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修】 穆……穆叔醒了!……

    驿站内的人群熙熙攘攘, 之前的伤员被安置在靠内的空间,外部的大厅自然变成了战后休整的集中场所。

    大厅中的座位满满当当,兴许是因为打了胜仗, 整个驿站的氛围并不压抑, 即便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 在彼此搭手帮忙时,也会时不时响起一阵轻快的笑闹声。

    虽然知道李鸮睡一觉能好不少, 宁钰却还是本着再小的伤也得处的原则, 跑去吧台取来一些基础的医疗物资, 带着人找了处角落的空位坐了下来。

    李鸮也没抗拒, 伸手把黑色的冲锋外套搁在桌上, 拎着衣角埋头脱下了上衣。

    他那会回应的“还行”, 真的就只是还行的意思。需要处的伤口不多, 大部分都集中在后背, 即便已经肉眼可见地结了层薄痂, 看起来还是有些骇人。

    面前平展着起伏的背肌, 宁钰眼里却只有肌肉|沟壑上那些黑红的创面。

    他的手自然地搭上那块结实利落的肩胛骨, 毫无察觉地在有些亲密的距离中帮人处着背上的伤口。

    “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你被炸到了?”

    “子弹擦的。”李鸮偏过头, 出声解释道,“战马这次搞了很多新东西,和之前交手的时候不一样。”

    “新东西?”宁钰扯下一片纱布绕过血痂, 皱眉问道,“所以这个子弹也是?什么子弹威力能有这么大?”

    “扩张型子弹。”李鸮配合着他的动作抬起手臂, “你应该已经见过这东西打出来的伤口了。”

    “伤口……”宁钰捏着纱布垂下眼,立刻回想起不久前急救时的场面。

    他们带回来的伤员几乎个个面色惨白,身上的弹孔像是从内爆破般向外炸开, 翻起大团血红的碎肉,完全将受击部位的皮肉组织破坏撕碎。

    伤口只停在肌肉表层,残留的弹片卡在肉中,却并没有贯穿多深,攻击没有一枪致命,反倒更像是想将目标生生折磨致死。

    宁钰在帮忙处时也留意到了这些异常狰狞的伤口,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他没时间空出精力去细想,现在经李鸮这么一提,他才彻底把事情弄明白。

    “那群疯子……难怪大家都伤得这么重。”他直起身,心头拢起一股沉闷的火气。

    李鸮听到身后的动静结束,两下伸手套回了衣服:“下次再碰上,别把他们当人看。”

    宁钰的心情有些复杂,埋头应了一声,他刚收好手里的东西打算放回吧台,就发现他们周围明晃晃地空出了一圈座位。

    附近的快递员像是在恐惧什么似的,宁愿和兄弟们叠在一起席地而坐,也不打算往宁钰他们的方向挪近一步。

    宁钰只觉得莫名其妙,但想也知道这肯定是因为李鸮,他转头笑道:“你对他们干什么了?”

    “不关我事。”李鸮转过视线,压下眉眼扫视了一圈,偏偏这一眼又激起一阵动静不小的吸气声。

    宁钰绷住嘴角,险些要笑出声,他转向李鸮想接着调侃几句,又意外找到一道藏在发丝下方的擦痕。

    “等会儿,你脑袋上还有一道伤。”他朝着伤口凑了过去,视线向前一转,却发现李鸮左耳后方有一道弧形的细小刺青。

    刺青的格式有些眼熟,奈何文字实在太细,宁钰只能眯起眼稍稍靠近,不自觉地辨认出声:“O、W……”

    突然出现的力道顶着肩膀向后一压,视野中的画面拉远,宁钰看着李鸮收回挡开他的手,低声道:“随它去。”

    眼底的情绪一闪而过,李鸮却转过头没再解释:“你不用管。”

    “噢……好。”无意间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不该了解的秘密,宁钰尴尬地收回视线,带着歉意点了点头。

    好在气氛并没有凝固多久,一个张扬的身影毫不在意地横穿过人群。

    周围的快递员见这步子的朝向一阵惊呼,压着嗓子拼命喊着快回来,阵阵气声此起彼伏,却丝毫无法动摇这雷厉风行的步调。

    她径直杀入外圈的中空地带,直接坐在了宁钰和李鸮对面的座位上。

    “回来也不说一声,隐姓埋名当仙人啊?”穆安竹跷着二郎腿,伸手轻轻怼了宁钰一拳,“给我介绍介绍呀。”

