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虽说有一定的预感, 但柳枝意情感上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这么快吗……”
猫：“说不准，提前做好准备吧，我接下来会有段时间不在你身边……”
柳枝意：“啊？为什么不能陪着我？”
话说得太快没过脑子，等说出了口, 柳枝意才发现自己这句话不太礼貌, 显得太理所当然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就是关心你。”
猫：“没事, 我得回下局里，毕竟有段时间没上班了，要先处理下工作的事情。”
柳枝意：“哦哦哦，不好意思，我这边没问题的。”
猫叹了口气，看上去像是不太放心。
“你和你姥要回老家吗？”
柳枝意扭头看着姥姥，心中纠结。
“眼下这种情况,谁知道出门会不会又进副本里……但我妈还在家里不能老这样放着。”
而且老家那边人都联系好了, 估计解释起来也麻烦。
猫：“你老家那边人多吗？”
柳枝意好几年都没回去了,隐约记得上次回去老家就只有几个老人。
柳枝意：“应该不多，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去大城市打工了。”
猫：“那我建议你们回老家。”
柳枝意脑子转得飞快, 立马就明白了它话里的意思。
“人越少, 副本难度是不是越低？”
猫：“对，多人副本难度你也感受到了, 说真的要不是杨老师个性好强, 你还真不容易把她杀了通关，更何况这只是个刚刚冒芽的多人副本。”
柳枝意点头。
“我姥姥的安全屋好像还没出来过。”
猫：“挺好，我建议你回老家, 起码可以副本固定在你熟悉的主场，免得像这次一样, 进别人主场的副本，医院环境你也不熟悉。”
柳枝意仔细一想，觉得很有道理。
反正副本这玩意迟早要来，不如去个熟悉的地方，还能把危险程度降低。
柳枝意：“行，那我就按照原来的计划来。”
妈妈在家里已经放够了三天，接下来就只需要等姥姥醒过来，状态好一些后再回乡。
而姥姥自从副本出来后，起色明显好了很多。
在床上睡觉的呼噜声都小了不少。
柳枝意：“副本真的会让人身体状态变好啊……”
猫：“不然副本怎么留得下人。”
“你还没和我说你怎么变成了猫？”好不容易有放松能闲聊的时间，柳枝意撸了把猫头。
猫的脑袋被她揉的左右摇摆，说话却有些支支吾吾。
“啊……这个……”
以前一开口就是一大段话，突然说话变得吞吞吐吐起来，柳枝意有些好奇。
“咋啦？”
——唰
帘子被一把拉开。
沉颂月：“因为太惨了，说了怕你伤心。”
柳枝意：“啊？”
猫哈了一声：“你非得多说那么一句，是吧？”
“哟，脾气变坏了不少啊。”沉颂月笑了笑，“小柳又不是小孩子，你现在瞒着以后总会要说的，帮我把墨镜叼给我。”
猫转身，屁股朝沉颂月。
“自己拿。”
沉颂月：“死要面子活受罪。”
柳枝意脱鞋踩上病床旁的床头柜，将勾在帘上的墨镜取下来。
“能和我说说不？”
沉颂月接过墨镜，瞥了眼猫。
“谢谢。”
沉颂月：“简而言之跟在你身边这只猫，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别看我们局里和睦，但整个游戏圈子党派和分歧很多，他就是和一些人因为思想理念冲突，在副本里被分尸了，要不是道具特殊，早死副本里了。”
柳枝意惊道：“不是说副本内不能伤人杀人吗？”
沉颂月：“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这样，但你不是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吗？”
“你把手机给马大姐不觉得这事是错的。”沉颂月指了指猫，“那些人杀他也不会觉得错啊。”
柳枝意：“怎么能因为思想理念不同就杀人？”
沉颂月笑了。
“因为大家都想拯救这个世界呀，肯定要把路上的绊脚石都除掉，说实话，要不是立场不同，其实我也能理解他们。”
猫：“喂！”
沉颂月挥了挥手。
“你老护着她也不行啊，我觉得还是得早点认识到这个副本的残酷性。”
柳枝意：“你们的理念是什么？”
猫回过头和沈颂月对视了一眼。
沉颂月：“就是……”
“你副本经历的还不够多。”猫打断了沉颂月的话，“有些东西告诉你，可能会影响你以后的副本。”
猫：“我希望你对副本的理念和感知是自己的感悟，而不是由我们引导得来的。”
柳枝意愣了愣，有点感动，还没等她开口，就看到沉颂月抬了抬眉，看了猫一眼，五官虽没有做出太大的表情变化，但却透出了一丝不屑的意思。
柳枝意觉得猫和沈颂月之间的关系有点耐人寻味。
看来在理念上，猫和沈颂月也有分歧。
猫中止了这个话题：“就不要再谈我的事情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处理你妈妈的后事。”
沉颂月笑了一声，转身从病房里离开。
彼时病房里除了姥姥和猫再没有其他人了。
猫：“有问题就去翻游戏中心的帖子，进了副本游戏中心就会打不开，你可以通过这个判断有没有进副本。”
柳枝意连连点头。
猫：“对了，有不要的道具也可以在游戏中心寄卖。”
柳枝意想到了手机。
“我想卖手机，但是感觉这个道具功能有点害人……”
猫：“千奇百怪的道具多了去，你这个算不了什么，而且这道具用不好容易被雷劈。”
柳枝意想想也是，干脆点开游戏中心，摸索着怎么寄卖道具。
猫：“最好不要私下交易，去官方指定场所交易，虽然会抽一定的手续费，但胜在安全。”
柳枝意：“那大概标多少钱比较好？”
猫顿了顿：“一万二吧。”
柳枝意：“这么贵？”
猫：“道具在副本里不是那么容易获得的。”
柳枝意对着手机拍了几张。
猫：“把道具功能描述截图，不要写清楚道具的来历，等交易成功后再告诉买家。”
说了一大段话后，猫长叹一口气。
“不放心啊，我不在你身边，你下个副本怎么办……”
柳枝意把猫抱了起来，虽说她对接下来的副本心里也没底，但猫做到这个地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不能再要求更多。
柳枝意：“没事的，就算现在你陪我，我也迟早有一天要一个人面对副本啊。”
*
“你一个面对副本也比带上我这个拖油瓶好啊。”
姥姥的声音打断了柳枝意的回忆。
“别这么想姥姥。”
柳枝意回头。
“家人就是要相互扶持的。”
姥姥蔫蔫地摇头，侧身摸了下放在右侧长椅上妈妈的手，喃喃道。
“要是死的是我就好了。”
柳枝意无奈，年纪大的人很容易钻牛角尖，只能尽量转移注意力。
她抬手指向车窗外。
“姥姥，你看那是不是转庙？”
姥姥前几年和村里的人重修了一座小庙，不大，红顶，像是个凉亭。
柳枝意也不知道这庙是用来干嘛的，只从妈妈嘴里听说是转庙，那个转字她不太肯定，因为是乡下的土话，妈妈也说不出是哪个转字。
一看到庙，姥姥就来了精神。
“我也给你捐了五百，上面有你的名字。”
柳枝意一愣。
车从蜿蜒的水泥路往转庙开去，路边的杂草旺盛，将那红顶小庙几乎笼罩起来。
远远一看，只能看到庙里似乎有块黑色的碑。
姥姥：“还给你妈也捐了一千，就想着土地公能保佑你们。”
眼看着话题又要绕回到妈妈身上，柳枝意立马转移话题。
柳枝意：“我都没听过村里还有土地庙，姥姥你讲讲呗，我好久没听你讲故事了。”
姥姥：“要我讲，我就只能讲那些牛鬼蛇神的故事，你以前不是最怕吗？”
柳枝意小时候皮，那会儿姥姥带小孩信奉一套教育小孩得吓，以免她小时候老往山里跑。
一到晚上要睡觉，姥姥就绘声绘色地讲起了鬼故事。
本来柳枝意晚上就睡不着，一听这些故事吓得更睡不着了。
柳枝意：“我这不长大了吗？给我讲讲呗。”
姥姥抬头，笑着摇摇头。
“那你信世界上有鬼吗？”
其实以前是不信的，但经历了副本。
柳枝意：“信。”
姥姥：“鬼和人是不一样的，人说话有语调起伏，鬼讲起话来，声音是直的……”
“引地。”
一声直直的呼唤忽地从车头传来。
柳枝意立马转身，手指按在手表上。
定睛一看，就见头发花白的村长两手搭在方向盘上，笑出了声。
姥姥：“哎呀二姐，多大年纪了，怎么还喜欢逗小孩子玩？”
柳枝意放松下来，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点开游戏中心看了一眼。
游戏中心还能点开，这说明没进副本。
不过就是村长一逗，柳枝意倒是想起了一些东西。
小时候她回乡下时，似乎就有个大姐特别喜欢吓村里的小孩子玩。
村长嘿嘿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
“枝枝多久没回来了？”
“有个五年了吧。”
可能是爱屋及乌，家里有个老人。
柳枝意现在看到精神奕奕的老人，心情也会好很多。
村长感叹：“回了好啊，现在村里都没有年轻人了。”
说着，车头转向岔路，从一旁的小道驶了下去，恰好转向了转庙的后面。
柳枝意扭头，看了过去。
转庙后面的杂草没那么多，露出了一角。
隐约能看到一具黑色的，像是有着两面的佛像。
……两面佛？
不是土地庙吗？
第42章
村长：“道士明天早上过来, 你买了烟没？二十块那种，四条。”
柳枝意视线没从转庙上面收回来。
“买了，到时候给四大金刚？”
姥姥村里把扛棺材的四个人叫四大金刚。
村长：“现金也准备好了吧，到时候道士念经, 适当给点钱。”
柳枝意点头,乡下一些规矩不太懂,只能跟着老人来。
村长把车停到稻场上。
小时候不懂,只听大人嘴里说稻场稻场，不看字只听音听着像道场，柳枝意还想着农村这么讲究还要修个道场。
后来看人晒谷子，才知道是那个稻场。
村长：“厨师我帮你们找好了，桌上的烟酒准备好了吗？”
柳枝意：“都买好了。”
城里的亲戚不多，大多都在乡下，所以丧事酒席摆在村里。
柳枝意想了想, 还是放心不下转庙里的两面佛。
“村长……村里现在供奉两面佛吗？”
村长：“一直都在供奉两面佛。”
柳枝意皱眉：“可我记得村里以前是土地庙啊。”
“那应该是你记错了吧。”村长没多在意, “今晚辛苦你再守一夜。”
柳枝意：“这算什么幸苦……”
