气,这个仇是非报不可。

    可转头没几天,就听说夏稚又跟一个姓徐的搞上了,隐隐约约又听说夏稚信奉柏拉图,居然不是装纯,是正正经经,还没有经过人事的雏!

    天啊!

    纪公子在家里一顿的捶胸顿足,只恨自己没打听清楚,是他太过着急,孟浪了,才把人给吓跑的。

    只不过纪公子一直没闹清楚,陆家老二到底跟夏稚是个什么狗屁的兄弟关系。

    要说是拜了把子的兄弟,给人家死了的老爹扛棺材,这说得过去,可兄弟跟男人交往,一个拜了把子的哥哥在旁边唧唧歪歪,这个不同意,那个不允许的,这很难不让人想歪啊。

    只可惜纪世宗还没琢磨清楚陆二跟夏稚到底什么关系,陆二就去了外地,留下夏稚一个人在天津,跟那个姓徐的你侬我侬。

    他倒也没有干看着,花了不少时间一面让纪福去给夏稚的二哥下套,一面让姓徐的朋友,一个名叫郑江的公子哥慢慢的给徐业成那蠢猪灌输夏稚不好的讯息。

    例如,夏稚总说柏拉图,哪有男人真的能柏拉图一辈子呢,肯定玩你呢。

    再例如,夏稚跟其陆二哥关系非同一般,肯定是两人这会儿分开了,夏稚不甘寂寞才找上你的。

    果不其然,那蠢猪徐业成当真上了当,一听说陆开疆要回来,且要开始管着夏稚不跟自己呆太久,便想在船上把夏稚办了。

    这不正是他纪世宗英雄救美的大好时刻?!

    纪公子可以说,为了这个时刻,蛰伏足足三个月了,谁知道竟是晚了一步,夏稚竟是自个儿把徐业成灌醉,然后一路游回岸上。

    纪世宗抵达湖心亭的时候,刚巧看见夏稚从湖里爬上来,一时都不知道要不要再出现,最后权衡利弊,觉得这会儿出现毫无意义,便走了,反正还有债务的事情可以再跟夏稚搭上线。

    然而依旧是人算不如天算,纪世宗本打算在陆开疆回来的前一天就先发作,帮夏稚解决债务问题,谁知道陆开疆这王八蛋,居然冷不丁的提前回来,杀了他个措手不及。

    两次英雄救美的机会,他竟然都晚了一步,到嘴的鸭子飞了三次,饶是心态再好,纪世宗这会儿在门口看见这两人接吻,又看见夏稚维护陆开疆,对自己好似当真半点儿情谊也无,他再也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什么叫做乱来啊小乖乖,交往交往,不就是得深度交流起来,才能有来有往,感情深厚嘛。”纪世宗拿起桌面上的杯子,上面已经老早就被他倒满了白酒,他喝了一口,却不放下,依旧是笑着道,“我看现在这情况,你是不肯和我好了,做朋友我看都做不了,毕竟你这位陆哥哥,看样子比我还要想吃了你,那感情好,我还等什么等啊!”

    “我和陆哥就算是有什么关系,又没有对不起你,你做出这模样,和以前哪里还有一点儿相像?简直判若两人了!”

    夏稚说完,又看纪世宗一直捏着酒杯“你干嘛,不是要来一场摔杯为号的戏吧?”夏稚人都无语了,真是觉得这人不可喻!

    感情的事情,本身就是你情我愿,难不成还可以强求的?哪怕……哪怕他就算是跟陆哥好了,又关纪世宗什么事情?

    “你还真是了解我,来,看看这戏唱的如何?”说罢,纪世宗‘啪’一下子将就被砸碎在地。

    白瓷的小酒杯顿时四分五裂。

    可惜夏稚害怕的抱着陆哥的胳膊,等了好一会儿,等的呼吸都平缓了,才跟纪世宗面面相觑的眼里都流露出茫然。

    不过很快,夏稚就看向陆哥,小声问:“发生什么了?”

    陆开疆端起桌上的另一个酒杯,一饮而尽,找了个靠窗边的位置,推开来,不需要多说什么,夏稚便探头看去,只见楼下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满了巡捕房的人!

    整齐划一的深绿色制服,浅檐的帽子,每人背上都背着长枪杆子,将一堆穿着黑色短褂子的家丁模样的人围成一圈,抱头蹲下。

    底下为首的也不是旁人,正是巡捕房的警长罗孝平。

    此人跟看见陆二爷跟夏三公子在上头,很是友好的摘下帽子招了招手,手里还拿着手枪,别提多意气风发。

    上头的纪世宗自然也瞧见了,脸色阴晴不定,最后骂了一句:“姓罗的收了爷几千块的好处,这会儿又吃里爬外的向着你们,天津还真是狗东西多。”

    陆二爷淡淡说:“废话实在说多。”

    说完,陆开疆对着下面的罗孝平做了个手势。

    罗警长立马对着自己的兵说了些话,没多大的功夫,夏稚这边的房门就被踹开,涌进来十几个巡捕一起上来压住了纪世宗。

    纪公子大骂:“你们敢抓我?!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罗警长收起手里的枪,站在陆二爷的面前鞠了一躬,随后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对手下道:“一个喝醉酒闹事儿的公子哥,好生伺候着,关进最好的禁闭室里,等他酒醒了再联系他的家属。”

    “我没醉!你们放手!陆开疆你给老子等着!有本事你到上海去,老子整不死你!”

    然而更多的话却是骂了夏稚等人也听不见。

    纪世宗一出去,就被捂住了嘴巴,夏稚想劝陆哥放了纪世宗,免得上海的纪家找麻烦。

    但又很清楚陆哥这会儿不会愿意放纪世宗,毕竟这人口口声声嚷嚷着要报仇。

    夏三公子唇瓣紧闭,想了想,忽地叫住罗警长,说:“罗长官,我看你们关着他也不是个事儿,不如派人把他送回上海去,老实和纪家说清今日之事,我想纪家当家的,应当明白,咱们仁至义尽,又没有把他儿子怎么样,也就不会影响陆哥和罗长官您的仕途。”

    罗警长顿了顿,看向陆开疆。

    陆开疆是有意多关纪世宗几日的。

    他前些时候看书,学到一个狠招,说是把一个人关在漆黑没有声音的铁盒子里,封闭其五感,不出三日,精神便要崩溃,但凡关上一个月,这人也就离疯不远了。

    这样一个狗皮膏药似的阴狠之人,成日盯着夏三不放,不好好处,难道等着出事?!

    古话有说,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更何况如今小乖好似开了窍,今日就央着他要……

    日后自己若是不在,小乖又同别人好上了,是不是便不如从前那样抗拒接触,要跟人亲密接触了?

    那贼可真是……如牛毛一般,如何防的住?

    若是小乖当真对他……

    怎么小乖说他是想型,又对他没感觉呢?

    “陆哥,问你呢,干脆把纪世宗送回上海去吧,让他家里关着他,如何?”夏稚戳了戳陆开疆。

    陆开疆回过神来,叹了口气,幽幽看着夏稚,捏了捏这人的脸蛋,真是恨不得把这人当真给吞了,省的他如此操心。

    “好好,按你说得办,饿不饿?重新找个地方吃饭去吧?”陆开疆点了点头,实在不怎么在意一个纪世宗。

    纪世宗根本没什么本事,不过是靠着家里有些钱罢了。

    送回上海也好,他倒要问问纪家老爷是怎么管教小辈的。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夏稚松了口气,自认一件大事儿处的差不多,却是不饿,跟陆哥道,“来都来了,咱们去我舞厅里喝酒去,我请客。”

    “这么大方?”陆开疆搂着小乖,又恢复了大哥的姿态,捏着小乖的耳垂,一派的温柔溺爱。

    夏稚用脑袋去贴了贴陆哥的脸颊,说:“自然自然,感谢陆哥今日帮忙啦。”

    “那今日不如请全场的巡捕都进去玩一玩,消费由夏三公子买单?”

    夏稚为难了一瞬,刚要咬牙开口说‘好’,就听身边的陆哥闷闷笑了笑,从胸腔里震出的笑声震得夏稚心里痒痒的,然后听陆哥对罗警长道:“跟兄弟们说辛苦了,都去对面的红浪漫玩吧,全场消费……我买单。”

    夏稚眼睛都亮亮的,笑道:“这么照顾我生意?”

    陆开疆撇了一眼夏稚,淡淡道:“我是顾问,应该的。”

    小夏忍不住睫毛都颤了颤,眼帘半垂,甜甜笑了笑:“也对。”

    第23章 明了(二更) 我说,我们快回去吧。……

    解决了一桩心事, 夏稚总算是能够松口气,彻底甩开膀子好好管自己名下的产业。

    他的产业原本有三处,两处在租界内, 一处是从前的四合院,后来被夏老爷子推了,重新建造成了馆子,专门接待外国洋人,赚洋人的钱。

    另一处在法租界内,是一排连着的别墅,分别租给了来国内淘金, 又暂时没有落脚地的洋人, 如今住在房子里的洋人是两户人家。

    一户是法租界驻华大使馆的法国领事的小舅子, 一位深爱煎饼果子的国际友人,很爱穿着长袍给学生们讲课, 教授法语。

    另一户是法国银行高管一家,这一家子生了六个孩子, 每回交租简直难于登天, 夏稚从不催他们, 毕竟这高管一家当真是困难, 夏稚每回看见女主人怀里抱一个,背上背一个,肚子里还怀着一个, 就头都大了。

    那位高管年纪轻轻,已然是个秃子。

    但夏稚每回跟二哥说起这位高管, 二哥总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回他:秃了又怎么样?外国人好像天生到了年纪就要没毛,估计不是愁的,是基因。

    夏稚不懂基因是什么, 但他不问,隔天就去找书看,弄明白方罢休。

    夏稚的最后一个产业便是‘红浪漫’了。

    很多年前,这红浪漫也不在夏家的手上,原本是个姓杜的拉起来的场子,后来把这个红浪漫孝敬给了夏老爷子。

    夏老爷子接手后,花了大笔银子重新装修,又找了二十多个漂亮的姑娘伴舞,就连服务员都是有身高和模样要求的,最红火的时候,光这一个场子收益,都定的上其他三个舞厅加起来的效益。

    可惜这个世道,本就艰难,做生意便更难。

    夏稚跟着陆哥还有一些巡捕房的弟兄们,甫一进舞厅大门口,别说迎宾的小子们了,就连招待客人们的主管都不见踪迹,偌大的舞厅,放眼望去,好歹也有个三四百平,愣是只开了几盏小灯,有几个萎靡不振的老头老太太在角落吃饭。

    每人都端着几个灰扑扑的馒头,就着咸菜,便算是了事儿了。

    夏稚记得从前来这里玩,头顶上的彩灯从踏进来的第一秒便能照在人的头顶上,把公子哥们要的纸醉金迷完完全全的送给他们。

    台下的卡座里,各界的重要人物都坐满了,每人都点了几首歌,当红的翠玉小姐连着唱一晚上都唱不完,所以总是轮换着几个不火的上来唱歌。

    服务员们每人胸前还会学着洋人酒馆的样子,前面挂着一个盒子,专门用来售卖雪茄。

    舞厅震耳欲聋的歌声从不间断,每隔一首便是舞曲,客人们便能邀请喜欢的姑娘跳舞,夏稚从前在这里还跟明家大小姐跳过几回,每回两人都是站在最中心的位置,获得全场的掌声。

    这才过去一年多吧……

    怎么……

    夏稚人都傻那儿在,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身边的陆哥已经回头安排罗警长道:“看来今晚这边是请不了客了,罗警长你带兄弟们去旁边随便一家舞厅玩,报我的名字就是,一样的消费我来买单。”

    那罗警长也是个人精,哈哈笑了笑,点点头,也不跟陆二爷客气,道:“那感情好,不过二爷,这边我瞧着好像大几个月都没开张,我当时还以为这东家准备装修呢,谁知道夏三公子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儿啊。”说完,从胸口掏出一盒烟来,孝敬给二爷。

    陆开疆闲事也总爱抽根烟,尤其是思考的时候,尼古丁在肺中燃烧,循环,最后又吐出来的感觉,有利于他分析时局,让他更加清楚看见一些事情。

    可这会儿陆开疆摆了摆手:“谢了,他不爱闻烟味,罗警长你们自去便可,我陪他看看这边什么情况。”

    “哎,好,有事儿二爷您说话!”罗警长行了个礼,又跟夏三公子说,“三公子,我们先走了啊。”

    夏稚这才回过神来,呆呆点了点头。

    眼瞅着众人散去,整个舞厅真是更加空旷了。

    空荡荡的卡座,还有舞池,最后是台上的话筒……

    每一样似乎都落了一层薄灰,同从前辉煌的一切判若两处。

    夏稚依稀记得自己成年的时候,父亲把这处给了自己的时候,还专门领着自己过来认了一下红浪漫的经和后台主管。

    是一对夫妻来着。

    男的叫林叔,女的就叫红姨。

    两人似乎都四十来岁,无儿无女,一见到他,便喊他小老板,还叫出后台正在化妆的所有歌星们出来见他。

    所有人站了一整个舞台,父亲拉着他,和他一块儿坐在台下主位上,随着舒缓的音乐持续播放,台上每一个人都自我介绍了一遍,最后齐齐的鞠躬,欢迎他夏稚成为这家店的东家。

    那时候的掌声,似乎这会儿都还听得到……

    怎么就……

    “先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找个人来问问。”陆开疆在旁边拍了拍夏稚的脑袋,“别担心,问问再说,嗯?”