    “哪儿来的及通知您这位大忙人啊。”宁钰吃痛地搓了搓胳膊,笑道,“那就简单认识一下吧,这位是我的搭档,也是我这一路上指望仰仗的大佬,李鸮。”

    他转头又向李鸮道:“她是我发小,穆叔的亲女儿,穆安竹,也算是个很靠谱的快递员。”

    “什么叫‘也算是’?”穆安竹笑骂着敲了敲桌面,没好气道,“你别在人面前不给我留面儿啊,我才刚混出点名堂呢。”

    短暂的寒暄打闹过后,沉重的巨石才悄悄展露出冰山一角。

    穆安竹干练的短发挽在耳后,结实的小臂撑在桌面托起前额,她的眉心紧皱,一对透亮的眼眸却满布愁云。

    “驿站这一回很不乐观,人员伤亡的情况远远超出预计,不管是物资还是情报信息都损失惨重,交接点的路全毁了,相当于直接中断了四条国道的中转。”

    她拍了拍脑袋,满面愁容:“好烦,老头儿是怎么管得过来的,我光是听他们说这些都头痛,还不如和异化体干仗来得轻松。”

    “你这么机灵,之前也回来帮过忙,现在不过就是差上个手的功夫而已。”宁钰的眼尾一扬,鼓励道,“况且外面现在这么危险,在驿站还能多陪陪穆叔,就这么安安稳稳的不也挺好。”

    “没劲儿,他们都不服我。”穆安竹的嘴角一撇,转头又看向宁钰,“你喜欢你来做,反正我不想做。”

    宁钰早习惯了她对驿站工作的态度,熟练地拍了拍穆安竹的肩膀:“驿站现在最能顶事儿的可就只有你了竹姐,你要是支棱不起来,等穆叔醒了,咱们估计就只能睡公路了。”

    穆安竹的眉毛一扬,对他这奉承相当受用,偏偏还不想表现出来,轻哼一声嘴硬道:“比我大还喊我姐,你也不怕我折寿。”

    负责统筹管的几个快递员终于找到了逃走的穆安竹,站在大厅外侧遥遥朝他们招手呼喊,宁钰替她回应了一声,低下头又笑道:“该你上场了。”

    退无可退的穆安竹终于咬牙起身,带着八百个不情愿,回头接下了临时负责人的担子。

    正如先前所说,重建驿站并不是个轻松的活,物资和人员调用都需要详细的规划,光是统计需要的耗材情况,穆安竹就觉得一阵头大。

    她自己尝试了无数次,终于还是妥协地回到大厅,特意找李鸮沟通,说想借用一会儿他的搭档。

    李鸮没有表态,只是看向宁钰:“你乐意吗?”

    宁钰想了想:“还好吧,也不是多难的事。”

    “那去吧。”李鸮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朝他摊开手,“我回车里。”

    “如果觉得这里吵的话,后面也有安静的地方。”宁钰虽然不解,却还是把车钥匙放进了他的手心。

    李鸮拿着钥匙起身,朝身后抛下一句话:“不用,我认地方。”

    宁钰目送着他走出破碎的驿站大门,刚回头,就听见穆安竹那一句语气不明的疑问:“他真的只是你搭档?”

    “不然呢?”宁钰笑了一声,起身跟着她一起走向负责登记统筹的快递员们。

    穆安竹像是听到什么震惊的事情,猛地瞪大眼睛:“你在念佛吗?都这种质量了,还不发展发展?难道说你不喜欢这类型的?”

    “打住,你别在这儿瞎操心!”宁钰的脑门一热,扭头直接要过统筹人员手里的本子研究起来。

    穆安竹的心思完全不在规划安排上,思考片刻,又故作深沉地打量起宁钰:“不应该啊,你这家伙平常不挺招人喜欢的吗?”

    “……我说你差不多行了啊!”宁钰扶额打断,只觉得脑袋比他过载使用能力时还要疼痛,“好好干活穆安竹!”