稻场里还站着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在村长拉开车门后就走上来抬妈妈身下的担架。
柳枝意一看人年纪不少，连忙伸手。
“我来我来。”
“你搞不动的。”村长轻轻地把她手推到了一边,随后两手抓在担架边缘。
村长：“我们干农活干惯了, 你还不一定有我有劲。”
柳枝意早上累死累活，连拖带拽的才把妈妈从楼上背下来, 结果这会儿就看到三个老人轻轻松松的把人扛了下来, 健步如飞。
柳枝意：“……”
柳枝意扶着姥姥跟在后面。
虽说副本将姥姥的身体改善了一些，走起路来不摇晃了，可还是快不了。
柳枝意慢下脚步, 顺便用余光观察起来。
太久没有回老家，她对老家的记忆还是下雨后泥泞的路、白墙青瓦、池塘, 以及露天的旱厕。
可这次回来，村口多了间公共厕所，连池塘边都修了水泥路和栏杆。
虽然村中现代气息浓重了不少，可人烟却少了。
刚进村就看到了一栋倒塌的砖房，柳枝意向外看去，靠近村子有一大块田。
她依稀记得上次回来的时候，田里种满了金灿灿的水稻。
这会儿却土黄地烈，荒草丛生，不知道是荒废多久了。
村长：“现在年轻人出去打工在外面买房，就不回来了。”
柳枝意感到了些许惆怅，但也仅限于此。
姥姥的房子靠近池塘，门前还有棵树，应该是果树，但她也不清楚是什么品种。
时隔多年回来，柳枝意看到什么都感到陌生。
但姥姥却放松下来，脸上的愁绪虽没消退多少，可还是深吸一口气，感叹。
“还是家里的空气好啊。”
姥姥指了指靠在池塘一侧，快要倒塌的小房子。
“还记得这个猪窝不。”
柳枝意当然记得。
小时候姥姥还没搬到城里，就喜欢养鸡养猪。
别看猪肥，跑起来可是动作灵活速度极快。
她撵都撵不上。
但这些都不是让她印象最深刻的。
姥姥：“你那会儿被跳蚤咬了一身包。”
“都说猫狗身上会长跳蚤，谁知道猪身上也会长。”
柳枝意小时候猪没追上不说，弄了一身跳蚤。
姥姥笑了笑：“你小时候可讨厌回来了。”
说来也是奇怪，小时候的记忆是乡下什么都不好，没有零食，没有好朋友，只有臭烘烘露天的厕所，和不怎么好闻的鸡猪。
好像乡下的一切都很讨厌。
可是现在回想，却只剩下了和妈妈牵着手爬山，在溪水里踩来踩去，以及在山间里摘蘑菇，最后姥姥逮住院里的一只鸡，炖一锅香喷喷的蘑菇烧鸡。
柳枝意：“现在不讨厌了。”
姥姥的房子重新装修过，多盖了一间厕所。
客厅……乡下这边称作堂，还是她幼年记忆里的样子，水泥地白墙，头顶还有木梁和几片亮瓦。
但厕所很现代化，贴上了瓷砖，还有浴霸。
客厅里已经摆了一具棺材。
而妈妈被放进了棺材里，盖上了一层红面的被子。
姥姥扯了下被角，又将被子拉开，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看着妈妈的脸。
“棺材原本是给我准备的，没想到你用到了。”
柳枝意坐在一旁，她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姥姥还是低着头继续和妈妈说着话，说到后面低声哭了起来。
柳枝意：“姥姥……”
姥姥抬起手，摇了摇。
“莫管我，你出去找个地方逛逛吧，莫要管我……”
柳枝意顿了顿，没再说话，站起身从屋中退了出去。
人在伤心的时候旁人安慰再多，都听不进去。
柳枝意能明白这种感觉。
门外已经有了两个圆桌，不远处还搭了个小棚子，放着些厨具。
那应该就是村长帮忙请来的厨师。
柳枝意转身往屋后走去。
屋子旁有一条石阶。
这个村子似乎是依山而建，房子和楼梯一样，一排一排的升高。
柳枝意走上石阶。
脚底下的石板路都长满了青苔，映入眼帘的房子房门大敞，连窗子也破了一个大洞。
这一排的房子几乎都是这样，甚至还有房子的墙壁都塌了。
听村长说还不觉得，眼下真看到了，柳枝意才意识到这村子里，是真没人了。
柳枝意叹息一声，不再继续深入。
因为不知道副本什么时候会来，她一直都绷紧了精神。
可直到晚上吃过饭，客厅里烧起了纸钱，周遭还是没有出现变化，也没有进入副本。
这种吊着，迟迟不落下的感觉令柳枝意十分难受。
姥姥对此倒是十分平静。
“我年纪大了，对生死也看淡了。”
柳枝意听不得她说这种话，将她身上的被子都扎紧。
“您就别想什么生死了，早点休息吧，明早还要上山。”
姥姥家这边的祖坟在半山腰。
柳枝意见姥姥入睡后，就在客厅里打起了地铺。
乡下的晚上可比城市里冷多了，再加上大门还是以前的老门，两扇木门合拢再插上一条横着的木头顶住。
不太安全，但村里连人都不剩几个，要怕也只能怕山里的野生动物了。
柳枝意想着自己一天都在想副本的事情，晚上肯定睡不好。
结果刚闭上眼，等再睁开眼时客厅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乡下的夜晚和城市里完全不同。
黑了之后是一点光都没有。
柳枝意下意识地按亮手表，再次点了下游戏中心。
看页面刷出来后才松口气。
可回过神后，又感到了好笑和无奈。
没想到副本对她影响这么大，都有了身体反射了。
——吱
柳枝意翻身而起，快速地寻找声源的方向。
一道轻微的呼呼声响了起来，有点像是呼吸的风声。
柳枝意愣住，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冒了起来。
她还是会感到恐惧，可又想到客厅里除了她，就只有放着妈妈身体的棺材。
在这一刻，恐惧如潮水般退去。
她打开了手表的手电筒，似期待又似喜悦地跑到了棺材前，将手电筒照了进去。
柳枝意：“妈妈。”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还是不死心，掀开盖在上面的红被子，伸出手探了下妈妈的鼻下。
没有，没有呼吸。
柳枝意有些茫然。
但她又听到了呼吸声，是在她身后。
柳枝意抬着手臂转身，灯柱照亮了客厅，以及门口的木门。
应该是木门年久失修，插在木门上的木条一侧往下滑了一截。
本来被顶住的门就这么开了一道缝，有风不停地从缝里呼呼地往里吹。
柳枝意笑了一声。
“……要是现实也有鬼怪就好了。”
*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村长便赶了过来，和她一起的还有四大金刚。
这四大金刚也都上了年纪，头发白了一半，不见得比妈妈年轻。
屋里人忙着给棺材套上绳子，屋外的厨子们也是忙里忙外。
没过多久热腾腾的包子和白粥便被端上了桌。
在副本里呆久了，看到这些日常生活，柳枝意还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匆匆吃完早饭后，姥姥将打包好的妈妈衣物全都抱了出来。
这是在下葬后要烧的。
柳枝意不太懂其中的门道，跟着村长的引导在头上缠上了白布，又怀抱着妈妈的遗像。
接着就是一顿敲锣打鼓，柳枝意走在最前面。
时不时有白色的纸钱从头上抛下来。
柳枝意又回归到了麻木的状态，她像是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按照村长的指示，一步一步地往村外走去。
先是走过出村的水泥小道，再上了村旁的柏油路，最后踩上上山的泥路。
柳枝意没有回头，道士让她不要回头。
直到她看到山腰忽地多了块平地，平地上还有个大坑。
坑很深，长长的一条，恰好能容下一具棺材。
不知道怎么的。
她又从那麻木的状态里挣脱出来，眼中淌下了泪。
再见不到面了，再也见不到面了。
柳枝意脑中只剩下了这个念头。
她忽然想回头，想看看棺材。
——哗啦
又是一大串纸钱从天而降。
“蓉啊……”
柳枝意听到了姥姥的一声呼唤，她再也控制不住回过了头。
——哗啦
风从金黄的水稻田穿过，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柳枝意低下头，金灿灿的麦穗落在她的手心。
“嘿，你是哪家孩子？”
稻田里忽地直起一道人影。
手表弹出任务框。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听姥姥讲鬼故事……】
第43章
柳枝意愣在了原地。
夕阳西下,橙黄色的光线晕染了整个天穹，颜色从上到下逐渐变浅，水稻随着风一波又一波的摆动，像是从天边涌来的麦浪。
这样的场景是明亮的, 甚至是美的。
但它竟然出现在了副本里。
既不黑暗也不恐怖。
阳光照在身上都是暖和的。
而她人也变小了一大截, 水稻都和她一般高了。
“怎么不说话呢？”
对面的人影又出了声。
柳枝意定睛往前看去。
这道人影是位女士,肩上搭着两股麻花辫,有些黑，脸颊上还浮着两团红晕，像是被太阳晒的。
柳枝意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发现那块鼓了起来，似乎是怀孕了。
柳枝意：“我……”
她想这副本和姥姥相关，但姥姥名字她只听先前村长叫过，听语音像是。
柳枝意：“我是引地家的。”
女人一顿, 疑惑道。
“我就是引地啊。”
姥姥进来了吗？
从这个副本环境和任务提示其实能推测出来姥姥大概率也进了副本。
但副本会让人返老还童吗？
柳枝意正想问问猫, 但又想起这次猫没跟进来。
“你这孩子,是不是搞不清楚家里人叫什么？”引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柳枝意身体一颤, 下意识地抖了抖手臂。
但余光瞥到引地鼓起的肚子便放缓了动作。
引地笑了笑, 忽地往她手里塞了一个东西。
柳枝意低头看去，是一个红色的小塑料袋,里面装着圆滚滚的白色米粒。
女人：“米泡, 吃点。”
柳枝意好久都没见过米泡了，只记得小时候路边会有老人拿着椭圆形的黑罐子在火上烤，然后拿下来将一端塞进袋子里,脚踩住一头。
接着就是砰的一声，围着的小孩子捂着耳朵尖叫着跑开。
随后白色的米粒就会炸出来,整条路上都飘着甜香的糯米味。
到时候买一袋回来，抓上一大把米泡塞到嘴里，又香又脆。
而姥姥，最喜欢吃米泡了。
引地疑惑道。
“怎么了，不喜欢吗？”
柳枝意回神，解开塑料袋，摇头。
“不……村子里有卖米泡的吗？”
引地笑了。
