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方落落出门后, 便径直朝山庄大门的方向走去。
天幕浓黑,无星也无月,稀薄的月光洒在大地上,分外冷清。
夜里的山庄极静, 她一路穿过繁花碧草, 踏过流水石桥, 没见到半个人影。
空气变得很凉, 不时有冷冽的风刮过树丛。
方落落打了个冷战, 下意识地把衣服领子紧了紧,加快了脚步。
她总觉得,那沙沙作响的树叶之间,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在窥伺着她。
一路有惊无险。
到了大门附近,方落落远远便看见门口聚集了许多玩家。她数了数,一共有七个人。
泡温泉时, 她主动和其他女玩家套近乎,在每个人那里都混了个脸熟,也借此打听到了玩家们的组队情况。
方落落现在轻易就能分辨出, 这七个人分别来自于三支队伍。
站在大门左边的两个男人,就是和她同一队的两个男玩家,瘦高的叫徐旭,矮胖的叫钱傲文。
大门正前方扎堆的三男一女, 来自于另一个六人队。
他们队里还有两个玩家没现身, 不知那两人是今夜没出门,还是正在别处行动。
这四人的头儿是个女玩家。
此人名叫苗秀眉,四十几岁, 是这一批玩家中年龄最大的人。
她个子不高,已经露白的头发高高盘了起来, 显得很利落。
方落落对苗秀眉的印象很深刻。
她身材精瘦,一看就是经过了长久锻炼,背每时每刻都挺得笔直,一双眼睛明亮有神,说话也铿锵有力、中气十足。
在地狱里,玩家的年龄大多在20~35岁之间,苗秀眉算是高龄了,但她比很多年轻人都更有精气神。
最后一人,也是个女玩家。
方落落还是从别人那里才得知她的名字,郑见微。
郑见微站得离其他人很远。
她靠在墙根底下,大半个身子藏在阴影里,抱着胳膊,像看热闹一样,静静瞧着其他人的动作。
方落落快步朝大门走去。
脚底的枯枝落叶被她踩裂踩碎,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噼啪声,引起了其他玩家的注意。
但几人并没有太在乎她的到来,他们只纷纷回头瞧了一眼,确认没有危险,就接着说起话来。
“不行,这大门上绝对有限制,无论来硬的还是来软的都打不开。”四人队中的一个男玩家皱着眉道。
方落落缩起身子,尽可能减弱存在感,默默凑到几人身边。
她眼尖地注意到,刚才说话的男玩家,他手里攥着两根弯曲成特殊形状的铁丝。
而在他旁边,另一个身形稍壮的男玩家,手背上有摩擦的痕迹。
他指骨根部的位置已经破了皮,淡淡的血痕覆在伤口上,显然是用拳头击打什么造成的。
看来她到得不算晚。
之前,这几人也就才尝试过撬锁和直接破坏墙壁,还失败了。
苗秀眉道:“辛苦各位了,我早就猜到大门上有限制,只是还想试一试,觉得说不定能有反转。”
手上有伤的男玩家道:“那现在可以确定,我们想要离开山庄,必须拿钥匙开门。”
他又说:“之前那把钥匙已经在蓝衣女人的肚子里了,所以,山庄里还有另一把钥匙?”
“不。”
四人队里的最后一个男玩家道,“如果还有其他钥匙,蓝衣女人吞钥匙入肚的行为就没有意义,钥匙一定是唯一的。”
听到这话,负责撬锁的男玩家,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说:“想要从蓝衣女人那里拿到钥匙,就得杀鸡取卵。可是游戏规则里有明确的原话,难道你们都忘了吗?”
补充说明1的原话是,“玩家不得攻击引路NPC,违者抹杀”。
玩家们当然没忘。
先不说游戏规则就在脑中,玩家随时可以查看,就算游戏规则只公布了一遍就会消失,也没人敢把这些生死攸关的信息忘掉。
见众人沉默,男人顿了顿,忽然有了个离谱的猜想,“你们说,蓝衣女人有没有可能,将那把钥匙拉出来?”
这下气氛更加尴尬了。
手上带伤的男玩家挠了挠头,“秀眉姐,会不会是你想错了,这次游戏,玩家们就只用在山庄内部活动,不用出门?”
苗秀眉摇摇头,“你们知道契诃夫之枪吗,这是一个著名的戏剧性原则。”
“用通俗的语言来说就是,假如一部电影的前期画面中出现了一把枪,那么之后,这把枪就一定会响。”
女人说话时,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大门,目光似要穿过两扇门的缝隙,窥见外面的玄机。
苗秀眉:“我来时注意到,山庄门前有两条路,一条是我们走过的,另一条通往山上。”
“那时我就觉得,这条路的存在一定有意义,游戏后期我们一定会上山。”
“进门之后,蓝衣女人又当着我们的面将钥匙吞进肚子里,并再三叮嘱我们,不能离开山庄。”
“那反过来,我们就一定要拿到钥匙,一定要离开山庄。”
“就算我的猜测都是错的,我们也要考虑出门这条路。”
“通关这场游戏,可以走两条线,想达成通关条件1,我们最后就必须出门。”
苗秀眉最后这话直中要害。
玩家们没人再质疑她反驳她,都陷入了沉思中。
想要出门,就得拿钥匙,唯一的钥匙在蓝衣女人的肚子里,抓NPC剖腹取物,又会被地狱抹杀
方落落也跟着思考起来。
思索着思索着,她脑海中灵光一现,随之而来的,是内心的一阵惊恐和后背的一片湿凉。
如果解决办法真的如她所想,那她现在就很危险了。
方落落舔了舔嘴唇,握紧拳头,悄悄地后退。
幸运的是,无人在意她的离开。那些人沉浸在思绪中,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只有郑见微注意到了她。
郑见微抱着胳膊,平静地看着她往后退,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戏谑的笑意。
方落落一抬眸对上女人的视线,脸都吓白了。
她停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紧张地看着对方。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出于求生本能,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强烈的哀求之意,整个人显得格外弱小可怜。
郑见微敛了笑容。
她放在上面的那只胳膊,微微抬了起来,手悬停在半空,修长白皙的四指朝外摆了摆。
方落落顿感意外。
这是让她快走?
方落落立刻扭过身子,快步朝远处走去。
走着走着,她就快速地奔跑了起来,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郑见微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想拿钥匙还不简单。”
她的声线十分独特,在场的几人一听,就不约而同地朝她看去。
只见这个阴郁的年轻女人看向远处,面无表情道:“地狱是说过,攻击引路NPC的人会被抹杀,但它又没说会抹杀所有人。”
一条人命,换一把钥匙。
苗秀眉听到这话,心中一瞬间就生成了计划。
她只需要武力制服一个玩家,再逼对方杀掉蓝衣女人就好了。
在“被地狱抹杀”和“被其他人用尽手段折磨致死”之间,那个倒霉玩家不难做出选择。
想到这里,苗秀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懊恼。
她后悔刚才放任方落落离开了。
目前这里还有七个人,属于三个团体,人数4:2:1
苗秀眉又将视线对焦于在场唯一落单的女玩家。
郑见微依然懒散地靠墙站着,手里却多出了一把刀。那刀比成年男人的手掌还长一些,刀刃看起来极锋利。
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拿到的,又在什么时候藏到了身上。
郑见微什么话都没说,只随意把玩着手里的刀,朝苗秀眉微微一笑。
只一瞬,两只狐狸就心照不宣地完成了交锋。
武器的作用远超乎人的想象,一个弱女子手执利器疯狂挥舞,也能让几个成年男子不敢近身。
更何况,郑见微是个用石头就能杀人的狠角色。
如果再换目标的话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徐旭和钱傲文也都起了戒备心,不好下手。
苗秀眉揉了揉额角,不得不放弃了计划。
她清了清嗓,说道:“现在是第一夜,我们未必要急着出门,既然打开大门这条路走进了死胡同,不如先去探索别的地方。”
郑见微点点头,“人偶馆始终让人很在意啊,看福子小姐白天的态度,我们要找的特殊人偶应该就在那里。”
白天,大家已经利用饭后时间把山庄的房屋分布摸清楚了。
众人朝人偶馆走去。
“呼呼”
方落落一路跑到了饭堂前才停下。
她捂着胸口,轻声喘着气,对刚刚的情形仍感到心有余悸。
同队的两个男玩家明显私下抱团了,不会帮她,其他队的玩家更是虎视眈眈。
她刚才但凡撤得慢点,都会身陷泥沼。
她不该忘记,在地狱里,玩家的危险不仅来自于游戏本身,也来自于其他玩家。
他人也是一种地狱。
方落落打消了寻找人偶的想法。她现在独自一人,出现在其他玩家面前太危险了。
人偶馆、福子小姐的住所、那对容貌出众的情侣的住所,这些其他玩家大概率会探索的地方,她都不能去。
方落落一边平复呼吸,一边思考。
她现在最该做的,是回去找庄梦蝶,但在此之前,她想独自搜查这棵樱花树。
虽然庄梦蝶说过,鸟巢里的线索已经被凌惜和程浮拿走了,但她觉得,线索也有可能是固定式。
所谓固定式线索,即玩家只能查看,不能拿走或者抹消,先到者先得,后到者亦有收获。
夜里看东西更加模糊不清,方落落抬起头,仰视着花朵繁茂的樱花树冠,眯着眼,费力搜索着鸟巢的位置。
她看得太入神,居然没有注意到,一道黑影此时正悄无声息地朝她背后贴近。
苍白的手抬起,以非人类的扭曲姿态,朝她的后脑伸了过去
第112章
“章恒?”
冷不丁肩膀被拍, 方落落一个激灵,迅速回过头去。
站在她身后的,是一个头发微卷、下巴上满是小胡茬的中年男人。
方落落有些惊讶,她用余光扫向周围,确定不会有其他玩家出现,才稍微放下戒心,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方落落是新人时,曾与章恒共同经历过一场游戏,她算是抱着男人的大腿勉强活下来的。
再次相遇,念着旧恩,她的态度很是客气。
章恒道:“我来和你做个交易。”
“交易的内容是,我和你分享关于游戏的重要线索,以后你在不危及自身的前提下,听从我的安排行动。”
方落落皱了皱眉。
她在这场游戏中表现平平, 章恒来找她合作,绝对不是看中了她本人。
那么,她唯一的特殊之处,就是和男人处于不同的团体。
她问:“你想让我当卧底?”
章恒笑了笑,“你可以这么理解。”
方落落思索片刻,“我倒是不介意,不过,要看你能给我提供什么线索了。”
章恒:“你到樱花树这来, 是想找鸟巢里的线索。”
男人用的是陈述语气,显然笃信自己的判断。
章恒:“我可以告诉你,那里什么都没有,并非线索被那个叫凌惜的玩家拿走了,而是一开始,鸟巢里就什么都没有。”
方落落:“你怎么知道?”
她记得凌惜在离开饭堂后就去搜索了鸟巢,是第一个接触到鸟巢的玩家。
但她并不质疑这信息的真实性,依照她的印象,章恒是个很厉害的玩家,他有不为人知的手段也说不定。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章恒敛了笑意,语气变得有些冷漠,“现在,听好我要你做的事。”
与此同时。
玩家们正在去人偶馆的路上。
四人组以苗秀眉为首走在最前头,郑见微独自走在中间,徐旭和钱傲文则远远地缀在后面。
走着走着,钱傲文就伸手捏了下徐旭的手臂,挤眉弄眼,示意他走慢些。
徐旭心领神会,放慢了脚步。
两人悄无声息地掉了队,藏身于一棵大树之后。
钱傲文:“你觉得,就算人偶馆里真的有我们要找的特殊人偶,这个人数对比,我们的胜算大吗?”
徐旭抿抿唇,“你也觉得我们不该过去?”
徐旭认为人偶馆很危险。
白天,郑见微提出要去人偶馆的时候,福子小姐的回答是,现在已经算晚了,人偶馆不太安全。
游戏规则上说,副本Boss不会主动攻击玩家,可山庄里不一定只有Boss一个危险源。
万一人偶馆里有其他怪物……
钱傲文:“苗秀眉和郑见微这俩婆娘都不是好相与的,我们和这些人一起行动,很难捞到什么好处,不如单走。”
徐旭:“特殊人偶有五个,不可能都在人偶馆。福子小姐的房间、那对情侣的房间、绷带女仆的房间里都可能有人偶。”
钱傲文思索了片刻,朝一个方向走去,“福子小姐最有可能是游戏Boss,她今夜不能攻击我们,去她那最安全。”
福子小姐的住所离人偶馆不算太远,两人重新调整了路线后,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福子小姐的住处比较僻静,离其他房屋都有一段距离,此处的植物也比其他地方更加繁盛。
浓郁夜色下,木制的日式房屋静静立在花草环绕间,大门半拉着,露出一半黑洞洞的门后空间,无声的邀请和引诱。
徐旭瞧着眼前这栋孤零零的房屋,莫名打了个寒噤。
徐旭:“我说,我们要不还是撤吧,我总感觉这屋子阴森森的,不太妙。”
钱傲文也有些发怵,咬了咬牙道,“今天可是游戏最安全的一天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徐旭想想也对,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跟钱傲文踏上了门前的木制台阶。
虚掩着的木制拉门完全推开,门后是一条幽深狭窄的长廊。
长廊两侧的房间都早早熄了灯,漆黑而寂静,只有长廊尽头的一间房还亮着灯。
昏黄的灯光透过拉门上的和纸洒在走廊上,在地面上映出一道坐着的女人的倩影。
看见那道被拉长的影子,徐旭和钱傲文都不禁提起了呼吸。
徐旭压低了声音,急促的语气暴露了他内心强烈的恐慌和不安,“她怎么醒着?”
“不用怕,只要我们不动手,她就不能攻击我们。”钱傲文咽了口唾沫,“正好,我们可以看看她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钱傲文无声地念叨着,像是念诵着能保佑自己的经文。
他走在前头,悄悄地朝走廊尽头靠过去。
很快,钱傲文来到了房门边上。
他刻意停了会儿,确认自己和徐旭都平复好情绪后,才悄无声息地将拉门挪开了一条缝。
一瞬间,黄色的光线打进眼里,让先前一直处于黑暗的他睁不开眼。
钱傲文皱眉,将眼睛眯了片刻才重新睁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精致的小房间。房间里没什么家具,不像是卧室。
这房间没有开灯,先前的光线来自于地上的香薰蜡烛。
空地上错落有致摆了许多蜡烛,朵朵烛火徐徐燃烧,点亮屋子的同时,也让房间充满了馥郁迷人的香气。
在无数蜡烛的包围中,福子小姐背对着门口坐着。
她依旧穿着白天那一身粉色和服,样子却更加随意了,衣服领口敞得更大,露出白皙圆润的肩膀。
黑色的长发散落下来,一直拖曳到了地上,无数黑丝在榻榻米上蜿蜒着,像是刚从海里打捞上来的水草。
她的手臂抬起,袖子微微抖动着,显然双手正在弄着什么活计。
福子小姐背对着门口,钱傲文无法看到她在做什么。
可偏偏凑巧,女人身前的墙角立着一面镜子,镜子摆放的角度恰恰好,清晰地映出了她的正面。
钱傲文的视线落在镜面上。
看到镜中景象的一瞬间,他蓦地瞪大了眼睛。
福子小姐坐在地上,宽大的和服下摆铺开。
一颗双眼圆睁的恐怖头颅立在她的衣摆上,宛如故意放在那的尸体摆件。
在福子小姐手中,是一个女性人偶,人偶的尺寸和她小臂差不多大,是个半成品。
正常的半成品人偶,是已经捏成或者打磨出了大致轮廓,还差五官、头发、手指这类细节,但这个人偶却只有上半身。
人偶的上半身格外精致,柔顺的长发,白皙的脸庞,逼真的五官,就连微笑的表情都与人类一模一样,仿佛下一秒就会动起来。
福子小姐正在制作人偶的下半身。
她伸出白得吓人的手,落在人头血色全无的脸颊上,竟直接揪下了一块肉来。
她握着那块肉,放在手中随意把玩着。
那块本来有着大片创面的肉便贴合起来,成了被皮肤完全包裹住的球体,又随着她手指的运动,被揉捏成了细长的条状。
福子小姐低下头,将条状肉贴到人偶的下半身上,那条肉就自动与人偶上半身的断面长合,成了人偶的左腿。
女人似乎对这条腿的形状很满意,拿起手边的工具,开始进一步细化雕刻小腿末端的足。
太恐怖了
眼前的景象让钱傲文和徐旭都吓破了胆。
就算有“平安夜”的保障在,二人也如芒在背,只想快快远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他们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往后退,不敢发出一丁点动静来。
一步,两步,就在两人已经完全退出了门缝的可视范围,准备转身时,门口忽然刮起了一阵风。
悬在门外屋檐下的晴天娃娃被吹动,瓷制的裙边与裙下的铃铛碰撞,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同时响起的,是一串如银铃般清脆动听、惊悚无比的女人笑声。
快跑!
两人自知暴露,惊恐万分,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拔腿冲刺。
可眼前的走廊似乎被无限拉长。
钱傲文跑得比徐旭快,他跑着跑着,就听到了徐旭摔倒在地上的扑通声。
下一秒,背后传来了男人惊恐的尖叫。
徐旭似乎正在被什么东西拖着向后,而他一边用双手抓挠着地面,一边绝望地向他求救。
那声声求救像一根针在他的耳膜上来回穿刺,钱傲文猛地咬住下唇,腥甜味绽于舌尖,在疼痛的刺激下,他疯狂朝门口跑去。
希望就在眼前。
钱傲文的一只手甚至已经扒住了拉门的门框。
可他再无法向前走一步。
繁密的黑发从走廊深处涌出,缠绕住了他的手脚,覆盖上他的肩膀,勒住了他的脖子,逐渐在他身上织起密不透风的黑网。
不!