    夏稚点点头,拉着陆哥走到那几个老头的身边,询问说:“请问这里怎么不开了吗?这里的老板呢?经呢?”

    其中一个牙齿只剩下两颗的老头,满面皱纹,怀里抱着自己吃饭的碗,碗里只有一点稀粥,汤多米少,于是老头把馒头都掰碎了丢进去,这会儿泡成了一大碗的面食,瞅着却是毫无食欲。

    夏稚问完,就看见这么一碗东西,心中微动,语气都更温和:“老先生们,我是这里的东家,只是许久没来看过了,也不知道林经还有红姨都去哪儿了。”

    几个老头哪里见过这么漂亮还温柔的公子哥,一个个本来就被冲进来的一群巡捕给吓傻了。

    这会儿看见漂亮的跟仙人似的青年温声细语同他们问话,好几个老头都只紧闭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有那两颗牙的老头连忙放下手里的碗,先给夏三公子鞠了一躬——这是很老派的做法——说:“原来是东家,我们是这里看门的,三个月前来的,说是这里经营不下去了,老板出去拉投资,让我们几个每天打扫打扫,把门打开,有人进来不管就行,天一亮就关门。”

    “你说的老板是不是嘴上有一颗大痦子的?”夏稚急忙问。

    “正是正是。”老头眼巴巴的点头。

    “该死,他是不是卷钱跑了?!可我这几个月也收到一些收益了,林叔不会吧?我爸救过林叔父亲一命,他不至于啊……”夏稚喃喃自语,随后看向陆哥。

    陆开疆环视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音响设备上,走过去看了看,发现还是好的,才跟夏稚说:“若是跑了,估计这些东西也早就卖了,我想估计是有些内情,不是什么大事儿,且就算是那两人卷钱跑了,也没卷多少,以这里的陈设还有装修,早跟不上其他歌舞厅了,过来消费的客人想必也少得可怜。”

    “……”夏稚脸蛋都微微发红,他家的舞厅也不至于这么差吧?

    他跟着也环视了一圈,好吧,他要是客人,也真是不愿意来,如今都不流行有卡座的了,这样摆座位,没有足够自由的舞池空间,不能容纳大家学着英国贵族跳交际舞,还有各种装饰也都过时了……

    “明天我找人帮你打听林叔他们去了哪里。”

    “如果卷钱走了呢?”夏稚不得不考虑最差的结局。

    陆开疆在捣鼓手里的音响,插上电源后就听见‘咔哒’一声,音响都还能用。

    “那就让他们怎么卷跑的,怎么送回来。”陆开疆说罢,单手撑着半人高的舞台跳上去,随后在侧面找到了唱片机,他在留声机旁边的篓子里翻出一张美国的爵士乐唱片放上去,很快,一阵欢快的钢琴独奏便从舞台两旁巨大的音响传出。

    夏稚还在疑惑陆哥要干什么呢,就见陆哥半蹲下来,伸手递向他,眸色冷淡又无比隆重的只盛满一个夏稚,道:“上来,小乖。”

    “干什么?”夏稚说话的时候,手也是同时给了出去。

    只一下子,夏稚就被拉上了舞台,他的陆哥搂着他的腰,两人开始跳着最近时兴的交际舞。

    夏三公子心中一惊,随后无法抑制的狂跳,最后忍不住笑道:“你还会跳这个?怎么从来没见你跳过?”

    陆二爷:“看一眼就会的东西,很难吗?再说了,我看你刚才很期待,怕是心痒得很,想找人跳舞。”

    “那你以前怎么不跳?多可惜啊,陆哥,你这样俊,要是愿意,不晓得多少姑娘要主动来邀请你了。”小夏还在玩笑,“那哥你的初舞岂不是给我啦?真是荣幸。欸,陆哥,你知道吗,在英国,有这样一个说法,初次舞蹈的对象大多数都是以后的伴侣呢!”

    陆开疆原本不打算回应夏稚这没营养的话,可一听见后半句,陆开疆无论如何无法心静如水,他一直觉得夏稚在暗示他什么,从他这次回来开始,便听见看见了无数的暗示。

    这回难道也是他想多了吗?

    陆二爷忽地深吸一口气,说:“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夏三。”

    “我说什么了?”小夏一派甜美温柔的笑道。

    陆二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的带着夏稚跳舞。

    两人只是越贴越近,越来越近,直到五分钟的曲目结束,夏三公子整个人的重量都歪在他陆二哥哥的身上。

    脑袋侧贴在陆开疆的肩上,喘息着。

    他们也不是没有这样亲密的相拥过,可这次不一样。

    真的不一样。

    陆开疆深呼吸着,调整自己的呼吸,却不慎恍惚听见怀里的小乖说了一句什么话。

    “什么?”他问。

    “我说,我们快回去吧。”

    “回去?”

    “嗯……”

    陆开疆低头下去,刚好与抬头起来的夏稚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对上。

    回去干什么?

    自然是干要负责的事情,陆二瞬间明了。

    “陆立,回公馆。”

    陆二爷开口大喊,门口站着抽烟的司机陆立立马一个激灵,进来说道:“得嘞!”

    第24章 好玩 哥,你背我吧。

    两人几乎是搂着一同上了车。

    到了车上后, 外界的繁华便跟车内湿热的气氛隔绝开来。

    夏稚脑袋靠在陆开疆的肩膀上,手跟陆开疆的手握着,仿佛是无聊至极一般, 不断细细簌簌扣陆开疆的手指头玩。

    这不是什么新鲜动作,他们的手应当就像是属于自己的手,哪怕掐一下,都应当波澜不惊,可实际上陆开疆的全副身心都落在自己的右手上。

    感受自己右手的手指头,一会儿被夏稚十指相扣,一会儿又变换成握手的状态, 最后还扣自己的手掌心, 不然就两根手指头放在他一条指缝里, 简直顽皮到了极致。

    他也由右手开始,麻痹到后脑去, 浑身一半的血液往腹部涌去,带动另一处有思想一般的机构部门瞬间热火朝天的生机复苏。

    这真是生平第二遭。

    第一遭是上一回给夏稚这小子检查那天。

    可今日更加可怖, 陆开疆总感觉自己智趋于悬崖边缘, 已经分不清楚他的小乖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不过无论做什么, 他总是奉陪就是了。

    大不了出了事, 他兜着,不至于让夏稚这胆小鬼一个人面对。

    这边陆哥在想什么,夏稚是全然不知的, 他只是循着本能贴着他的陆哥,哪怕只是手掌的肌肤相亲, 都让他心里无比舒坦,哪怕他是发育的呢,也感到舒服, 感觉心尖上像是被老虎的尾巴轻轻扫过,叫他忍不住的眯起眼睛,期待着一会儿要上演的节目。

    窗外景色飞驰后退,一路上还能看见不少乞丐聚集在饭馆的后门,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就只是等着。

    忽地,夏稚想起大姐来,满脑子的火热冷却了一点:“也不知道大姐现在怎么样了。”

    陆开疆在昏暗的车内看向身旁漂亮的好友,眸色晦暗不明,似乎是不太解这傻乎乎的小子怎么这种时候还能想到别人,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大约才是他的夏稚。

    从小就这样的,总是更惦记家人,连小时候跟他去山东祭祖,顺便游玩一番,都要半道上思念夏老爷子,哭着喊着不去了。

    “你大姐应当好着呢,不好的话,早就派人来寻你了。”陆开疆缓缓道。

    “也对,哎,大姐真是命苦,怎么就这样了呢。”不是夏稚心狠,只是现在大姐一个人,拖着两个病秧子,别说重整旗鼓了,他看大姐连饭都没办法好好吃,他得想办法请个大夫到家里来,就像陆家一样,整个家庭医生来,每个月无非多给一些钱罢了。

    “这世道,哪个不命苦的?”要陆开疆说,夏家大姐还是太心软了,当初嫁过去,发现丈夫是个肺痨鬼,就该一早踹森*晚*整*了,直接回家来。

    夏老爷子这样疼女儿的,大抵是愿意为夏家大姐做主,悔婚算了,反正一个在济南一个在天津,左右是奈何不了他们夏家。

    谁知道夏家大姐这样要强,打死也不说一句自己生活得不好的话,若不是他有事儿去济南一趟,估计也不知道王府这般落败,比夏家都不如。

    现在好了,一个女人,要养活两个男人,虽说其中一个还小,但依旧是药罐子,他猜夏家大姐分来的钱也撑不了多久,更何况那位世子每天还要烧几个烟泡,光是膏子的钱,便不是个小数目。

    陆开疆也不知道夏稚晓不晓得他姐夫是个毒鬼,但他也不说,这种事情,他掺和进去毫无意义,什么时候小乖需要他插手,他再出面也不迟,左右事情根本算不得什么。

    “对了,你小妹妹怎么才十八就要嫁人了?”夏稚忍不住又问一些无关风月的话。

    陆开疆顿了顿,深深看了一眼小夏,敏锐察觉到这人大约是害羞紧张了,所以一直找话题,便顺着夏稚的话道:“十八不小了,且她自个儿闹着非要嫁,家里没人劝得住,原本老太太还想拘着她,再等两年,谁知道……”

    陆开疆顿了顿,没有说完。

    夏稚却是猜到了:“不会是有孩子了吧?”

    陆开疆点点头:“这事儿气得老太太直接晕过去,小妹她娘,也就是我二婶抄起手里的碗就往小妹身上砸,小妹脑袋上破了好大一口子,只是哭,大家这才没办法,只好立马办婚礼,免得肚子都大了,家里面子不好看。”

    夏稚是知道陆家在某些方面思想依旧传统的。

    好比逢年过节,依旧是按照老规矩,到处送帖子请人上门做客,也请人唱堂会,虽说现在连女子都剪了短发了,可到底还有些老人惦记着从前,陆家的老太太,老太爷们也都健在,自然受不了自己家的闺女未婚先孕,且还不是父母之命。

    说起来,夏稚还不清楚陆家小妹妹要嫁给哪位少爷呢,他接着问:“也不知新郎是哪家的少爷,帖子上只看见名字是荣庆,天津好似没有姓荣的人物。”

    陆开疆对此也不太清楚,他在外大半年,家里小孩的事情,他一概不管的,只是接到电报小妹妹要成亲,知道这个事情而已。

    若不是夏稚这边闹得他心烦,他估计小妹结婚都不打算回来,毕竟还是家业重要。

    “大约是不大出名的人家,我也没听说过,不过你若是好奇,过两日你去参加婚礼,不就自个儿见着了?”陆二爷淡淡说着。

    “那可不一样,只是见一面,哪里看得出那人的好坏,还是得仔细打听一下。”

    “再打听又有什么用?家里总不能把小妹赶出去,只能认了这门亲事。”

    “要我说,就算是去父留子也无所谓,现在这世道,结了婚还有离婚的呢,若是哪位荣庆实在不好,就该断了他们的来往。”夏三公子认真道。

    陆开疆不甚在意,点了点头:“这些话,你说与我没用,得看小妹愿不愿意,不过我看你就算是说了也是对牛弹琴,人家是非荣庆不嫁的。”

    “荣……奇怪,听着像是满族的姓氏。”

    “就是,这荣庆家里好似从前是正白旗还是什么旗的,不过早就落没了,只有个头衔。”