    穆安竹压根没搭他,兀自下了个结论:“我懂了,是不是因为他不喜欢男的?”

    “……”宁钰手里的笔发出一声咔嚓脆响,光荣牺牲。

    期间虽然经历了不少曲折,但好在整个统筹队伍顺利地完成了所有任务,物资和人员的安排也已经在天黑前全部处妥当,甚至连国道的修复也提前规划完了日程。

    事实证明,穆安竹也并非胜任不了临时负责人的位置,只不过是年轻气盛,心气没安静下来放在正事上,这才显得气性汹汹耐不住性子。

    重建工作的开展日期在次日,刚好留出一整个夜晚给所有人好好休整。

    宁钰估算了时间,第一基地单子的剩余时间已经不足三分之一,加上穆冬海之前和他提过“超时一些也不要紧”,他左右衡量,满打满算还能再在驿站停留八个小时。

    他不太放心得下,毕竟相比起驿站的其他伤员,穆冬海的情况实在算不上乐观。

    几次去看望时,穆冬海都处在昏迷的状态中,虽然伤势已经在控制中稳定下来,可他的生命体征却还是十分微弱。

    宁钰十分无力,眼下除了等待和期待,他一时间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反观穆安竹却依然奔波在驿站的琐事之间,经过几次起头,她已经基本上能适应临时负责人的身份,宁钰也知道,这是她用来强行转移注意力的方法。

    那一头的穆安竹已经独自完了新的快递员流向情况,她比对起两头的人员名单,突然指着一个名字问道:“虎哥怎么回事,他还没回来吗?”

    宁钰的动作一顿,缓缓转过头看向名单上熟悉的名字,沉声道:“虎哥在沃土遇害了,我带回来了他的包。”

    “……哎,我就知道。”穆安竹落笔滑出一道横线,拿笔尾挠了挠头,“到时候把包给老头,让他好好劝劝嫂子吧,就当是个慰藉了。”

    “小竹!小竹!”

    仓促的脚步带着一阵趔趄的扑腾从拐角转了过来,宁钰和穆安竹一同抬起头望向来人的方向。

    那个快递员气喘吁吁,抓着一边的吧台椅赶忙倒回一口气,大喊道。

    “穆……穆叔醒了!他让你过去一趟!!”

    第32章 第32章【修】 不要让爸失望,快走吧……

    座椅被猛地推倒, 纸笔在短促的风中骤然飞落。

    宁钰和穆安竹几乎是同时朝着驿站后方跑去,竭力营造的平和表象出现裂纹,如同一面被丢入石块的玻璃湖面, 顷刻间掀起破碎的波澜。

    无序的脚步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纷乱, 一声声重踏在狂跳的心跳之上。

    赶来喊人的快递员跟不上他们的速度, 只能用接不上气的声音喊道:“宁……宁钰等等!”

    话音悠悠地飘落在地,扫过阵阵空荡的回响, 两道身影毫不停留, 绕过转角, 接连冲向虚掩的后方大门。

    房门外围了不少人, 大多还都是包着纱布、身形狼狈的伤员, 见他们赶来匆忙地向后让开, 推搡着给二人腾出一条狭窄的过道。

    穆安竹的眼眶已经红成一片, 她紧咬牙关, 像是在强行忍耐呼之欲出的情绪, 连挤开人群的动作都带着股失控的匆忙。

    宁钰的呼吸错落, 脚下迟她几步, 紧跟着她冲进了屋里。

    “老头!!”“穆叔!!”

    不算宽敞的房间里一下子被挤得满满当当, 屋内飘散着浓郁的消毒水味, 铁架床边的几个快递员冲着他们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皱起眉低声道:“小声点!”

    “……喊什么喊。”床上被绷带缠了大半的人眯缝起眼,沙哑的声音很轻, 像是疲惫到极致的一声叹息,“一个两个给老子奔丧呢……”

    酸楚瞬间涌上鼻尖, 宁钰和穆安竹几步趔趄,赶忙扑到了穆冬海的床边。

    “混账老头儿,你真吓死我们了……”睫毛一扫, 穆安竹的眼泪扑簌地落在床单上,没一会儿就洇出一片湿痕。

    宁钰的眼前也蒙上一层水汽,发红的眼尾在轻颤中勾起一道笑纹,压在心头的重石终于倾倒,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缓声笑道:“……穆叔,感觉好点儿了吗?”