他明明差一点、差一点就可以出去了!
钱傲文绝望地瞪大眼睛,不愿意放开手。
这时,他的耳边传来一阵流畅的摩擦声。
钱傲文惊恐地侧过头——
原本静止的、被推到极致的拉门自己动了起来,雪亮的边缘如同铡刀,快速向门边切了过去。
啪!
拉门重重地关上,与门框严丝合缝,不透一丝光。
第113章
当徐旭和钱傲文来到福子小姐的住处附近时, 其余玩家也赶到了人偶馆。
人偶馆在夜间依然灯火通明,一大片黑漆漆的屋子中,它格外显眼。
苗秀眉第一个踏上馆前石阶,来到大门前。她扫了一眼门上沉甸甸的锁,侧过身来,让出了门前的位置, “林烨,到你的环节了。”
被点名的男玩家,林烨,应声上前。
他端起锁头认真端详片刻,将手里一直捏着的两根铁丝揣进兜里,又掏出了一根新铁丝。
夜色黑沉,其他人看不清林烨的动作,只见他把那根铁丝放在手里捣鼓了片刻,又将铁丝伸进锁孔里,只随意一捅,锁就落了下来,被他稳稳接在手里。
“成了。”林烨低声说道,他后退一步,等苗秀眉先走。
苗秀眉伸出双手,将大门往两边推开。
这门似乎许久不曾动过, 门轴锈了, 她一推竟是没能推动,皱眉又用了些力。
大门这才发出一道“吱呀”的叫唤声,慢吞吞地朝两边挪去, 给玩家们让出了路。
随着门缝逐渐从中间扩大,明亮的烛光从人偶馆中泄出,打在玩家们的脸上,将几人的身影投到背后,拉得老长老长。
玩家们陆续走进人偶馆内。
门后是一个几十平米大小的房间。房间方方正正,四面墙壁和天花板都刷着深红色的墙漆,地上也铺着看不出接缝的深红色地毯。
房间里摆了相当多的蜡烛,那些白蜡烛都整齐排放在墙根底下,左右墙壁处各放了三排。
烛光打在墙壁、天花板上,光线的橙红与墙壁本身的深红交融,变成了玩家们最为熟悉的颜色,血红色。
只一阵风,烛火便摇曳颤动,那大片的血红色也跟着流动起来,仿佛随时能从墙根下渗出一股股的细流,又或是从天花板上坠下几滴,落在哪个人的脸上。
在房间的正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红色展台。展台有几层台阶,每一层台阶上都摆满了人偶。
那些人偶有成年男子的小臂那么长,无一例外都是女性模样。
它们穿着颜色艳丽的和服,留着黑色的长直发,惨白的额头上覆着一层齐整的厚刘海。
人偶们的姿态略微有所差别,表情却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它们抿着嫣红的唇,似笑非笑,漆黑的眼珠笔直地注视着正前方,瞧着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们。
这些人偶做得并不多么逼真,娇小的身躯,更是能让人轻易辨认出其假人的身份,但它们的目光却真实得瘆人。
玩家们站在门口,就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正被无数人注视着,那道道目光中掺杂的恶意,不比真人能够释放的少。
几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迟疑着不敢往前。
片刻后,苗秀眉最先鼓起勇气,走到展台前,伸手拿起了面前的一个人偶。
她没有看手上的人偶一眼,反而转头扫视起其他人偶来,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见她没危险,其他几人也立刻围到了展台前。
苗秀眉:“不用找了,展台上没有特殊人偶,有的话我早就收到地狱的提示了,轮不到你们。”
苗秀眉一语道破了几人的心思,也不看其他玩家的脸色,低头端详起手中的人偶来。
“这人偶应该是用特殊的泥捏成的,手感很特别,又软又冷。”
苗秀眉说着,用指尖摩挲着人偶惨白的脸蛋,轻轻往下按了一下,“它的皮肤居然是有弹性的?”
听苗秀眉这么说,与她同队的三个男玩家也都随便拿了个人偶一试。
果然,人偶的皮肤微凉柔软,用手指往下一按,能感觉到指腹轻微的下陷和皮肤的回弹,松开手,人偶的脸上也不会留下指痕。
“ ”
四人面面相觑,有些话到了嘴边,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烨默默拔下了人偶的几根头发,又去墙根底下拿了根蜡烛,回到队友身边,当着大家的面用蜡烛去烧头发。
黑色的发丝接触到火焰,刹那间就被燎得蜷曲起来,交缠成团。
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细细白烟升起,烧焦羽毛的气味在几人之间弥漫开来。
“人偶的头发是真发。”林烨皱眉道,“加上皮肤的触感,我想我们可以考虑以人制偶的可能性”
“等等。”苗秀眉突然打断了林烨的话,她指向几人的身后,声音有些凉,“郑见微呢?”
几个男玩家闻言一愣,纷纷转身,身后空空如也。
郑见微似乎有隐藏存在感的超能力,做什么都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哪怕几人都知道郑见微是个狠人,可就是会不自觉地忽略她。刚刚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人偶身上,竟无一人留心女人的动向。
“郑见微不可能当着我们的面从大门走出去,还不被任何一人觉察。”手上有伤的男玩家名叫周兴浩,他颤声道,“那她是被杀了?”
这个猜想让四人俱是浑身一冷。
郑见微做错了什么才触发了死路?鬼什么时候动的手?他们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鬼……还在这里吗?
三个男玩家倒吸了一口凉气,绷紧身体,轻手轻脚地后退,想赶紧离开人偶馆。
苗秀眉却反其道而行之,她大步走到了房间深处,伸手摸上了血红的墙壁。
不一会儿,她就回过头,对已经退到了门口的同伴们露出了微笑,“都过来吧,我知道郑见微去哪了。”
苗秀眉说着,推开了面前的墙壁。
原来,房间最里面的那堵墙上嵌着一道推拉门。
门被涂成了和墙壁一样的红色,在视觉上完全隐形;门底还安装了特殊的滑轮,推拉之间不会发出一丝声响。
门被推开,露出了更大的房间。
苗秀眉:“我就说,人偶馆从外面看上去挺大的,这房间却只有几十平米,应该还有一个更大的空间存在才对。”
苗秀眉淡笑着走了进去,三个男玩家紧随其后。
相比于小房间的猩红艳丽,这个大房间的风格就沉静神秘得多。
这是一个纯黑的房间,很是宽敞,四面墙壁上设着一排现代的壁灯。
柔和的白光将整个空间的亮度控制在一个绝妙的界限,既能让人大致看清周围的东西,又让一切显得昏暗朦胧。
房间里陈设着无数个独立小展台,展台一米多高,台面和凳子面差不多大,上面都盖着纯黑的方布。
方布绣着精美的银边,四角垂落到地上,将整个展台完全覆盖住。
每个展台上都放着一个人偶。
这些人偶体型更大,无论是人偶本身,还是它们穿的衣服,都更加精致了。
“郑见微呢?”周兴浩穿梭在小展台之间,左右张望着。
苗秀眉走到一个小展台前,撩起了黑色方布的一角。
如她所料,展台是四脚高凳,凳子下方的空间,足够塞进一个蜷起身子的纤瘦女人。
苗秀眉轻蔑地笑了一下,“郑见微背着我们进来,想找到特殊人偶,还没得手就被我们发现了,她怕我们对她不利,肯定躲起来了。”
“先别找她了,找特殊人偶才是正经。”
听苗秀眉这么说,三个男玩家便不再去找郑见微。他们分散开来,在众多人偶中寻找特殊人偶的踪迹。
苗秀眉点醒了同伴,自己却不着急找特殊人偶,而是仔细观察起眼前的人偶来。
这人偶未免太像人了。
苗秀眉这么想着,动手脱掉了面前人偶的衣服。
这个女性人偶的身材很标准,身体曲线可以用曼妙来形容,肤色却是煞白煞白的,让人联想到冷库中存放许久的尸体。
苗秀眉攥着手里的小和服,视线自人偶美丽诡异的脸庞徐徐向下,在其胸膛和隐私部位处停留了片刻。
和她设想的不同,人偶的身体并不完全复刻真人,而是类似现实中热卖的芭比娃娃,隐私部位都做了简化处理。
苗秀眉凑得离人偶更近了一些,她捏住人偶的肩膀,稍微用力将人偶的左臂往外拉扯,眼睛死死盯着人偶胳膊与躯干连接的部分。
她没看到缝合线。
苗秀眉的表情有些疑惑了。
如果这个人偶不是被缩小的人类尸体,又不是靠针线缝合外皮,那它是怎么拥有这身浑然一体的人皮的?
苗秀眉抿了抿唇,将手伸进裤子口袋,摸出了一把迷你美工刀来。
就在苗秀眉将注意力都放在研究人偶上时,四人小组中最不起眼的那个男玩家,已经径自走到了房间最深处。
他的想法很简单,如果特殊人偶在这里,肯定会藏在房间最深处,而不是在入口。
这个房间里的人偶有几种大小。
入口处的那些人偶有半米多高,越往里走,四周陈设的人偶的体型就逐渐加大。
到了房间中央,人偶就足有一米多高了。
相应的,这些人偶脚下的展台也会适当降低高度,让人偶的头顶大致维持在同一水平线上。
而到了房间的最里面,人偶的高度就达到了惊人的一米六,和现实中的女性相差无几。
这些人偶被封存在独立的玻璃展柜里,它们穿着真正的和服,乌黑的头发梳起,其间插着好看的发饰。
每一个人偶都很独特,容貌、衣着、姿态和表情各不相同,但它们有一个恐怖的共同点,就是像极了真人。
它们的头发并不是全黑的,和真人一样,有些头发会略微发黄,头发也有长有短,发际线处甚至有小撮的碎发;
它们的皮肤有和真人一样的细细纹路,也会有痣和斑点,指腹处还有指纹;
它们的眼珠有黑有褐,颜色有深有浅,虹膜上什至有独一份的裂缝分布……
“这绝对是人的尸体吧!”
男玩家小声嘀咕着,从一个个人偶展柜前走过,后背渐渐生出了一层冷汗。
这些人偶虽然姿势各不相同,却都是朝外看的,像是在盯着他一样。
他甚至怀疑,在他经过了一些展柜后,他背后的人偶会转过头来,继续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男玩家若无其事地走了两步,猛然回过头来。
人偶的姿势没有改变。
呼,看来是他想多了。
男玩家拍了拍胸口,扭头朝身边那个他刚才未注意过的展柜瞧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悬着的心一下子提溜到了嗓子眼。
第114章
这些展柜规格相同,每个展柜最前面的那扇玻璃是门,门靠左侧的中间位置设着门把手,门把手上挂着对应的钥匙。
比较奇怪的是,这些门的内外两侧,都安装着门把手。
在这个前提下,男玩家身侧展柜里的人偶,姿态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了。
只见那个人偶身体前倾,惨白的脸贴近玻璃,大而无神的黑色双眼盯着正前方的某处,像是对展柜外的什么东西很感兴趣似的。
它一只手完全摊开贴在了玻璃上,另一只手则握住了门把手,将门把手往下旋了一个角度。
如果它是个活人,那它的表情、它的视线、它的姿势都在对外释放一个明确的信号:它想出来,它要出来,它将出来。
正常情况下,想把人偶放进展柜,摆出这种与门互动的姿势是很难的。
更可能的情况是……
男玩家止住了思绪, 他不敢再往下想了,只盯住了面前的人偶,缓缓后退,想回到同伴的身边去。
然而, 就在他已经退出了大型人偶所在的区域时, 他却忽然捕捉到了记忆中的某个片段。
刚刚,他前方不远处的那个人偶,长相是不是有点眼熟?
男玩家停下脚步,咽了口唾沫,犹豫着是进是退。
身后不远处就是另外两个男玩家, 他现在已经能听到他们俩摆弄玩偶的声音、撩起黑布的声音、小声交谈的声音。
只要他现在继续往回走,就能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状态;或者他叫他们俩过来,三人一起去查看,他也就不用感到那么紧张。
片刻后,男玩家什么都没说,独自朝大型人偶走去。
[人偶只归属于收服它的玩家。 ]
在地狱,奖励与危险如影随形。
守成的、怕死的玩家,往往会泯然于众,虽然不会成为触犯死路、光速暴毙的炮灰,却也很难活到最后。
万一那个人偶就是特殊人偶呢?
就冒一次险吧,说不定他就能成为最先找到人偶的玩家!
男玩家长呼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朝房间深处走去,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了他很在意的展柜前。
展柜里的人偶,样貌极其出众,虽皮肤苍白,却不掩国色,表情是浅浅笑着的,眼角微挑,眉目之间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男玩家盯着人偶的脸,恍然大悟。
它的长相,和山庄主人福子小姐一模一样!
他只见过福子小姐一面,按理说,他不应该如此笃定。
但他之前怀疑福子小姐就是本场游戏的大Boss,对她格外上心,加上福子小姐出色的容貌,他把她的长相记得清清楚楚。
不对,不只是福子小姐。
男玩家记得,饭堂角落里的那一桌一共有三个人,有个女人和福子小姐的长相一模一样,两人应该是姐妹关系。
难道,本来有三个相同的人偶,有两个人偶活了过来,出现在他们面前?
还是说,本来应该有三个容貌相同的女人,其中一个被另外两个做成了人偶?
以眼前人偶的精细程度、逼真程度,这人偶绝对是用人的尸体做成的,退一步讲,至少也要用到人皮。
男玩家忽然想到了那个浑身缠满绷带的女仆。
如果说,她全身的皮被剥了下来,用来做人偶,完全说得通。
按照这个思路往前推,绷带女仆会和福子小姐的容貌相同,她们也应该是姐妹关系。
难怪,绷带女仆穿着粉色的和服,福子小姐也穿着粉色的和服,两人的衣服极其相似。
如果两人之间没有什么特殊关系,很难解释为何山庄主人会和自家女仆穿差不多的衣服。
男玩家越想越专注,他觉得他的思路很对,他可以尝试推出这个副本的背景故事了……
因着注意力汇聚于脑海,男玩家的双眼逐渐失焦。
他虽是望着正前方,与展柜中的美丽人偶面对面,却无法注意到人偶的细微变化。
以至于,他错过了人偶最初活动时的几次眨眼。
当他终于注意到,面前的人偶居然开始动了时,人偶已经歪过了头,脸孔正对他的方向。
它充满兴趣地盯着他,缓缓咧开了嘴角。
一瞬间,惊惧与恐慌席卷全身,男玩家一动也不能动,只凝视着人偶缓缓抬起手,像是要隔着一层玻璃触碰他一样。
下一秒,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响传入耳中。
面前的一整扇玻璃顿时碎裂出放射状的纹路,像是被一张透明的大蛛网覆盖着。
男玩家茫然地凝视着眼前欲碎不碎的玻璃,突然感觉胸口一痛。
他怔怔地低下头,往疼痛的源头去看。
只见展柜的玻璃门被撞出了一个洞,那洞也是所有裂纹的源头。
一只惨白没有血色的手从洞口中伸出,五指隔着衣服没入他的胸膛,纤瘦的五指牢牢抓住了他的心脏。
此时,人偶馆的另一处。
苗秀眉犹豫许久,终于对人偶下了刀。
这把美工刀虽小,却极锋利。
银亮的刀尖点上人偶的外皮,只微微一用力,刀锋便陷了下去,血珠瞬间冒了出来。
嫣红的血,看上去很新鲜。
这血的颜色让苗秀眉心里一咯噔。她皱了皱眉,握刀的手颤了一下,随即更加坚定地向下切了下去。
苗秀眉的落刀点在人偶的肩膀最里,即脖颈与肩膀的连接点,刀锋斜着向下,欲将人偶的身体从中间切成两半。
最开始,苗秀眉切得很轻松,但当刀锋破开皮肤、开始往人偶身体里切时,她就感觉有些吃力了。
她不得不将美工刀全部推出来,握着刀的首尾两端,像拉锯条一样控制着刀的走势。
从人偶的左肩到右胯,两点连成一线,苗秀眉一气呵成,将人偶的上半身一分为二,一半是躯干、左臂和双腿,另一半是右臂、胸膛和头颅。
那带着头颅的半身,失去了与身体的最后一丝连接后,便缓缓滑了下来,露出了鲜血淋漓的切面。
苗秀眉倒吸了一口气,伸手抓住人偶的头举到眼前,手腕翻转,猩红的躯体断面便暴露在了她的视线之下。
断面处是血淋淋的红肉,并未出现残缺不全的内脏。
确定了,人偶不是缩小的尸体,但它的原料是人肉与人皮,且这肉新鲜得有些恐怖了。
难道说……
“啊啊啊啊——”
苗秀眉还未来得及往深处想,便听见接连两道玻璃碎裂的声音。
下一秒,房间最里头传出的嚎叫声弄得她浑身一激灵。
苗秀眉立刻扭头,循声望过去,视线自数个小展台间穿过,落向远处男人的背影。
只见一个大型人偶撞碎了展柜的玻璃,走了出来!
她小队的一个男玩家则与人偶面对面而立,背影像是触电了一般痉挛不止。
原因显而易见。
人偶的手洞穿了男玩家的心脏,从他的背后伸出了一截小臂。
苗秀眉望过去的时候,人偶刚把手从男玩家的胸膛中抽出来,转而掐住了男人的脖子,另一只手则死死把住了男人的肩膀。
不会吧……
苗秀眉似乎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浑身颤抖起来。
在她惊恐的注视下,人偶捏着男人的头和肩膀,像撕掉一张纸一样,将他的身体撕成了两半!