“我们这穷乡僻岭的哪有人这卖米泡，这我自己做的。”
柳枝意抓了一把放进嘴里。
太久没吃了，她一吃一吸，米粒就黏在了喉咙管。
柳枝意当即咳了起来。
“哎呀，你这孩子，别急别急。”
引地从背后掏出一个竹编外壳的热水壶出来，热水壶把上还挂着一个白底红边的瓷杯。
又是一件熟悉的老物件。
柳枝意小时候用过这个瓷杯，姥姥爱喝热水，便烧开了水把水倒进热水壶里，而柳枝意喝不惯热水，就会把水倒进瓷杯里，等着放凉再喝。
只是这些老物件现在看着都很新，还没泛黄或者掉漆。
引地把水倒进杯子里。
柳枝意伸手。
水杯还热腾腾的冒气。
引地端着杯子往上一抬：“烫。”
柳枝意仿佛回到了幼年口干舌燥，眼巴巴等着姥姥把水放凉的时候。
引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柳枝意：“？”
引地用空出的手轻轻地拨了拨她脑上的发丝，挑出几粒麦粒。
“满头都是的，你家大人呢？”
柳枝意没说话，直勾勾地盯着引地。
“……不见了。”
引地停顿了几秒，叹了口气。
“那你爸妈还在不？”
柳枝意摇头，往前走了几步，主动走到引地身旁，牵住了她的手。
引地还是笑，嘴里不断说。
“你这孩子……”
但却没有松开她的手。
刚才还不能确定，这会儿手牵到一起后，柳枝意立马确认了引地的身份。
就是她的姥姥。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不需要刻意去分辨，只要碰一碰身体，闻一闻对方身上的味道，就能够确认。
引地摸了下她的头，又揽了下她的肩膀。
“等我把谷子收了，你就跟我回家好不好？”
看吧，就算姥姥现在身体可能出了些问题不记得她了，也不会忍心留她一个人的。
柳枝意牵着引地的手晃了晃。
“好。”
柳枝意倒是想帮忙收谷，但是镰刀一上手，她手小使不上力不说，还差点就把自己手指给割到了。
果然干农活这事还有技巧，不能乱来。
引地只能把她抱到稻田一旁的土道上，叮嘱她不要乱跑。
土道比稻田高一点，柳枝意脑袋总算是没了遮蔽物看得远了一些。
这一看就发现不远处的山和她记忆中的完全不同。
她小时候记得乡下山上树郁郁葱葱，要是往山里走还得拿柴刀砍掉那些长到路上的树枝和一些灌木丛。
可这会儿山上虽还有树，但树与树之间是空的，连那些稍矮的灌木丛都没有。
柳枝意：“山上怎么只有树啊？”
引地将割下来的稻谷放到一边：“树是大队的，不能砍。”
柳枝意想了想，姥姥在老家烧饭会砍柴，砍的那些柴多是那种长满刺的矮小植物，确实不是树干树枝一类的。
不过她小时候都零几年了，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出去打工了，留下来的不多，自然没多少人上山砍柴，所以山上看着植被茂密。
但是现在副本里，姥姥看着挺年轻的。
柳枝意暗暗算了算姥姥年轻时的年代，那时还是计划经济，城市和农村人流流动的少，村里的人都还没出去。
柳枝意看向有些光秃的山。
恐怕就是这样，山上的柴都被砍光了吧。
柳枝意想到自己童年时期回老家，一到晚上，那挤成一团的灌木和树木看着就和一团一团扭曲鬼影似的，十分吓人。
这样也好。
山上光秃一点，视野也广阔，晚上看起来也没那么恐怖了。
柳枝意自我安慰。
正胡思乱想着，水稻田里已经倒下了一片。
柳枝意看着堆成一团的麦穗，跑过去帮忙摊开平放。
引地：“小祖宗你轻点放，丢重了上面的谷子全抖掉了。”
柳枝意连忙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现在就晒谷吗？”
引地摇头：“先割好放到田里，晒干一点，第二天再捆了运到稻场里晒。”
原来收谷还有这么多门道啊。
柳枝意想。
但就是帮忙平摊麦穗的功夫，柳枝意便感到脸上肩上晒的火辣辣疼。
就这样重复接麦穗摊平的动作，持续到太阳都快完全下山。
柳枝意：“不回去吗？天都快黑了。”
引地直起腰揉了揉自己的后腰。
“我还得再割一点，天黑了才好割麦子。”
柳枝意有些吃惊，想着晚上看得见吗？
结果等完全黑下来后，耳边还不停地传来割水稻的唰唰声。
柳枝意打开手电筒一看，发现引地哪怕看不见都能割一块放到身后。
引地：“你这灯好，再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割完了。”
柳枝意没想到自己进副本后就这么和人割了一下午的水稻。
但说实话，这样种田的生活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非常辛苦。
引地：“好了，回去吧。”
柳枝意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刚到七点。
引地收拾好了东西，把箩筐背在身后。
柳枝意还想帮忙拿几件。
引地：“你这小身板，别把自己压塌了。”
回村的路上一片漆黑，柳枝意缩在引地身侧。
“你回村都不开手电筒吗？”
引地笑道：“我哪有这玩意，再说了，走多了，都习惯了，要不要灯都一样。”
也不知道引地是怎么习惯的，柳枝意打着手电筒，顶多照亮眼前一小块土路，两旁全是黑漆漆的。
她脚刚落地也不知道踩哪儿，就是一空。
引地一把拽住她：“你走前面，田埂很窄。”
——哗
柳枝意一听这声音就是一弹。
引地：“莫怕，就是风吹过去了。”
哗哗的声音从后往前，还带着一丝凉风，吹得她脸上和肩膀上刺刺的痛。
又是这种看不见，风四面八方吹的情况。
柳枝意头皮发麻，身上因为割谷出的热汗冷了下来。
她往前走几步就要侧头往后看，确定引地跟在后面。
“你晚上可别一个人乱跑。”
引地说了一句。
这话听着就像她小时候姥姥要跟她讲某些村里的鬼故事，为了把她吓住不在村里乱跑的前摇。
柳枝意：“等等，有什么话回去再讲！”
“这不要刚好路过了吗？”引地说，“就顺道给你讲讲。”
柳枝意：“什么路过？”
引地：“我们村子后面有块竹林，”
——哗
又是哗哗的响声，但这次不一样，哗声还夹杂着啪啪的细碎声响，听着就像是叶片相互拍打的声音。
引地：“你也看到山上就只剩树了，所以砍柴要去很远的地方砍，有时候还要抢，所以我有次晚上就想着在竹林睡一晚，一大早就能跑到那边去砍柴。”
引地：“但竹林那里埋的都是早死的年轻人，所以动静特别大。”
柳枝意：“别别别……”
——哗
风声越来越大了。
柳枝意脚下被绊了一下，她伸手找支撑物，却摸到了一个细长有节的光滑物体。
是竹子。
引地：“然后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就听到有人叫我……”
一道呼唤的声音忽地炸开。
“枝枝。”
声音混合着哗哗的声响，形成了回音的波浪，一浪接着一浪，向柳枝意扑涌过来。
“枝枝……”
“枝枝……”
第44章
柳枝意在听到声音后迅速转身, 去寻找引地。
可她转身后抓了一个空。
她用手电筒转着圈的扫射，翠绿的竹子在夜里变得窄细尖长，像是一只又一只张开的鬼爪。
柳枝意没找到引地，但引地的声音还在。
“我当时睡糊涂了, 还没反应过来, 然后就听到好多人说话……”
——哗啦啦
竹林抖动起来, 悉悉索索的, 就像是很多人说话的杂音。
柳枝意听到有人在笑，又听到哭声。
引地：“听不清楚在说什么，只听着是在哭，也在笑，我怕死了，埋头就往前冲……”
一阵狂风从背后吹了过来。
柳枝意身体小，被吹得踉跄着往前跑。
她看不见, 只能感觉到有冷冰冰还有些锋利的叶片从身上划过, 应该是竹叶。
引地：“我跑啊跑啊, 看到了一团绿火。”
就像是有人在黑暗中划了下火柴，黑暗中浮现了一团火焰。
小小一团,看着像是绿色,又像是蓝色。
火焰比她手表的手电筒还厉害，都照亮了脚下的路。
其实都不能叫路,就是一条被踩出来的空白小道,蜿蜒着从密集的竹林中间穿过。
引地：“火把一条路照亮了，是回村子里的那条。”
姥姥是在讲鬼故事吗？
听到这里，柳枝意有了些许印象, 似乎姥姥在她小时候也讲过类似的故事。
不过那时她太小了，又害怕, 根本就没听姥姥讲完。
只记得姥姥好像是顺着这条路跑了。
柳枝意深呼吸，先是抬手点开手表里的相机。
有些东西得用相机功能才能看到。
相机里的小路没什么变化，就是蓝绿火团更亮了一些。
于是柳枝意往前走去。
随着她的前进，引地的声音才再一次响起。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看到村子里亮起的灯光。”
引地：“村里是点蜡烛的。”
柳枝意已经摸到些许规律，目光往前移。
不远处亮起了几团光点。
太黑了，柳枝意看不真切，但光点的高度应该是在山脚和山腰。
而姥姥的房子就在山脚。
看来是回到了村子。
柳枝意放下手臂。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柳枝意跑了起来。
引地：“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就想着快一点回到村子里。”
柳枝意脚下也的速度也在渐渐加快，她跑出了竹林，脚下的小道逐渐变宽。
随着距离的缩短，她能够看到砖房的轮廓，屋顶圆圆的，和墙壁连成了一条曲线，连窗户也是上圆下直，像是个半圆形扣在了长方形上面。
引地：“我进了村，但村子和平时不太一样。”
柳枝意发现从窗子里透出的火光颜色由黄转向蓝色，而火芯又带着绿。
引地：“那不是人间的烛火。”
窗户上映出了人影。
柳枝意见人影向她招了招手。
引地：“屋子里还有人，影子从窗户上透了出来，还和我说话。”
柳枝意听到人影说。
“哪家的小孩子这么晚还在外面晃，来来来……”
引地：“这屋顶，这窗户的形状。”
柳枝意盯着那些圆屋顶和圆窗户。
引地：“不就是坟包和墓碑吗？”
柳枝意再度将手表朝向那些屋子。
在手表屏幕里，一座又一座的坟包立在路的两旁，圆圆的坟包就像那屋顶，而半圆的墓碑恰好立在坟包前，就像个小屋子开了个窗户一般。
霎时间，阴风四起。
各种各样的人声冒了出来，分外热闹。
“夜里走山路危险，来我这过夜。”
“我家有蜂蜜，来不来喝？”
“小孩，过来……”
柳枝意脑中空白，抱着手臂在原地打起了转，可四面八方全是坟包。