    他和穆安竹的个头都不小,两人半屈起腿并排蹲在铁架床边,立马堵上了本就不宽的过道。

    “凑合吧,命还在。”穆冬海的面色依然苍白,半睁的眼睛扫向床边,目光里流露出几分感慨,“好长时间没好好看过你俩了,想当初刚把小宁捡回来那会儿,你俩都一样屁点大,一转眼就长……”

    “停,不吉利,别说这种话。”宁钰伸出手,义正严辞地打断他的回忆,话毕还不忘呸了几声,“我和小竹还能再蹿一蹿,等我俩差不多七老八十彻底不长了,你再说这话也不迟。”

    穆冬海拧起眉笑骂一声,上下睨了他一眼:“你就盼我点好吧!”

    “宁钰说得对啊,你别成天搞得像嘱托后事一样。”穆安竹破涕为笑,抹了把泪花趴在他床头,“我还等着你把驿站拿回去呢,今天要是没他帮我,我看着那些问题都两眼一摸黑,愁死我了。”

    穆冬海呵呵一笑,注视着他们的视线柔和起来,宁钰察觉到他眼底一丝不对劲,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被穆冬海抢先一步:“都先出去会儿吧,我跟安竹单独聊聊。”

    他吃力地抬起眼皮,又缓缓地看向宁钰:“你别走太远,一会儿也有事要跟你说。”

    房门咔嚓紧闭,穆安竹在屋内听从穆冬海的要求把房门反锁,宁钰背抵着门板,虽然被拦在门外只能干等着,但想到穆冬海逐渐回转的精气神,他还是由衷地感到一阵久违的踏实平静。

    人群后方陆陆续续又赶来不少得知穆冬海转醒的快递员,宁钰在门口向他们低声转告情况,简单提了一嘴穆安竹还在里面谈话,暂时不方便让他们进屋看望,如果真有什么急事要说,也可以和他一样在门口多等会。

    这场谈话一谈就谈了许久,和宁钰一起在外头等待的人也开始扛不住疲惫,估计只是因为担心才想来看看穆冬海的情况,眼下既然能确认人没事,就同剩下的人道完别接连离开了。

    宁钰和零星几个其他快递员还守在门外,发麻的脚尖提醒着时间流逝,心底的不安又一次油然而生,他回过神来,皱眉轻轻敲了敲紧闭的房门:“穆叔?小竹?你们聊得怎么样了?”

    叩门的声响没有持续多久,屋内暖色的灯光一下子从打开的门缝中漏了出来。

    穆安竹的脸色差得吓人,发红的眼睛还盖着层轻薄的水光,像是前不久才大哭了一场,她纵身拦住其他试图往屋内张望的人,蹙着眉严肃地朝宁钰一抬下巴,用带着浓厚鼻音的嗓音低声道。

    “宁钰,我爸找你。”

    门锁再一次落上,穆安竹已经低垂着头,沉默地走向了床尾角落。

    宁钰收回拧动门栓的手,心中的担忧越发强烈,他看了眼一言不发的穆安竹,拧着眉朝铁架床边快步走去:“……叔?”

    穆冬海的脸色比不久前更差了,他的视线常常停留在同一个位置,伴随着胸腔平缓的起伏,平静得像是一尊没什么生息的雕塑。

    宁钰的心又一次被紧紧攥了起来,他转过身侧坐在穆冬海床头,强撑起一个笑容,俯下身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不自觉放轻声音道:“穆叔,我来了。”

    穆冬海几乎静止的视线稍稍回落,转向宁钰时才重新映出光亮:“小宁啊。”

    他长叹出一口气,气息在呼吸间格外虚弱,宁钰生怕错过他细微的字眼,凑下脑袋重重地回应点头。

    “基地的货拿到没有。”穆冬海缓了缓气,又接着开口,“虎子呢?”