“快跑!”
不远处传来林烨的嘶吼声。
林烨和周兴浩离大型人偶区更近,看得比苗秀眉更清楚。两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吓破了胆,疯狂地往回跑。
求生本能让苗秀眉的身体也做出了反应,她立刻扭过身子,往房间外冲去。
即将跑出那道隐秘的门的时候,苗秀眉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血落如雨间,她瞧见了人偶的脸。
和福子小姐一模一样的脸。
苗秀眉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看了。
她垂下眼睫,正欲别过头去,余光却扫到了身边的一处展台。
那个展台就在她选择的人偶的展台旁边。
展台上的黑布抖了抖,接着从里向外掀开,露出了郑见微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真被她说中了!
情况危急,苗秀眉也没心思嘲讽几句,她只看了郑见微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郑见微手脚麻利地从展台底下滚了出来,跟在苗秀眉的身后跑。
幸存的四人接连冲出了人偶馆,个个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逃命,不一会儿就跑出了百余米。
已经离人偶馆有了一段距离,身后也并未传来追逐的动静,跑得最远的苗秀眉稍微放宽了心,回过头朝人偶馆看了一眼。
只见人偶馆刚刚大敞四开的门再度紧闭上了,原本被林烨取下来放到地上的锁,也原封不动挂在了门上。
就好像他们从未来过。
“不用跑了,鬼不打算追我们。”苗秀眉停下脚步,回身抬手,做了个“停”的手势。
她心有余悸地收回目光,这才斜睨了郑见微一眼,有空嘲讽,“你倒是还活得挺好。”
郑见微:“这不得多谢秀眉姐。”
郑见微做作地拍了拍胸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要不是你慧眼如炬,发现暗门发现得早,死的就是我了。”
苗秀眉:“……”
“为什么会死人啊?”周兴浩打断了两人的拌嘴,声音颤抖,“游戏规则上不是说,今夜副本Boss不会主动对玩家出手吗?”
他就是仗着这条规则,才敢深夜在山庄里晃的啊!
郑见微:“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我们被地狱的文字游戏给骗了。”
苗秀眉叹了口气,解释道,“规则上说,副本Boss不会主动对玩家出手,但这山庄里不止有Boss,还可以有许多小鬼。”
几人不由得回想起那个力大无穷的人偶,想起被撕成两半的男玩家,俱是一阵恶寒。
苗秀眉又道:“还有, Boss也可以在非主动的情况下、出于防卫目的而攻击。”
闻言,郑见微遥遥望向福子小姐住处的方向,“也许,Boss的领地被玩家擅闯,就是它能够出手的条件之一。”
苗秀眉冷笑,“那两人自作聪明,纯属活该。他们真以为自己暗戳戳掉队的小动作,其他人都不知道?”
“我说,要不我们赶紧回去吧。”林烨低声插了句,“既然夜间出门是地狱的陷阱,那我们继续在外面待下去,有弊无利。”
几人没再说什么,回到了玩家住处。
几分钟后——
[游戏公告:已有玩家获得了第1个特殊人偶,目前,全体玩家人偶收服进度1/5,请玩家们再接再厉。 ]
不同于山庄各处的“喧嚣”,玩家住处这片区域静谧极了。
所有房间都熄了灯,一片漆黑中,连一声虫鸣或鸟叫都听不见。
在这种环境下,凌惜睡得很熟。
她正做着美梦呢,脑海中就猝不及防钻入了这一条冷冰冰的游戏提示,让她有种脑子被人用拳头重重敲了一下的感觉。
凌惜皱了皱眉,她闭着眼睛,维持着原姿势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这才准备起身。
还未来得及睁眼,她就又收到了一条新的提示。
[已有玩家获得了第1个特殊人偶,现为所有玩家解锁第1段背景故事——]
伴随着这道提示,一连串陌生的画面在凌惜的脑海中播放起来,讲述着一个简短的、尚未完结的恐怖故事。
故事中说,这片山林原本是神的领域。
人偶山庄所依附的这座山,山顶上修建着巨大的神庙。
从前,山脚下原本是个村庄,村民们对神有着虔诚朴素的信仰,时常去神庙祭拜。
神庙的香火很是繁盛,还吸引了许多外来游客,从山顶到山脚、再到外层的树海,都专门设立了鸟居,为前来朝圣的人指引方向。
可随着时间推移,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偏僻树林里的村庄发展却止步不前,越来越多的人搬了出去,村庄逐渐衰落下来。
久而久之,神庙也渐渐无人问津了。
数十年过去,山脚下的村庄空了,山顶上的神庙也彻底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出,神庙灰尘满地、蛛网遍布,再无人踏足。
于是日落月升,随着神的沉寂,那些曾经衰微的、阴暗扭曲邪恶的存在再度滋生、壮大。
又过了几十年,一对富有的夫妻来到了山脚下定居。他们找人推平了村庄的废墟,建立起一座华美的山庄。
没人知道他们为何要在这种荒郊野岭定居,或许他们不喜人烟,或许他们的思维异于常人,又或许,他们被不知名的力量迷惑了心智。
这对夫妻都是技艺高超的人偶师,男人善木雕,女人善泥塑。
他们在山庄里专门修建了人偶馆,用于摆放自己收藏和制作的精美人偶,山庄也因此被命名为人偶山庄。
在人偶山庄居住了小半年,女主人就怀孕了,是双胞胎。
这一胎时间异常的长,足足十个月也没有发动的迹象。
男主人想带女主人去城市养胎,被女主人拒绝了。女人像着了魔一般,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山庄。
她的肚子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巨大,模样也越来越恐怖,像一个撑到不能再撑的水球,随时有爆裂开的可能。
就在男主人担忧得无以复加,决定要强行带女主人离开这片山林、去城市进行手术的时候,女主人突然生产了。
生产当天,天阴沉得可怕。
产房里,几个精通医术的女仆将产床围住,帮助女主人生产。
产房外,男主人焦急地踱步,其余仆人尽数等在旁边。
产房里传出女人的哀嚎,一声接一声,一声比一声响亮,一声比一声凄惨,男主人听着心痛不已,脸都跟着扭曲了起来。
他此刻什么都不能做,只焦急地在产房外徘徊,偶然一抬头,发现屋檐上、周围的树上,居然密密麻麻落满了鸟。
那些鸟清一色的灰身子红胸脯,一对玻璃似的黑眼珠。
“哪儿来的这么多鸟?”男主人心思烦躁,这鸟虽长得算漂亮,乌泱乌泱,连成一片,还是让他觉得碍眼。
他叫了一声旁边的几个女仆,吩咐道:“你们几个,去拿竹竿把这些鸟赶走。”
女仆们纹丝不动。
男主人这才注意到,产房外的所有仆人都微微低垂着头。
他之前心思不在这些人身上,居然没有注意到她们的脸上都是带着笑的。
很诡异、很僵硬的笑,这种笑容比起人类、更常出现在人偶的脸上。
“你们……”
男主人被女仆们的反应弄得心毛毛的,他皱了皱眉,正欲再说什么,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惨叫!
那声音尖锐高亢,饱含痛苦,拖到最后都破了音,沙哑得仿佛要泣血,是人在经历了极度的疼痛之后、将死之前爆发出的哀哭。
惨叫声来自他的妻子。
男主人面色骤然一变,他顾不得女仆了,以最快速度冲进了产房。
产房里无用的东西早被清空了,房间的中央只剩下了一张大床。
负责助产的四个女仆分别跪在了床的四角,仰着头,表情狂热地望向床上。
床上躺着奄奄一息的女人。
女人披头散发,脸色惨白,身上汗如雨下,双手无力地从床边垂了下来,显然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她的身上穿着一条宽松的白色产裙,洁白的布料上是一团触目惊心的血迹,血迹仍在不断向四周扩大。
更惊悚的是,血迹并不在女人的下半身,而是位于她肚腹的位置。
此刻那块布料已经有了不正常的隆起,像是被什么东西自下面顶起来了,那东西还在不停地蠕动着。
咀嚼声、皮肉撕裂声不断从白布的下方传来。
女人的身体血流如注,一双眼睛也暗淡了下去。
男人全身颤抖不止,他停在了原地,不敢再朝前走一步,更不敢上前,掀开妻子的裙子看一看。
然而有人替他做了。
一个女仆从地上站了起来,来到女人的身边,一下子将她的裙子掀了起来,堆到女人的胸前,露出她完整的腰身。
“啊啊啊啊——”
眼前惨烈的景象给了男主人巨大冲击,他终是受不住刺激,四肢僵直,仰面栽倒在了地上,昏死了过去。
床上,女人的肚皮已经被咬出了一个大洞,伤口处的齿痕尖锐锋利,不像是人的牙齿。
洞口被人为撕裂,已足有二十几厘米长,两个圆圆的婴儿头颅探了出来。
先出来的那个婴儿,脸上头上沾满了血,薄薄的胎发黏糊糊地粘在头顶,一双眼睛也紧紧闭着。
后出来的那个婴儿,发育得完全不像是新生儿,她比她的姐妹大了一圈,看样子更像是快一岁的孩子。
她的身上干干净净的,像是抹了什么特殊的药膏,血迹沾上去,就像水银一样滚了下来,不能挂在她身上分毫。
只见她站起身,抬脚迈出了母亲的肚子,又转身把她的姐妹抱了出来,放到了死去的母亲身边。
接着,她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母亲的尸体,再次蹲下身,咧开嘴,露出口腔中一排细密的牙齿。
随着进食的肉量越来越多,她的身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成熟。
当她吃完了母亲的尸体后,就已经长成了十来岁的模样。
小女孩连嘴都没擦,只看了一眼被吃得干干净净、仿佛刻意抛光过的干净骨架,又走向了地上昏迷不醒的父亲。
在男人接连不断、越来越弱的惨叫中,她逐渐从一个满脸稚气的女娃娃,长成了容色艳丽的年轻女人。
之前跪在产床四角的女仆也都动了起来,她们掀开产床下方的帘子,从床底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和服与饰品,恭敬地奉到女人面前。
华丽名贵的衣料擦过如雪的肌肤,精致漂亮的簪子没入如云的秀发中,当打扮好的女人转过身时,是所有人熟悉的模样。
福子小姐。
在福子小姐穿衣的时候,女仆们将另一个婴儿擦干净,裹进了襁褓中。
福子小姐抚了抚头上的珠饰,来到女仆身边,低头看着襁褓中熟睡的婴儿,伸出一个指头,点了点婴儿柔嫩的脸颊。
她的指甲修得并不尖锐,点的力道也很轻,却还是将婴儿的脸戳出了一个小小的伤口。
婴儿被疼痛惊醒,皱巴着一张小脸,嚎啕大哭起来。
福子小姐似乎被婴儿的反应取悦到了,笑得花枝乱颤,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见婴儿啼哭不止,她敛了笑容,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闭嘴。”
哭声停止。
福子小姐这才重新笑了起来,她这次不再用指甲,只用指腹摸了摸婴儿的额头,语气轻软得让人毛骨悚然。
“姐姐。”
故事到这里就暂时结束了。
凌惜并未急着思索这段故事,只揉揉额角,睁开眼睛,望向了黑漆漆的天花板。
她所在的房间没有窗户能透光,此刻房间却不是全黑的。
凌惜偏过头,只见床头的小灯打开了,调到了最低档。
光线微弱,连床头这片区域也不能完全照亮,门外的人更无法注意到房间点了灯。
借着这点灯光,凌惜望见了程浮坐着的背影。
从接收地狱的提示到现在,她没听见身边传来什么动静,说明程浮之前就醒了过来,已经坐了有一会儿了。
凌惜也缓缓坐了起来,对身旁的影子道:“现在还是夜里,如果你觉得我的判断有误,此刻出去还来得及。”
她之前说了,玩家出去就中了地狱的圈套,结果他们半夜就收到了别人获得特殊人偶的提示,怪打脸的。
程浮闻言转过头,露出美丽的侧颜线条,“不用,我相信你的判断。”
说着,他突然抬起手,食指竖起放在唇边,“嘘”了一下,声音轻轻的,“门外有脚步声,应该是方落落回来了。”
程浮的判断没错。
黑暗中,方落落沉默着走了回来。
她小声推开拉门,又小声关上,径自走到了自己的床边,掀被、上床、躺下,一气呵成,全程没有看隔壁床的庄梦蝶一眼。
这就让庄梦蝶有些坐立难安了。
她夜里没出门,这件事是瞒不住的,方落落只要找其他玩家一打听便知。
她那所谓“找凌惜处理私事”的理由也很蹩脚,方落落只要再那么一深想,就知道她大概是猜出了地狱的陷阱。
她知道夜里出门很危险,自己不走,却不拦着方落落,冷眼旁观着她踩坑。
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庄梦蝶以为方落落回来后会质问自己,结果对方比她想象得更加沉得住气。
庄梦蝶便主动开口解释道:“抱歉,我夜里没出门,我去找凌惜,发现她不打算出门,她跟我说……”
庄梦蝶自是用她的三寸不烂之舌,把锅甩到了凌惜头上。
然而方落落对庄梦蝶的话不感兴趣,她背对着她侧躺着,无论庄梦蝶是解释,还是问一些别的问题,她都以敷衍的“嗯”来回答。
方落落的态度明显得不能再明显,她差点就把“不想说话”这四个字刻在后脑勺上了。
厚脸皮如庄梦蝶也很难聊得下去,她无声吸了口气,试图打听最后一件事,“徐旭和钱傲文怎么样了,你们是一起回来的吗?”
这个问题,方落落倒是有兴致回答了。
庄梦蝶只听见黑暗中传来女人的一声冷笑。
“他们回不来了。”
第115章
翌日清晨。
凌惜醒过来的时候, 天已大亮。
浴室的门被人刻意拉开了,明亮的光线从浴室的窗子照了进来,暖融融地铺在卧室的地上。
“早。”
身侧传来程浮的声音。
凌惜还躺在床上,闻声迷迷糊糊地转过头,只见程浮已经穿戴整齐、洗漱完毕了,正衣冠楚楚地坐在床边看着她。
“下次别这样了,怪变态的。”
凌惜嘟囔了一句, 从床上爬了起来。她知道自己起得晚, 下床后便快步向浴室走去。
简单洗漱过后,凌惜来到衣柜前,挑选今日的衣服。
这衣柜特别大,里面的衣服相当多,收纳做得十分优秀。
每一件衣服都被叠成了板正的方形,各种风格, 各种颜色,各种尺码,一层层摞起来, 像是用料扎实的多味千层蛋糕。
凌惜伸手搭上衣服的边边,从上往下扒拉着,将每一件衣服的大致款式和图案都瞧了瞧。
突然,她的手停住了。
游戏里需要她注意的地方太多太多, 她当然没有那个闲心、也没有那份记忆力能把整个衣柜衣服的颜色顺序都记下来。
但她对于衣柜中层、也就是与她视线处于同一高度的这些衣服, 大致还是有些印象的。
她不记得这片区域里有肤色的衣服,还是如此纯正的肤色。
凌惜刚摸到这件衣服的上一件,她还未将上一件衣服掀起来,去看这件衣服胸前的图案。
她只垂下眼睫,瞧着这件衣服露出来的边边。
她在那一截暴露在外的布料上, 看到了密密的、细软的黑色短毛。
这是人的汗毛!
凌惜触电般地收回手,向后退去,撞到了走过来的程浮身上。
“怎么了?”程浮扶住凌惜的肩膀,低声问道。
注意到少女的视线一直落在那件肤色衣服上,程浮心领神会,就要上前把那件衣服抽出来。
“别用手碰,也许会有危险。”凌惜拽住了程浮的衣角,微小的力道,一下子就让青年听话地停了下来,“用你的刀。”
程浮点点头,走到衣柜前,将刀抽了出来。
他将纤细的刀身伸进衣服叠起形成的褶皱之中,用刀背将衣服挑了出来,丢在了地上。
他用了巧劲儿,那件衣服落下的同时也徐徐展开,触地的时候几乎就不留折痕了,像一块巨大的野餐布在地上铺开。
凌惜看着脚边的东西,眉头微微皱起。
她以为这会是一件人皮缝制成的衣服,又或者是一张人皮,但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凌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的玩意儿,它应该是一具尸体,但它的形状、它的样子,比她目前为止见过的所有尸体都要扭曲。
出现在她视野中的,是一张巨大的人肉薄毯。薄毯是圆的,形状规整得仿佛是用圆规画出来的一般。
薄毯之上,能看到不少人类特征:一串像是盘山公路的扭曲曲线,是人连起来的五指;一片连起来的、倒伏着的黑毛,是人的头皮……
凌惜在薄毯的正中央,看到了一张人脸。
这张脸已经完全平面化了,样子有些扭曲,但她还是从五官的轮廓中分辨出了它的主人。
这是徐旭的尸体。
程浮在薄毯边上蹲下身来,他打量了一眼薄毯的大小,又用刀尖将薄毯边缘掀起了一点,瞧了一眼它的厚度。
“有意思。”
程浮站起身来,将刀放了回去,“从毯子的体积来看,一具尸体差不多都在这儿了,内脏没有被掏空,骨头也没有被抽出来。”
“想把尸体做成这样的毯子,还要保证人脸在正中央, Boss得自上而下将尸体按扁,再把肉均匀擀开才行。”
“把人拍扁我也做得到,但过程中,尸体的骨头会碎裂、会支出来,皮肤会爆开,血和内脏也会从嘴巴里流出来。”
凌惜说出了青年想表达的结论,“这次的Boss有特殊能力,它可以把人体当面团一样揉捏,使其变成想要的形状。”
凌惜刚说完,就听见了短促的敲门声。
来人有点礼貌,但不多,虽然敲了门,却并未给门内的人反应的时间,象征性地敲了两下后,就自己把门推开了。
“庄梦蝶让我问问你们俩收拾好了没,我们该去吃早……”
方落落正说着,就瞧见了地上的东西。
她第一眼还没认出那是什么,看了第二眼才面色大变,双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这、这是……”
凌惜罕见地善良了一回,将女人从地上扶了起来,“这是徐旭的尸体,刚刚在衣柜里发现的。”
方落落:“昨夜他们俩往福子小姐的住处去了,再也没回来,我就知道他们会死,只是没想到尸体会这么奇诡。”
凌惜:“是啊,Boss不仅手法特殊,性格也有趣,它知道徐旭是我的队友,特意把尸体送到了我眼前。”
“咦。”说到这,凌惜想起来了,“你刚才说钱傲文也去了,那他的尸体会在哪呢?”