    “啊,这样啊。”

    两人不知不觉说了许多,刚好缓解了不少紧张心情,等两人从陆家小妹的婚事,说到陆二此去济南,有没有买些阿胶什么的,陆开疆只说没有,陕西遭了难,闹着饥荒,但凡有些闲钱的,都往东边跑,第一站就是济南,济南一时间也跟人间炼狱似的,做泷胶的也早就关门了。

    又说陕西的饥荒,大约有几百万人受难,关中完全淹没,方圆数里的草木叶都被吃光了,人人相食。

    “真吃啊!”夏三公子吓了一跳。

    陆开疆看夏稚圆乎乎的眼睛都吓得微微发颤,便不多说,只道:“你瞧着如今城内乞丐多,往后怕是更多,往后我不在,你不许自个儿乱跑,免得出事。”

    陆二隐隐觉得这灾年只是刚刚开始,所以此去济南处铁路事宜之时,顺路办了一火车的药回来,别说泷胶了,就连千年的人参他都从一户大户人家手里买来,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这些药一部分是运去东北,那边情势不大好,需要的药品自然越多越好,总归在他们中国的领土上,反对日本的都是他们陆家资助的。

    另一批药陆二存在了他小公馆的地窖,其中还当真有一枚盘尼西林。

    就这么一枚,他花了一万块从一个红毛鬼神父手里买来的,是不是真的都不清楚,但他就是买了,赌一个需要用时,有那么一线希望。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东西也不是谁需要他都要拿出来,他又不是什么劳什子的圣人。

    两人又说起明天找人去找红浪漫的林叔和红姨这事儿,只是还没怎么聊呢,陆小公馆就到了。

    司机陆立十分机灵的停下车后立马就找个地方一溜烟跑没影儿了,把空间都留给后排的主子们。

    夏稚没注意到这点细节,只是近乡情怯似的,简直像是第一次来这小公馆一样,水波潋滟的桃花眼一抬一抬的,羞答答的看着陆哥,还想说些乱七八糟的话题来跟陆哥聊天。

    “怎么了?便秘?”陆二爷心中满是怜爱,嘴上倒是不怎么干净。

    夏稚伸手就是一拳,不轻不重,砸在陆哥的肩膀上:“你才便秘,你全家便秘!”

    “那就请下车啊,我的小三爷。”陆二爷先下车去,绕了一圈,走到夏稚跟前,对着还坐在福特车内,藏在昏暗里的青年伸手说,“来。”

    夏稚看着陆哥伸来的这只手,修长,有力,掌心突着几个老茧,肤色健康……

    比他的可大得多。

    所以他要这么主动的走进去吗?一步步走到床上去,再主动脱了衣服,等待陆哥吗?

    每一步都格外的羞耻,他才不要走。

    夏稚细声细气撒娇道:“哥,你背我吧。”

    陆二无法克制的想到老一辈结婚的时候,新娘都是这样被背到男方家的。

    他这位小老弟又想做什么,暗示他?

    真的是暗示吗,还是只是好玩?

    陆开疆无法思考,但他总是不会拒绝夏稚的。

    陆二爷没有说话,很直接的转身,留给夏三公子一个宽阔充满安全感的背部。

    夏稚立马抿唇笑了笑,一下子扑上去。

    陆二只是轻微的晃了晃,随后很快稳住他的小夏,双手搂着夏稚的大腿,往上提了提,最后一步步的前往公馆大门。

    周围静悄悄的,不知为何,公馆的下人们也像是早就知晓他们要回来,除了大门开着,没有一个下人来打搅。

    陆开疆背着夏稚一路去往二楼,上楼梯的时候,察觉到他的小夏小腿还在晃啊晃的,仿佛心情绝好。

    他不免也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面上微笑着,想这么永远永远的,走下去……

    第25章 刷牙 没什么不能给的。

    说是这么说了, 要陆哥带他回家,可真等到了公馆,夏稚又无所适从起来, 他自顾自的装作镇定,实则已经在浴室里呆了半个小时。

    他把自己泡在主卧的浴缸里,打了许多泡泡,脸上都沾着,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盯着自己逐渐发皱的手指头发呆。

    外面隐约有脚步声来回走动。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没有反锁浴室的门!

    夏稚身体一僵,漂亮犹如拥有蝴蝶翅膀一般肩胛骨的身体都挺直了一瞬, 但他又立马抿着唇, 红着脸蛋不去反锁, 心道:量陆哥也不敢进来。

    可是他依旧是紧紧张张的总去看房门,连自己的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生怕错过外面任何一个脚步的动向。

    直到忽地,外面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干嘛?!”夏三公子一个激灵, 湿润的睫毛都在满布的水雾之中被那睁得老大的眼睛撑颤。

    外面的陆二爷却是没有进去的意思, 而是说:“再泡下去皮都要褪了, 起来吃饭, 给你点了吉祥斋的香菇猪肉汤包还有小米粥。”

    小三爷顿时懊恼自己那么紧张的回了一句‘干嘛’,整的自己好像很不经事儿似的,像个毛没长齐的小兔崽子。

    哦, 虽然他的确是毛都没长。

    小夏自嘲的笑了笑,总算是深吸了一口气, 愿意从池子里出来,他先去淋浴的地方把身上的泡沫都清洗干净,最后简直好像在躲什么人似的, 飞快洗了一把自己的屁股蛋子。

    可这么飞快的洗,也不知道干净不干净啊……

    小三爷咬了咬牙,通红着脸,怀着他自己都不太明白的要命的羞耻,又重新去洗了一遍。

    这一回,他可以说是细致到连一丝缺漏都没有,把即将工作的部门里外筛查一番,这又是三分钟过去,才软着腿,扶着墙,扯下一条毛茸茸雪白的浴巾,给自己胡乱擦起来。

    浴室里的小凳子上摆着陆哥给他老早就准备好了的睡袍。

    如今流行穿睡袍,还得是天蚕丝的,其他丝穿起来既不透气还容易勾着线,所以天蚕丝这等昂贵的丝绸制作的睡袍可以说是供不应求。

    夏稚手里这条大约是今年的新品,天蓝色的,绣着一些说不出名字的小花在角落,其余大片留白,只腰间的腰带还勾勒了一些花骨朵。

    他心里紧张,便随意穿着,腰带也不好好系上,松松垮垮就出门去。

    门外等候多时陆开疆正在给这位小老弟布置今晚的晚餐。

    陆二把四笼汤包都放在床旁边的小茶几上。

    这会儿正端着两碗小米粥,小指头还勾着一袋子刚打回来的糖蒜,陆二喜欢各式各样的泡菜,只可惜他家里的刚好都吃完了,今天便趁着小乖洗澡的时候,派人出去买回来。

    这糖蒜若是要买,必须还得是桥头面馆老板自己腌制的最好。

    只可惜司机陆立去的太晚了,人家老板从家里带到铺子上的糖蒜就剩那么最后两个,估计还不够他家小乖吃的。

    正这么想着的陆二抬眸便看见了从浴室里,裹着无数水雾,犹如精灵一般慢慢迈出脚尖的夏稚。

    夏稚穿着他从济南专程给夏稚的睡袍,略微有些大了,但又无比恰到好处,宽松的袖子因着夏稚抬高扶着门边的动作,像是一层轻纱,滑落在青年雪白的臂弯处。

    过长的下摆几乎要堆叠在青年那微微泛红的脚趾尖边。

    宝蓝色的色调将原本就像是雪人一样的夏稚,显得更加不似真人,活像是一位只出现在夜晚的艳鬼,又像是古代穷书生幻想里会走出画中的精魅。

    两人忽然都这样不做声的站在原处,夏三公子垂着眼睫,不大敢抬头,因着他很清楚此刻陆开疆的视线正铺天盖地般覆盖在他自己身上,比方才浴池中的热水好似还要滚烫,一寸寸流淌……

    陆开疆先一步回神。

    他先去把端来的小米粥放在茶几上,回头再看夏稚,却看这人站在浴室门前的地毯上依旧是没有动弹,只是脚趾可爱地蜷缩了一下,无所适从,哪里又方才在舞厅凑他耳边撒娇说要回家的样子?

    陆二遥远的看着夏稚,依旧闹不明白他的小夏到底对他是什么意思。

    仿佛是因为太熟悉,所以连检查这种事情,也让他做了,还上瘾叫他负责。

    又像是故意的,总说些引人联想的话,让他这几日像是被耍的狗,如今虽然要吃肉包子了,却依旧心中难过,莫名其妙的难过……

    “怎么不过来?”陆二总是先哄人的这个。

    他走到夏稚跟前去,无法不去摸摸夏稚的脸蛋,声音是比跟自己那刚出生小侄女说话还要温柔的语调:“怎么了?”

    夏三公子也不是扭捏的人,可这会儿他真是好像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一个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陆开疆看夏稚不去穿旁边的拖鞋,也不动弹,但总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于是干脆弯腰将人一下子横抱而起。

    “唔……”小夏惊了一跳,连忙抓住陆哥的衣裳。

    陆哥这会儿好似也洗过澡了。

    虽然不知道在哪儿洗的,可是,居然趁着他洗澡的时候,就迫不及待的也去洗了呢。

    只是察觉到这一点而已,夏稚便又觉得自己呼吸不大正常,心跳得太快,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微醺之感。

    可惜这无法言说的浪漫氛围在夏稚被放在了小茶几旁边的沙发上,看见桌子上的四笼汤包和两个糖蒜的时候,陷入了微妙的无语中。

    ——这会儿不管怎么说,他跟陆哥都算得上是约会吧。

    ——应该是吧。

    ——怎么就吃这个?

    不过小夏只是腹诽了一会儿,就找到了安慰,他想着,陆哥毕竟从小就没这脑子,比他还不如呢。

    他是因为没长那根筋,可陆哥长了那根筋,却当作没有,别说学生时代有没有心仪之人了,哪怕是长大后,夏稚都没见过陆哥对哪个女人感兴趣过。

    陆哥好像只对事业感兴趣。

    陆哥可以从十岁开始就跟着家中老宅子里的前清的武状元学习武艺,立志打败自己的师傅。

    陆哥还从十四岁开始跟着洋人学洋文,至今精通中日英法俄五种语言,说是日后跟洋人打交道就不会被欺负。

    陆哥从十七岁开始陆续安排家中的掌柜和自己的人去往外地运输货物,大到冬日皮毛、刀具、木材、工艺品,小到书本、牙签等等,应有竟有,南北十三行他们陆家,在北方早已鼎鼎有名,这还只是他们从清王朝刚刚覆灭开始做的买卖。

    此前陆家往上,历代出过三位宰相,两位大将,其余一品以下的官员更是多大三十七位,就连天津这边的老宅,都不能算是主脉,而是太过庞大繁盛时,从宰相那一房分出来的又一支血脉。

    陆哥从小便说过,他日后的作为,必定也要以他在族谱上另开一页。

    陆哥还说过,如今陆家大宅门里不如从前辉煌,瞧着好看,里头乱七八糟,要是他做当家的,非得去掉一部分不事生产,只晓得吃喝玩乐的废物。

    他的陆哥想宏大,也逐步按照计划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继承人。

    陆哥现年二十八岁,哪怕上头还有几个老太太老爷子压着他,却很愿意放手让陆哥去做,逢年过节,陆哥甚至坐在主桌的位置,俨然当家人的姿态,睥睨众生,哪怕时那些比他辈分还要大的长辈,在陆哥面前都摆不起谱来。

    但也正是这样的陆哥,对兄弟姐妹多有照顾,对他更是义薄云天,这样的陆哥……

    天底下最最男子汉的陆二爷,哪怕是约会给他吃汤包,小夏也觉得可以原谅啦。

    下回……等下回,由他来做东,来招待陆哥,让陆哥好好瞧瞧,什么样的晚餐才称得上是烛光晚餐,是罗曼蒂克的。

    因为心里存着一会儿要跟陆哥好的事儿,夏稚没怎么吃东西,光喝了一些小米粥,反观坐在他对面的陆哥。

    陆哥找了个小板凳坐在他对面,因为小茶几本就只是摆设似的物件,只一边摆了小沙发,刚好够两个人坐。

    可夏稚跟陆开疆两人都是大男人,再加上陆哥本就人高马大的,两人挤在小沙发上,谁都施展不开。

    夏稚如今看陆哥,真是觉得哪儿哪儿都令他心动,而陆哥绝对绝对对他也是有意的,不然不会心跳的那样快,哪有兄弟对哥们这样予取予求的,对吧。

    所以今晚虽说是他开口说的要陆哥负责,但陆哥既然接话了,他们之间……怎么着也算是在一块儿了吧。

    虽然没有个确切的什么话,可夏稚觉得,他与陆哥之间,也不需要什么甜言蜜语的,只要……只要今夜完美,那便是什么都好。

    小夏还在这边羞答答的觉得紧张。

    毕竟无论如何这也是他头一遭跟男人共度春宵。

    可反观他的陆哥,这家伙跟无底洞似的,看他不吃汤包,一口两个的就吃起来,最后准备吃蒜的时候,倒是犹豫了,小夏看见这一幕,忍不住说:“你吃你的,我可不嫌弃你。”

    陆开疆大约也是感受到小乖周身的氛围不支持他吃这么毁坏气氛的食物,所以到底是没碰,他三下五除二的吃完饭,在夏稚面前毫无冷面少东家的形象,打了个超大的嗝,最后捞起夏稚就重新回到浴室的洗漱台前,把人放在洗漱台旁边的柜子上坐着,给人递过去一个干净的牙刷,说:“一起刷个牙?”