    宁钰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应道:“都找到了,虎哥他……碰到异化体了。”

    “我知道了。”穆冬海偏过头,目光直直地向他看来,“这单还剩多少时间。”

    “还、还有。”宁钰莫名感到一阵局促,像是突然被家长抓包做了坏事似的,小声应道,“……15个小时。”

    穆冬海没有说话,神色却凝重而严肃。

    宁钰张了张嘴,赶忙解释:“没事的穆叔,我算过时间来得及,路上我和李鸮轮着休息,不会用太久时间,而且你之前不也说超时……”

    “宁钰!”

    嘴里的话被骤然打断,宁钰的身体一僵,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没时间了。”

    穆冬海嘶哑严厉的嗓音在房间里回荡,原本安静起伏的胸腔剧烈抽动起来,他怒睁着双眼,在宁钰和穆安竹匆忙的安抚下,才稍稍稳定下来。

    疲惫一点点爬满他的声音,穆冬海紧皱起眉,竭力地咬字出声:“你能保证这一路什么问题都没有吗,你知不知道错过这一回,以后可能就都没机会了!”

    “你找了十六年父母,吃了那么多苦头,好不容易有些眉目,结果就因为这一次耽搁前功尽弃,你甘心吗?!”

    音调渐渐高涨,在又一次厉声质问后又重归寂静。

    纱布与被单窸窣摩擦,他回过头望着吊顶沉默许久,才在安静到窒息的环境中再次开口。

    “宁钰,你真的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吗。”

    宁钰的拳头攥了又松,平时信手拈来的伶俐话语在此刻竟然荡然无存,他埋下头,咬牙道:“穆叔,可是你的伤……”

    “老子好得很。”穆冬海抽声打断,“这点伤还不够老子塞牙缝的,以前带你们的时候什么伤没受过,等你下次回来,说不定早他妈好了,到时候驿站都能……”

    声音一点点虚弱下去,那张发白的脸上又一次冒出薄汗,随着一声短促的沙声,他的头突然就倒向了另一侧。

    “穆叔?!”“爸!”

    穆冬海的呼吸急促且紊乱,气息微弱到几乎探查不到,宁钰倏地站起身,慌乱地迅速在屋里翻找起急救药剂。

    穆安竹快步冲出房门,向门口守着的快递员们高声道:“快去喊之前急救的人来!”

    她伸手又指向另一边:“你们几个去找血包和氧气,缺药就去附近营地借,不用管库存,这次所有的消耗都由驿站报销!”

    那道声音铿锵有力,虽然还残留着哭腔鼻音,状态却比最开始镇定许多。

    被喊来的急救人员步调匆匆,领头的几个快步冲入房间,即刻展开救援。

    宁钰被森*晚*整*迫地腾出空位,只能焦急地站在屋外试图看清屋内的情况。

    穆安竹的视线回转,拉起他的胳膊往外一拽:“还有你,去干你要做的事,快点上路!”

    “不行!我不可能看着……”

    “走!”穆安竹的声音骤然拔高,她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控,便大力地搓了把涨红的眼睛,缓声道,“你不用管这边,有我看着,老头和驿站都会没事的。”

    她又拍了拍宁钰的肩膀:“不要让爸失望,快走吧。”

    宁钰却根本迈不开脚,像是有无数藤蔓根茎缠绕着小腿,硬生生将他钉死在这片地面上。

    他频频回头,想要再看看那个已经被人群簇拥起来的身影,后背却被穆安竹猛地往前一推。

    “走!”

    被迫扯开束缚的腿迈了起来,宁钰的脑袋只剩一团乱麻,摇晃的视野中连地面都开始震动,他只能机械性地摆动手脚,勉强在精神彻底崩断前,握住了卡罗拉的门把。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沿着气管反上来一股血腥味,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凌乱,几缕被汗打湿的发丝垂在眼前,宁钰却根本没有心思去留意顾及。

    车窗上短暂倒映出他有些狼狈的模样,一声仓促的咔嗒开门声后,车内的灯应声亮起。

    李鸮的视线顺着感应灯的暖光望了过来,眉眼之间绕着一团迅速消散的倦意,看模样似乎是不久前还在休息。

    宁钰看着李鸮,勉强笑着道歉道:“……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扰你了?”

    李鸮没有接话,反倒注视着他的眼睛微微皱眉:“你怎么了?”