方落落刚恢复如常的脸又变了色,她看着眼前扭曲到极致、常人难以想象出来的尸体形态,似乎想到了什么。
人在想吐的时候会多分泌口水,方落落的喉咙滚了一下,“要不、要不你们去我和庄梦蝶的房间看看吧。”
三人来到了隔壁。
走廊两侧的这两间房,格局大差不差,进门就是卧室,卧室的隔壁是浴室,洗手间也在浴室里面。
方落落领着两人往浴室走,边走边说:“我今天洗漱的时候,听见洗手池的下水管道有响声,一下一下的,说不出是什么声音。”
“下水管道还堵住了,冲水很费劲,洗漱用的那些水积在池里,得好半天才能下去。”
“我之前以为下水管道里有老鼠,被我冲水淹死了,堵住了管道,就没太在意,现在……”
方落落不用明说,凌惜和程浮也都知道她的意思。
浴室的门开着,庄梦蝶正站在洗手台前,对着镜子挽发。她从镜子中看见几人朝这边走来,便加快了手上动作。
方落落:“庄姐,你先让一下,我带他们俩看看下水管道。”
庄梦蝶当然知道凌惜和程浮不是来帮忙通水管的,她配合地退到一旁,拉过方落落低声问,“怎么回事?”
方落落把刚才所见一五一十向她讲了。
庄梦蝶听着,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我以前自己住的时候,也会遇见管道堵塞的情况,当时都是自己处理的。”
方落落听出不对劲了,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你不会……”
庄梦蝶沉重地点了点头,“我刚才往下水口里放了爆炸盐,把烧水壶里剩下的开水全都倒了进去。”
在两人说话的同时,程浮走到了洗手台前。
他抽出杀猪刀,将洗手台下方的柜子、洗手池都分割取下,让下水管道及其顶端都暴露在了他的视线之下。
他瞧了一眼管道的截面,确定了管壁的厚度,就用刀尖沿着水管两侧各划出一条长线。
他控刀控得极好,刀扎进去的深度恰到好处,多一分就切到了里面的东西,少一分就划不开金属间的连接。
水管裂成两半,应声落地。
小小的水果刀居然能轻松划开木板、陶瓷甚至金属,明眼人都知道程浮在刀上做了手脚。
但庄梦蝶和方落落都没吭声。
一来,她们知道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还会得罪程浮;二来,她们都被水管里流出来的东西牢牢抓住了目光。
那是一团柔软的肉绳。
肉绳手指粗细,因被水泡了许久、又被开水烫过,整体呈现出比肤色更深一些的红,有些地方还生出了水泡。
肉绳有一部分在管道里,一部分随着管道埋进了地面以下。
程浮从洗手台上拿了根牙刷,用牙刷柄卷面条似的将肉绳卷了起来,一点一点把埋在地下管道里的绳子都拽了出来。
他用牙刷柄拨弄着地上的绳子,将绳团搅开捋顺,开口道:“这团绳子看着乱,像是好几根纠缠在了一起,其实总共就只有一根。”
肉绳的一端是人的食指,另一端也是人的食指。
一具成年人的尸体,被揉成人团,搓成人绳,这种变化使得尸体原本的轮廓、线条消失殆尽。
整根绳子中,只有两端原封不动保留了尸体原本的形态,其余每一处都极其模糊不清。
“应该是钱傲文的尸体没错了。”凌惜皱眉道:“我之前注意过钱傲文的手指,他的指甲比一般男人的要长。”
三人闻言,朝绳子的一端瞧去,只见那食指的指甲确实很长,比甲床多出了一个宽边。
“对了,你刚刚说你不久前听到下水道有声音是吧?”蹲在地上的程浮突然仰头,朝方落落问道。
方落落懵懵地点头。
程浮笑了一下,金色的眼睛弯弯的。他伸出手指,用指甲敲了两下脚边的水管壁。
“是这种声音吗?”
庄梦蝶和方落落脸都要绿了。
凌惜抱着胳膊在一旁看戏,她恶趣味地欣赏了一会儿两人的变脸,才道:“这房子我们住不得了,得换房。”
庄梦蝶回过神来,点头道:“的确,那我们出去吧,现在正好还有个房子空着,我们找女仆说一声,管她要钥匙就成。”
几人没什么东西要收拾的,决定好了后就一起出门。
和昨天一样,门外的空地上站着前来叫人的女仆,其余玩家稀稀拉拉地围在女仆周围。
凌惜也像昨天一样扫了一眼其他玩家。
和昨天相比,玩家总人数少了三个,除了徐旭和钱傲文以外,还有一个男玩家来自苗秀眉的队伍。
凌惜望着苗秀眉那一片。
这几人昨晚死了同伴,倒是都镇定自若,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除了玩家人数变了,还有一处有趣的变化,那就是前来叫人的女仆换了人,变成了带玩家们进入山庄的蓝衣女人。
蓝衣女人似乎对玩家的人数变动很清楚,在凌惜等人出现后,她便说:“既然人已经齐了,就请各位去饭堂用早饭吧。”
见蓝衣女人说完就要走,凌惜忙叫住了她,“你不带我们过去吗?”
蓝衣女人颔首,“昨天有女仆给客人们带过路,相信各位已经知道去饭堂该怎么走,我以后就只负责提醒时间,不再带路。”
她说完,环视了一眼玩家们,提高了声音再次道:“现在请各位客人去饭堂用早饭。”
因着蓝衣女人第一天的表现和游戏规则,玩家们大都对这位NPC心怀畏惧,闻言便纷纷动身朝饭堂的方向走。
凌惜走近蓝衣女人,将房门钥匙递了过去,轻声道:“我们几个住现在这个房子住得不太舒服,想换到空房子去住。”
蓝衣女人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她什么都没问,接过钥匙,又将一串新钥匙放到凌惜手中,“希望几位客人在新房子能住得开心。”
凌惜收了钥匙,分给程、庄、方三人,几人便一同前往饭堂。
他们这个六人队,原本因凌惜和程浮的藏私而分崩离析,现在又因为徐旭和钱傲文的死,奇妙地再次融合了起来。
前面的苗秀眉走得很慢很慢,比一同动身的玩家落后不少,很快就被凌惜小队超过了。
擦肩而过的同时,凌惜朝苗秀眉看了一眼,微笑着收回了目光。
眼见着凌惜等人超过了他们,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蓝衣女人也离开了,苗秀眉果断转身,对林烨和周兴浩道:“走,去他们的房子看看。 ”
凌惜小队所在的房子没有锁门,大门虚掩着,内部的房间门更是大敞四开。
苗秀眉三人快步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房子深处就传出一阵阵呕吐声。
第116章
凌惜掀开门帘, 走进饭堂。
饭堂内部的格局做了些改动,小桌数量减少,倒腾出来的空地上,多出了几条长桌。
这里的早饭是自助式, 那几条长桌上, 有的放粥桶小菜茶叶蛋, 有的放煎豆腐玉子烧味增汤, 有的放三明治蔬菜沙拉, 各种口味的早餐都有。
饭堂里不见几位重要NPC的影子,只有一个脸生的女仆站在粥桶旁,替人盛粥。
凌惜进屋的时候,几个玩家正围在粥桶旁,端着碗,貌似等着盛粥,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一个个都想从女仆嘴里套出点什么来。
不过,这女仆一问三不知,几人很快就泄了气,端着粥碗走了。
凌惜这队是倒数第二进来的,先到的玩家都已经选好了桌,只有两三桌还空着。
凌惜早上刚看过人毯人绳, 加上天气热没胃口, 她只拿了一碗酸奶、一碗水果,就找了离门口最近的小桌坐下。
庄梦蝶和方落落早上也吃得少,两人很快拿好早饭,在凌惜对面挨着坐了下来。
倒是程浮食欲好得很,来回走了一趟又一趟,拿了不少食物,将小桌摆得满满当当。
凌惜将水果倒进酸奶里,用勺子慢慢搅和着,“过了一夜,玩家的分队更明显了。”
庄梦蝶闻言,抬眸观察四周的玩家们。
只见饭堂里目前有五桌人。
一桌是他们四个,一桌是郑见微自己,还有个男玩家也独自坐着,另外还有两桌,每桌各坐了两个男玩家。
庄梦蝶开口道:“女玩家叫郑见微,独自坐着的男玩家叫章恒,加上角落里那两个男玩家,他们四人住在同一间屋子里。”
“那边还有两个男玩家,他们俩是和苗秀眉一间屋子的。”
庄梦蝶端起手边的冰美式喝了一口,“不过苗秀眉刚刚行动只带了林烨和周兴浩,没带他们,说明是两队人。”
凌惜用手托着下巴,看向方落落,“除了苗秀眉和她的三个队友,昨夜还有谁出门了?”
方落落把昨夜大门前发生的事如实说了。
她顿了顿,又道:“接着我便跑开了,我不敢自己去特殊地点探索,就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藏起来。”
“我选的藏身地点很好,正好在人偶馆和福子小姐住所的分叉路口。”
“不久后,我就看到徐旭和钱傲文往福子小姐的住处去了,其他人则继续走向了人偶馆。”
“我在那又等了很久,没见徐旭和钱傲文回来,倒是看见郑见微、苗秀眉他们惊慌失措地冲出了人偶馆。”
“我看他们少了个人,表情又都跟丢了魂似的,就猜到有个玩家死在人偶馆了。”
“这时我才知道,地狱说的规则是骗人的。我担心自己在外面再待下去会有危险,就赶忙回到了住处。”
凌惜又问:“那苗秀眉他们呢?”
方落落道:“他们离开人偶馆后,就往住处走了,我则悄悄跟在他们后面往回走,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
说到这,方落落想起昨夜的游戏提示,又说:“我知道的就是这些,至于昨夜有玩家获得人偶,可能是还有其他人出门,但没被我看见吧。”
庄梦蝶咬着三明治,看向方落落的目光意味深长。
她眼前的方落落,面对老玩家时是略带讨好的状态,她知无不言,巴不得显现出一点价值作用,好能抱上大腿。
和她昨夜的高冷模样天差地别。
庄梦蝶很想说,方落落今早像是换了个人。
可她转念一想,从这场游戏开局到现在,方落落给她的印象就是这般。
倒不如说,昨夜的方落落,才像是换了个人。
凌惜注意到了庄梦蝶审视的目光,她垂下眼睫,默默喝了口酸奶,微笑着道:“我们是一队,情报自然该共享。”
“我想你们也好奇,昨天福子小姐与我和程浮说了什么,鸟巢里又有什么线索。”
凌惜这次没有藏私,把先前收集到的情报都在队内公开了。
三个女人忙着交流游戏,没怎么顾着吃东西,只有程浮遵循“食不言”的传统,低头安静地吃饭。
凌惜手边的酸奶还剩着小半碗呢,程浮就已经风卷残云地把满桌食物都吃光了,只剩下最后一碗粥,作为收尾,喝得还算斯文优雅。
突然,他的身体停滞了一瞬。
凌惜捕捉到了青年微妙的变化,她偏过头,“怎么了?”
程浮微微摇头,让她放心。
他将粥碗搁到桌上,随手抽了张餐巾纸,用手托着放到唇边,从嘴里吐了一根针出来。
针被擦干净,在灯光的映照下泛着雪亮的微光。
这根针比寻常的缝衣针更细更短,像根鱼刺似的,又混在乌漆漆的黑米粥里,很难被看出来。
庄梦蝶:“嘶,你没事吧?”
庄梦蝶以前被鱼刺卡过喉咙,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拧眉瞧着那根针。
方落落低声道:“这要是没发现,被针卡了喉咙,可就遭老罪了,要是咽下去了,针还会在身体里游走”
作为与程浮更亲近的队友,凌惜的表现就有点没心没肺了。
她看戏似地托着下巴,说着风凉话,“你觉得这根针是特意给你的,还是随便给哪个玩家的?”
程浮看着凌惜上挑的嘴角,也勾唇笑了,“当然是给我。”
他用指腹试了一下针的硬度和尖锐度,满意地将针收了起来。
凌惜:“你心里有数就好。”
凌惜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见几人都已经吃完,饭堂里的玩家也都陆陆续续往外走,便也向门口走去。
她走出饭堂,却见玩家们都堵在门口。
凌惜拨开人墙挤了进去,发现被玩家们围在中央的是三个女仆。
为首的女仆正是蓝衣女人,她身后跟着两个白衣女仆,两人一前一后合力抬着一具尸体。
此刻郑见微正在和蓝衣女人说着什么,凌惜默默凑了过去。
从两人的交谈中,她得知,这是浅羽先生、也就是福子小姐的姐夫的尸体。
尸体是在今早被发现的,人就死在卧室里。
现在,几个女仆奉福子小姐的命令,正要把尸体抬到山庄外埋葬。
“发生这样的悲剧,我们都感到很难过。”郑见微客套了下,又道,“挖墓坑费时费力,不如让我们去搭把手吧?”
玩家借着参加葬礼的名义,就能名正言顺通过山庄大门,不用再为如何获得钥匙而烦恼了。
凌惜清楚郑见微的用意,但她不觉得她能成功。
果然,蓝衣女人一口回绝,“贵客们的好意,我代我家小姐谢过。这是小姐的家事,就不麻烦各位了。”
“山庄外面很危险,还请大家待在山庄里,切勿私自外出。”
凌惜:“恕我冒昧,可以让我们看看尸体吗?”
一句插话,让蓝衣女人和郑见微同时看向了凌惜。
凌惜不慌不忙道:“昨天我坐得离浅羽先生比较近,看得还算清楚,他气色很好,不像患病,他应该不是自然死亡的吧?”
蓝衣女人没说话,只注视凌惜,等待她的下文。
凌惜继续道:“既然浅羽先生是被人所害,那凶手找到了吗?”
蓝衣女人微微摇头,“目前还不能确定,侍女杏子今早失踪,她的嫌疑最大,也不排除其他侍女有异心或者”
“我不想对贵客们无礼,但如果昨夜有客人出门的话,那这些客人也是有嫌疑的。”
“不过,我家小姐特意提醒过各位,入夜以后不能外出。”
蓝衣女人意有所指,“我想应该不会有客人那么不听劝吧?”
凌惜知道,此刻某些玩家的心情肯定不太美丽。
凌惜:“既然存在凶手,无论是为了洗清我们的嫌疑,还是为了尽快找到凶手、让我们继续安心住在山庄里,我们都得帮忙抓凶手。”
凌惜看向被白布盖着的尸体,“浅羽先生的遗体和卧室,我们都得去看看,请您行个方便。”
“那就请各位快些。”蓝衣女人说完,对身后的两个白衣女仆点点头,那两个女仆便沉默着走上前来。
凌惜将白布掀开,拉到尸体的脚底,低头观察着这具尸体。
只见尸体皮肤惨白,没有明显的伤口或血迹,身上的睡衣整洁干净,头发并不凌乱,表情也安详得像是在沉睡。
凌惜拉开尸体的领口,没有发现勒痕,检查尸体的鼻孔、耳洞,也没有发现水渍。
她又看了看尸体的唇色,颜色正常,指甲缝里也是干干净净的。
凌惜:“程浮。”
程浮全程站在凌惜身旁,看着她检查尸体,直到得到少女的指令,才走上前。
他不再重复凌惜先前的操作,而是隔着衣服自下而上一寸寸摸过尸体。
摸到尸体的头骨时,他停了下来,俯身对凌惜耳语,“他死于碎颅。”
“嗯?”凌惜偏过头,差点挨到程浮的脸,“可我看他是仰卧的,后脑也没有凹陷下去。”
程浮:“凶手的手法高超,力道拿捏得也好,让头骨裂而不碎不散,保留了完整的尸体。”
程浮俯视着眼前的尸体,眼神中带了些欣赏和疑惑,“不知道凶手和死者是什么关系,要这么温柔地对待他。”
温柔吗?
凌惜觉得把碎颅说成温柔也太惊悚了,但她看着眼前这具仿佛睡美人般的尸体,居然也有点认同程浮的评价。
“几位应该看完了吧,我们要启程了。”蓝衣女人用白布将尸体盖住,让两个女仆先行离开。
她对玩家们欠身道:“等下两位小姐也要出门处理葬礼的相关事宜,估计要花上一整天时间,今天就请各位贵客自便。”
“山庄里各个屋子都没上锁,贵客们无论是想参观还是寻找凶手的线索,都请随意。”
一个男玩家听了,立刻高声追问:“意思是让我们随便走?”
蓝衣女人点头,“只要贵客们不离开山庄。”
所有玩家听到这话都眼前一亮。
玩家自由探索的时间终于到了!
第117章
白天;
没有NPC死盯着;
各个屋门都没上锁。
天时地利人和, 这无疑是玩家寻找人偶的最好时机。
见蓝衣女人转身离开,玩家们便似归入山林的鸟雀,纷纷散开,朝四面八方走去。
庄梦蝶:“凌惜, 我们先去哪?”