    夏稚都没反应过来,嘴都没擦,就被放到卫生间了,手里也被塞了牙刷。

    他愣了一会儿,笑着点了点头,眼睛眨了眨看着陆哥,发现陆哥并不看他,而是单手撑着洗漱台,另一只手也拿着牙刷在刷牙。

    陆哥刷牙大开大合,好像把自己的牙当板砖一样糟蹋。

    夏稚刷牙是学了不记得是哪一位男朋友了,那位仁兄告诉他,刷牙得按照牙齿的纹路来,不然容易把牙龈刷出血来。

    思及此,夏稚咬着牙刷,伸手去拍了拍陆哥的肩膀。

    陆哥这会儿赤着膀子,厚实的肌肉鼓鼓囊囊,硬邦邦的,说不得有多少日月的锻炼在里面。

    “?”陆二爷挑眉看像夏稚,表示询问。

    小夏对陆哥勾了勾手。

    陆二虽然不接,但还是站起来转了个身,站在夏稚的跟前去。

    小夏便教小朋友似的,用自己的牙来作为示范,竖着来刷。

    陆开疆只看了一眼就懂夏稚的意思,可他偏偏就不跟着做,非要横着刷。

    夏稚一见这人跟自己对着干,也起了要折腾这人的小心思,干脆咬着牙刷不刷了,双手去捏着陆哥的手,然后强行要帮人矫正。

    可就夏稚这细胳膊细腿的力气,还没有陆开疆一只手的力气大,陆开疆也不顺着夏稚,带着夏稚的手左右横飞,最后看夏稚都抿唇开始不高兴了,才闷闷笑了笑,顺着夏三公子的动作,上下刷牙。

    两人在厕所鼓捣了好一会儿,出来的时候,依旧是陆开疆抱着夏稚出来的。

    以前也不是没有这么报过,所以两人都没什么害羞的。

    可当夏稚被放到床上了,那日被陆哥好好检查的一幕幕顿时闪过眼前,他竭力深呼吸着,一手挡在眼睛上,一手无力的瘫在身边,余光透过手臂的边缘去瞅陆哥在干什么。

    只见他的陆哥先去关了大灯,然后把床头的流苏小台灯打开,顿时房间里就被昏黄的灯光渲染出应有的甜意。

    随后见他的陆哥从床头拿出那日用过的雪花膏。

    天啊,雪花膏用过之后,陆哥直接放在床头了吗?是不是早就觉得有备无患呢?

    小夏面颊绯红,哪里还敢再看,可闭上眼睛半天,也等不到陆哥开解开自己的腰带,他便还是悄悄睁开,这回他看见陆哥右手整只手都被雪花膏涂得亮晶晶的……

    “咦,怎么还是手?”小夏细声细气问了一句。

    话音刚落,陆开疆抬眸看向他的小夏,眸中一片猩红深渊。

    “那不用手,用什么?”陆二爷哑声问。

    夏稚羞恼,干脆双手胳膊去捂住脸,才不说话呢。

    大约一分钟后,他的陆哥犹如泰山一般携来无尽的灼热体温,欺来,在他耳边说:“我知道了,你想要的,没什么不能给的。”

    第26章 合作 反正你得陪着我一块儿。

    说是这么说, 看陆开疆也是大小伙子入洞房,两眼一抹黑,新娘子还羞答答的一点儿不管事儿, 全权交给他来办,他哪里晓得怎么办比较好?

    ——早晓得应该先看看这类小人书,学一些姿势总是好的。

    但如今已然到了尖峰时刻,就是没有学习过,陆二爷也是挺无师自通。

    首先自然是要先打自己,就像他打手一样,叫自己的事业部也同雪花膏合作起来, 之后便是和夏稚摆正态度, 中规中矩的试着检查项目可否进行。

    然而视线却被额前的碎发遮挡了一些。

    陆开疆努力了半晌,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硬是没办法开一个头, 他几乎是憋着一口气去试的,可一直没有开头, 夏稚还一直哼哼唧唧的好似嫌不舒服, 陆开疆便只好暂时歇一歇。

    他大舒一口气, 左手去将额前的碎发全部撩至头顶, 手上便将额头上的汗水都抹了一层下来。

    “要不……换个姿势?”下头的小夏忽地小声问。

    不等陆开疆回应,夏稚就自个儿爬起来,像上回检查一样犹如小鸵鸟乖乖呆着。

    陆二爷不自觉的轻轻笑了笑, 但他没有笑出声,而是目光落在夏稚那漂亮的背脊上, 情不自禁落下一个吻。

    之后的事情,便像是当真无师自通了,只是大约只通了一半, 便再不能进步,不然夏稚就嚷嚷着要死了,或者像个八爪鱼一般逃跑。

    夜幕如沙,云月相携。

    小陆公馆大半夜叫了宵夜,等送到陆二爷房间门口,却是不让进去,由陆二爷亲自出来端进去。

    屋内一片暖香。

    屋内床上一具色彩雪白间有红斑点缀的雪人动了动,偏过头来,露出一张沾着泪水与湿润发丝的俊俏脸蛋。

    他唇瓣干涸,睫毛湿漉漉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眼帘一搭一搭,像是立即就要进入梦想去了。

    陆二爷健硕的体魄毫无任何遮挡,只在腰间裹着浴袍,这会儿把宵夜端进来后,想了想,没有放在小茶几上,而是找来一个日式的小桌板,放在床上。

    最后他把自己的浴巾给脱掉,去浴室随意冲洗了一下,冷水落在他背上几道浅浅地猫儿似的抓痕时,背后那漂亮的肌肉群都微微动了动,不稍片刻,血印子都又淡了不少,只有几条浅浅的印子留着。

    “小乖?睡着了?”复走出浴室的陆二爷找来他自己的睡袍,懒散的披在肩上,腰带都懒得系。

    等他走到夏稚身边去,看夏稚满身黏黏糊糊,便伸手轻轻敲了敲这人的额头:“起来洗一洗。”

    夏三公子哪里还有力气回复这人,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陆二爷见状,可不敢让夏稚就这样睡去,便干脆把人抱起来,又任劳任怨带着夏稚去冲洗了一番,又把人好好擦干净,准备送上床,当然还不往小小的揶揄一番:“方才是哪位仁兄说饿了的?给你专门从法国餐厅买了果子冻,不吃明天可要不了了。”

    如此折腾一番,夏三公子再困都醒了,耳朵听着陆哥的话,在后背落在床上的前一刻一下子伸出双手钩住陆哥的肩膀。

    他实在没什么力气,比一朵花,一条小鱼的力气大不了多少,却就这么软绵绵的就将陆二爷给留在了自己上方,脑袋也往人家的颈窝里蹭,不肯松开。

    陆开疆哪里受得了夏稚这样,干脆也躺上去,和他的小夏相拥抱着,问道:“怎么又不睡了?”

    小夏摇了摇脑袋,不说话,只肚子咕噜噜的响了响。

    陆开疆听见,便问:“吃点儿东西再睡,明早再刷牙了,嗯?”

    小夏还是黏糊糊的不吭声,就粘在陆哥身上,心中一片的不可思议之感。

    眼瞅着夏稚晕晕乎乎不知今夕何夕的模样,陆二叹了口气,把夏稚重新抱起来,由他坐在夏稚身后,充当靠枕沙发一类的东西,夏稚则坐在他中间,将人箍起来,拿起床上摆着的小桌上的果子冻,就用勺子戳碎了送到夏稚嫣红的唇边。

    小夏这会儿倒是很配合,安安静静的吃,咀嚼得很慢,好似思想都被捣碎了,这会儿都没能回神。

    等配合着吃了小半个果子冻,夏稚总也绽放着迷人光芒的眸子忽地恢复光彩,斜眸去瞄了瞄他身后搂着自己的陆哥,忽地侧身贴上去,还没凑近,便张开了那柔软的唇瓣。

    陆开疆没有动,任由夏稚贴上来,唇瓣也刚好对上。

    只感觉鼻尖一股子橘子清爽甘甜的香气钻入,嘴里就被夏稚这人小孩子似的推了一些果子冻过来。

    “哈哈。”小夏做完这些,很是害羞般双手搂着陆哥的腰,不吃了,打了个哈欠便道,“我好累啊,睡觉吧。”

    陆开疆有心说‘你小子一根指头都没动怎么会累’,却又到底是没说出口,可能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小乖也是用力了的吧。

    不然怎么就只无师自通一半呢,对吧?

    陆二爷心中不大正经的揶揄被他自己消化,一口解决掉夏稚没吃完的果子冻,便放夏稚睡觉去,他则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自己大约只能睡两个小时,便干脆不睡了。

    可不睡觉干什么呢?

    陆二在房间里静静坐着,目光不由自主又放在他的小乖身上……

    方才的一切感受犹如电影忽地在脑海放大。

    夏稚的呼吸,哭泣声,四面八方潮水击岸的声音,手掌掌握着的温度,汗水……

    陆二蓦地站起来,再不敢再这里坐着。

    不然也不知道能做出什么禽兽的事儿来。

    这也真是奇怪,往日他自个儿消解都没这么不知足,今日……若不是小乖哭的厉害,他感觉自己怕是能不顾小乖的意思,也不无师自通一半了,时间也不至于那么早结束,起码……起码得再闹个三五回,七八回,或许更多……

    陆二爷心中大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在想什么。

    倘若当真如他所想的放手去做,那他这位乖乖大约是才不会这样同他好,还给他喂果子冻,估计得给他两耳光……哦,或许没力气给,只能翻个白眼给他。

    话又说回来,看来做检查工具也还是蛮有好处,往日他们总因为小乖的男朋友们闹得很不愉快,如今他回来已经三天了,还没吵架呢。

    转移注意力后,陆二爷干脆直接去书房致电刘副官,叫刘副官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查夏家红浪漫舞厅经夫妻的去向。

    电话那头刘副官还没睡醒的模样,打了好几个打哈欠,最后挂电话之前,顺嘴问了一句:“二爷怎么起这么早?才四点啊。”

    陆开疆头一回头皮发麻,顿了一秒才回答:“嗯,睡不着。”

    “是因为小三爷的事儿?”刘副官一如既往的安慰道,“小三爷也大了,交往朋友的事情,即便是交友不慎,二爷也莫要总骂他,要我看,还是得给小三爷找点儿事儿做,有事儿做就不会总想着找朋友了。这样二爷您也就不操心了。”

    “只是给小三爷找事儿做是个细致活,小三爷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除了喜欢写诗,可这写诗也算不上是一项工作,不如让他去报社工作,如今很是流行武侠小说,新诗也投稿众多,他可以专门点评。”

    “歌舞厅不大适合小三爷,小三爷从没接触过这些,哪里晓得开歌舞厅还得拜码头,有许多不成文的规矩,还要跟黄包车行的谈合作,隔三岔五还要联络上头的达官贵人,用来招揽客人,实在是个体力活,小三爷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大约也不愿意去跟权贵们虚与委蛇。”

    刘副官也是一片好心,以他对夏三公子的了解,夏稚还当真只适合做一个漂亮的吃吃喝喝的公子哥。

    可惜谁叫夏老爷子死那么早,夏家老二又不争气。

    就在刘副官还在思考让小三爷去做些什么的时候,就听电话那头,陆二爷淡淡打断他的话,说道:“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什么适合不适合,又不是吃不起饭,我养活不起了。”

    刘副官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也是,二爷跟小三爷这关系,兄弟不兄弟的,爱人不爱人的,当然是夏三公子想做什么,二爷都兜底的,他在这里操什么心啊。

    “也是,我多虑了。”刘副官打着哈哈。

    陆二爷倒不是指责刘副官的意思,只是无比从心的感慨说:“他从小就过得苦,如今大了,当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是一时兴起,三心二意的,也没关系,小孩子都这样。”

    刘副官心中简直一肚子的腹诽,心想若是这位夏三公子是从小就过得苦,那么这天底下就没有幸福的人了。

    可陆开疆说的‘苦’,是旁人看不见的,比如小乖六岁的时候,会学着他买花回家,悄悄插在母亲的房间里的花瓶里,结局是花被丢回小乖房间,顺便得到夏太太一句:谁让你进我房间的?