怎么办？
猫不在身边，姥姥也不在。
柳枝意慌了神，手表上的红色爱心标志又开始闪动。
这是心率加快了。
冷静，冷静。
柳枝意闭上眼，努力使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这个副本和姥姥讲鬼故事有关。
她强迫自己的脑子转起来。
她小时候听到这些故事的反应是什么？
柳枝意脑中忽然冒出了这个问题。
小孩子嘛，听到鬼故事肯定怕。
所以……幼年的她哭了出来。
柳枝意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这个想法产生的有点莫名，像是全凭感觉。
但她还是酝酿起了情绪，想了想妈妈。
太简单了，只要一想妈妈，眼泪就控制不住。
柳枝意哭着叫了起来。
“姥姥，姥姥，我好怕……”
她话都没说完，就听到一声欸从远处传来。
最后直接在她耳边炸开。
紧接着，她身体掉了下去。
就像是做梦忽地清醒了一样。
等她再睁开眼时，只觉脸颊压在一个热乎乎的肩膀上，还有一双有力的手臂托着她的屁股。
引地：“做恶梦啦？”
柳枝意眨了眨眼，意识到自己被引地背了起来。
引地：“我讲的故事吓人吧。”
柳枝意嗯了一声，伸着手抱住了她的脖子，不知道是对未来的姥姥，还是现在的引地小声抱怨道。
“你就吓我。”
手表屏幕亮了起来。
第一个任务完成了。
【竹林撞鬼：小孩子晚上可不要在外面乱跑哦。 】
“后来呢？”柳枝意把脸贴在引地的脖子上，“你怎么跑掉的？”
引地：“就是一直跑啊，边跑边叫妈。”
她叫妈的发音有点不一样，那是村里的方言，像是小牛发出哞声，但后面又跟着儿化音。
听着还有点可爱。
引地：“然后我就跑出来了，跑回了村子。”
小路的尽头亮起了黄色的烛光，米饭的香味飘了过来。
柳枝意还闻到了烧柴火的烟味。
明明之前还不觉得饿，这会儿闻到做饭的味道，柳枝意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引地笑道：“哎呀，和你说着说着就回村了，家里没什么吃的，晚上煮烫饭怎么样？”
烫饭是将一些剩菜和饭煮到一起，柳枝意可喜欢吃了。
“好！”
村里也没路灯，仅能通过一些窗户透出的烛光照亮。
但那也很暗，只能看着一些忽明忽暗的窗户在夜里闪现。
窗户没有玻璃，都是糊着纸，能看到影子在纸上闪过。
这个村子很热闹。
但想到是在副本里，柳枝意想的是人多，别是因为拉了很多人进副本。
其他进来的老人也会返老还童吗？
柳枝意计划等天亮后，在村子里逛上一圈，踩点的同时摸清楚副本情况。
柳枝意不再看那些窗户，把手电筒朝前为引地照路。
村子里的路比外面好一点，不是那种人为踩出的窄细土路，铺上了一些石块。
可石块铺着也是凹凸不平的，还有台阶，脚踩在石块上嗞呀嗞呀的响。
很难想象，这样的路引地摸黑走着竟然不会绊着脚。
引地：“不用照，这路我都走了快二十年了，闭着眼都能走，你还没走习惯，夜里小心些……”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阵嗞呀嗞呀的声音从背后窜过。
引地立马转身，手电筒的灯柱在空中转了一圈，一道黑影窜进灯柱，又飞快地窜了出去。
柳枝意吓了一大跳，要从引地背上下来，但却被她手臂牢牢压住。
引地大叫一声：“毛伢！”
那黑漆漆的阴暗出传来一声童音。
“哎，二娘。”
也不知道村里是怎么分辈分的，柳枝意小时候回乡就被拉着叫大人，明明不是母女关系，也跟着叫一些女性长辈大娘三娘。
引地：“这么晚还在外面搞什么？”
手电筒的灯柱里伸进一只淅淅沥沥滴水的小网，网里还裹着几条小鱼。
童音说道。
“二娘，我在阵鱼。”
引地：“黑灯瞎火的跑去阵鱼，你也不怕掉到塘里。”
童声满不在乎：“我都阵好几次了，没事。”
柳枝意感到自己抱着的脖子猛地一震，音调都高了一度。
“前阵子刘阳才淹死的，你不信邪是不？再说了，都快到七月半了，小心月地大娘把你抓去喽。”
刚才还不在乎的童声弱了下来。
“晓得喽。”
随着话音落下，嗞呀嗞呀的声音响起，快速远去。
引地叹了口气。
“现在的孩子都天不怕地不怕啊……”
柳枝意虽然对引地话里提到的月地大娘感兴趣，但也不敢在这种环境里问，生怕再来次撞鬼。
所幸引地没像在竹林撞鬼那样一意孤行地讲鬼故事，转身继续往前走。
路过了几扇窗户后，手电筒辐射出去的光边照到了一小块水面。
那应该就是姥姥房子前的塘。
这个塘可没栏杆。
柳枝意将手电筒往路的方向偏了偏，有些怕照到些不该照到的东西。
——哗啦
塘里传来一道水声，就像是有人拂了下水面。
引地脚步不停。
手电筒灯柱里出现了一扇木门。
引地掏出钥匙，插进木门上挂着的锁里。
“我和你说，晚上不能乱跑，我家门口就是塘，掉进去可不得了……”
——哗啦哗啦
水声越来越响。
引地：“还有那个月地大娘，你晓得不，难产死的女的，鬼里面最凶的那种，就喜欢抓你这种小孩，敲锣打鼓的……”
——哐
铜锣敲打的声响炸响。
柳枝意都要哭了。
“……您快别说了。”
第45章
“行吧, 我做饭时你可不能乱跑。”
引地没像先前那样一意孤行地讲鬼故事。
柳枝意：“我绝不乱跑，我帮你烧火。”
“你会烧柴吗？”引地不放心道。
“会一点。”
柳枝意小学和妈妈回老家，就是妈妈在灶上炒菜，她在下面烧柴。
而且烧火做饭的时最好闲聊。
柳枝意觉得这个副本应该是因姥姥的执念而起, 想通过聊天多收集些线索, 并好好了解一下姥姥。
有些长辈习惯性在小辈面前隐藏,将苦痛全都藏起来,只报喜不报忧。
所以柳枝意不知道姥姥的病情，也不知道姥姥的过去。
明明她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亲人，但柳枝意却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姥姥。
引地：“你跟我来。”
屋内比室外还要黑，起码室外头顶上有个月亮，还有别家透着光的窗户，但屋里黑灯瞎火的什么照明工具都没有。
柳枝意举着手表往屋里照，想先看清楚。
可引地却往前走了几步, 也不看, 伸手在黑暗中一掏, 就掏出根蜡烛，插在玻璃瓶口上。
——呲
一团黄色的火焰炸开。
引地划了根火柴将蜡烛点燃。
昏黄的烛火晃动, 照亮了屋内的桌椅, 却也在这些家具后拉出了扭曲的长影。
引地举着蜡烛侧身，恰好与餐桌交叠。
柳枝意视线落在了地面上。
她看到了一个佝偻着身子的人影和长影贴在一起。
长影是长方形的,形状有些独特,而人影弯着腰，看起来就像……就像……
就像是一个人趴在棺材上一般。
柳枝意被自己的联想吓了一跳。
“怎么不动了？”引地问道。
她闭上眼又睁开，地上的人影身板笔直, 而桌子的影子则变成了菱形。
看错了？
柳枝意心中疑惑。
引地：“你还不进来吗？”
柳枝意看到引地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或者说盯着她的背后。
引地：“晚上……有些水鬼是能上岸的。”
——哗啦
水声响起,紧接着。
——啪
那是湿乎乎的脚底踩在地面上的声音。
柳枝意冲进屋子，转身就把木门推上了。
“噗。”
听到笑声，柳枝意扭过头，就见引地看着她笑。
“我哄你的……”
柳枝意：“……”
引地把蜡烛瓶递给她，引着她穿过客厅走向一旁的厨房。
厨房一角堆满了柴火，但不是那种方块的木头，而是一堆一堆干枯的细枝，还有些不知名的刺状植物。
引地又从黑暗中掏出了一张纸，看着像是从日历上撕下来的，随后用蜡烛引燃转手丢进灶台下的洞里。
柳枝意立马将那些柴往洞里塞。
引地：“慢点，慢点，别给我把火压熄了。”
柳枝意发现这烧柴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以前和妈妈一起做菜时，那是妈妈已经把火烧起来了，只需要往里加柴就行。
眼下刚燃起火苗，加柴还不能一次性加太多。
好不容易等火焰稳定了，引地递来根火钳。
“记得翻动。”
灶下的洞里不停有烟往外冒，虽说大半烟都被烟囱导走了，可柳枝意还是被这烟和火光熏得有些睁不开眼，只能凭感觉往里捅火钳。
“哎哟我的乖乖。”
引地叫了一声。
“你莫把我锅捅破了。”
话音刚落，只听到一阵噗呲声，有水从上面落了下来，直接将洞里的火浇灭了。
——哐当
引地将锅铲丢到锅里。
意识到自己帮了倒忙的柳枝意缩紧了脖子。
引地站了一会儿，她走到了柳枝意身侧。
柳枝意不敢抬头看她。
直至手落在柳枝意的脑袋上，她还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引地：“吓坏了吧。”
柳枝意转过头。
蜡烛的烛火黄橙橙的，照的人和物都笼上了一层暖光。
而引地背着暖光，她的表情是温柔的，语气是和缓的。
“没事。”
柳枝意呆住，说不出来自己此刻的感受。
她想起了一些东西。
她看到过妈妈和姥姥吵架，虽然只是一次。
起因妈妈往热水瓶里倒热水时，没控制好，把热水瓶摔碎了。
姥姥直接上来一句：“笨手笨脚的。”
然后就爆发了激烈争吵。
妈妈哭着问姥姥：“你都不问我有没有烫到，就劈天盖脸的过来说我……”
那个年代的长辈似乎都很难直白的袒露自己的歉意。
姥姥在听到妈妈这句话后，什么都没说，牵着妈妈去厨房里给烫到的地方冲水。
她们一下午都没有说话。
直到晚上，姥姥做了一桌子菜，其中有酱烧鳊鱼，还有红烧鲫鱼……一桌都是妈妈喜欢的菜。
然后对妈妈说：“吃饭。”
这或许就是姥姥能表明的，最大的歉意。
“烫到了吗？”
引地打断她的思绪，捏着她的手掌看了看。
柳枝意摇头，心情复杂。
“没有，你不说我吗？”
引地一愣，她垂头看向自己凸起来的肚子。
“小孩嘛，哪有不犯错的时候，你又不是故意的……”
说着，引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喃喃道。
“我要当一个温柔的妈妈。”
柳枝意忽然意识到，妈妈去世后，走不出来的。
不只是她一个人。
那些歉意，那些无意间说出口的伤人的话语。
在妈妈去世后，夜深人静的时候，柳枝意总会回想，去猜测去推想，这句话有没有伤到妈妈，她那时为什么要这么说要这么做。