这些人都挺聪明的,知道聚堆的话,可能会出现一大群人争抢一个人偶的局面,散得很开。
凌惜注视着那些玩家远去的背影,想了想道:“我们先去人偶馆吧。”
几人来到人偶馆。
他们刚踏上石阶、走到大门前,就看到又有四个玩家朝这边走了过来。
四个男玩家,脸生得很。
凌惜对他们唯一的印象,就是刚才听庄梦蝶说,这里面有俩人和郑见微住一间屋子,有俩人和苗秀眉住一间屋子。
有趣的是, 这几位原本要去的方向不是人偶馆。
庄梦蝶:“果然,去别的地方都是装样子,大多数玩家最在意的还是人偶馆。”
不是大多数玩家, 而是昨夜未曾到过人偶馆的玩家。
凌惜笑笑不说话,她走上台阶,取下大门上虚挂着的锁,推门走了进去。
现在是白天, 人数又多, 给人以“阳气充足”之感,加上光线明亮,猩红的房间也不显得可怖了。
房间里的蜡烛换了批新的,白天也依旧燃烧着。
烛光在白天并不起眼,无数小小的火团仿佛星子,众星捧月般拱卫着中央的展台。
玩家们自然都被展台吸引了注意力,进门后,他们便围在展台四周观察。
凌惜却相反,她只大致瞧了一眼略微凌乱的展台,便径直走进房间的最里面,凝视着血红的墙壁。
程浮无声跟着凌惜,他在她身侧站定,轻声问:“你不去检查展台上的人偶吗?”
见凌惜看得专注,程浮便不再打扰她,也同她一起,细细打量起眼前这面墙壁来。
凌惜回过头,看向展台边上的玩家们。
只见众人将展台上的每个人偶都检查了一遍,此刻,他们已经发现了头发被烧焦的人偶,正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凌惜低声对程浮道:“展台上的人偶虽然摆得七扭八歪的,但每一个人偶都还在底座上,数量没有减少,也没有明显的损坏。”
“昨夜,苗秀眉等人来过这里。他们把每个人偶都摆弄了一遍后,又将其放回原位。”
“既然这些人偶已经被他们检查过了,我们再检查意义不大。”
“比起这些人偶,我现在更好奇另外一件事。”
程浮一边听凌惜说话,一边凝视着面前的墙壁。
他视力极佳,墙面上的每一处斑驳、每一道纹路,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注意到,在这面墙上挨近边缘处,墙漆粉刷时自然形成的花纹,在纵向上有了微小的错位。
凌惜继续道:“人偶馆占地面积不算小,这个房间却只有几十平米大,肯定有隐藏的房间,我在找通向它的门。”
“至于我为什么直接选择了这面墙,是因为这面墙底下没放蜡烛,门设在这里才方便人进出。”
说到这里,凌惜也发现了那处不自然。
她走上前,用力将门拉开,“不出意外的话,苗秀眉那位倒霉队友的尸体,就在这扇门的后面。”
门被拉开后,更大更诡异的空间呈现在两人眼前。
凌惜没管身后其他玩家作何反应,和程浮一同走进了黑色房间中。
黑色房间很宽敞,陈列的人偶数量更多,做工也更精致。
门口附近的一个展台上,一个人偶被切成了两半,两块沾血的残躯躺在黑布上,惨白的肌肤裹着一层干涸变色的血痕。
看着凄惨又瘆人。
凌惜走上前,她轻轻捏住人偶上半身没沾血的部分,将这块残躯提到眼前。
看到人偶的伤口切面,她心下了然,放下残躯,将人偶残缺的两半身体重新拼合到了一起。
凌惜不再观察其他人偶,向房间深处走去。
这个房间的展台摆放得比较规矩,她刚刚在门口时,就已经看到了房间最里面的尸体。
凌惜边走边对程浮解释道:“这个人偶应该是昨夜玩家下的手。”
“他们还没发现这个房间时,就已经开始怀疑,人偶的原材料来自于尸体,那个头发被烧的人偶就是证明。”
很快,凌惜停下脚步,凝视着不远处的尸体。
她站得离尸体有一段距离,因为尸体身下形成了巨大的血泊,她再往前一步,脚底就要沾上他的血。
这个男玩家死得凄惨极了,身体撕裂成了两半,胸口处也被挖空,两块残躯浸泡在血里,居然与刚才的人偶极其相似。
地上满是玻璃的碎片。
凌惜视线上移,朝尸体正前方的大型展柜瞧去。
只见展柜上的那面玻璃已经碎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边缘一圈玻璃碴子还挂在框架上。
从玻璃碴子极不规则的形状来看,这面玻璃是被暴力撞碎的。
凌惜这次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她默默绕过血泊,来到附近的其他大型展柜前,认真观察了会儿人偶的细节。
凌惜:“我们往回走。”
她走到门口边上的黑色墙壁前,对程浮道:“这次需要你来看了,全黑的墙面我看着比较吃力。”
程浮:“这里也有个房间对吧?”
程浮凝视着眼前浑然一体的黑色墙面,微微眯起眼睛,“黑色房间比红色房间宽上许多,所以在红色房间的侧面,必然还留有空间。”
凌惜挑眉,“不错嘛,能举一反三了。”
话音刚落,凌惜就见程浮走到墙边,伸手按上了墙壁的某处。
接着,那面墙无声地颤动起来,墙面中央逐渐凸出了一个矩形,正是隐藏起来的门。
这次的门是旋转式,看着门徐徐转动起来,即将要再次合上,凌惜忙闪身进了房间。
门后的房间和红色房间一模一样,每一面墙壁都被涂成了血红色,地上是血红色的地毯,角落里摆着许多燃烧的白蜡烛。
不同的是,这个房间的中央不是展台,而是一个由无数人偶残次品堆成的半人高“小山”。
这里面的人偶有大有小,不是身体少了零件,就是某个部位的形状不对,有些人偶的“原材料”甚至都还挂在身上。
凌惜:“人偶堆被人翻过,已经有点垮了。”
凌惜走到人偶堆附近,伸手在最顶上拨弄着,“山顶”的人偶一个个从高处滑落,坠到她的脚边。
终于,凌惜停下了寻找,她单手抓起一个人偶的两条小腿,将它提到眼前。
这个人偶不大,浑身脏兮兮的,身上连衣服都没套,惨白的皮肤裸露在外,纤细的腰上,一滴暗红有些刺眼。
凌惜的视线在人偶腰间停顿了一秒,她手一抛,将人偶丢给了程浮,“帮我看看,那一点红是不是血?”
程浮的动态视力比静态视力更好,他没有出手接,只看了一眼人偶在空中划出的抛物线,就答道:“是血迹没错。”
这方面程浮是专业的,凌惜信任他的判断,她笑了下,“那我们可以走了。”
凌惜做事总比其他玩家快上一步,她找第二个隐藏房间时,其他人还在探索黑色房间,观察尸体和现场。
当她从隐藏房间中走出来时,那些人正围在墙前,在找进门的方法。
凌惜对身边一个脸生的男玩家道:“你找错了,手再往右边移一下才是开关。”
凌惜无意在门口浪费时间,大方地将进门方式分享给了其他人。
那几人道了声谢,连忙进了房间。
“我们俩准备去别处了,你们呢?”凌惜问庄梦蝶,“如果你们还想探索这里,我们就先兵分两路。”
庄梦蝶与凌惜不算多熟,但物以类聚,她了解她的脾性。
见那几个男玩家顺利进了隐藏房间,庄梦蝶就知道这里面的东西价值不大了。
“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庄梦蝶不假思索地道:“我们走吧。”
对下一个目的地,凌惜心中早有打算。
一走出人偶馆,她就带着小队朝女仆杏子、也就是绷带女仆的屋子走去。
路上无事,凌惜快步走着,放松心情,欣赏起沿途的风景来。
直到身后的程浮扯了扯她的衣角,垂头对她轻声道:“你注意到了吗,这一路上出现了好几只死鸟。”
“在哪?”凌惜挑眉,她放慢脚步,与程浮并肩而行。
“远处那棵树底下,树根旁边,左侧,露出了一点鸟的尾羽。”
“右侧,石灯笼旁边,那朵小白花底下,锯齿状的叶子下面,有个鸟头,看见了吗?”
程浮微凉的嗓音持续传入耳中。
每次青年一说话,凌惜就按照他的指示往对应的位置瞧,果然看见了死去的鸟。
次数多了,她便注意到,随着她距离女仆杏子的住处越来越近,她看到的鸟尸也变多了。
就好像她在白天观察一盏灯,灯的周围是昨夜留下的、无数趋光昆虫的尸体。
那些小黑点以灯为圆心,绕了一圈又一圈,虫尸绘就的“圆”半径越小,画的“笔墨”就越重。
没过一会儿,凌惜就看到了远处的房屋。
女仆杏子居住的房屋前长着几棵树,离屋子最远的那棵树底下,十几只鸟尸散落在地上。
凌惜走上前,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将那些扑在地上的鸟尸翻了个面,让它们鲜红的胸脯朝上。
瞧见红色羽毛上沾染的点点暗色血迹,她将树枝丢下,蹲下身,徒手捡起了一只鸟尸。
她将小小的鸟握在手里,用大拇指摩挲着鸟的胸脯。
她是倒着摸毛的,略微有些硬度的鸟羽小刷子似的擦过她的指腹。
凌惜发现,这只鸟身上有好多道伤口,伤口很小,皮肉还是微微朝外翻的,像是有无数根细长的刺自内向外扎穿了鸟身。
她将这只鸟放到地上,又检查了附近的几只鸟尸。它们的死状如出一辙。
方落落:“怎么死了这么多鸟?”
庄梦蝶看着地上的鸟尸,陷入沉思。
她当然知道这些鸟是监视他们的,如今鸟被杀,死状却不像玩家的手笔。
难道有NPC在帮助玩家?
程浮走到树下。
这棵树年头很久了,部分裸露在外的树根也极其粗壮。
他从头顶折了一根树枝,在两条树根的空隙间蹲下身来。
树根之间铺了许多层枯枝和落叶,他耐心地将它们拨开,去刨下面的土,直到挖了差不多两拳深的坑。
程浮用树枝把坑底的东西穿了起来,回到凌惜身边,把手里的树枝递给她。
凌惜接过树枝,朝末端瞧去。
这是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东西,沾满黑乎乎的土,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了,表面坑坑洼洼的,像是被尖锐的小钳子夹了一下又一下。
程浮:“这是一块肉,不是动物的肉,但也不是人肉,上面的痕迹应该是鸟啄食留下的。”
不是动物的肉,不是人肉。
以肉饲鸟,像是投毒,鸟却是因为物理层面的伤害而死。
凌惜沉思片刻,将手里的树枝还给程浮,“把它埋回去。”
“好。”
程浮听话照做。
凌惜站在一旁,看着青年将地上的土往坑里填,忽然道:“我想让你暂时离队,去将山庄里存活的鸟都杀掉。”
“好。”
程浮没有多问,他将土坑还原,重新盖上几层树叶,就从地上捡了几颗石子捏在手里,直起身来,“处理完后我找你。”
凌惜三人继续朝女仆杏子的屋子走去。
她们刚踏上门前的木阶梯,就听见前方传来门被拉开的声音。
凌惜抬眸,见屋子里走出一个男玩家。
男人看上去冷冰冰的,他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从台阶上走下,与她擦肩而过。
这人一直是独自行动的,凌惜望着他的背影,记起他的名字叫章恒。
“这个房间被他捷足先登了。”方落落瞧着大敞的屋门,询问凌惜的意见,“我们还要进去搜索吗?”
凌惜的视线从方落落的脸上掠过,“去看看吧,我对女仆杏子很感兴趣。”
女仆杏子的住所很是素雅,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之处。
三人花了不少时间,将房子各处细细搜了一遍,没有找到特殊人偶相关的线索。
唯一的收获,就是凌惜在搜书桌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暗格,暗格里面放着一沓画纸。
画纸上的内容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花花草草之类的随笔。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画的两面都用平滑的板子压着,纸面很板正,但上面仍能看见淡淡的折痕。
从痕迹来看,这些画曾被团起来过。
“这是浅羽先生的画吧?”方落落也拿了一张画看,“菜单不就是他画的吗,从笔触来看,这就是他的风格。”
庄梦蝶:“你会看笔触?”
方落落点头,“我妈是美术老师,我从小耳濡目染,了解一点。”
凌惜闻言,把手上的画都递给了方落落,“那你再看一下,就浅羽先生的水平而言,这些画是不是画得不太好,或者干脆没画完?”
方落落又接连看了几张画,肯定了凌惜的判断。
方落落:“是这么回事,你瞧,这还有几张内容一样的,这些应该是他的废稿没错了。”
庄梦蝶:“有意思啊,浅羽先生当废纸团丢掉的画,被女仆杏子藏起来了,还好生保存。”
方落落眼睛一亮,“会不会,女仆杏子心悦浅羽先生,被福子小姐发现,受了惩罚,她才以满身绷带的样子示人的?”
钱傲文被搓成绳子,塞进水管的时候,还是活着的。
他甚至熬到了第二天白天,才不知是被方落落用水淹死、还是被庄梦蝶浇开水烫死的。
女仆被福子小姐扒掉全身的皮,安然活到现在,也完全有可能。
凌惜没参与两人的讨论,向门外走去,“其他玩家还在找人偶呢,我们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话音刚落,她就听见了地狱的提示,还是接连两道。
[游戏公告:已有玩家获得了第2个特殊人偶,目前,全体玩家人偶收服进度2/5,请玩家们再接再厉。 ]
[现为所有玩家解锁第2段背景故事——]
第二段背景故事,在时间上有了很大跳跃。
福子小姐的姐姐,幸子小姐,也已长成了年轻貌美的女人。
与甚少走出山庄的福子小姐不同,幸子小姐喜欢外出,经常会出门转转。
有时她会在竹林里摘些花草带回家,有时她会捡一些漂亮的石头。
有时她会带上食物,在竹林里随便找一块石头坐下,一边吃东西,一边仰头欣赏被竹叶掩映的天空,一待就是大半天。
她看上去浑身都是灵气,热爱自由,对外面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
但她的活动范围很是保守,只有山庄附近的竹林,她从未上过山,也很少走进树海。
某天,幸子小姐出门散心。
她穿过竹林,来到竹林与树海间的草地上,想坐下晒会儿太阳。
忽然,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皱眉走进树海之中。
在离树海边缘不远的一棵古树下,她发现了一个相貌俊美的陌生男人。
这是幸子小姐第一次在树海边缘见到活人。
就像某些以昆虫为食的植物,会分泌甜美的蜜、散发奇异的香味,以吸引飞虫,这片树海也具有引诱人进入的能力。
只要人们来到树海附近,就会不自觉地进入其中。
有时,福子小姐会派侍女来到树海入口,将人平安接进山庄。而没被她看中的人,都会成为人竹的后代,成为树海的养料。
幸子小姐走到树下,垂眸观察着脚边的男人。
男人昏倒在树下,身体已经大半陷进了土壤之中。
古树伸出无数道根须将他牢牢扒住,缠绕上他的脖颈、手臂,逐渐形成密不透风的网。
男人的上半身已经被裹得像木乃伊一样了,只露出一张脸在外面。
他面色苍白,嘴唇也干到开裂。即便是昏迷不醒中,他的眉也是皱着的,像是才经历了很可怕的事情。
他一定在树海中逃了很久。
可惜,他还是没能跑出去。
幸子小姐默默看了一会儿,转身想要离开,却被人拉住了衣角。
她惊讶地垂眸,对上了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
男人突然苏醒了过来,一只手强行破土而出拉住她,手臂上的皮肤,被已经长出吸血倒刺的树根划得伤痕累累。
他没有看身上的伤口一眼,只死死盯着幸子小姐的脸,嗓音温柔又脆弱,“救我……”
话音未落,他便再度昏死了过去。
幸子小姐将衣角从男人手里抽了回来,她头也不回地走出树海,眉头越拧越紧。
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下脚步,像是放弃抵抗了一般,叹了口气,又折了回来。
她伸手在树身上敲了两下。
一阵细微的颤动过后,古树的根须退回地下。
男人身下的土壤也有生命般地蠕动起来,将他的身体托回了原位。
幸子小姐背起男人,带他离开了吃人的树海。
她没有将男人带回山庄,而是破天荒地上了山。
幸子小姐沿着通往山顶的石梯向上爬,只走了十来个台阶,她就像是力竭了一般跪倒在地,不得已将男人放到了地上。
她擦掉布满额头的汗水,狼狈地下了山,过了好长时间,才又带着药水纱布和食物回来。
幸子小姐回来的时候,男人已经醒了过来。
他坐在最下面的一级石阶上等着,见她走过来,仰起脸对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幸子小姐没吭声,她走到男人面前,将手里的东西丢进他怀里。
“谢谢你愿意救我。”男人的声音柔软温和,“我是个画家,和同伴出来写生……”
“不用装傻,你知道我是个妖怪吧?”
幸子小姐粗暴地打断了他,“我不杀你只是不想,不代表我有多善良。”
见男人怔住,幸子小姐轻蔑地勾唇,“这里到处都是妖怪,你现在只能待在山上,多踏出一步,你都会死。”
“好好在山上藏着吧,外面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关心,什么时候我来了,你再出来。”
幸子小姐说完就要走,被男人轻声叫住。
“我知道的。”男人静静看着她,眼眸似平静的湖,“你这样柔弱美丽的女子,能从树海中把我救出来,一定是更强大的妖怪。”
“在你的眼中,人的性命应该不值一提,所以,我才更要谢谢你愿意救我。”
幸子小姐盯着男人的脸无声看了一会儿。
“你叫什么名字?”