    十二岁的小乖听说夏太太很爱梵婀玲这种乐器,兴致勃勃学习了三个月,生日宴会上表演艳惊森*晚*整*四座,人人都鼓掌说夏三公子日后定然大有作为,小乖都不怎么在意,只环视一圈搜索夏太太的眼神,结果夏太太老早就离席了,称不舒服。

    诸如此类,种种不知凡几。

    不过十二岁后,夏稚就不做这种讨好母亲的事情了,他像是知道越去做越惹人厌,所以便不敢再做。

    再后来,夏稚从大姐那边得知,母亲一直不喜欢父亲,生自己或许都是被强迫的,便更加不敢出现在母亲身边,有时候甚至在想,或许自己都不该叫夏太太母亲,该叫阿姨,这样她会高兴一点。

    这些事情,陆开疆都陪着夏稚经历了一遍,时常觉得愤愤不平又无力插手,等长大了,可以且有能力插手了,小夏又不让,夏家也发生变故,彻底不需要他插手了。

    陆开疆在院子里打了两套拳,越打过去的记忆越发清晰,也越发的想要去看看还在睡觉的小乖。

    他也这么去做了。

    然而刚走到门口,陆二爷刚打开门,嗅着里面独属于夏稚的芬芳,还有他们合作过后的味道,他太阳穴都像是猛然被扎了一针,立即血液往腹部奔动。

    ‘咔哒’陆二复关上门。

    暗骂自己简直脑子有病,他所作的一切应当都只是小乖有需要,他才去碰,而不是跟条狗似的,闻着味就疯了似的要干。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下楼去,与此同时夏稚在梦里邀请他的陆哥吃烛光晚餐,谁知道梦里的陆哥把桌子一掀,说着只痛快了一半的不满,非要跟他合作愉快。

    小夏含含糊糊的梦呓了几句,忽地醒了,醒来第一时间是‘陆哥怎么这样啊!都说了不行!’

    第二反应是‘原来是梦啊。’

    最后小夏在漆黑的房间里,摸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心中满是说不出的失落,他立即坐起来,鞋子都不穿,一瘸一拐的扶着腰出去找人去。

    “陆开疆!”

    嗓子有些沙哑的小夏站在楼梯口就大喊。

    刚下楼的陆二爷猛地回头,简直无奈道:“怎么醒了?”

    陆二上楼去,哪怕是站在低夏稚一个台阶的位置,也显得同夏稚一般高,两人平视,是很适合接吻的姿势。

    夏稚唇瓣嗫嚅了一会儿,说道:“你怎么可以跑掉?”

    陆开疆听出这话里的委屈,不等人再发火,先把这位不爱穿鞋的小弟捞回房间去,及至将人放着坐好在床上,才蹲下来给人擦了擦脚底板,说:“我看天色都要亮了,出去打几套拳。”

    “那……我们都……你这样一点儿也不绅士,你没有看过电影吗?第一回,总是要一起醒来才好,我们得醒来后……”第一时间看见对方,然后亲吻的。

    夏稚从前连亲吻都没有,可这些画面都是他预想了许久的画面,对象又是陆哥的话,简直完美,可陆哥居然不在身边,难道是跟梦里一样,觉得不够?

    夏稚也不清楚,他不算是个男人,他只能这么疑心,继而难过地先发制人,说道:“反正你得陪我一块儿。”

    陆二爷是真为难,此时此刻,他甚至很一心二用,一面看着小乖委屈的模样,一面手掌捏着夏稚的小腿,无法克制的想要往上……

    他的手很是食髓知味,晓得哪里才是归宿。

    但他怎么好这样做呢?

    “有没有听我说话啊?”夏三公子发现陆哥好像没在听。

    陆开疆适时回复:“我听了,知道了,来,睡觉。”

    话毕,陆开疆搂着夏稚就把人用被子裹起来,自个儿在外头把人当春卷似的一夹,道:“睡吧。”

    小夏跟个蝉蛹似的只露个脑袋,两人之间半点儿温情好像都没有了。

    但陆哥也的确陪他睡觉了,小夏找不出茬来,无语片刻,困得不行,便不再想,闭眼便又入了梦乡,独留陆二爷在遮了两层窗帘的漆黑室内睁着那双深邃的眼睛,用那若隐若现的微弱光线,凝视夏稚……

    约莫过了十分钟。

    陆二爷深深叹了口气,松开了蝉蛹小夏的桎梏,牵着夏稚软若无骨的手,放在自己的唇间,轻轻落下。

    第27章 雄狮 老死不相往来。

    第二日, 日上中天,夏家老三才懒懒散散的从被窝里起来。

    一头鸡窝,身上酸痛不已, 再加上某处不可细说的地方简直像是被人施以酷刑,来来回回拷打八百遍,他便一起来就又‘哎呦’一声跌了回去。

    陆开疆在小茶几旁边开了个小灯看报纸,听见夏稚有了动静,第一时间放下手里的报纸走过去:“怎么?不舒服?”

    小夏一副甜蜜且苦恼小模样,眸子很不敢去看陆哥的眼睛,也不知道怎么说, 于是只是摇了摇头, 道:“没事儿, 休息休息就好了。”

    “真的?”陆开疆因着晚上才被他这位小弟抓住狠狠发泄了一通,所以哪怕早就醒了, 也没有到处乱走,而是把公文都搬到房间里来看, 看完发现时间还早, 就又看起报纸来。

    刘副官说的如今很是流行的武侠小说, 陆开疆也找到了翻来看了看。

    然而大的报社其实并没有这些武侠小说, 主流报纸上版面最大的还是爱情小说和一些名人写的散文歌谣与批判性的小说。

    要说最最火的,当属张恨水。

    就连陆开疆这样不怎么关注文坛的人,都听说过家里小妹说起《金粉世家》这本小说。

    陆开疆的小妹名叫陆蘅, 年纪还小,却已然订婚, 两天后便是她的婚礼,为人还是比较天真烂漫的,起码陆开疆觉得没什么不好, 尤爱看小说,经常约着三五个同学在公馆的院子里举办茶话会,讨论的便是这些男男女女的情爱。

    今日陆开疆拿着的报纸已然连载到了第十九回,他从半道上接着看了一会儿,便看不大进去,不过是个总家的公子哥追求一个冷小姐,翻来覆去似乎看出来冷小姐也对金公子有些喜欢,但这种喜欢很端着,像是生怕被看轻。

    陆开疆看着头疼,老早就翻去看其他版面,心里却有些含着笑,觉得方才那小说,怕是夏稚也很喜欢,他就爱这些情情爱爱的。

    “真的真的!”小夏看陆哥还很关切自己,语气便软极了,有意想夸奖陆哥一番,含蓄的说自己的不适完完全全是陆哥昨夜太厉害了,可平日里他对其他男朋友的夸赞都是张口就来,这回却是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只把他自己憋得面若桃花,羞涩可人。

    陆开疆看夏稚既不起来,又不说不舒服,只支支吾吾一下下的看自己,拿眼神勾魂似的吊着他,他便揣摩其中的意思。

    大约三秒后,陆二爷微微俯身下去,亲在了夏稚的额头上——亲嘴实在是有些过分,倘若不是夏稚要求,陆二是不会主动的,不然真是要难办的。

    夏稚额头上受了这么蜻蜓点水的一吻,心里劈里啪啦开了一连串的花骨朵,想说今晚上若是自己好了,还想住这儿,可白天的夏稚没有在昨夜那样的氛围里陶醉,又存着一些智,便不吭声。

    又躺了一会儿,夏稚一鼓作气的起来,自个儿揉了揉腰,才听身边的陆哥说:“一会儿洗漱完,要不要去见你家舞厅的那两人?”

    “什么人?”夏稚一头雾水。

    “昨儿你忘了?不是想找你舞厅的经夫妻?”陆开疆有些无奈。

    “这么快就找着了?!”夏稚惊讶道,“他们没有逃跑?他们去哪儿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陆开疆犹豫了一会儿,先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是想自己一会儿问他们,还是我直接告诉你?”

    “这有什么区别?”

    “我是你的顾问,虽说帮你把关,但是不知道你是想要做哪一种老板。”陆开疆很是有耐心的同生意场上的新人夏三公子教授道,“这世上有不少老板,都能很好的管自家产业,一种是自身能力强悍,事事亲历亲为,手下无不服从;另一种是同刘备关羽似的,只提出想法,决定走向,其余的实践和困难全部交给手下去办,这种老板看似甩手掌柜,实际上很会笼络人心。”

    “小乖,你想当哪一种?”陆开疆既然答应陪夏稚搞好夏家的产业,那便绝不是说说而已,反正如今他家的事情没有什么重要的,他的时间刚好就用在夏稚身上——也免得这人一不留神就又同什么癞蛤蟆看对眼。

    夏稚哪里想过这么多,闻言满眼的求知若渴,望着陆哥:“哥,你觉得我应当做哪一种呢?”

    “看你。”

    “我的话……身边还当真没有什么可用的人,你可不算,你是临时的顾问,可做不了我一辈子的顾问,那我还是什么事儿都亲力亲为吧。”小夏感慨了一句,总算站起来,套上衣裳裤子就慢吞吞挪去卫生间刷牙。

    刷着刷着,门口陆哥就走到旁边靠在门上,双手抱臂的看着他:“笨蛋才做第一种,你要做第二种。”第一种太累了,很多时候这种什么事情都亲历亲为的老板,结局不是累死便是后继无人。

    陆开疆如今暂且已经下意识不去想他的小乖后继有无人选,只是不像夏稚太累。

    “可我哪里有人用嘛。”小夏叹了口气,忽地又眸色都亮起来,连忙把口中的泡沫都吐掉,拿着漱口杯,给自己灌了一口,又立即吐掉,最后嘴角都还沾着白色泡沫的挪来陆哥这边,双手亲亲密密的拉着陆哥的手臂,说,“我有啊!我怎么忘了,大姐回来了啊!”

    “你说得很对,照顾敬业和姐夫,不该是大姐的责任,大姐既然说想要重整旗鼓,振奋咱们夏家,那家里那么多帮忙的老姨老叔刚好又有事儿干了,大姐一向聪明机智,又是我顶顶亲的姐姐,这就是最好的帮手啊。”

    夏稚正为自己的想法沾沾自喜,仰着一张毫无瑕疵的美人脸蛋望着陆哥。

    他的陆哥却又有些一心二用,拇指先去擦掉他嘴角沾着的白色泡沫,顿了顿,才回答说:“都行,只是舞厅还没听说过有女老板的,其他的产业倒可以先让大姐去负责。”

    “嗯,过两日,等我小妹婚礼结束,我约陈家二当家出来,顺便把你家其他叔叔伯伯都约出来,让他们归还当初要走的产业,那天你……”

    “我当然要在。”夏稚如今可谓是志气满满,更何况陆哥在呢,他可什么都不怕。

    两人说着说着,夏稚总觉得眼前的陆哥无比英勇伟岸,虽然从前也是如此觉得,可今日他可以撒娇一样去抱住他的陆哥,万分甜蜜的又恢复十成的勇气,羞答答跟陆哥约定下回晚上可以试试完全形态的合作。

    陆开疆简直无法跟上夏稚的脑回路,方才他看见夏稚嘴角的白沫子,便有些意动,好不容易转移了注意,夏稚又不知死活的勾他的火,他一时深呼吸着,几乎觉着夏稚并非把自己当工具用,而是爱人,但夏稚不说,他怎么知道?