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后悔，一次又一次的痛苦。
“烫饭是吃不了了。”引地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小捣蛋鬼，米泡泡水吃不吃？”
柳枝意：“吃！”
米泡泡在水里就变成了糊糊。
柳枝意捧着碗和引地面对面坐着。
柳枝意扒了一大口，想着先从引地的名字出发，她以前不知道姥姥的名字，还是进副本听人叫了才知道的。
柳枝意：“你为啥叫引地啊？”
这名字听发音指向性很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引弟这个此上。
引地从碗里抬头：“就是引地啊。”
柳枝意：“……引来弟弟？”
“不是。”引地放下筷子，“我是被收养的。”
听到这个解释，柳枝意就懂了。
引地：“这是村里的方言，引地引地，就是把一个人从别的地方引过来。”
说到这里，她脸上带着笑。
“我爸妈……就是养父养母，就我一个，我还是独生女喽。”
柳枝意：“你养父养母对你很好？”
引地挺直了背，骄傲道：“那可不，我还上过高中。”
六十年代的农村，女孩子，还上过高中。
她姥姥的养父养母确实算得上是比较开明。
那原生家庭对副本产生的影响应该不大。
柳枝意猜姥姥的执念应该和妈妈有关，可这副本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在讲鬼故事，倒和她的童年息息相关。
这让柳枝意有点摸不着头脑。
柳枝意看向引地的肚子。
身为一个孕妇，引地又是割谷又是做饭忙前忙后，身体素质非常惊人。
姥姥为什么在副本中会以这种形态出现？
柳枝意：“你准备一个人生下她？”
在柳枝意的记忆中，姥爷从未出现过，姥姥和妈妈几乎不提他。
只隐约听村子里的人说姥爷是知青，后来知青回乡后就没了音信。
引地微笑着抚摸自己的肚子，点头。
“嗯。”
“再苦再累我也不怕。”
引地两手捧着肚子。
“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人活着太难了……要是，能一直怀着不生出来就好了，我能一直保护她。”
柳枝意怔住了，她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
“其实活着也不难。”
柳枝意望着引地的肚子，张了张嘴。
“生出来我保护她。”
这话不知怎么的，都没过脑子就从嘴里冒了出来。
引地笑着说：“你才多大。”
柳枝意不说话，只是盯着肚子。
“我就是……想保护她。”
引地无奈道：“好好好。”
她伸着手把柳枝意揽到怀里。
柳枝意小心翼翼地将脑袋贴在肚子上。
妈妈……妈妈……
她心想。
蜡烛的火光闪烁晃动。
餐桌的影子再度被拉长，这一次长棺材似的方形影子上趴着两个人影，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第46章
晚上柳枝意和姥姥睡一张床。
卧室里的床是木制的,一动就嘎吱响。
那个年代的农村没有席梦思的概念，铺的是茅草，再垫了一两层棉垫。
不如城里家中的席梦思大床舒服，但是床上有姥姥和妈妈的味道。
柳枝意太喜欢这个味道了。
小时候妈妈夏天回家,她也喜欢抱着妈妈。
妈妈那时还会笑着问她。
“我身上都是汗, 你也不嫌臭。”
可那一点都不难闻,好像妈妈什么时候身上都是香香的。
而现在这个味道姥姥身上也有。
原来气味是能遗传的。
“睡吧。”
引地将她半搂在怀里,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今晚不讲鬼故事了。”
随着引地这句话的出口，那些扑腾的水声，和敲锣打鼓的声响全都远去，消失了。
副本里总是阴凉可怖的，可那些凉意也在逐渐消退。
柳枝意什至感到了热。
——知了
——知了
屋外的蝉大声叫了起来。
她仿佛回到了童年的夏天。
引地摸了下她的额头，拭去上面的汗珠。
“热吗？”
那个时候的乡下可是没有电扇和空调的。
于是引地拿起了一面蒲扇，朝着她扇动了几下。
“还热不？”
带着热气的风扑面而来,明明不是很舒适的环境,可柳枝意眼皮开始打起了架。
——嗡
还有扰人的蚊子从耳边飞过。
这不是副本吗？
柳枝意有些恼火, 抓了下耳朵。
蒲扇落了下来，带着风,从上到下轻柔地拍打着她的身体,将那烦人的蚊子嗡嗡声赶开。
引地：“睡吧。”
柳枝意闭上眼，睡着了。
一夜无梦。
睡得太舒服, 人都睡懵了。
柳枝意睁眼时还愣了几秒, 看到屋顶的木制横梁，才想起自己是在副本里。
再看窗外，天已经大亮了。
她一摸身侧,床面空荡荡的，连余温都没剩多少,眼看着是走很久了。
柳枝意翻身跳下床，趿着鞋往外跑。
刚出卧室，馒头的香气便涌进鼻腔。
“饿了？”引地手里拿着锅铲站在厨房门口，“面下好了，在灶台上。”
说着，引地把锅铲放好，脱下身上的罩衣。
柳枝意：“你要出门？”
引地：“对啊，锅破了要找人补。”
柳枝意低下头，毕竟是她捅破的。
柳枝意：“我也想去。”
她不想和姥姥分开，也想在村里看看，跟着引地更保险些。
引地笑：“好啊，不急，你先把衣服穿好，再吃面。”
柳枝意洗漱完套上了衣服，衣服还是引地做的。
面下的是鸡蛋面，面上盖着一个圆圆的荷包蛋。
柳枝意捧着被装得满满的面。
“你吃了吗？”
引地拿出了把小梳子。
“我在你醒来之前就吃了，过来。”
她将柳枝意按到餐桌前，自己则搬了个小凳子过来给柳枝意扎麻花辫。
引地：“等会儿我找人补锅，你和人玩的时候注意一下，别掉塘里去了。”
随着她的开口，消散的凉意渐渐回归，
引地：“塘里淹死过人。”
昨天晚上就听她提到过这件事，这次柳枝意没有打断她的讲述。
柳枝意想看看早上会不会撞鬼。
引地：“门口那个塘里的水不深，大人走到中央那个水最深也知道胸口，塘边那块就的话只到小腿，可刘阳就是在塘边淹死的。”
柳枝意捧着碗，盯着门口。
大门正对着那个塘。
屋外的阳光非常充足，甚至都能称得上是刺眼，照得塘面波光粼粼。
引地：“找到的时候，他上半身就飘在水面，脚底沉着，踩到湖底。”
水面忽地冒出了一团气泡。
柳枝意扭动手腕，偷偷地把手表对准门外，然后点进相机。
引地：“这种水深是淹不死人的，但水鬼出来找替身就不一样了。”
柳枝意将录到的画面放大，水面上又冒出了一团气泡，隐约还能见到黑灰色的影子从水面下浮起。
引地：“他们会变成你熟悉的人，然后叫你的名字，骗你过去……”
影子完全浮了上来。
是一条鲫鱼。
柳枝意呼出一口气，但肩上忽地一重。
她身体一颤。
“怎么了？”
听到声音，柳枝意扭过头，看到是引地把手放到她肩膀上。
柳枝意：“……你别吓我啊。”
引地看了眼塘，叮嘱道。
“要是掉塘里了就大声叫，大人听到了会来救你。”
柳枝意点头，低头快速扒面，几口吃完鸡蛋面，擦干净嘴。
“我好了。”
引地把麻花辫放到她胸前，柳枝意看到辫子上还插了一朵小黄花。
“还吃不？”
引地问她。
就算是在副本里返老还童了，姥姥做饭的份量还是那个份量。
柳枝意打了个嗝。
“真吃不下去了……”
要是放生病前的姥姥，指不定还要再给她塞一碗。
但引地没有再勉强，而是收起碗，把碗泡进洗手池里，提起破了的锅，向她伸出空出的那只手。
“走吧。”
柳枝意并不想表现的很像小孩子，可手刚牵住了引地，就不自觉地前后晃动起来。
这个副本真的太奇怪了。
白天阳光明亮，村里人来人往，散养的母鸡身后跟着一串小鸡从她面前跑过。
还有猪，白猪顶开猪圈的门，趴在门口，晒着太阳，在她经过时，掀开眼皮，懒洋洋地看她一眼。
“咩……”
白色的小山羊踉踉跄跄地跟在母羊身后，从塘边走过，塘里还有白色的鸭子游来游去。
引地：“要不要摸小羊？”
柳枝意被她说得脸红，小时候她可喜欢追在羊的后面跑了。
因为鸡和猪都追不上，是的，别看猪肥，跑起来竟然都追不上。
也就刚出生不久的小羊，腿脚不利索还能追上。
柳枝意摇头：“不了，我摸它，它妈妈会急的。”
小时候不懂事，抓住了小羊抱在怀里揉，急得羊妈妈在一旁咩咩直叫。
引地：“喜欢乡下不？”
听到这个问题，柳枝意愣了一下。
柳枝意：“喜欢。”
“我也喜欢。”引地笑着说，“看看这些山和水，还有人……”
柳枝意看到路过的砖房里都会有人出来和引地打招呼。
引地：“我想一直住在这里。”
柳枝意突然感到了不安，她觉得引地的话似乎有别的意思。
“住在村子里也不错，但是外面的世界也很精彩……”
引地：“你是从城里来的孩子吧。”
柳枝意嗯了一声。
“玩够了就回城里去吧。”引地牵着她的手，“这里你住不惯的。”
柳枝意想开口说不会，可又想到这里是副本，于是话卡在嘴里。
“引地！”
一间小砖房推开了门，走出一个女人。
“锅带了吗？”
引地抽出手：“我要去补锅，你找个地方坐着等我。”
柳枝意跟着一起进屋，她聚精会神听了一会儿，发现引地和那个女人只是在聊锅，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话或者动作。
平常又有些枯燥。
这都不像是副本了。
柳枝意撑着脑袋，望向门外。
“过来过来，这里有马古楞子。”
门外忽地跑过几个小孩。
马古楞子也是当地方言，指的那种小鱼。
柳枝意也不知道这种小鱼的学名叫什么，但在水里它们的身体是半透明的，被阳光一照就会呈现彩虹的色泽。
柳枝意小时候虽然不喜欢乡下，但喜欢和乡下的小朋友一起用网捞这种鱼，也就是大人们说的阵鱼。
撒点米粒下去，等一会儿就会有很多马古楞子浮起来，然后一网下去，准会捞一网兜的小鱼。
“哇！”
小孩爆出一阵欢呼声，引得柳枝意看了过去。
五颜六色的小鱼被小手捧了出来，放到一旁早就准备好的水盆里。
小孩子们扭头看到了她，笑得脸上都挤出了好几层褶皱。
“来玩不？”
柳枝意心中一动。
不知道是这副本的氛围太过平常，还是那桶里的小鱼十分漂亮。
她竟然有些心动，但想了想身后的引地，还是摇摇头。
被拒绝后，小孩们有些失落，但也没有过多纠缠，而是继续聚拢到一起继续埋头阵鱼。
柳枝意看到小孩堆里有个小男孩被挤了出来。
他在人群外转了一圈，在确定自己挤不进去后，走向了塘边的树旁。