“浅羽雪。”
“我是幸子。”
就这样,幸子小姐将男人养在了山上。
她会定期给男人送些东西过去,最开始,只是必需的食物,渐渐的,她会给他带一些画纸、画具,带几本书。
后来,她甚至亲手用木头做了个自己模样的人偶,用人偶从男人手里换了一幅画像。
几个月后的某一天,幸子小姐与男人分别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推开拉门,她就看见自己的妹妹、福子小姐正坐在书桌前,笑吟吟地看着她,手里拿着她的画像。
她脸色顿时一白。
福子小姐:“我早就知道你在外面养了个人,还想着,你什么时候会失去耐心,把那人杀了呢?”
幸子小姐默默地来到妹妹面前,跪了下来。
福子小姐:“别低头,把头抬起来。”
幸子小姐照做,垂在身侧的双手绞紧了衣服。
福子小姐倾身,将手中的画放到幸子小姐的脸旁,锋利的纸缘划过女人白净的脸,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真是一模一样。”福子小姐的视线在美人面上和画上来回游弋,“他画你画得这么好,难怪你舍不得杀。”
福子小姐:“这画我很喜欢,不如就送给我吧,我和你长得一样,这也是我的画像呢。”
幸子小姐膝行到福子小姐脚边。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女人的腿上,声音中充满哀求之意,“福子……”
“这么小气做什么?”福子小姐将画纸卷成筒,收进袖子中,“你想要,让他再给你画一张就是了。
“不过,他必须在山庄里画。”
第二段背景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凌惜揉揉额角,朝身旁看去。
只见庄梦蝶和方落落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二人神情迷茫,仍沉浸在故事之中。
凌惜没出声打扰她们,找了一把椅子坐下,静静地等。
不一会儿,两人就都回过了神来。
方落落:“情况已经很明确了呀,福子小姐、幸子小姐都是怪物,福子小姐压制着她的姐姐,是大Boss 。”
庄梦蝶:“有一件事让我觉得很奇怪啊。”
凌惜:“你说。”
庄梦蝶皱眉开口道:“从第二段故事末尾来看,福子小姐已经允许幸子小姐带人回来了。”
“我们来到山庄时,幸子小姐和浅羽先生应该也已经在山庄住了一段时间了。”
“既然山庄里的NPC对浅羽先生都没有杀意,为什么昨夜男人忽然死了,总不能是玩家下的手吧?”
凌惜想了想,“目前还不清楚。有可能,某个NPC之前对浅羽先生还没有杀意,昨夜忽然就有了。”
“也有可能,一直有NPC想杀浅羽先生,只是要等合适的时机,昨夜恰好就有机会动手。”
方落落听到这,忍不住问:“昨夜有什么特殊的吗,怎么就有合适的时机了?”
庄梦蝶倒是一点就通,她道:“你是指,第一夜Boss被规则限制的事?”
凌惜点点头。
她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我们之后再讨论这些线索也不迟,先去别处吧,第二个人偶已经被找到,我们得抓紧了。”
方落落紧跟在凌惜身后,小心翼翼地道:“凌姐,我们之后搜索其他房间的时候,不如省点时间吧?”
凌惜脚下不停,“怎么个省时间法?”
见凌惜并未不悦,不像是刚愎自用的人,方落落继续往下说。
方落落:“就是,假如我们再去其他房间,发现这地方已经被别人先搜过了,我们就别太认真搜了。”
凌惜:“就算房间里曾经有特殊人偶,也早就被人拿走了,我们再找也没什么意义。你是这个意思对吧?”
方落落:“对对!”
凌惜:“就像我非要搜女仆杏子的房间,结果没找到特别多的线索,还得呆呆地听别人找到特殊人偶的提示?”
方落落有些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
凌惜:“我不觉得,玩家搜过了房间,就一定能找到特殊人偶,倒是你。”
“刚刚看到章恒走出来,你就泄了气,之后搜索房间时,你也是兴致缺缺,不怎么用心。”
“你就这么确定,假如女仆杏子的房间里有特殊人偶,章恒就一定能找到?”
“怎么,你很了解他?”
“你和他不会是队友吧?”
凌惜开口时,方落落就觉得有点不对,少女接下来的三言两语,更是让她汗流浃背。
方落落忙道:“我和他不熟,只是以前一起经历过一场游戏,知道他是个很厉害的老玩家。”
凌惜看向庄梦蝶,“蝶儿,这话耳熟不?”
庄梦蝶微笑点头,“与你和程浮的说辞一模一样。”
方落落:“……”
方落落尴尬地抿唇,正欲予再辩解几句,却见凌惜没有表情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笑意。
凌惜:“好了,我就是试试你,知道你和他不是队友,我就放心了。”
凌惜拍拍方落落的肩膀,“接着走吧。”
方落落自然什么意见都不敢再提,乖乖地跟在凌惜身后。
走在队尾的庄梦蝶,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觉得,她不需要把昨夜发现的,方落落的异常,告诉给凌惜了。
少女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第118章
三人来到幸子小姐与浅羽先生的屋子。
也巧,凌惜进门的时候,发现苗秀眉、林烨、周兴浩也都在。
这三人正在搜索客厅,显然,最重要的卧室,他们已经光顾过。
凌惜对苗秀眉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就穿过客厅走向卧室。
幸子小姐正在卧室里忙着整理遗物。她将浅羽先生的东西收拾出来,挑一些小物件放进精致的木盒中。
“抱歉,打扰了。”凌惜抬手在门边上轻敲两下,“我们是来看现场的,希望能帮忙尽快抓找到凶手。”
幸子小姐捧起装满的木盒,转过身来。
她已换上了一身白衣,黑色的长发松松挽着,素净的装扮更显得容色艳丽。
看到幸子小姐平静的神情, 凌惜又特意关注了她的眼角和鼻头,她的脸上没有哭过的迹象。
幸子小姐:“我知道了,我现在要去山庄外, 处理丈夫的葬礼事宜,请各位自便。”
女人面无表情地说完,对堵在门口的三人行了个礼,就朝门外走去。
凌惜知趣地后退两步, 把门口让了出来。
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 她突然一把抓住了幸子小姐的手腕。
凌惜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幸子小姐,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可以晚一点走吗?不会花很多时间的。”
趁幸子小姐来不及拒绝, 凌惜开口道:“请问,浅羽先生的尸体, 是在具体哪个位置被发现的?”
“在床上。”幸子小姐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平静地回答。
“我今早醒来的时候,发现丈夫闭目躺在身边,我以为他还在睡着,就没吵他,自己先起床了。”
“我的丈夫平日作息规律,没有赖床的习惯。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他还没醒,就去叫他,却怎么都叫不醒。”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我试了下他的鼻息,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凌惜听了道:“那浅羽先生应该是昨夜遇害的,你睡在他旁边,可曾听见过什么动静?”
幸子小姐摇头,“我睡得很熟,什么都不知道。”
凌惜没什么要问的了,让出路来。
在幸子小姐经过后,她又跟着人家往回走了两步,抱臂倚在客厅门边上,目送女人离开。
凌惜:“她未免也太冷静了,不像是失去了爱人。”
庄梦蝶站在凌惜身边,不知道少女杵在这里到底是要看什么,疑惑道:“我们不去搜索卧室吗?”
“不差这点功夫。”凌惜兴致勃勃地说着,抓住庄梦蝶的手,将她拉到身边,“万一有好戏看呢。”
庄梦蝶顺着凌惜的视线望过去,发现她关注的不是幸子小姐,而是苗秀眉。
苗秀眉正在大门附近搜索,见幸子小姐要出门,她还主动将门给拉开了,看上去十分贴心。
庄梦蝶却眼尖地注意到,就在幸子小姐迈过门槛的同时,苗秀眉以极快的速度伸出脚尖,绊了女人一下。
幸子小姐果然身形不稳,一个踉跄往前栽,被苗秀眉眼疾手快地扶住。
庄梦蝶:“这是在干嘛?”
凌惜看到这,就不再关注那边了,回到卧室开始了地毯式搜索。
“凌惜,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吧?”庄梦蝶贴在凌惜身边,“你是怎么知道的,能告诉我吗?”
凌惜也不卖关子,“苗秀眉手上有不明显的伤口,她刚刚那样做,是想让自己的血,顺理成章地沾到幸子小姐身上。”
庄梦蝶:“她怀疑幸子小姐本身就是个人偶?”
不用凌惜再给提示,庄梦蝶顺着这一点,将之前那些零碎线索穿成了一条线。
庄梦蝶:“幸子小姐说她昨夜也在卧室,对浅羽先生的死,她却一无所知。”
“人偶馆里,一个大型人偶复活,撞碎玻璃走了出去。”
“它杀了男玩家后,没有回到展柜中,也无法打开山庄大门,那它一定在山庄的某处。”
“可我们并没有在山庄中发现一张新面孔,也没有在别的地方见到过大型人偶。”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人偶,是我们已经见过的NPC。”
“人偶馆里死人的时候,苗秀眉在场,她一定看到了那个复活的大型人偶的容貌。”
庄梦蝶陈述了一堆,缓了口气道:“昨夜,幸子小姐没有待在卧室,而是去人偶馆杀人了。”
说到这,她又有了个疑问,“不过,这只能说明幸子小姐昨夜在人偶馆,不能说明她就是人偶变的吧?”
凌惜点头,“你说的没错,所以苗秀眉只是怀疑。”
凌惜:“如果苗秀眉胸有成竹,那她一见到幸子小姐就会下手,而不是非要等时机,被我们撞见了。”
这时,沉默许久的方落落接话道:“苗秀眉想错了,幸子小姐不是人偶。”
庄梦蝶:“那当然,背景故事不是说了吗,幸子小姐和福子小姐是一起从母亲肚子里出来的,怎么可能是人偶?”
方落落:“倒不是因为这个,我刚刚在那边看了一会儿,发现苗秀眉收回手时,表情非常精彩。”
凌惜不再出声,她听着庄梦蝶和方落落的讨论,默默进行着搜索工作。
趁两人不注意,她抹去了手上的一点血痕。
早在苗秀眉出手前,凌惜就已经向幸子小姐下手了。她都没有得到地狱的提示,苗秀眉自然更不可能。
伤口不在凌惜的手上,而在她的大臂。被袖子掩盖的皮肤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
这是凌惜特意拜托程浮在她身上割的。
这道伤口很浅,创面却大,很容易就能结出一层薄薄的软痂,平时不会往外流血。
只要她需要,她随时能撕开这一层痂,蘸一点新鲜的血在指尖。
再方便不过了。
过了一会儿,苗秀眉等人离开了,凌惜三人在屋子里搜索了很长时间,没有找到特殊人偶。
“也不能说全无收获吧。”凌惜有些累了,捶了捶腰,“至少我们知道,浅羽先生去世的时候很安详。”
这个屋子的家具保养得很好,像新的一样,几人在搜索的时候,没有发现划痕或者东西被弄乱的痕迹。
庄梦蝶:“这说明,浅羽先生要么是在睡梦中直接被杀的,要么就与凶手熟悉,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杀的。”
线索太少了,三人没过多讨论,马不停蹄前往福子小姐的房间。
路上,凌惜远远地看见了程浮,挥挥手,“程浮。”
程浮低垂着眼睫,像是在沉思。
听到凌惜的声音,他立刻抬起头,漂亮的金色眼睛捕捉到少女的影像,愉悦地弯起。
“你这边怎么样了?”程浮大步走到凌惜面前,“我已经把山庄里的鸟都杀了,可以归队了。”
凌惜踮起脚尖,伸手拂掉了挂在青年肩上的落叶,“我们还没找到特殊人偶,现在正往福子小姐的屋子走。”
程浮听了微微皱眉,“我们去得晚了,那边已经有很多玩家去过。就在刚刚,福子小姐也离开了山庄。”
凌惜从容地道:“不打紧,特殊NPC的房间,我们无论如何都是要搜搜看的。”
四人来到福子小姐的住处附近。
这间屋子低矮宽广,屋前长满了半人高的花草,外围是更高也更茂密的灌木和树,一条石板路蜿蜒其间,通向屋子大门。
凌惜踏上石板路,穿过花草,还没走上几步,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忽然停了。
她转过身,看向身后的程浮,“怎么了吗?”
程浮眯起眼睛,环视着周围的草丛,“这里有很淡的血腥味,也可能是我的嗅觉出错了。”
程浮嘴上这么说,动作却不见迟疑。他迈进草丛中,一边拨弄着前方的草,一边不停用鼻子嗅着。
不一会儿,他弯下身来,从地上捡起了什么。
程浮随手揪掉几片草叶子,将手上的东西包裹起来,走回凌惜身边,摊开手掌让她瞧。
凌惜垂眸,只见在青年白皙的手掌上,几片草叶子交叠起来,草叶子的衬托之上,是一根褪去了血色的手指。
从指甲的形状来看,似乎是人的无名指。
“不止这一根。”
程浮把手指丢回了草丛中,“我刚刚还看到了一根小指,已经被鸟啄了,不太好看,就没拿过来给你瞧。”
凌惜加快脚步,来到屋子的大门前。
她将拉门推开了一部分,指着拉门的边缘,对程浮道:“你能辨别出,这里不久前是否有过血迹吗?”
“可以。”程浮伸手摸上门板,指腹滑过门的边缘,在某一处停留,“这里曾经沾上过一点血。”
两人一番操作,把庄梦蝶和方落落都看傻了,她们不敢插话,默默地待在一旁。
凌惜用手握住拉门边缘,将门板往回拽,直至手背磕上门框。
门板与门框,正好将她大拇指以外的四指夹住了。
凌惜:“我们的判断错了,钱傲文有一只手被切掉了四指,那根人绳,有一端是被捏细的大拇指。”
凌惜说完,表情凝滞了片刻。
这一瞬间,所有玩家都接收到了地狱的提示。
[游戏公告:已有玩家获得了第3个特殊人偶,目前,全体玩家人偶收服进度3/5,请玩家们再接再厉。 ]
四人站在门口没有动,静静等着第三段背景故事。
可过了好一会儿,他们脑海中都没有收到地狱的新提示。
“不用等了,进屋吧。”凌惜勾起唇角,“看来,我们以后都不会再接收到新的背景故事了。”
庄梦蝶点头,“也正常,可能接下来的背景故事就会涉及到通关法。”
凌惜不再说什么,进入了福子小姐的屋子中。
这一天过得极快。
太阳爬到天空的正中,又坐滑梯一般滚向最西边,没入地平线之下。
天色渐暗,月亮升起,转眼就到了山庄入夜的时间。
今天,Boss的限制已经解除,夜里必有人身死。入夜时间一到,玩家们就都老实地各回各家了。
凌惜打着哈欠回到了住处。一进卧室,她就扑到了床上,摊煎蛋似的把自己摊平。
凌惜:“好累哦,忙了一天,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
她今天把山庄翻了个底朝天,不光是特殊NPC的房间,其他女仆的房间,她也都认真搜了,结果一个人偶都没找到。
其他玩家也是如此,大家只把人偶收服进度推到了3/5,就再也没有人找到新人偶了。
“最后两个人偶,位置肯定一个比一个刁钻。”
凌惜喃喃着,在床上打起滚儿来,偶然一抬头,发现程浮已经脱光了上半身的衣服。
青年那身冷白皮被黄色灯光映成了蜜色,随着他的动作,他肩膀、腰腹、手臂上的肌肉也流动起来,甚是引人注目。
凌惜不避讳地看了两眼,又移开视线,“你先去洗澡吧,我累了,得缓一会儿。”
程浮走向浴室,在经过凌惜的床时停步,垂眸认真地凝视着她,“我被福子小姐记恨上了,你真的还要和我一起住吗?”
这已经是程浮第二次问她了,凌惜现在有些累,不想多说话,但还是开口为他解释。
凌惜:“你还记得今早的针吧,那肯定是福子小姐给你加的餐。”
程浮点头。
凌惜:“福子小姐是Boss ,今夜就能杀人了。她想怎么折磨你都可以,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怪小家子气的?”
程浮思索片刻,语气有些不确定,“福子小姐每一夜的杀人名额有限,今夜她不能杀我,所以才动用这种小手段,给自己出气?”
凌惜点头,“没错,福子小姐是想把杀人名额花在刀刃上。”
“这个刀刃是什么,我目前有两种猜测。”
“第一种可能:特殊人偶除了能推进游戏进度,还有别的功用。福子小姐想杀拥有人偶的玩家。”
“第二种可能:女仆杏子伪装成了某个玩家。福子小姐正在找杏子,她会一刀一刀从玩家身上砍过去,直到砍中她。”
这两种可能,往深了想,还会牵扯出更多的线索与可能性,凌惜不打算继续说。
她只道:“今夜,福子小姐会在昨夜出门的玩家中选择目标,你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
程浮听话地去洗澡了。
凌惜躺在床上,听着浴室传来的哗啦啦水声,盯着天花板,意识放空。
她刚才的抱怨只是嘴上说说,她其实觉得,玩家找人偶的速度太快了。
这是一局很难的游戏,但仅仅在第二天,玩家们就找到了三个人偶,将游戏进度推到了一半还多。
不对劲……
程浮洗完澡,从浴室中走出,就见凌惜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做好心理准备,今夜我们要出门搞事情了。”
第119章
深夜。
万籁俱寂。
凌惜和程浮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屋子, 连对面房间的庄梦蝶、方落落都没惊动。
今夜的月亮很圆,银白的光芒倾泻于屋顶、铺洒在地上,将山庄里的一切都勾描得十分清晰。
趁着月色,二人来到饭堂前。
凌惜找了一块石头坐下,看着程浮朝樱花树走去,懒懒打了个哈欠。
她是被程浮叫醒的, 脑子还有点迷糊。
她一边揉着眼,一边轻声道:“玩家们知道今夜Boss会杀人,都不敢出门,倒是方便我们了。”
程浮:“确实。”
程浮低声应和着,抽出杀猪刀,从树上齐根砍了一条粗壮的树枝下来。
他将树枝削成趁手的木棍,拨弄起树根附近的土壤来。
凌惜撑着下巴,看他忙碌, “你还能找到之前做的记号吗?”