    若真是当爱人,现在他便得狠狠收拾这位口不择言乱七八糟,完全不晓得什么叫适可而止的笨蛋!

    最好是大白天就开始合作,一直到他死,或者夏稚死掉。

    死了,也在一块儿,分不开……

    如此极端的想法不断闪过陆开疆的脑海,他面上依旧冷冷淡淡,只轻轻推开夏稚一些,伸手去捏夏稚的嘴唇:“你听听你都在说什么。”

    小夏笑眯眯的歪了歪脑袋,羞涩又有恃无恐。

    两人眼神交织之际,仿佛又要惹起什么事儿来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外头是陆家打扫的丫头。

    叫什么陆开疆也不大记得。

    那小丫头语气颇急,也有些不大懂规矩,敲了敲,不等里面回声,就连忙说:“三少爷,三少爷,夏公馆派人来了,说是请您回去,家里说是出事儿了!”

    这回轮到夏稚推开陆哥,快步想要去开门,却哪里走得快?踉跄着差点儿没摔一跤。

    陆开疆连忙把人搂着,隐隐不悦地高声对外头道:“到底什么事儿?”

    那小丫头也不清楚,想了想,说:“好像是从前夏太太的丫鬟,来求救,我也不大明白。”

    只其中三个字出场。

    陆开疆就分明看见他的小乖眼里都流露出几分茫然,随即半点要同他腻腻歪歪的气氛都没了,着急对他道:“哥,你送我回去一下。”

    陆开疆说实话,很不愿意,从前的夏太太,也就是小乖的母亲于良言,这位女士早就离婚了,跟夏家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关系了。

    再加上之前于女士离开前,对夏稚等姐弟几人简直跟陌生人差不多,这回找回来,若是他,根本不会让于女士的丫鬟进他家公馆大门。

    “哥?”小夏催了一下。

    陆开疆薄唇轻轻抿着,点点头:“好,走。”

    说完,陆二爷自觉很不舒服,冷声先警告夏稚道:“回去后,不管什么事情,你都先记住,于女士跟你们三个,老早就断了关系,说好了老死不相往来的。”

    夏稚闻言一愣,微笑道:“我知道。”

    说完拉住陆哥的手,像是汲取力量,又更像是安慰雄狮……

    第28章 带坏 我对不住陆哥。

    夏稚跟陆开疆出发去夏公馆的时候, 已然是下午一点了。

    夏稚连早餐都没吃,也不饿,他一路上心事重重, 思索着下人回禀的事儿。

    来陆公馆找他的是家里的木头。

    这小木头屁颠屁颠跑来陆公馆,一路上水都没有喝一口,找到陆公馆后,还不敢进去,还是门口的门房大爷隐约记得这个小木头,问了一嘴,木头才说是来找他的。

    木头说, 家里来了个丫鬟, 是从前伺候太太的槐花, 哭着含着求家里派人去救救太太,说太太在魏家受了天大的委屈, 昨儿还被打了一巴掌,今早上吊了, 好不容易救了下来, 如今被魏家关在房间里, 连贴身的槐花都不许去伺候。

    因为这个, 槐花没了主意,好在是在天津,所以跑来夏家求救了。

    这会儿夏稚垂着那浓密的睫毛沉思, 恍恍惚惚,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好半天,才对着车内瑟缩成一团,很是拘谨的木头道:“槐花还说什么了没有?”

    那小木头本来便不善言辞, 能够说清楚这些事情经过,已然费了天大的功夫,这会儿绞劲脑汁,也只是摇了摇头,说:“好像没了,槐花只是哭。哦,还给二爷下跪了。”

    “那二哥怎么说的?”夏稚眸色清清冷冷,瞧着好似没什么情绪。

    小木头努力回忆了一下,说:“二爷坐在窗台旁边的茶几边儿上喝茶,听了这话,把杯子给砸了,但也是什么都没说。”

    车内空间很大,其实木头不必那么缩着,可由于后座是两排面对面的位置,木头坐在副驾驶后面加的凳子上,正对着陆家二爷,这位爷木头从小就见着,脾气很是不好,对谁都没个好脸,再加上如今这位陆二爷身份水涨船高,越发的炙手可热,旁人连说陆二爷的大名都不敢,他一个小小的下人,自然缩着,生怕胳膊腿碰到陆二爷的衣裳,给人蹭脏了。

    陆开疆一直冷眼旁观这位来报信的木头跟他的夏稚汇报情况。

    发现这个叫做木头的小孩连说话的畏畏缩缩的,很不讨喜,成天留着这样的下人在身边,就是有天大的好运,做主子的也估计要被拉扯着接都接不住。

    陆开疆目光又落到开车的陆立身上,这个陆立倒是不错,人也机灵……不如送到小乖身边当个司机?

    也不怕陆立不愿意,也不勉强,给一百块大洋一个月,比那些大学老师的工资都高三倍,陆立不愿意,总有人愿意。

    夏公馆如今活像个老人庙,里头统共就三个姓夏的活人,其他的都半死不活,果然还是得换些新鲜血液,不然总觉得事儿一桩接一桩,时运都不好了。

    陆二心中揣摩着他的封建风水之术,夏三公子看向窗外,果不其然发现外头如陆哥所说,越发萧条起来,许多店家大白天的居然都没什么生意,外头躺在地上的乞丐倒是越发的多。

    他回眸,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手背上,隐隐约约觉着不安,好像世道真是不大好,动荡极了,若是父亲还在就好了,父亲还在的话,母亲倒也不必遭这一番罪,家里也不会出现这些乱七八糟的乱子。

    他真的可以和大姐一块儿重新振作这个家吗?

    还有,要不要接母亲回来?怎么接?母亲若是不愿意呢?

    且夏稚这会儿心情复杂地瞄了一眼陆哥,看陆哥刚好也在看自己,心中顿时一阵安心,又立即被陆哥捏住手,这下彻底静了下来。

    然而两人都很是默契的没有说话,及至终于抵达了夏公馆,两人一前一后的下了车,木头一溜烟的先跑进去报告夏稚回来了,两人有了独处的时间,才听夏稚问他的陆哥:“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你确定是问我?”

    两人走在夏公馆前面的院子里。

    院子很大,宽阔且能同时并排停下八辆车,地板砖上更是用小石子拼凑了一条龙来。

    这装修风格放在民国前,怎么着也得杀个九族,放在还存着复清心思的遗老遗少眼里,更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了,偏偏夏家老爷子就是这么嚣张,非要设计着把龙踩在自家院子脚下。

    这会儿陆开疆刚好踩在龙头上,他低头看了一眼,脚尖踩了踩龙的眼睛,幽幽继续问他的小夏:“你这话问的我实在不知如何回答了。”

    “你还有不知道如何回答的时候?”夏稚笑道,“方才你还在家里跟我说‘我警告你’,这会儿跟我说不知如何回答?”

    小夏学着陆哥的语气,模仿刚才陆哥在家里警告他不要对母亲心软的话,装得别提多像了。

    陆开疆立即揪着夏稚的脸蛋,淡淡说:“你也只跟我面前这样犟嘴,哪天你对你大姐二哥也这样无赖,我才是谢天谢地。”

    “怎么又说道这里的?我是请教你,我现在是怎么办?立刻回去派人去打上门去,把母亲抢回来还是怎么说?”小夏是真的没什么主意,如果只他自己在,他一定是凭着感觉,先叫人打上门去,把母亲抢回来再说,可这个结局真的是对的吗?

    陆哥在他身边,他总是有底气也有时间多想一层。

    比如,假若母亲就是不愿意离开怎么办?

    再比如,魏家不放人,或者自己的人没能把母亲抢回来又改怎么办?

    这都得看陆哥的表态,他要陆哥借他一些人,他手里都是年纪大了的下人,就是打上门去,他这边的人手即便是多,可所有人加起来统共也才两三颗牙,这怎么打啊?

    陆开疆哪里不清楚夏稚想要什么,可偏偏他就是不开口,冷淡至极道:“这事儿你还是得问你二哥,我看你们全家跟那个于女士是狗扯羊皮,扯得还满长远,我说话不好听,还是不要说的好,免得日后你翻旧账,又甩我的脸子。”

    小夏知道陆哥其实是心疼他,是为他好,但……

    “我怎么会甩你的脸?我才没有甩过。”小夏语气都低下来,哀求着,说,“我晓得你起她对我不好,可她的确没必要对我好,她只生了我这一项,没把我掐死,给我机会和陆哥你相遇,我便知足了,为了这一件事,你也给我一些人手,叫我报答她吧。”

    陆开疆神色都微微一变,好一会儿咬牙切齿的开口:“你可真是……但凡你说一句‘她好歹是我母亲’这样的话,老子都不会点头,你偏这样说,搞得好像我们这样好,还是拜她所赐,还得感激她?”

    “感激自然谈不上,她对陆哥你没什么恩惠,但我很感激。哲学上有这样一种说法,说人这一生的经历都是注定好了的,因为注定我和陆哥你会走到一块儿,所以母亲必须待我不好,叫你先心疼我,对我好,这都是命运,我不怪她。”

    “你这都是哪门子的歪门邪道?”陆二语气已然没有方才那样讽刺,他甚至反复琢磨了一番小夏说的‘注定我和陆哥你走到一块儿’是什么含义。

    是兄弟之间的走到一块儿,还是……

    越想,越捉摸不透,还无法问。

    陆开疆反正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的,他同夏稚什么关系都行,只要好好的,什么都随便。

    “那你就说你借还是不借了。”夏稚委屈巴拉扯了扯陆哥的袖子。

    陆开疆叹了口气,随后点点头:“好好,只此一次。”鬼知道这是陆开疆对小夏说过的第几次‘只此一次’。

    “那陆哥你现在打电话叫人先上魏家问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如果母亲愿意走,就带她走,不愿意,也得给姓魏的一点教训,免得他肆无忌惮。”夏稚吩咐着。

    陆开疆习以为常,又点了点头,径直拉着夏稚往房间里去:“那我先去打个电话。”

    这会儿已然有些热了,大太阳底下站着可不行。

    夏稚乖乖的被一拉就走,事情有了着落,更是有些欢喜的手指头都很主动的跟陆哥纠缠起来,十指相扣。

    谁知道两人进门的时候刚巧与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大姐在门口撞上。

    大姐夏嘉禾眸子轻轻掠过小弟与陆开疆拉着的手,侧身让开了一些,拽着夏稚就要往小茶厅去,顺道跟陆开疆道:“陆二爷,小乖借我用用,我们姐弟三人要开个会。”

    “开什么会?”小夏仿佛不知,悄悄对陆哥使了个眼色。

    陆开疆明了,对着夏嘉禾点了点头,去打电话去了,估计夏家这三姐弟还要开会商量到底去不去参与于女士二婚的家事,可这跟他没什么关系,他既已然答应了小乖要派人去掺和,便一定得去。

    夏稚果然在看见陆哥去打电话后,便松了口气,也有心情再开家庭会议。

    结果还没走到小茶厅,夏稚就被大姐拉着站在走廊里,厉声问他:“小乖,你同大姐说实话,这两日我怎么看你跟陆二很不对劲?”十几年过去了,夏嘉禾虽然还记得小时候的夏稚就很喜欢跟陆二腻歪,两人大夏天,都光着膀子,还你背我,我背你的黏糊,但长大后怎么说也不应该连拉手都是十指相扣的。

    夏嘉禾直觉一向很准,她怀疑的事情,几乎没有不对的。

    可小弟若真是跟陆二搅和到一起去,却是天大的坏事!陆二作为家里父亲信任的小辈,小乖的干哥哥,无论如何都是夏家的靠山,是他们夏家高攀。

    但假若陆二跟小弟是那种关系,夏嘉禾便不得不担心陆二对他们夏家的保护和过度资源倾斜,都是小弟卖屁股换来的!

    这简直……简直……

    夏嘉禾不知道怎么说,只是面色涨的通红,既恨小乖不自爱,又心疼小弟是不是为了家里委曲求全,更有种无名的担心,害怕这两人什么时候掰了,以陆二那睚眦必报的性格,小弟怕是很不好过。

    “什么……什么不对劲?”夏稚结结巴巴,面对大姐,下意识瞒着,“我和陆哥一向如此啊,大姐你想到哪里去了?”

    “真不是?”