    那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带着股异常可靠的安心,像是只要大意一秒,就会不设防地把情绪全盘托出。

    宁钰强逼自己垂下视线,生硬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我没事。”

    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般匆匆拿起腰包,后退几步:“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然后我们出发去第一基地。”

    宁钰逃也似的快步跑回驿站大厅,甚至连驾驶室的车门都没关,潜意识一直在叫嚷着让他快点逃离,逃离那些他不愿意面对的东西。

    腰包被好好安置在吧台内侧,他甚至都不记得回去这段路的记忆,视野随着脑袋一点点抬起,他看见李鸮站在驾驶室外,胳膊搭着车门,正在夜色之中无声地望着自己。

    “我没事,你不用……”

    “你有事。”李鸮低声打断,不容他拒绝地朝副驾指了指,“上车。”

    宁钰闷起头,原本想再挣扎一下的解释咽进了肚子,只能迈步绕到一侧,拉开车门坐上车。

    引擎的轰鸣在连串点火后响起,李鸮推挡起步,打过方向盘时,侧眼看了宁钰一眼:“还没事?”

    渐起的夜风从打开的车窗里涌来,凌乱地吹动宁钰前额的发丝,他的脑袋越埋越低,最后像是终于屈服妥协般,悄悄把话藏进了风声里。

    “……有事。”

    第33章 第33章【修】 把你不想面对的,都交……

    黑暗中亮着一道闪烁的红光, 计时器上的数字显示:13。

    时间过去近两小时,载具绕开驿站外损毁的交接点,重新回到原本计划中的国道路线。

    路段一路平缓, 除了偶有几只越界伸至地面的异化体, 视野中全是千篇一律被车灯打亮的青黑沥青。

    宁钰靠在副驾驶上, 脑袋抵着座椅头枕,面朝着窗外快速后退的荒芜平原, 一言不发。

    硕大的皎月寂静地挂在半空, 温和而疏离地照亮他侧来的半边脸庞, 月光盛在他低垂的眼底, 思绪纷乱的眸中却怎么都映不出天上那轮月亮。

    焦虑和无助像无尽生长的荆棘枷锁, 遮天蔽日地缠绕、刺痛着他的大脑, 宁钰无法逃脱, 只能在一阵阵的懊悔中拼命挣扎。

    他当然有事。

    “我……是不是太拖后腿了。”

    宁钰终于闷着嗓音开了口, 话音在风声里散得零碎。

    他的情绪撕开了一道裂缝, 心里的不安与慌乱瞬间挤向细小的裂口, 不受控制地汩汩流出:“……我一直以为我能把所有事情都处得很好, 单子也好, 人际关系也好, 不管是好是坏,至少我觉得自己能给出一个不出错的答案。”

    “所以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放在膝盖上的拳头紧攥,指甲死死地嵌入掌心, 他的眉头紧拧,视线直直地望向朦胧的荒原边际:“……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没有你那么厉害, 我改变不了战况,可就算是去救人,我也没办法救下所有人, 我救不了他们,我只能、我只能……”

    宁钰向前倾下身,抬起的小臂支在腿上,十指穿过层层发隙,颤抖着紧紧揪住了几绺头发。

    “我只能看着他们被痛苦折磨,看着他们被战马打得遍体鳞伤……可我什么都帮不了,我阻止不了战火,我杀不完战马,我只能……这么看着。”

    “……我尽力了,我真的已经竭尽全力了。”

    声音越落越轻,他的心脏也随之越发收紧,源源不断的不安和焦虑冲击着大脑,智的细线绷到极致,像是随时都要断裂。

    “我帮不了驿站,帮不了穆叔,甚至连小竹我都帮不上……我搭不上手,反而还添麻烦让他们来操心我的情况。”

    升起的水汽再一次将视野填满,他几乎要把自己藏进手臂圈起的安全区里:“我到底在想什么,我明明可以做好,我明明应该处好的……”

    “如果我更厉害一点,如果我能再强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是不是大家就都能得救了?”