那棵树长得歪斜，树根插在塘边图利，树干却歪着长向了水面。
小男孩爬了上去，伸着手，将手里的网兜往水里勾。
他的身子几乎完全悬在了水上。
柳枝意看得心惊胆颤，她向出声喝止，却又担心这一出声把人给吓得松手掉下去。
就在她思考怎么处理的功夫，只听到啪的一声，树枝裂了。
小男孩直直地掉了下去。
柳枝意想也没想地往外跑去。
“刘阳那伢可怜啊。”
她听到引地和人闲聊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引地：“要不我们把塘边的树砍了？”
塘离得不远，几步就能跑到。
湖边的小孩们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明明前一秒人还在的，这会儿塘边却是空无一人。
引地：“就怕砍了也是没用啊，不找替身投不了胎啊……”
柳枝意站在了塘边。
她看到水里飘着一个孩子。
上半身飘在水面，腿却沉在水里。
他的手伸了出来，像是先前捞鱼一般，抓住了她的脚。
——噗通
柳枝意掉进了水里。
第47章
水漫了上来。
冰冷的水没过她的脸。
塘边缘的水有这么深吗？
柳枝意挣扎,她拍打着水面，可两条腿不停地往下坠，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拽住了一般。
她用力地蹬脚，向上伸出手, 去勾悬在水面上的树枝。
脚下拖拽的力道忽然放松, 她身体往上一窜, 抓到了树枝。
“那些淹死的人可怜又可恨。”
柳枝意又听到了引地的声音。
引地：“我看刘阳从水里捞起来的时候, 身上都是乌青的。”
——咔嚓
柳枝意手里的树枝裂开了。
引地：“哪怕找替身，也不让人死得痛快，非得让活人也受一把他死前的痛苦啊。”
柳枝意掉了下来，往水下沉去。
水下黑漆漆的，塘堤消失了，在水里游来游去的小鱼也消失了。
就像是陷入了一片漆黑的沼泽。
肺部火辣辣的疼，可能是吸的水太多了, 她已经没有了窒息的感觉。
有气泡从她身下冒了起来。
她感到有水流从身侧流动, 一团黑影从下方浮了起来。
是那个小男孩, 刘阳。
他摆动着手臂往上游，而她在往下沉。
柳枝意手脚摆动,也想往上游,可手脚却在抬起的瞬间被拽得扯了下去。
不……不能让他上去……
柳枝意记得姥姥说要叫大人，她张开了嘴。
“姥……”
水里是发不出声音的, 气泡不停地从嘴里冒出来。
“姥……姥姥……”
——噗通
有人跳了下来。
柳枝意看到了散开的麻花辫, 还有一个破了洞的锅……
……锅？
水里怎么会有锅？
那个破锅在水里一挥，直接将快游到水面的小男孩打了下去。
引地：“刘阳，我日你先人！”
被人从水里抱出来时, 柳枝意还有些懵。
她被引地用被子包了起来。
引地身上也是湿漉漉的，两个麻花辫子都散了贴在头上,看着颇为狼狈。
即便这样，她一手叉腰，站在塘边指着塘破口大骂，边骂还边用锅拍打水面。
柳枝意还有些茫然，但因祸得福，她看向手表。
又一个任务完成了。
【水鬼抓替身：小孩子玩水要小心，可别被水鬼抓了去。 】
大意了啊，柳枝意打了个喷嚏。
因为这个副本大部分时间氛围都比较祥和，导致警惕性下降不少，一时间没分辨出来人和水鬼。
引地足足骂了十多分钟，这才提着锅重新交给修锅的女人。
“回去换件衣服。”引地声音嘶哑，应该是之前骂得太凶。
柳枝意：“你为什么要骂啊……”
引地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不骂的话，就怕他一直跟着你。”
这是什么讲究？
柳枝意：“骂就能骂走？那我掉到水里骂人是不是也管用？”
引地笑了：“鬼也怕恶人啊，你才多大一点，能恶到哪里去？”
柳枝意把脸贴在引地的下巴上，因为水下太冷了，即便上岸裹着被子，那股凉意还残留在身体内部，让她不自觉地发着抖。
引地：“怕？”
经历了两个副本，柳枝意对恐惧的耐受力高了不少。
她摇摇头。
可这个举动似乎让引地误会了。
“不是我想讲鬼故事吓你，是小孩子有时候不知道天高地厚，做错事是小，伤到自己是大。”
这样类似的话，妈妈在世的时候也说过，在柳枝意小时候哭着问她姥姥为什么总喜欢讲鬼故事时。
妈妈：“你姥姥就是嘴硬，总觉得把心里话说出来很丢人一样，我倒希望她能把她想的都告诉我。”
“和你讲这么多。”引地拨开她脸上打湿的碎发，“能听懂不？”
柳枝意抱着她的脖子。
“嗯。”
见她怏怏的，引地忽然问道。
“晚上有电影，你看不？”
柳枝意惊讶道：“竟然有电影？”
引地扭头笑：“很吃惊吗？城里不是这样吗？露天的，大家伙坐在一起看电影。”
露天电影啊。
柳枝意没想到六十年代的农村都有露天电影，是她孤陋寡闻了。
柳枝意：“看呀看呀。”
她对这种黑白电影还是挺感兴趣的。
为了晚上这个电影，引地还专门给她换了一套新衣服，装了一塑料袋的米泡。
只是还没兴奋多久，柳枝意就发起了高烧。
这烧来得汹涌，她正在脑子里分析自己在副本里的所见所闻，忽然眼前一黑，直接失去了意识。
等意识再度回归时，她再度听到了引地的声音。
应该是在和人吵架，因为语气很凶，语调起伏也大。
就是说的都是当地方言，语速很快，柳枝意听得似懂非懂。
引地：“你屋里的娃可怜，我的就不可怜？”
引地：“当娘当老子的，把你家的娃管好，不然以后我还要继续搞你屋里。”
柳枝意从床上爬起来，脑袋晕晕沉沉的往客厅走。
客厅里放着一个正在烧纸钱的火盆。
大门的木门关着，但中间有道缝。
她从缝里往外看，就看到引地面前站着一男一女，而她抬手指着对方的鼻子。
“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要是管不好，我就找人过来看。”
柳枝意视线扫到塘边草上多了一滩水。
她沉思了几秒，将表盘立起来，对着那滩水点开相机。
一个身上滴着水的小男孩出现在屏幕里。
虽然脸色灰白还有些浮肿，可却缩在前面一男一女的身后，看着竟然还有些可怜。
虽然这样形容有些不太恰当。
但真的很像是家里小孩受欺负了，家长跑到对方小孩家里找说法的场景。
不过身为出气的那一方，柳枝意觉得很爽。
但很快乐极生悲了。
引地：“不和你们说了。”
说完，她朝着村口的方向一招手，脸上立马挂上笑。
“杨医生！”
一个背着药箱的中年女人从石板路那头走了过来。
柳枝意心中警铃大作。
她小时候可对这乡村里的医生印象深刻。
她这辈子见过的最粗的屁股针就是在这里。
那女医生进来后，先是问了引地她的症状，最后说出了诊断。
“要打屁股针。”
这针粗得都快比上毛衣针了。
柳枝意都怀疑这一针下去会不会在她屁股上戳出一个洞来。
柳枝意：“不不不……”
没想到她有生之年竟然也会有被人按着打针的一天。
引地的力气巨大，一手拽住她的小腿就将她从床头拽到床脚，反手夹在腋窝，然后一把拽下了她的裤子。
小时候在乡下打屁股针是怎么躲过的？
柳枝意脑中忽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好像是……
她哭着说针头是给牛打得，惹得大人都笑了起来，把针头给换了。
可是这一次，还没等她哭喊出声，那针头就扎了下来。
兜兜转转，童年的那根屁股针终于还是打到了屁股上。
最后，柳枝意眼里含着泪，嘴里吃着米泡和引地一起目送医生的离去。
好在烧还是退了。
*
电影的放映时间在晚上。
但放映的地点不是引地的这个村子。
引地：“我们村不大，要到隔壁村去。”
柳枝意还有点怕走夜路，上次竹林撞鬼给她印象深刻。
结果晚上跟着引地到村口，已经就几个人在那边等着了。
“快快快，引地，就等你了。”
柳枝意视线被这群人中的一个女生吸引。
她佝偻着背，像是坐在地上。
等走起来后，柳枝意才发现她并不是坐在地上，而是她的腿不长，膝盖还向外翻折。
是佝偻病。
路上虽然没灯，但人却不少。
柳枝意牵着引地的手，听着身周年轻男女们聊天，大多是亲朋好友间的趣事，说到好笑的地方，齐齐一笑，叽叽喳喳的聚拢。
这样的夜路，一点都不可怕。
柳枝意插不进去话，仰起头。
夜空就像是有人撒了把米，黑底上全是闪烁的白点。
柳枝意只看了一眼便被吸引。
以往在城市里顶多能看见月亮，星星都很难看见几颗。
可现在一眼望去，全是星星。
年轻人聊天没头没尾，想到什么就聊什么。
“引地，转庙到了，要不要拜拜？”
柳枝意低下头，感到头顶被人揉了揉。
引地：“要不要拜拜？”
“拜！”柳枝意还记得现实里的转庙里面放着两面佛，想来副本里的安全点就是这个地方吧，她想过去看看。
于是一群人打打闹闹的往一侧走去。
真不知道这么黑，他们是怎么辨别方向的。
柳枝意完全看不见，牵着引地的手走。
等下了一个坡，才看到了几星火点，是点燃的蜡烛。
是安全屋，但是没有激活。
柳枝意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香炉。
蜡烛的火光有些暗淡，只能照亮周遭的一小块。
柳枝意路过黑色的碑，看向碑后供奉的两面佛。
柳枝意：“为什么叫转庙啊？”
“是捐。”引地矫正了她的发音，“我们这边的方言捐听的像是转，庙是村里人捐的，所以叫捐庙。”
原来如此。
柳枝意发现这庙里的两面佛和她前两个副本见到的不太一样。
两面佛，两面佛。
词如其名，有两面。
可前两个副本的两面佛只有一面朝外。
但这间庙里的佛像微微扭过头，露出了脑后的那一面脑袋。
第48章
柳枝意凑上前仔细观察佛像。
前两个副本基本没给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细致地调查。
联想到猫所说的幕后黑手论。
柳枝意产生了猜想。
是不是这么频繁地进副本,是为了让他们这些玩家没功夫去调查和收集相关的线索？
柳枝意对宗教的了解不深，并不太清楚两面佛的典故。
只能凭感觉去思考。
佛像颜色偏深，黑暗环境下确实挺难看清其脸上的五官。
而佛像朝外最多的那一颗脑袋面目狰狞，嘴张开露出了四颗锋利的犬齿,身上还缠着一条蛇。
柳枝意往下看去,注意到佛像脚下还踩着四颗脑袋。
这几颗脑袋脸上的五官雕刻的栩栩如生, 有大笑, 有垂目落泪，还有眼眶大睁面露惊恐，以及皱眉张嘴……
就像是快乐、悲伤、恐惧和愤怒。
“拜吗？”引地问道。
柳枝意看着在烛光中越发狰狞的佛像。