    “没有的事儿。”夏稚眼帘微垂,不敢去看大姐的眼睛,哪怕是想说真话,看大姐这等态度,便更是不敢透露半点。

    “没有最好,我在济南的时候就听说你的事儿了,三天两头的换男朋友,天南海北的公子哥都栽你头上,长则三个月,短则一两星期,你若是跟陆二好上,不出三个月又觉得不想好了,你怎么好跟人好聚好散?多少年的关系了,可别因为一时快活,就不知轻重。”夏嘉禾俨然不太相信小弟的说辞。

    夏稚一梗,讷讷为自己辩解:“从前那些分开,哪里都是我的错?”

    “那怎么总是听说是你甩的人家,没听见过谁要甩你?你跟爸爸一样,真是一模一样,从前我还觉着你喜欢男人是件好事,起码不会娶个女人回来,表现得好像很爱她,又在外面花天酒地的,如今看来你这小子连喜欢男人都不叫人省心。”

    大姐说完,顿了顿,很是严肃又道:“家里如今还需陆开疆奔波,把产业拿回来,你若是跟他永远的哥俩好,倒挺好,永远的相安无事,你要是一时兴起,跟他好个三个月把人甩了,爸爸的心血,家里这么多老仆要吃饭,桩桩件件都要难了。”

    夏稚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面红耳赤的也怀疑起自己来,他究竟是不是一时兴起?如果不是,为什么从前没心里装着陆哥?难道书上说得对,□□到心灵的距离最近,他对陆哥完全是身体作祟,所以这次发展成这样?

    夏稚浑身汗毛都立起来,手掌虚虚抓着空气,很不信任自己的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了。

    害怕……

    那日跟陆哥检查之前就胡思乱想过,但又被他下意识忽略的担忧,顿时犹如潮水涌来,将他淹没。

    夏稚透不过气来。

    一声声质问在脑海回荡。

    ——我跟父亲一个模样,若是一时兴起对不住陆哥怎么办?

    ——我会害了家里,甚至害了陆哥。

    ——陆哥分明不喜欢男人的,他却缠着陆哥一晚上……

    对啊,陆哥不喜欢男人,为什么可以跟他……

    他带坏陆哥了……

    天啊,陆老爷子若是知道,不得气死?!

    以后自己如果对不住陆哥了,陆哥怕是永远不会跟他好了。

    要不趁着现在其实还不清不楚的,断了算了?

    虽然他跟陆哥好像在一起了,却又没有实质性的承诺,只是他叫陆哥负责,陆哥答应了,这算是在一起了吗?

    夏稚也不确定了,他甚至既希望是,又害怕是。

    可如果就这样和陆哥分手,岂不是更对不住陆哥?

    还是说长痛不如短痛?

    夏三公子脑袋一团乱麻,只是除了紧张害怕外,居然没有要跟陆哥分手的任何一点痛苦。

    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心中才突然一疼。

    眸子里都泛红,忍不住的氤氲出水汽,心中无比痛恨着骂自己道:我果然是一时兴起,我对不住陆哥。

    第29章 出国(捉虫) 完完整整的合作一次?……

    夏稚是被大姐拉着进入小客厅的。

    夏公馆一楼有不少会客厅, 靠近后院落地窗边的会客厅装修的十分时髦,铺着雪白的瓷砖,有着欧洲花纹一般的墙面雕刻, 正中央摆着一张通体灰白的大石桌子,椅子则是白色的欧洲宫廷椅。

    四个角落摆着夏稚院子里养着的花花草草,其中最近的百合早早开了花,一朵朵高洁绽放着,与石膏雕刻的墙壁花纹交相辉映。

    夏家老二已然在里面焦急的踱步,看见大姐和三弟回来了,忍不住便急忙上前, 问道:“怎么才来?方才就看见小乖你在外头站着, 怎么样?是不是陆二要帮忙了?干脆咱们全家一起去魏家看看, 哪有这么欺负人的?当咱们夏家不存在是吧?!”

    夏定琨整洁的衬衫上还有一滴早上喝咖啡不小心蹭着的污渍,可偏偏也没有精力去关注这些, 满脑子都是那丫鬟说的话,说什么他母亲居然还被打了, 他父亲在世的时候, 可都没有碰过母亲一根指头!

    虽然之前夏定琨很是不满母亲改嫁的事情, 心中颇有怨言, 可到了这等关键时刻,便又没有怨,只有恨不得打上门去的愤怒。

    “你先别跳, 叫槐花过来,我有话还要问她。”夏家大姐夏嘉禾看了一眼焦急的老二, 又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老三,径直去坐在主位上,淡淡道, “都别着急,我看魏家那边未必就到了要我们出面的时候,且我们又以什么身份出面呢?”

    话音刚落,夏定琨便皱着眉头看着大姐,道:“大姐你怎么能这么说,说到底,还是母亲,不出头,旁人才是只当咱们夏家都死绝了,说咱们多么的不近人情,连亲生的母亲都不管了。”

    “呵,老二,亏的你还出过念了几年书,怎么,这才回来几年,就又满脑子的封建迂腐思想。”大姐眸色冷淡,语气不急不缓,“你怕旁人说闲话,这些年,咱们家被人说的闲话还少了吗?”

    “去年她非要改嫁出去,还要同咱们断绝关系,那会儿就够闹笑话的了,怎么没见她心疼心疼你呢?”

    夏嘉禾面色如霜,无论如何也对那个女人起不了一点儿同情的心思,别说怕别人说闲话了,她在王府里,哪天不是被人背后说的?

    说她克夫,说她命不好,说她生不出好种,多难听的,她都晓得。但只要不说到她面前来,她一律不管。

    人生在世,若是连旁人背地里说说自己,森*晚*整*她都要去在意,去伤神,那她干脆别活了。

    夏家大姐这一通话出去,直把夏家老二噎得说不出话来,可犹豫半晌,夏定琨还是叹了口气,坐回椅子上,双手颓然垂着,轻声说道:“哎,到底是母亲,生我们一场。”

    “你跟小乖一样,简直是无药可救。”夏嘉禾冷淡评价,“谁对你好,你再去在乎谁,这才是常,于良言对咱们来说比陌生人都差不多,就算是咱们好心的去了,到时候说不得还要怪咱们多管闲事呵。”

    “这话怎么说?”夏定琨不相信。

    夏嘉禾看小乖也看向自己,这才叹了口气,说:“你们那会儿还小,我却是知道,别说父亲是把于良言抢来做老婆的,分明是她自己愿意的。”

    这可稀奇,夏稚一直不太了解父母之间的故事,只觉得父亲很爱母亲,虽然听说父亲在外面风流,但因为没见过,所以倒是在心里替父亲开脱,觉得父亲在外面的行为大概不是真心的,只是逢场作戏的酒局。

    如今大姐一开口,夏稚这才晓得,原来早前母亲愿意嫁给父亲,就是因为初恋订婚对象家里出了事,急需一大笔银子周转。

    那初恋立马就娶了别家的小姐,拿别人的嫁妆银子填窟窿去了。

    母亲伤心欲绝之下,被父亲疯狂追求,没两天就答应要嫁给父亲,本意大约是赌气,为了气抛弃自己的初恋,把自己嫁给了泥腿子出身的夏老爷。

    因为夏老爷对于女士的确好的不行,于女士便跟夏老爷两人相敬如宾,打算着凑活着过下去,可是等第一年生下夏嘉禾后,又过了几年,于女士收到了一封信,情况便有了变化。

    那信正是初恋写的,告诉于女士,自己已然死了老婆,当年娶别人为妻属实是因为情势所逼,心里还爱着于女士,希望于女士不要恨他等等。

    于女士一看见这信就跟初恋旧情复燃,想要跟夏老爷子谈休妻的事情,却被初恋阻止了,初恋说现在手头也有些紧,休妻的话没办法分得财产,不想让于女士跟着自己受苦,假如于女士被休,他也不活了等等。

    于女士就没有办法,那会儿还没有女子跟男人提出离婚的事情,可于女士又想为了初恋守身如玉,又时常拿着家里的钱去接济初恋家里,这事儿夏老爷子还是后来发现两人私下通信,才知道,为此两人第一次大吵一架,夏老爷更是跟管家吩咐不允许再给于女士一点儿钱。

    没有钱接济初恋家里,于女士没了主意,写信问初恋怎么办,要不然两个人私奔算了。

    初恋却说在京城还有老母老父亲,还有家里产业需要照顾,不能走,更何况家里还有亡妻留下来的一个男孩,年岁尚小,丢下孩子那岂不是禽兽的作为?

    初恋便跟于女士出主意,说两人暂时不要通信了,如此私通的确不对,要于女士好好跟夏老爷过日子,哪怕心中再不喜欢,也为了能够过得舒服,对夏老爷好一些,再多生几个孩子,他们两个的事情,实在是有缘无份,各自保重,以后有缘再说。

    于女士接到信,哪里肯同意,她出不了门,便当真学着初恋给她出的主意,装作悔改的意思,跟夏老爷和好,主动着怀了夏定琨。

    怀孕期间,于女士得到了数不清的营养品和夏老爷送的首饰,于女士全都叫身边贴身的丫头槐花拿出去卖了,资助初恋的生意。

    于女士写信给初恋,说既然有缘无份,但还请初恋接受自己的帮忙,算是为从前两人的情谊做一些所应当的付出。

    夏老爷子因为生意繁忙,还跟着上司要出去天南海北的乱打,好不容易又捞了一笔回来后,儿子夏定琨也出生几年了,于女士闺房的手势却是一点儿都没有,干干净净,又从槐花嘴里撬出两人居然一直还有来往,一气之下扬言要杀去京城,把那初恋给手脚都砍了!

    于女士吓得要命,不停的说自己错了,发誓绝不再跟初恋联系,生怕初恋受伤。

    夏老爷见状,直接气笑了,转身就要走,却被于女士拦着,门都关上不许夏老爷出去。

    随后,于女士开始脱自己的衣裳,一件件的……

    再之后的事情,也很顺成章了。

    夏老爷的确是受不了于女士的投怀送抱,但也因为实在生气,三天没从房间出来,出来的时候,于女士是昏迷状态,请了大夫后,夏老爷骑马就叫上兄弟们去了京城,找上了于女士当年的初恋——魏西征。

    趁着魏西征在外头花天酒地,从赌场回家的时候,夏老爷带上兄弟们把魏西征给绑了,狠狠打了一顿,砍了魏西征写字的右手,把人随便丢臭水沟里,就又领着弟兄们回了天津,把手掌给于女士看。

    从那以后,于女士彻底跟初恋断了联系,对夏老爷态度也降至冰点,一直要求被休,夏老爷都不放。

    八个月后,夏稚出生。

    夏嘉禾说完这个故事,直接问两个弟弟,道:“你们觉得这个魏西征到底是真的爱于女士,还是爱她身后带来的利益呢?咱们过去,无非是被他敲一笔,被他发现咱们还挺在乎于女士的,以后咱们跟魏家,怕是更扯不清楚。”

    小夏这会儿还目瞪口呆,没想到父母之间还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到底谁对谁错,只是难过,因为好像谁都没有很快乐。

    “小乖,我看你跟陆二在外面说话说了那么久,你不会已经跟陆二谈好了,让他帮忙了吧?”夏定琨这下也游移不定,但还是先问小乖是不是已经把这事儿给托出去了。

    夏稚眨了眨眼,乖乖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连忙转身就说:“没事儿,我去跟陆二说一下,让他先别轻举妄动。”

    可他出去一问,刚收拾了一盘子水果出来的王妈便道陆二爷已然出去了,说是办三少爷交代的事儿。

    夏稚小声‘哎呀’了一声,回头就连忙告知大姐和二哥,问他们要不要跟去魏家,这会儿陆二肯定是上门去‘看望’他母亲了。

    毕竟他刚才给陆二说的是如果魏家不放人,就上门去让魏家不那么肆无忌惮的欺负于女士。

    至于陆二怎么做,夏稚还真是想不到,大约魏家看见陆二去了,就已经会害怕,会收敛吧?

    “去啊!咱们也赶紧去吧,陆二说到底也还是个外人,怎么连这种事情都还劳烦人家?”夏定琨实在是对小弟有些无奈,旁人不晓得多想见陆二爷一面都见不到,小弟却不管什么大大小小的事情,陆二都跑在最前头,这还真是兄弟情深——比他都深啊。

    结果大姐却突然叫停。

    “等等,陆二爷既然去了,也算是个中间人,去了也好,我们暂时别动,看陆二爷回来怎么说。”大姐说罢,跟老二道,“目前我认为最重要的,还是小乖跟陆二之间的问题。”

    夏稚立即抿唇低头,缩了缩手指头。

    夏定琨一头雾水:“什么问题?发生什么了?”