凌惜记得,上个副本中,程浮曾用小石子在墓地里做过记号。
于是,第一天白天,趁着两人吃过晚饭走出饭堂、在樱花树下逗留的功夫,她也让程浮用特殊颜色的石子、树叶做了记号。
记号不在土壤的表层,而在地下。
她要关注的, 并非是否有人来过樱花树下, 而是,是否有人在树下埋过东西。
“当然。”程浮回答的同时,手上也已经开始往下挖了, “你想得没错,树下的土的确被人翻动过。”
凌惜抬眸,看向夜色中盛开的樱花。
这棵樱花树长得太大,开得也太好。
她看到它的第一眼,就在想,它深入地下的根须,说不定正缠绕着无数具尸体。
有人类血肉的浇灌滋养,才能开出这么艳丽的花。
“凌惜,你可以过来了。”程浮停手,凝视着坑底的尸体,“可能是时间紧,这具尸体埋得不深。”
凌惜拍拍屁股上沾的灰,起身走到程浮身侧,往他刨出的土坑里看去。
坑底躺着一具被剥皮的尸体。
尸体的血已经被土壤吸收,脱离皮肤的肉缺少水分,又裹在土里有一阵子,看上去很像放久了的西瓜瓤。
在尸体旁边,是一堆团得乱糟糟的衣服。
凌惜接过程浮递来的木棍,将那堆衣服拨开,认出这是女仆杏子所穿的和服。
和服里面,是一团水草似的黑色假发,一张邪笑着的白色面具。
凌惜:“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程浮没把尸体全挖出来,只把周围一圈的土壤清理干净了。
尸体虽还陷在土里,轮廓却已清晰可见,高矮胖瘦,一眼便知。
凌惜回忆着与这具尸体身形匹配的玩家,将木棍还给程浮,“把这里还原吧,我暂时还不想让其他人看见这具尸体。”
程浮:“好。”
在程浮将一切处理好后,两人前往蓝衣女人的屋子。
蓝衣女人是女仆之首,自己住一间屋子。这倒更加方便两人行动了。
凌惜静悄悄地走进屋中,拉开卧室门。
借着门外的月光,她看见蓝衣女人睡在与打地铺无异的低矮小床上,呼吸清浅,姿态安详。
凌惜抱臂倚在门框上,看了身后的程浮一眼,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程浮颔首,无声与凌惜擦肩而过,来到蓝衣女人的床前,俯身,抽刀。
[补充说明1] :玩家目前位于游戏区域外,需要跟随蓝衣NPC进入到指定游戏地点,玩家不得攻击引路NPC ,违者抹杀。
地狱明文规定,玩家不得伤害蓝衣女人,违规者,将直接被抹杀掉。
可程浮动手时是那么的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迟疑。
他没怀疑过凌惜是在拿他当棋子,也没考虑过自己的下场。
只要少女说了,他便去做。
像是个只会贯彻主人命令的杀人机器。
冷冽的银色光芒划过蓝衣女人的咽喉,在空中留下镰刀形状的残影。
蓝衣女人的脖颈顿时裂开了一道大口子,一簇鲜血从伤口中窜出,猩红四溅,那把虚幻的镰刀也像是沾了血。
被剧痛刺激得惊醒,蓝衣女人睁开眼睛,暴凸的眼珠死死盯着程浮,两只手捂着脖颈,喉咙间发出破碎的气音。
“咳咳”
鲜血不断从两手的指缝间涌出,蓝衣女人无力地在床上扭动挣扎,像一条被丢在岸上的鱼。
凌惜不太喜欢看这种生命流逝的画面,尤其是死者还有求生欲、还在不甘心地挣扎。
她抿了抿唇,把头转向屋外。
程浮见死人见得太多了,内心毫无波动。
他无视了蓝衣女人的痛苦,来到床侧,用刀划开她的腹部,俨然把濒死的人当成了尸体来剖。
伴随着皮肉分离的声音,凌惜的声音也在安静的房间中响起。
“即便蓝衣女人断气了,你也不会有事。”
“其他玩家尚未意识到,其实地狱的补充说明,只是个文字陷阱。”
“那段文字中,对蓝衣女人有两个称呼,一是蓝衣NPC,二是引路NPC。”
“地狱只说不允许我们攻击引路NPC,却没说不能攻击蓝衣NPC。”
“蓝衣女人将我们带进山庄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失去引路NPC的身份了。”
“不必和我解释。”程浮垂着头,有条不紊地继续着手上的工作,“我听你的就好,不需要知道这些。”
凌惜一怔,沉默下来。
直到一声细小却清脆的鸟鸣响起,二人才同时转过头,再度将注意力放回蓝衣女人身上。
蓝衣女人已经咽了气,她的头歪斜在枕头上,脖子缓慢地往外淌着血,两只被弄脏的手耷拉在身体两侧。
此刻,尸体胸膛上,本该是心脏的位置,莫名其妙有了诡异的凸起。
那一处的肉上上下下起伏颤动着,好似有什么东西即将破体而出。
凌惜看到,尸体胸膛处绽出了一朵血花,花开渐盛,是里面的东西穿透了胸口。
她挑眉朝尸体走去,被程浮拦在了半路,“可能有危险,你退后一些,我来处理。”
凌惜轻轻拨开程浮的手,“放心,我心里有数。”
见向来贪生怕死、不愿冒险的少女这么说,程浮也不再拦着她。
他提起杀猪刀,用刀尖挑开尸体心脏处的布料,让那一块异常呈现在少女的眼前。
被血浸透的布料撕裂开来,反向翻倒,湿漉漉地黏在尸体的胸膛上,将下方的皮与肉完全暴露出来。
程浮垂下眼睫,看见尸体心口处有一个血洞,洞口差不多有一元硬币那么大。
一个毛茸茸的生物正在洞里活动着,它用尖尖的喙啄食着洞壁,将狭窄的洞口一点点拓宽。
等到血洞已经有婴儿拳头那么大时,那生物才终于能施展开来,将头探出洞口,露出头顶被血液濡湿、打成了几绺的红毛。
这正是被他赶尽杀绝的鸟。
程浮朝身边的凌惜看了一眼,见她未发出指令,便不着急对这只鸟动手,只握着手里的刀,随时待命。
鸟得以平安地从尸体的心口中钻出,跳到了胸膛上。
它比山庄里的其他鸟要小上一圈,全身的毛都被血染成了红色,成绺地挂在身上,显得羽毛稀疏。
从外形上来看,它像极了刚破壳的小鸡崽,弱小可怜又无助。
但它可比小鸡崽强大得多,它完全不在意周围有两个大活人,淡定地用新生的鸟喙梳理起羽毛来。
就像刚破茧的蝴蝶,会在阳光的照耀下逐渐舒展翅膀,这只鸟的羽毛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干、变多、变蓬松。
沾在羽毛上的血液直接蒸发,鸟的头顶、背部、翅膀上的毛都变成了灰色。
只有它的胸脯,不但没有褪色,反而将血液吸收了进去,变成了刺目的鲜红色。
凌惜:“这种鸟叫入内雀,也叫人肉雀,是那边文化中的一种妖怪。”
“这种鸟的蛋很小,人眼看不见。它以人为巢,会直接将蛋产在人心上。”
“幼鸟孵化后,就以人的内脏为食,直到把人吃空,就发育到成熟了。”
“这时,有些成鸟会直接飞出人体,继续以同样的方式繁衍;有些成鸟则会寄居在人的心脏,操控尸身,伪装成人类生活。”
注视着凌惜说话时自信的神情,程浮微微翘起唇角,“你应该不是现在才知道的吧?”
程浮的话语中没有质问之意,凌惜回答得也坦然。
凌惜:“没错,我发现山庄里只有这一种鸟时,就想到了这个可能。”
“后来,托你的福,我又获得了鸟巢的提示,就更加确定了。”
程浮回忆起樱花树上的鸟巢。
空空如也的巢,没有鸟蛋,没有幼鸟。
凌惜:“侍女杏子曾对我说,这些鸟是福子小姐的宠物。”
“我想她真正的意思是,它们才是福子小姐的仆人。”
程浮思索片刻,明白了什么,“你知道这些鸟在监视我们,所以才让我动手?”
谈话间,那只被两人忽略的鸟,已经舒展完了羽毛。
它扑扇着翅膀飞到半空中,就要从两人之间穿过,朝门口飞去。
程浮看都没看,随便一抬手,就将快速掠过的鸟截在了半路。
他拧瓶盖似的拧断了鸟头,将鸟尸丢在已经变凉的女尸身边。
凌惜:“想法一直是有的,但我真正敢让你动手,是在看见了那些死鸟以后。”
凌惜没有关注程浮的动作,继续道:“在那之前,我不敢保证,杀掉这些鸟,会不会引起更严重的后果。”
杀掉福子小姐的妖怪仆从,或许会招来灾祸,但这灾祸大概率只针对动手的玩家,不会波及到别人。
程浮就从少女这一句不经意的话中,品出了一丝隐秘的甜来。
一瞬间,他的瞳孔微微扩张,嘴角也不受控制地颤动,想要向上扬起。
“我去拿钥匙给你。”程浮抬手遮住冲向凌惜那边的耳朵,匆匆来到蓝衣女人的尸身旁。
凌惜则抱着胳膊慢悠悠往外走,不一会儿,就听见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程浮:“这个你拿着。”
两人已经走到了屋外,程浮来到凌惜的身侧,把拿到的东西交给她。
凌惜向旁边伸出手,等着拿钥匙,掌心接触到的却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布料。
她心中一惊,立刻偏过头,只见她的手掌上托着一个巴掌大的小人偶。
人偶虽小,却十分精致,每个细节都处理得十分到位。
它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轮廓处勾出一圈美丽的光晕,是特殊人偶的证明。
凌惜:“你”
程浮:“这个人偶是我从蓝衣女人的腹中发现的,你放心,我手上没有伤口,它还没认主。”
凌惜当然知道,听到程浮这么说,她眼里的情绪更复杂了。
凌惜:“我说过的吧,人偶也许有特殊功能,说不定,这场游戏到最后,只有拥有人偶的玩家才能活下来。”
“你的话我当然记得。”程浮一边说着,一边又把大门钥匙交给了凌惜。
他不以为意道:“所以才更要给你啊,我没把握一定能再找到一个人偶了。”
真是个蠢货。
凌惜抿抿唇,没再说什么,默默抱着人偶朝前走。
程浮:“怎么还不让人偶认主?”
程浮与凌惜并肩而行,他看着沉默的、好像心事重重的少女,放轻了声音,“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这么轻易死。”
凌惜:“这你可就想多了。”
凌惜抱紧了怀里的人偶,一副不肯撒手的样子,“我不立刻收服人偶,是怕其他玩家被提示惊醒,耽误我们上山。”
程浮闻言,轻声笑了笑,“凌惜,我和你们这些玩家不同。我就算死了,下场也不过就是回到从前而已。”
凌惜垂眸瞧着怀中的人偶。
这个人偶明明是从尸体腹中取出的,身上却没有一点鲜血或粘液。
程浮在把人偶交到她手中之前,还特意将人偶擦拭干净了。
一反常态,凌惜没有呛程浮一句“自作多情”,也没有叫他闭嘴,默默等着他的下文。
程浮:“玩家死亡后,会进入真正的惩罚地狱,被粉碎灵魂,榨出最后的能量。”
“这些能量其中一部分的去向,就是被用来制造Boss。”
“所以,地狱将我粉碎,再造出一个新的我来,没有意义。”
“地狱保留着我的副本,如果我死了,它直接消除我的记忆,抹掉我想离开的想法,将我放回去就好了。”
“格式化啊。”凌惜皱眉,“那你不还是死了吗?”
凌惜本是不能独立存在的副人格,对她来说,如果没有了性格与记忆,她和死了也没区别。
程浮:“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真正想向你传达的是……”
程浮以手抵唇轻咳了两声,嗓音中带了些笑意,“我并不怕死,所以,我为了活下去而背叛你的可能性很小,与其他玩家相比,微乎其微。”
谈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山庄大门前。
凌惜拿出钥匙,打开了封闭已久的大门,迈出山庄,沿着石板路朝山上走去。
通往山上的路甚少有人走,两边的植物长年无人修剪,枝叶都蔓延到了路上。
凌惜:“你这话说得太早了。”
凌惜拨开眼前的树叶,淡淡道:“你就算想再一次发组队邀请给我,也得等通关这局游戏后再说,先想想怎么活下来吧。”
程浮没有再说什么,默默为凌惜拨开挡路的枝叶。
一路上,凌惜经过了好几个红色鸟居。
她的体力比最开始好些了,但不多。每经过一个鸟居,她就得停下来,扶着柱子休息片刻。
就这么走走停停,等爬到山顶时,凌惜的模样居然还算得上从容得体。
比她在程浮的副本里爬大雪山时,不知道好了多少。
凌惜微微喘着气,想到这里,白了身边的程浮一眼。
程浮动作一顿,想要去扶少女的手抬到半空中,化为了朝前一指,“那里就是神庙了。”
凌惜抬眸看去,视野之中,是一座破败不堪的神庙。
神庙正前方有一口古井,井口边缘和附近的地上,满是灰尘与被风卷过来的落叶,看上去萧索极了。
凌惜走到古井边上,朝井底望去。
她以为这是一口枯井,没想到井中倒映出了一轮圆月。
这圆月的倒影似乎比本尊还要美丽动人,凌惜凝视着那道月影,忽然听见井底传来了一阵低语。
那声音絮絮的,像是在念咒,时远时近,模糊不清。
她情不自禁弯下身子,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小心一点,这口井怨气很重。”
青年清冽动听的声音自头顶落下,凌惜像是被喂了一口冰镇薄荷汽水,顿时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姿势极其危险。
她居然将大半个身子都探到了井口上方,还像个煮熟的虾子般弯着腰。
此刻只要有人轻轻推一下她的后背,她就能一头栽进井里。
程浮一手捏住凌惜的肩膀,将她缓缓地向后拽,一手握着杀猪刀,对着她身前的虚空划了几下。
刹那间,几道惨叫声和哭泣声传进凌惜的耳朵。
那声音微弱极了,几乎让她以为自己是幻听。
可她分明听得很真切。
她甚至能辨认出,这道声音原本在她的正前方,正在逐渐下滑,转眼的功夫就坠落到了井底。
井底
凌惜又一次看向井底的月亮。
她现在已经不敢确定,井底那片镜子般的黑暗,到底是夜色下的水面,还是别的什么了。
在程浮的帮助下重新直起身体,凌惜向后退了几步,远离了这口让她不舒服的井。
她看向正在把玩杀猪刀的程浮,问道:“你不是说,杀猪刀只有附魔后才有用,平时就只是一把普通的刀吗?”
程浮:“没错,所以我的刀,对福子小姐这个大Boss 、蓝衣女人这种重要NPC ,都不会产生灵魂层面的伤害。”
“但这口井不同,我能感应到,这口井里有太多太多怨灵,多到溢出了井口。”
“这些怨灵本身没什么杀伤力,对人类的攻击意图也不大。”
溢出来?
凌惜听闻此言,又站得离井口远了些,“你的意思是,这些怨灵太弱小了?”
“没错。”程浮嘴角带了点笑,“我这把刀毕竟是地狱的作品,对这种级别的小鬼自带震慑和杀伤力。”
程浮说着,视线落向被凌惜抱着的人偶。
“而且,这些怨灵不是想拉你入井,而是想拿这个人偶。你抱得太紧了,才会被牵连。”
数量极多的怨灵,力量微弱,渴望人偶。
凌惜思索片刻,“这些怨灵,应该就是误入树海的人们了。他们渴望人偶,或许是因为人偶代表了他们的遗体。”
这些人一部分被树海吞噬,尸骨无存;
另一部分被福子小姐所杀,骨架不知所踪,肉则化成了精美的人偶。
程浮:“这里没什么线索了,我们进神庙?”
凌惜正欲点头,面前忽然刮起了一阵大风。
风将地上的枯叶卷走,只留下铺满尘土的地面,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整洁。
在两人的注视下,地面上的尘土似流沙般流动起来,凹陷下去的沟壑逐渐幻化成了一行字。
“来神庙许愿,需等价交换。”凌惜轻声念出了那行字,“看来我们不需要进神庙了。”
程浮走上前,像敲门似的敲了三下井的边缘,问道:“如果我想达成游戏的通关条件,要拿什么来换?”
这些怨灵能够理解程浮口中的“游戏”吗?