“……不了，这一面佛像有点可怕。”
“这是恶相。”引地双手合十对着两面佛弯腰一拜。
柳枝意：“恶相？”
引地：“人有七情六欲。”
说完，她指了指佛像。
“它们也有。”
“人在不同的场合，态度也会不同，如果大家都心平气和,好好说话,那自然以温和的态度对待,但要面对一些坏人，好言相劝肯定不管用,就要表现的恶一点,以暴制暴都有可能。”
引地：“这就是恶相。”
柳枝意听完后若有所思，视线转向了佛像的后脑。
这尊佛像转了头。
脑后的那个脑袋神情就温和很多,垂目向下看,嘴唇合拢，面带微笑，恶相身上缠着的蛇变成了一串珠链,而脚下踩着的四颗脑袋则变成了莲花宝座。
柳枝意：“这是善相？”
引地：“可以这么说，但要是专业一点,是寂静相。”
柳枝意以前拜过佛，但拜的大多是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那一类，还真没见过这种两相合一的佛像。
看着还有点邪性。
柳枝意：“这两相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引地直起身，让出位置方便后来人拜。
“一念向善，一念向恶，善恶只在一瞬间。”
柳枝意：“那……为什么这个善相扭过来了？不对，是为什么恶相一直朝向外面。”
“恶相朝人，大概是提醒世人不要轻易作恶？”
引地说得也不太肯定。
“善相扭过来……我记得佛像之前好像不是这样的。”
引地话音刚落，几个正在拜拜的人忽地倒退一步，和佛像拉开了距离。
引地也抱着她往后退了好几步。
柳枝意：“……你们都没发现啊。”
最后几人你挤我我挤你的，要往庙外跑。
柳枝意怕推搡间出现踩踏，连忙打开手电筒。
灯柱在庙内转了一圈，恰好扫到碑上。
除了碑上刻着的一些捐钱建庙的人名外，柳枝意还看到了城隍两个字。
这庙里供奉的是城隍土地吗？
这么清闲的副本给了她足够思考的时间，柳枝意想多问几句。
“捐庙供的是城隍土地吗？”
引地抱着她跑到大路上，有些气喘。
“是的，之前知青下乡，在这边因病去世的不少，村里就修了个庙。”
柳枝意：“有什么讲究？”
引地：“城隍管城里死去人的户口，土地爷是管乡下的，中间要转接一下，不然客死他乡的人回不去，你问这些干嘛？”
见话题引到自己想问的问题上。
柳枝意：“既然是城隍土地的庙，为什么会有两面佛？”
柳枝意很早就有这个疑惑了，都说了副本是人潜意识的体现，为什么副本里面的安全屋会是两面佛？
可以说这也是人群体思维的体现，毕竟国内很多人还是会求神拜佛，有这方面的思想。
可佛神千千万万，为什么就是两面佛？
而且……姥姥以前不是拜观世音菩萨吗？
她记得城里姥姥住的那栋房子还专门有个小佛堂，供奉的就是观世音。
怎么看，这个副本安全屋里出现的是观音菩萨都比两面佛要合理些。
引地：“我也不知道，好像庙建起了后就有，估计得问问人，刚好鱼小她家里人都疯了，正要请人过来看。”
鱼小？
这个名字柳枝意还真听过，是姥姥的朋友。
柳枝意小时候追的羊就是她家的。
柳枝意：“怎么疯了？”
“应该是撞到什么了。”引地抱着她晃了晃手臂，柳枝意见状赶快从她身上下来。
引地：“我们村子外面有几个地方很野……”
“停停停。”柳枝意告饶，“白天再讲。”
夜里赶夜路走久了其实有点无聊。
身边都是黑的，也没参照物，柳枝意走了一段路就忍不住的打哈欠，打着手电筒乱晃。
这时，黑暗里传来一道女声。
“我有点走不动了。”
柳枝意转身，手电筒打向声源。
是那个得了佝偻病的女生。
引地：“快到了，要不再撑一会儿？”
女生两手撑着膝盖，本来就弯曲的脊背更弯了。
“……走吧。”
他们往前走了一段，柳枝意星空看腻了，有些担心那个佝偻病的女生，时不时扭头往她的方向看，但又怕自己的目光会刺伤她。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柳枝意听到了潺潺溪流声。
一条小石桥出现在手电筒的灯柱里。
而不远处的天边发着白光，隐约有声音传来，听着像是电影开播了。
“哎呀，电影开演了。”
“快点快点。”
身旁的年轻人们着急起来，一个个加快脚步要往前跑。
可坠在最后的女生坐在了石桥的栏杆上，气喘吁吁地说道。
“……真走不动了，你们去吧。”
柳枝意看着她佝偻的背，有些于心不忍，想上前看看。
但引地显然对电影的兴趣更大，反手就把她抱进怀里，跟着其他人一起往电影方向跑去。
柳枝意对这个年代的电影也有些好奇，就没有挣扎，一点一点地望着女生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可真到了看电影的地方，又有点小失望。
就是一块空地上支起一块布，然后一大群人挤在空地前，有的坐地上，有的坐在自带的小板凳上。
有点简陋，电影都是黑白的。
柳枝意看了一会儿，其实演员的演技都挺不错的，就是剧情对于她来说，有些老套了，可以猜到结局。
柳枝意接连打了几个哈欠，左右看了看。
目光扫到人群末端站着一道佝偻着脊背的人影。
是那个女生。
她走过来了吗？
柳枝意心放了下来，转头继续看起了电影。
柳枝意睡着了，还是引地推醒的。
年轻人们看完电影自然是要交流一番，柳枝意在人群中看了一圈，跟着引地往外走。
没看到那个女生。
她有些疑惑。
“你们不等人吗？”
引地：“等什么？”
柳枝意：“那个弯着腰的女生啊。”
引地：“你说春花啊，她没走过来啊，还在桥那边。”
柳枝意一愣。
她跟着人群走了一段路，回到了石桥前。
引地：“诺，你看。”
桥上坐着春花，她转过头，笑着问道。
“电影好看不？”
柳枝意愕然。
春花到底是人还是鬼？
柳枝意想和引地细聊她在看电影的地方看到的春花，可春花在场，她又不敢多聊，就怕触碰到了什么禁忌，来场人变鬼的戏码。
春花：“我走不动了。”
这群年轻人听完，一个个连拖带拽的把她背到一个男生的背后。
柳枝意张口，想说些什么，又见春花那弯曲的脊背，一些话就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然后一群人一路上轮流着换着背春花。
柳枝意看着胆颤心惊，就怕春花变鬼。
可直到走回到村里，春花都没有出现变化。
众人把她送回到家里。
她气喘得厉害，背也弯得更加厉害。
“谢谢。”柳枝意听到春花对他们说，“没看到电影，我也很开心。”
引地：“谢什么，以后有机会再一起看电影撒。”
春花仰起头，笑了起来。
柳枝意发现这个女孩子的脸蛋圆圆的，笑着还有两个酒窝，还挺可爱。
但她什么话都没说，喘着气扶着门转身往屋内走去。
柳枝意觉得有些奇怪，却见引地皱起了眉。
“你发现了什么吗？”回到屋里后，柳枝意问道。
引地：“你真在看电影时看到了春花吗？”
柳枝意一头雾水：“对啊，她就站在人群后面看电影。”
引地却长叹一口气。
“今晚动静要大喽。”
柳枝意有点想深究其中原因，可又怕引地和她讲鬼故事。
引地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没再多说什么。
柳枝意心里挂着动静大这件事，晚上睡得很轻。
半睡半醒间，忽地听到屋外传来一声叫喊。
“哦嚯……”
柳枝意身体一弹。
——嗞
那是脚踩在石板路上的声音。
但又和他们平时走路的声音不太一样。
很重，像是把脚拖在地上一样。
随后，又是一声。
“哦嚯……”
这声音很沉，发直，没有人说话声音的抑扬顿挫。
像是呼吸声，可活人无法发出这种呼吸声。
“哦嚯……”
柳枝意这次听清了。
声音是从屋子内传来的。
第49章
柳枝意保持着平躺的睡姿。
她先放缓了呼吸, 慢慢地平复心跳。
然后仔细去听声音。
声音是从她腿那边的方向传来，有点远。
是在客厅？
——砰
有什么东西被撞了一下。
是椅子吗？
柳枝意脑想。
紧接着。
——啪
——嗞
听着像是脚步声，但是有点奇怪，啪的那一声应该是脚落在地上,但跟在后面的嗞嗞声,又不像是正常人走路能发出来的声音。
柳枝意侧耳听了一会儿。
——咚
又是撞到东西的声音。
但是和先前撞到的声音不太一样, 柳枝意对这声音倒是有些熟悉。
因为她也撞到过。
乡下的砖房的门总爱把门槛竖的很高, 以前小时候看僵尸片说是这样僵尸跳不过门槛。
僵尸拦不拦得住，柳枝意不知道。
她倒是因为不习惯被门槛绊了很多次，脚每次在上面撞一下就是咚的一声。
就和现在一样。
柳枝意知道，那个一直在客厅里徘徊的东西进房间里来了。
她拳头握紧，朝着床头伸手。
柳枝意偷藏了引地家的一把剪子。
虽然知道这玩意不一定对鬼怪管用，但手里有武器也比什么都没好。
她手刚伸直，都没摸到剪子,就感到手肘那块被人抓着猛地往下一拽。
柳枝意吓了一跳,正准备挣扎。
一条热乎乎的手臂从身侧伸了过来, 轻轻地拍了下她的手臂。
是引地。
引地让她不要动。
柳枝意安静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引地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但肯定有她的道理。
“……哦嚯。”
柳枝意没有动, 用余光扫向声源的源头。
今夜的月亮不知道为什么格外的亮,银白色的月光从窗户外透了进来。
那就像是打进来的一束光，正巧落在屋中央, 落在了那团黑影上。
它动了。
——啪
它似乎是抬起了脚。
——嗞
柳枝意知道为什么会有嗞的声音了。
因为它的腿是畸形的,膝盖向外翻折，脚根本无法完全抬离地面，从地上拖动,就会发出嗞的一声。
它靠近了。
从月光的光柱中走进了黑暗。
柳枝意看不到了，只能听到啪嗞的声音不断在床边回响。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吱
她听到床脚传来了别的声音，那是木床抖动时发出的声响，与此同时，她感觉到床脚陷了下去。
有东西坐了下来。
柳枝意身体僵住了，身体因为太紧张而不自觉的颤抖。
引地捏在她手臂上的手掌用力，让她不要动。
非常的折磨人。
前两个副本因为让柳枝意养成了反射，要不逃跑，要不躲藏。
这样完全暴露在鬼怪面前一动也不动。
让她心率飞快上升。
“……哦嚯。”
一道气流从她脸庞拂过。