    大姐问:“夏稚,你是自己跟老二说,还是我来说?”

    夏稚哪里敢自己开口,他一声不吭,夏嘉禾见状,便跟不停询问发生了什么的夏定琨道:“他跟陆二不清不楚的,你这个当哥哥的,跟他住一块儿,你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

    夏家大姐不可思议。

    夏定琨一头雾水,当即摇头:“什么?我知道什么?发生什么了?!”

    “小乖跟陆二在一块儿了,你不知道?”

    夏稚嗫嚅了几下唇瓣,道:“不算是……可能……”

    “什么?!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小乖,我从前也想着,你和陆二关系好,怎么就没看对眼,这回竟是不声不响的在一块儿了,想必老爷子在天有灵,也能放心了啊!”

    “放你妈个头!夏定琨,你脑子里装得都是什么东西?小乖他跟陆二在一块儿,不说未来的事儿,谁也没个保障,日后谁要是变心了,两家连来往都来往不起,咱们还要靠着陆二把产业拿回来,你说得轻巧!”夏嘉禾简直目瞪口呆。

    夏定琨不以为意,他道:“拿产业回来也就陆二几句话的事儿,小乖跟陆二几十年的朋友了,每回吵架,哪次不是过夜都不过,就和好了?我看行。”

    “那你说,小乖跟陆二在一起,还能成亲不?”夏嘉禾冷道。

    夏家老二一愣,随后叹了口气,说:“这事儿,陆二不成亲,咱们自然也不成,他若是要成亲的,也不可管着咱们。”

    “你说得轻巧。”夏家大姐幽幽说,“光此刻我们晓得此事,都闹翻了,陆家若是晓得,你道他们家里是如何说的?原来小乖去他们家做客,是客人,以后是什么身份?没名没份,只会受尽委屈,不要道我是危言耸听。”

    “所以,我的意思是,给小乖找个事儿,支出去一年半载的,两人默默断了就行,小乖你这段时间也别找旁的什么朋友,免得陆二晓得。”

    “支出去?去哪儿?如今世道这么乱。”夏家老二皱眉,也不知道如何办了。

    夏嘉禾想了想,道:“出国吧……”

    夏稚闻言,蓦地抬起头来,却又无法说出‘不去’二字。

    似乎……这样真是最好的选择,不然他要如何面对陆哥呢?昨儿还缠着对方给自己负责,突然不要人家负责了,陆哥怎么想?只是……真是可惜,他真是对不住陆哥,连他们第一回都不尽兴。

    不若离开前再最后一次,完完整整的合作一次?

    这算是补偿吗?

    小夏自个儿也迷糊了,但这想法却扎根似的,挥之不去。

    第30章 演戏 如今他同陆哥有实无名……

    夏稚不被允许去魏家, 大姐也不去,派了二哥去追陆开疆,说是找了个中间人去, 自己人却不出面,也的确难看,于是二哥才去的。

    小夏被大姐吩咐着在家里闭门思过。

    这是小时候夏稚办了坏事,全家都舍不得罚他,大姐才想出来的招。

    那会儿小夏家里有个会说人话的八哥,原是宫里一个太监带出来的玩物,在酒桌子上划拳输给了夏老爷子俩月, 夏老爷子爱极了, 领回来给了夏稚, 让夏稚看个新鲜。

    还让夏稚好好待它,免得什么时候那太监回来赎八哥, 夏老爷拿不出来。

    谁知道那八哥口能人言,一直怂恿八岁的小夏开笼子门, 自己能表演后空翻给夏稚看。

    夏稚惊喜不已, 连夜把陆开疆叫来, 说有好玩的分享给陆开疆。

    陆开疆那会儿也不过十一岁, 平日里也跟混世魔王似的喜欢折腾些好玩的事儿来填补无聊时光。

    不过说到底还是喜欢跟爱玩的夏小乖鼓捣到一起,跟着夏稚去河里抓河虾都觉得有趣。

    因此一接到夏稚的消息,小陆少爷立即自个儿骑马就来了, 大半夜的,两人趴一个被窝, 先吃了一堆干货,又讲了各自身边才发生的八卦趣事。

    这里基本都是小夏在叽里呱啦的讲,陆少爷一本正经的听, 是不是还震惊的点点头,给予一些情绪价值,搞得小夏说得更起劲了。

    说罢,小夏也不困,拉着打着哈欠的陆哥哥就要去看八哥,说家里八哥可厉害了,还能翻跟头呢。

    小陆少爷轻轻笑着,神情分明不信,却任由夏稚拉着自己去看稀奇。

    俩人蹑手蹑脚去了一楼院子里的珍宝室,里面还有条巨胖的老黄狗。

    老黄狗瞧见那俩少年,也不哼唧,吭哧吭哧翻了个肚皮朝天,顿时犹如一只巨大青蛙,又睡了过去。

    小夏哈哈一笑,抓着老狗的爪子晃了晃,分享宝贝似的喊陆哥哥也摸摸。

    陆少爷顿了顿,也不知在做什么心建设,约莫两息功夫后,才蹲下去,学着小夏的动作小心翼翼戳了一下老狗的爪子。

    小夏小声嘲笑陆哥怕狗,陆开疆也不辩解,催着夏稚带他去看会后空翻的八哥。

    两人这才又穿过无数夏老爷子珍藏的奇珍异宝,还有大大小小的洋钟跑到露台上,抬头就能看见那站着睡觉的八哥脑袋往羽毛里一藏,便不醒鸟事。

    小夏也不等八哥醒来,打开笼子就把八哥抱在怀里,让它翻跟斗。

    只见八哥翅膀一张,大笑两声,骂了一句傻蛋,就直接飞走了,留下俩少年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陆少爷才笑出声来,说:小傻蛋。

    夏稚登时眼泪汪汪,大哭起来,陆开疆立即也不笑了,哄了好一会儿,干脆把责任揽过来,说这事儿他扛了,届时那太监来赎鸟,就说是他放走了。

    然而第二日俩少年的合作没能成功走出第一步,陆开疆刚跟夏老爷子说是自己放走了八哥,就被众人发现是两人合起伙来撒谎了。

    陆开疆他们夏家是管不了的,只能先请陆二回去,等人走了才开始教育小夏不可以撒谎,家里又不会对他怎么样。

    然而夏家大姐可不这么认为,什么叫做不会对他怎么样,做错了事情就得认罚,免得以后变成外头那些不学无术的公子哥一样。

    便叫夏稚闭门思过。

    小小夏的闭门思过当真是流着珍珠大小的眼泪被关在房间里,只能吃饭的时候见人,其他时候喊二哥跟他说话都不行,可伤心死爱说话的小夏了。

    如今二十五岁的夏稚又被判了个闭门思过,刚进屋子,就想起小时候的事儿来。

    想起小时候跟陆哥躺一个被窝,陆哥搂着他,静静听他讲八卦时那布满温和的眼。

    想起他看戏着迷的那段时间,还在床上披着床单扮演杨贵妃,陆二哥在沙发上端坐着,扮演唐太宗,左手一瓶可乐,右手一碟子荔枝,两人就这么演上了。

    还有陆二后来要去外地半年的那会儿,他记得大半夜陆哥来找他,说要走了,火车是第二天早上八点,时间定的急,怕他找不到自己,所以连夜来告诉他,见见他。

    那晚上夏稚根本没能睡着,一腔的难过,不适应,最后凌晨四点带着陆哥去寻遍天津的大街小巷,打了个平安金牌给陆哥,让陆哥挂脖子上。

    再后来火车的时间到了,夏稚领着好友谢有志一块儿送别陆哥。

    谢有志全程唯唯诺诺,听着陆哥吩咐的事儿,大体就是让他稍微盯着夏稚,不许夏稚跟外面的人胡来,遵守宵禁等等。

    往日夏稚早嘟嘟囔囔的和陆哥对着呛了,要自由,可那日没有,小夏乖乖的,什么话都答应,生怕没让陆哥走的放心。

    之后火车轰鸣之声响起,陆哥从车窗探头出来,对他挥了挥手,夏稚至今还记得陆哥那一幕有多意气风发令人赏心悦目。

    无数无数的陆哥和他相处的碎片都好似有着无尽的春日阳光做景,不断被夏稚提取出来,叫夏稚忍不住轻轻一笑。

    方才他一直没能思考,如今叫他闭关思过,却刚好给了他思考的时间。

    他在想陆哥的事……

    在想自己醉酒后说的无心之言……

    他说陆哥是自己最想的伴侣。

    这话到底几分真几分的假,想伴侣也分很多种,灵魂的,外貌的。

    说起来他找了许许多多的男朋友,每一任似乎都和陆哥有些相似。

    上一位徐业成,性格从某方面来说和陆哥很像,微笑不说话的时候尤其显得沉稳,他喜欢这种沉稳。

    再上一位咸猪手,最开始也并非是登徒子的形象,他一出场便给人一种英雄登场的感觉,夏稚喜欢这种感觉,十分霸道。这点跟陆哥也像。

    可是反过来讲,他喜欢的很可能只是陆哥这一类的男人,并非只是非陆哥不可。

    夏稚智想到这里,睫毛微微垂下,无法不承认大姐说的很对,自己根本没办法确定是真的喜欢陆哥,那么干什么要毁掉这份友谊?

    他真是太傻了,之前居然根本不想这一点,凭着本性,把事情弄到如此地步。

    一会儿陆哥要是回来找他,他该以何面目见陆哥呢?

    夏稚没有答案。

    但是大姐叫他出国去,夏稚却没法接受,他绝不愿意逃避,任何事情,逃避哪儿能解决问题呢?逃避才是让关系恶化的元凶。

    他非得想个办法把陆哥和自己的关系维持到从前。

    还有于女士,虽然大姐说的很对,他们去了也只可能是魏家试探他们家的圈套,但反过来想,夏稚觉得,魏家就算是到时候借由于女士,来找他们各种索要钱财,不给就虐待的话,岂不是也正好让于女士将魏家的嘴脸看得更清楚?

    于女士既然都宁愿上吊也不愿意再跟魏家住着,显然说明只要他们再推一把,说不定能救于女士于苦海,让她离婚,重获自由。

    夏稚向来不愿意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

    所以也不大相信于女士会灵顽不灵。

    既然如此,二哥和陆哥两人去魏家恐怕是不够,就干脆让魏家知道于女士对他们家有多重要的好了。

    他也去看看!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不管于女士或许能让她惨淡活在魏家,可若是管了,魏家但凡变本加厉的对于女士,或者突然对于女士好起来,让她回来找夏家拿钱,都是让于女士又一次做选择的机会。

    夏稚觉得,无论如何,他哪怕是在路边看见个乞丐觉得可怜都会给几个大洋,更何况是于女士。

    他自去做让自己安心的事情,又不求于女士认他,全是为了自己的良心,这又有什么不可以?

    说办就办。

    夏稚立即去开门,门没有从外面反锁——这点倒是让夏稚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大姐会反锁。

    是因为这门只防君子不防小人吗?

    夏稚思索了一瞬,忽的会心一笑,他想,大姐定然是刀子嘴豆腐心,猜到他会忍不住也去魏家一探究竟,所以门没关。

    大姐真是待他真心,只劝他,却不会强行逼他。

    他定然也不会辜负大姐,一定把跟陆哥的事情也处得漂漂亮亮!

    如此下定决心的小夏飞快出了小公馆,找了个黄包车,让往魏家公馆过去。

    路上夏稚余光喵到几个戏楼,莫名其妙想起昨日碰见明大小姐明芝兰的事儿。

    明大小姐还说要同他介绍新朋友,是个有名的角儿……还说自己应当会喜欢呢。

    咦,不若先见见看,若是合适,托这位角儿陪他演一场戏如何?

    如今他同陆哥有实无名,装傻充愣说不定陆哥也不会怪他,只觉得他们之间完全是一时糊涂,是两个人都无意的,且他觉着陆哥对他也没有和从前有什么不同,陆哥说不定对他也还是兄弟情哈……

    夏稚幽幽长叹了口气。

    但很快夏稚抛开那莫名泛起的酸涩,又用心琢磨着,越发觉得……好像委托戏子来帮他演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戏,很是可行呀!

    毕竟真的找人谈恋爱,夏稚如今也没有心思。

    演戏吧!

    小夏默默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