不是所有NPC都有智慧,能像程浮一样,知道自己是在副本中,知道自己是在地狱里“打工”。
凌惜换了一种更容易理解的说法,她正要开口,就听见井底传出一道微弱的声音。
“给……我……”
“给我……”
那声音杂糅了无数种声线,男的,女的,苍老的,稚气的,沙哑的,清澈的,低沉的,尖细的……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
凌惜与程浮对视一眼。
青年将杀猪刀插进井口砖石的缝隙之中,对她点了点头,“去吧。”
凌惜这才谨慎地走上前,她站到井边,单手捏紧了人偶的腰,将人偶悬停在了井口正上方。
或许是被游戏规则所限,或许是畏惧那把杀猪刀,怨灵们没有强行对人偶出手。
井底漆黑的“水面”无风自动,荡漾开一层层涟漪,那轮圆月也跟着扭曲起来。
“不……够……”
“两个……要……两个……”
凌惜收回手,转身朝山下走去。
她一边拨开身前挡路的树枝,一边和程浮说:“很好,这些怨灵只要人偶,没对人偶提出特别的要求,认过主的应该也是能算数的。”
“我手上是第四个人偶,还差最后一个,玩家们就能达成通关条件之二,离开这个副本。”
“地狱不会白白在游戏中设置神庙,我敢肯定,想拿到最后一个人偶,我们必须要得到这些怨灵的帮助。”
程浮顺着凌惜的思路往下想,“那些怨灵开价两个人偶,我们差的那一个,得从其他玩家身上出。”
凌惜:“这就是最麻烦的地方了。”
“不麻烦。”程浮想都不想就开口,“你负责找到有人偶的玩家,我负责威胁对方把人偶交出来。”
凌惜噗嗤笑出了声,“怎么个威胁法,用你的刀吗,不给就做了人家?”
程浮认真地点头。
凌惜:“假如,玩家死后,他所拥有的人偶也会一并消失,你还能这么威胁吗?”
程浮一下子被问住了,他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放弃了挣扎,“我不清楚,不过,听你的总是没错的。”
“噗,你这么听我话啊?”
“是。”
“我指哪儿你就打哪儿?”
“是。”
“我指谁你就杀谁?”
“是。”
凌惜偏头看向身侧的程浮。
山上的树十分茂密,月光穿过枝叶织成的网,落在青年脸上,明与暗相间,似为他罩上了一层面纱。
面纱之下,那双漂亮的眼睛低垂着,金色眸子被浓黑的睫羽掩了一大半。
可她依旧分辨得出他眼底的情绪,认真的,郑重的,温柔的,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
在程浮注意到她的目光、转头看向她之前,凌惜移开了视线。
第120章
夜深人静,凌惜和程浮将山庄的门锁复原,静悄悄地回了房间。
凌惜总算肯让人偶认主了。她的血滴在人偶的眉心上,像一滴水落进干涸已久的土壤,转瞬就被吸了进去。
程浮在旁边看着,皱眉道:“怎么没有收服成功的提示,难道这人偶有问题?”
“不, 是提示有延迟。”
凌惜淡定地挥挥手,将人偶收进了意识中, “和我想的一样,这是游戏保护获得人偶的玩家的手段。”
成为拥有人偶的玩家以后,凌惜的脑海中多出了一大段附加说明。
她歪了下头,一边读,一边简单向青年转述。
“玩家获得人偶后,再过一段随机长度的时间,地狱才会告知其他人,以便玩家隐瞒拥有人偶的事。”
“人偶有附加功能,每一个人偶都相当于一张保命符, 在玩家被Boss攻击时生效,使玩家当夜免疫Boss的伤害。”
“人偶所有权可以转让,需要给出方和接受方都同意,且不会有新提示通知其他人。”
“如果玩家被杀, 其拥有的人偶也会一并消失, 但不影响已经推进的游戏进度。”
附加说明就是这些了。
凌惜说完就陷入了沉思,她的眉头紧紧皱着,整个人沉浸于短暂的纠结与权衡之中。
程浮静静坐在一旁,等待着少女发号施令。
不一会儿,他却看见凌惜猛地向后一倒。少女把自己摔进了床里, 摆烂道,“算了,我们睡觉。”
“好。”程浮什么都没问,只抽出杀猪刀坐在床边,注视着少女钻进被窝里,沉沉睡去。
他默默守着安睡的凌惜,直到第四个人偶被收服的提示传入脑海中,他才彻底放心,也睡下了。
一夜很快便过去了。
或许是深夜奔波劳累的缘故,凌惜这一觉睡的时间不长,睡眠质量却极好。
当太阳升起,清晨来临,她就神清气爽地起了床,成为了第一个醒来的玩家。
凌惜从床上爬起来,打算去叫隔壁床的程浮,却见青年已经清醒了过来。
他躺在床上,偏过头注视着她,稍长的黑发散开,柔软地贴在他的脸颊上,金色眸子中还带着一点迷离朦胧。
“醒啦?”凌惜下地来到程浮的床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回回神,赶紧起床,我们今天要早点出门呢。”
“好。”程浮没问凌惜要做什么事,只本能地应和着,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凌惜转身去洗漱穿衣。她这次收拾得很快,只用了十来分钟,她就穿戴整齐地出现在了屋门前。
屋外没有一个人,凌惜站在门外悬空的缘廊边上,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草地,就近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程浮挨着她坐下。
他什么话都没问,凌惜却主动打破了沉默,“我昨夜决定停止行动,是怕动静闹得太大。”
“我知道有一个人大概率会有人偶,但我没有把握能说服她与我们合作。”
“现在Boss已经开了杀戒,相比于怨灵虚浮的承诺,人偶的保命符功能更能带给人安全感,不会有玩家肯交出人偶的。”
“加上人偶会随着玩家死亡而消失这一点,我们不能用强硬的手段,会很被动。”
“如果夜里我们和那人僵持不下,闹出太大的动静,惊动了Boss,就危险了。”
“你做事自然有你的道理。”脚下的草地上零星长着野花,程浮垂眸瞧着,又问,“那到了白天,局势会有什么不同吗?”
凌惜双手撑在身体两边,悬在空中的脚来回晃荡着,一个很悠闲的姿势,“这就要看等下都有谁能走出屋子了。”
两人在门边静坐,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注视着玩家们一个个走出住处。
程浮不清楚Boss每夜的杀人名额具体是多少,但他以Boss的心态来想,觉得一夜过去,怎么着都该死个人的。
但事实正相反。
在女仆过来提醒玩家们该去吃早饭之前,所有玩家都已经收拾完毕,先一步到了空地上等着。
众人见昨夜无人死去,嘀嘀咕咕了一阵子,见到前来提醒的女仆不是蓝衣女人,又嘀嘀咕咕了一阵子。
程浮:“昨夜居然是平安夜,Boss砍中拥有人偶的玩家了。连续砍中两人的几率太低,Boss昨夜应该只有一个杀人名额。”
程浮说着,余光瞥向身侧的凌惜,只见少女表情从容,气定神闲的模样活像一个垂钓的老者。
他怔了怔,唇角漾开一抹笑意,“这也在你的意料之中吧?”
“没错。”凌惜直接从缘廊边跳到了地上,“而且,还是我相对期待的那一种发展。”
其他玩家已经前往饭堂了,凌惜对程浮招招手,“不管怎么说,我们先去吃早饭,万一饭堂里有什么剧情,错过了就不好了。”
程浮听话地跳了下来,他挑眉望向远处庄梦蝶和方落落的背影,只见那两人已经走出好一段距离了。
程浮:“她们没等我们。”
凌惜:“你这话说得就有些不讲道理了,明明是我们先没带她们一起。”
她们俩怎么会知道我们夜里出去了?
虽然程浮没有开口问,但凌惜一对上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疑惑什么。
她露出一个有些苦恼的表情,“在你的副本里,我曾当着庄梦蝶的面搞了一波操作,此后她对我的评价就莫名其妙的高。”
是了。
程浮的视线始终追随着凌惜,他自然也注意到了同样关注少女的庄梦蝶。
那个女人似乎很信赖凌惜的判断,就连第一夜要不要出门这种重要决定,她都得看看凌惜的选择,以作参考。
凌惜:“我猜,昨夜地狱的提示公布之后,庄梦蝶就笃定,是我拿到了第四个人偶。”
程浮:“那你……”
凌惜:“没关系,庄梦蝶是个聪明人,她不会说出去的,至少现在不会。而且,我正好也想换一桌吃早饭。”
两人来到饭堂。
今天的饭堂和昨日一样,还是自助式的布置,还是只有一个女仆在,不见其他特殊NPC的踪影。
昨夜进行过爬山运动,凌惜今早的食欲特别好,她拿了一屉小笼包,转身又拿了个空碗去盛粥。
玩家大多数都喜欢吃热乎乎的早饭,盛粥的长桌前排着队,队倒不长,只有两三个人。
凌惜端着碗走到队尾时,她前面就只有一个人了。
她就是为这个人,才喝的这碗粥。
郑见微:“一碗绿豆粥,不加糖。”
郑见微把碗递给盛粥的女仆,抱着胳膊等待着,忽而感觉一股热气缓缓拂到脖颈上,激起她一层鸡皮疙瘩来。
身后的少女站得离她太近了。
明明地方那么大,后面也没人挤,对方却非要紧挨着她。
郑见微皱眉,刚要往前走半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没成想衣角却被少女拽住了。
就在她愣神的一瞬间,对方的唇贴近她的耳朵。
“昨夜睡得好吗?”
少女将声音放得很轻。
“没被福子小姐吓到吧?”
郑见微眸子一冷,藏在袖中的手指条件反射地抽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她接过女仆递来的粥,让到一旁,看着凌惜将碗递了上去,“你找我有什么事?”
凌惜盛了一碗小米粥,毫不见外地把粥碗塞给郑见微,随手又拿了一碟小菜,“我们不如一边吃早饭一边聊。”
两人找了角落的位置坐下。
“还没和你认识过呢,我是凌惜。”
“我是郑见微。”
郑见微认真打量着对面的少女,开口道:“我对你有印象,你醒得很早,也是最早选择进鸟居的,是个很有主见的玩家。”
“我就不在你面前装傻了。”郑见微痛快道,“说吧,你怎么知道昨夜福子小姐找的是我?”
凌惜挺喜欢郑见微的性子,笑了笑道:“因为你是第一夜拿到人偶的人。”
郑见微闻言,拿起勺子开始喝粥,表示洗耳恭听。
凌惜抿了一小口白水润嗓,“昨天我去探索人偶馆,发现了一大一小两个隐藏房间。”
“小房间比大房间更隐蔽、更难找,且大房间里陈列了许多人偶,很能吸引玩家的注意力。”
“我当时便怀疑,这个大房间是为了隐藏小房间而存在的。”
“当然,这个隐藏手段并不高明,稍微有点空间感的玩家都能察觉到不对劲。”
“但这小房间虽不能藏一世,却能藏一时。”
“这一时,足够让某些玩家在其他人都还未察觉小房间的存在时,先一步进入小房间,拿到里面的东西。”
郑见微:“所以你就猜到,第一个人偶在小房间里?”
凌惜:“不错,之后我进入小房间查看,见到了被翻乱的人偶堆,也见到了蹭在其他人偶身上的血痕,就更确定了。”
郑见微:“那你怎么能确定是我呢,苗秀眉他们也去了人偶馆。”
凌惜淡笑道:“你也说了是他们啊,他们三人是一伙儿的,只有你单着。”
“那时是第一夜,第一个人偶,大家也都猜到人偶可能有特殊功能,对人偶很重视。”
“同时,游戏规则上并没有指出玩家不能互相残杀,也并没有说不可以抢夺人偶。”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是你背着其他三人独自发现了人偶,而是其他情况,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郑见微思索片刻,明白了凌惜的意思。
如果是苗秀眉、林烨、周兴浩中的一位获得了人偶,他们为了避免人偶的事外泄,一定会想办法将她灭口。
如果她侥幸活了下来,也一定会把人偶的事说出去,把他们放在聚光灯下,让所有玩家凝视。
而如果是她获得了人偶,并且是当着其他三人的面,那这三人也会想办法杀她,把人偶抢回来。
如果他们没杀成,他们也会一样鱼死网破,把她有人偶的事情公之于众。
但实际情况是,四人都活着,谁有人偶的事也没被曝光。
郑见微:“我有个问题,为什么你这么确定,一定是我们四个人之一拿到的人偶呢?”
凌惜:“你是说,也有可能,在你们都离开人偶馆之后,还有人进去,并找到了隐藏房间?”
郑见微刚一点头,就见凌惜的唇角挑起。
凌惜:“那样的玩家,不会犯夜间出门的错误。”
郑见微先是一怔,接着恍然大悟,脸颊有些发热,她明白自己刚刚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独自出门,行踪不被其他人察觉;明知道人偶馆里刚死了玩家,还敢只身进入探索;找到两个隐藏房间,获得人偶;在凶残的大型人偶手下全身而退。
这样有勇有谋的玩家,怎么可能不识破地狱的陷阱呢,人家第一夜根本就不会出门。
郑见微想到这里,又有了个疑问,但她看着对面笑着的少女,总觉得自己即将又要犯蠢。
她抿抿唇,强行将疑惑压了下去,放在桌面上的手,因为被按捺的好奇心,焦躁地轻敲起来。
凌惜却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主动解释道:“你可能还会想,也许是那个玩家胆子大,明知道第一夜有危险,选择了主动冒险。”
“不过你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规则的陷阱不仅仅是第一夜不是平安夜这么简单,还有山庄里的那些鸟。”
那些鸟……
郑见微正要顺着凌惜的提示往下想,就感受到了一股自上而下的冰冷视线。
她仰起头,只见一个高大俊美的青年拉开凌惜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青年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回凌惜身上,“还没和她谈完吗?”
好锐利的眼神。
郑见微没抬头时,还以为是某人满含审视与攻击性地注视着她。
但她与青年对视了一眼后,才知道那不过就是对方随意的一瞥。
这个青年有一双猛兽的眼睛,被他注视的人,心中难免会有一种难以忽视的惊悚感。
郑见微注意到,青年只有在看向凌惜的时候,才会刻意让眼神柔和下来。
他们不是临时抱团的,应该是一起经历了几场游戏的老队友。
郑见微又想起,昨日自由探索的时候,她看见过这个青年在杀鸟。
难道说……
郑见微:“那些鸟一直在监视我们,第一夜有哪些玩家出了门,出门的玩家都做了什么,都被它们看见了,汇报给了福子小姐,对吗?”
因为有这些鸟在,聪明的玩家都不会选择夜间出门。
凌惜点点头。
“难怪你们把鸟都杀了。”郑见微顿了顿,“等一下,在你们动手之前,已经有很多鸟死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凌惜瞧见身侧的程浮已经皱起了眉,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凌惜淡笑道:“这就有点跑题了,我是来找你谈合作的,等合作达成,我再把我知道的都分享给你也不迟。”
郑见微因这一句话冷静下来,她也知道自己问得有点多了。
她重新坐直身体,平静地开口道:“你是想要我手里的人偶?”
凌惜到这里也没打算暴露自己有人偶的事,“我昨天发现了一条线索,解开这个线索需要用到人偶。”
“我虽然早早猜出你有人偶,但想到人偶或许有别的功能,你不会答应给,就没向你开口。”
“但是今天我看到你还活着,就知道人偶的作用应该是个一次性的护盾,可以保你一夜不死。”
“现在通关进度也推了,护盾也用过了,你留着这个人偶也没用,不如与我合作,一起解开线索,你说呢?”
第二天白天,山庄里的乌鸦就被青年杀光了。
没有了监视的眼,福子小姐不会知道其他人偶的去向。
Boss的眼中只有她,第一夜,她必然会对她下手。
郑见微深深看了凌惜一眼,她觉得自己之前对少女的评价太草率了,眼前的人可不只是有主见这么简单。
郑见微也勾了勾唇,“看来,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跟你合作,我心里也很愿意,只可惜,我手上已经没有人偶了。”
听到这,程浮终于忍不住出声道:“你把它给谁了?”
郑见微没有回答,只盯着对面的凌惜,“聪明如你,应该知道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人偶发挥护身符功能之后就会消失。
凌惜陷入沉思。
玩家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活下去?
这个副本的通关条件有两个,一是获得血酒,二是集齐人偶。
血酒大概率是福子小姐的血,玩家想得到血酒,就得与Boss硬碰硬。
玩家没办法选这条路,只能去找人偶。
集齐人偶看似比较简单,但随着被找到的人偶越来越多,人偶出现的地点也越来越刁钻了。
她手中的第四个人偶,就是在蓝衣女人的腹中发现的。
想得到这个人偶,玩家必须识破规则的陷阱,冒着被抹杀的风险攻击蓝衣女人才行。
以此类推,获得第五个人偶会更难。
关于第五个人偶的位置,她心中已有了猜测,她认为玩家无论如何都避不开与Boss的一战。
她必须获得神庙的帮助,拿到能攻击福子小姐的武器。
怨灵的开价是两个人偶,也就是玩家手中的一半数目。
能杀鬼的武器应该只有一把,人偶却分散在各个玩家手中。
地狱的玩家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经过几次游戏的捶打,更是变得心狠自私又多疑。
哪怕人偶没有任何功能,玩家们想达成合作,去神庙换武器都很难,更别提人偶还能保命。
凌惜露出个有些嘲讽的笑来。
难怪这次的游戏如此风平浪静,难怪特殊NPC都不怎么出现在玩家面前,难怪Boss的压迫感那么低。
难怪她之前总是觉得这场游戏很反常。
这个副本,本就是“温水煮青蛙+瓮中捉鳖”的模式。
如果不是她让程浮杀光了入内雀,那么此刻,福子小姐就已经掌握了四个人偶所对应的玩家名单。
只要福子小姐砍中其中三个人,玩家手里只剩一个人偶,就再也无法去神庙许愿了。
两个通关条件都被封死,他们看似还活着,却已经死了。
这种被地狱压制,只能在每个夜晚杀人的Boss ,通常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强。
福子小姐第一夜不能主动攻击,第二夜的杀人名额是一个,那么到了第三夜,她至少可以砍两个人。
现在是第三天白天,福子小姐已经砍中了拥有人偶的郑见微,还需要再砍两个人。
虽然福子小姐没有人偶的准确定位,但假如她下手够准,这场游戏在今夜就会结束。
今夜……
距离入夜只剩下十几个小时,留给她求生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