柳枝意身体猛地一颤，紧接着她感到手臂上引地的手掌在用力，将她往右侧扯了扯。
于是她顺着这股力气翻身，转向床内侧。
——吱呀
她身后一重。
它坐在了她的身后。
不知道过了多久。
柳枝意发现自己竟然在这种紧绷的环境中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睁开眼时，天亮了。
引地躺在她的身侧，她早就醒了。
“昨晚睡得怎么样？”
柳枝意脑门突突的疼，长时间绷紧神经，晚上没休息好就是这样。
“很差……昨天那个是？”
引地：“就是春花。”
柳枝意：“……她死了？”
引地没说话，拉着她起身洗漱吃饭换衣服。
等收拾好后出门，柳枝意看到稻场那边已经站满了人。
引地把柳枝意抱了起来，这个高度，她才通过人群间的缝隙看到了他们围观的东西。
是春花。
她躺在地上，已经盖上了红被子。
人群中有人冲着引地小声说道：“是昨天晚上死的，看完电影回来就躺在床上不行了。”
引地叹了一口气。
柳枝意大概猜到春花死了，可没想到是在这个时间点死的，一时间有些恍然。
引地：“人要死的时候是有预感的，灵魂会早一步走，你在看电影的时候其实春花灵魂就出窍了。”
难怪……
引地：“而且像这种年轻人去世，村里的动静就会格外大。”
随着她话音刚落，围着的村人们就七嘴八舌的说起昨晚的灵异见闻。
“哎呀真是，在我屋外打了一晚上的哦嚯。”
“你这算好的，我家离春花近，我听她一直在哭。”
村人七嘴八舌的聊了一圈，最后都落到一句上。
“可怜。”
柳枝意也觉得可怜。
引地把她抱出了人群，看着却像是非常伤感。
是和春花关系好吗？
柳枝意虽然觉得春花可怜，但到底没有长期相处过，内心产生的怜悯十分有限，但见引地这么难过便安慰道。
“别太伤心啦，昨天我看春花姐姐挺开心的。”
引地：“死前不留遗憾，也挺好的。”
柳枝意连连点头，不停地观察引地的表情，想要开解她。
“人这一辈子遗憾太多了，要是能不带遗憾的走，也是挺不错的。”
引地扭过头，视线转到她的身上。
柳枝意被看得莫名。
“咋啦？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引地摇头。
“你对生死看得挺通透的嘛。”
那是因为这个生死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她才能这么通透。
柳枝意没说出真实想法，她希望引地不要因为春花的去世太过难过。
柳枝意努力说得轻松：“嗯，总要面对嘛。”
引地却在她说出这句话后突然笑了起来。
“那我就放心了。”
柳枝意愣住了。
“你什么意思？”
副本是因为执念产生，柳枝意一直都记得这个概念。
柳枝意：“什么叫你就放心了？”
引地：“因为你一个人，身边又没有大人，看你这么早熟，我就放心了。”
这话听着有点奇怪。
柳枝意：“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关心？”
如果姥姥身体和记忆都退回了引地时期，是应该不记得认识她的。
引地：“我也说不出来为什么，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眼熟，很喜欢你。”
柳枝意：“你真不认识我吗？”
她不想这么咄咄逼人的对引地。
但因为引地的那番话，令她感到了非常的不安，所以柳枝意想要一个答案。
引地顿了顿：“……不认识。”
见她反应不像假的，柳枝意迟疑道。
“……姥姥？”
“你这孩子。”引地像是被她逗笑了，“怎么又叫起姥姥了。”
柳枝意大概明白姥姥以怀孕的姿态出现，是想要弥补某些遗憾，但她不明白姥姥为什么要将副本的时间倒退回六十年代，她还年轻的时候。
直到此刻，柳枝意才渐渐地意识到。
从进这个副本以来，虽然也有恐怖的地方，但大多的场景都是温和甚至是有些惬意的。
而对于很多老人来说，落叶归根。
这种乡情是很多年轻人难以理解的。
连妈妈去世了，也是想要回到故乡下葬。
她明白了。
柳枝意：“……你想留下来。”
第50章
引地听到她的话后, 仍旧是一脸的茫然。
“什么留下来？我一直都在村子里。”
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引地现在的状态是什么都不记得，也什么都不知道。
柳枝意只能换了个话题。
“村子里都是这样频繁撞鬼吗？”
“也不算频繁。”引地说道，“竹林那种埋了人的地方动静会大一些，再就是像这种人去世时会有点。”
柳枝意：“你不怕吗？”
她想展开这个话题,然后怂恿引地产生离开村子的想法。
引地却笑了。
“怕什么,都是村子里的人,大多不会刻意害人的,昨天春花不就是嘛，你不招他们，他们不会主动害人的。”
“水鬼呢？”柳枝意反问。
引地：“那是例外，投胎要找替身嘛。”
“再说了。”引地话音一转，“城里就没鬼了吗？在村大家都相互认识，家里的事情都清楚，是不是鬼也心里都有数, 城里都是陌生人, 撞到鬼了你也不一定晓得。”
说的还是有一定的道理。
柳枝意思索着,想着该怎么说服引地，让她打消留下来的想法。
引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我这个心肝宝贝都还没出生啊, 留在村子里，帮忙的人也多。”
柳枝意听到这里, 却有些生气。
姥姥变成这样, 是想弥补和妈妈之间的遗憾，却独独把她给忘了……
柳枝意想问姥姥到底是怎么想的，可面对什么都不知道的引地,胸口就像是憋了一口气。
她想把什么事情都告诉引地，但又担心引地知道了副本的事情后产生别的想法,从而使副本出现变化。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
引地笑着揪了下她的脸。
“我当然想留下来。”
柳枝意：“可是……”
可这只是副本，只是由记忆构建的场所啊。
引地摇头，忽然问道：“要不要去看看鱼小？”
话题转的有些突然，但柳枝意也没想到怎么劝她，便垂头丧气地答应了。
以前乡下，医疗水平落后，对于精神类疾病都称作是中邪。
引地：“怪得很，一开始是鱼小家上面那一屋的女的疯了。”
她一边说一边往上走。
村子里的房子依山而建，后面的房子会比前面的房子高。
引地：“然后是鱼小的妈妈，现在是鱼小……”
她话都没说完，柳枝意便看到一道白影从不远处冲了过来。
那人影只穿了一条白裙，披头散发的，嘴里哈哈笑着，还在唱歌。
歌声听着非常嘹亮，在山间还形成了回音。
还挺好听的……
引地：“……就是她。”
柳枝意看得一愣一愣的。
在她们说话的功夫，鱼小已经跑到了跟前。
柳枝意侧过身子。
“……枝枝。”
听到声音的柳枝意猛地转身。
鱼小笑嘻嘻地看着她。
“枝枝……枝枝……”
柳枝意死死地盯着她。
鱼小往上一挥手：“……走出去。”
柳枝意：“……走哪儿去？”
鱼小笑着唱了一句，是当地方言，她听不懂。
紧接着，从另一头传来了几句呼喊声。
柳枝意看到有人追了出来。
鱼小则哈哈笑了几声，指着其中一个老头骂了一句。
“老不死的。”
柳枝意如堕云雾中，看到鱼小跑远，又被那群人抓住，按住了手脚驮着往回走。
鱼小还在骂，又听那群人中的一个男人叫了声。
“……姐。”
看来是一家人。
目送鱼小一家远去，柳枝意踢了下地上的石头。
对于副本的不了解，对于姥姥所思所想、内心世界不了解。
柳枝意感到了烦躁。
她翻看手表，想看看任务有没有提示。
【中邪】
又出现了在安康医院那个副本的情况，因为她不了解副本，任务描述自然也不清晰。
但柳枝意发现，春花看电影再到晚上那么大的动静，任务界面都没有弹出相关任务。
以柳枝意的经验，副本里的东西都是反应一些东西的。
引地想通过春花这件事表明什么？姥姥在想什么？
柳枝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过去看看吧。”
引地：“好。”
柳枝意多看了引地几眼。
姥姥年轻时的性格这么好吗？对她予取予求到了全然顺从的地步。
这种性格的表现说是像对于过往遗憾的弥补，更像是完全刨去负面情绪。
“鱼小刚开始疯的时候，我也没注意。”
引地又开始说起了故事。
柳枝意静静地听着。
引地：“她老是问我有没有看见一个老人。”
她们踏上了楼梯，在砖房群落的中央长着一棵大树。
引地：“村子以前没这么多人，后来是搬来的人多了才有了现在的大小……不过我听村子里的老人说，原先这块没房子的。”
引地抬起右手，指向树的右侧。
“那里还埋过人，鱼小就是和我说的树上有人的……”
——哗
一阵风从背后吹来。
树枝晃动，连带着地面上的树影都在动。
柳枝意在斑驳的树影中看到了两条长影，像是人坐在书上垂下的两条腿。
引地：“鱼小说树上坐着人。”
柳枝意没有抬头。
引地往树下一指：“这里就是鱼小家的屋。”
柳枝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下看，能看到树影一路往下延伸。
——哗
风又来了。
那垂在树影之间的两条黑影交错，又张开，看起来像是剪刀的一开一合。
而剪刀的刀尖正对着鱼小的屋。
引地：“鱼小和我说了这些事后，没多久就疯了，指着她爹的鼻子骂，乡下重男轻女的情况挺严重的……”
“老不死的！”
鱼小的怒吼炸开。
柳枝意被惊得身体一颤，生理反应就是这样，就算恐怖画面声音听多了，遇到这种一惊一乍的还是会被吓到。
引地：“鱼小中邪后，她家里人会把她关起来。”
柳枝意看了眼地上的树影。
那剪刀似的黑影不见了。
柳枝意：“我去看看。”
她侧耳听了一会儿，想循着声音的地方去找。
引地先她几步，走到前面，冲她招招手。
“在这里。”
引地指着树影下的砖房。
这间砖房和引地那间不同，有点像是四合院，厨房和厕所都修在外面。
而中间一间朝树影的小房子不停地发出鱼小的叫声。
引地健步如飞，很快就走到那间小房子前，凑到门前往里看去。
柳枝意小跑着跟上，就听到引地叫了一声。
“啊？”
柳枝意跑到引地腿边，乡下砖房的门都是木门，合上了也有条缝。
她从缝里往屋内看。
空的，没有人。
柳枝意低下头，看到木门上挂着一把锁。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