    碎发垂在额前,挡住了月亮投来的光线,发红的眼睛藏在阴影下,酸涩地蓄起满满泪光。

    肩膀抑制不住地轻微颤抖,宁钰只觉得脑袋昏沉,所有的懊悔与不甘顺着他低垂的后颈向上涌来,压得他又将头埋下几分:“我是不是……”

    “不是。”

    掌心带着体温覆过宁钰插在发间的手,轻轻揉了揉他低垂的头。

    余下话语兀地卡在发干的嗓子中,宁钰的肩膀一僵,杂乱的思路还没清现状,头上那道短暂的温度就收了回去。

    “我看得到。”李鸮重新握住方向盘,嗓音平稳而低沉,“你做得很好。”

    “不要把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他看着远光灯下的路面,平静地陈述道,“战马的事你不用担心,候鸟已经在筹备剿灭计划了,时间不会太久。”

    “在那之前,把你不想面对的所有麻烦。”

    “都交给我。”

    啪嗒。

    超出容量的泪光悄然掉落,泪珠带走视野中模糊的水汽,在裤子上沁出一道道圆形的湿痕。

    丢人。

    宁钰腹诽着抿紧嘴唇,借着手臂拢起的阴影匆匆地眨了几次眼,趁水汽消散,便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顺势拿手背蹭干潮湿的眼眶。

    李鸮没有看他,却了然道:“不用憋着,当我不存在。”

    “……没憋着。”

    莫名的波动撞开酸胀发紧的心脏,宁钰抬起手搓了把再次发酸的眼睛,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情绪险些又被李鸮一句话击碎。

    见人状态开始回转,李鸮也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你这句话有待商榷,‘没事人’。”

    宁钰这回完全接上他的脑回路,即便被揶揄的人是自己,一时间还是没绷住笑出了声。

    发丝迎着灌入车内的风向后飘摇,宁钰抬起头,放任夜风卷走自己眼中的潮湿。

    “以前,穆叔每回送单,我和穆安竹都坐在他后排的座位上。”

    他托起下颌,视线飞向快速倒退的窗外。

    “他那时候的名声比现在大多了,带着俩小孩横穿沃土区,还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当年的那群人只要看见他的车牌,都会喊他一声超人。”

    李鸮没有出声打断,转过头静静地听着他讲述。

    “现在想想其实也没说错,他一个人送着单,还能把我和小竹拉扯大,确实是超人。”

    宁钰的眸光在月色下闪烁,眼底满是往昔的暖意。

    “那时候的物资不比现在好拿,小孩子难免会营养不良,但穆叔总能变着法给我们带回来好东西。”

    “小竹发育得早,我那会儿又只是瘦巴巴的一个,她仗着自己力气大,总爱逮着我欺负。”

    回想起记忆里仍然清晰的场景,他不自觉地弯了弯眼:“不过后来我和她商量好了,平时的好处她让给我,如果她闯祸了要挨打,就让我替她来背这个锅。”

    李鸮不解地蹙眉:“你怎么想的?”

    “我小时候精着呢。”宁钰没有回头,声音却继续道,“当时我和她说,‘我不是你们家的小孩,穆叔就算要揍我也不会揍太狠。’她深信不疑,没多久就让我背了次锅。”

    “所以你真背了。”

    “……是啊。”他缓声眨了眨发涩的眼睛,发红的眼尾又沁出一片潮意。

    “穆叔说,不管是不是亲生的,只要进了他家门就是他家小孩。之后就按亲生的待遇把我狠狠抽了一顿,小竹作为闯祸的主谋,还试图找人顶包,罪加一等。”

    宁钰笑了一声,敛了敛湿润的眸光,回头望向驾驶位:“所以,不只是我爸妈,穆叔和小竹他们也是我的家人,我不想让他们失望。”

    李鸮转过眼,视线迎着盈盈月色,无声地和他对视了片刻。

    “李鸮,我也想谢谢你。”

    宁钰没有挪开视线,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谢谢你能帮我,也谢谢你能跟我一起走这一趟。”

    他说着说着把自己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把语气转了个弯:“虽然以后可能还会麻烦你很多次,但在你出手之前,我会尽力自己解决这些问题,争取不动用你这个作弊武器。”

    李鸮看向他的目光一停,随后低笑着将视线转回了前方:“没事,不麻烦。”

    这一声的音调太低,被风声吹进了夜空里,宁钰没太听清,偏过头又追问了一句:“你刚刚说什么了吗?”

    “没什么。”李鸮打正方向盘,顺口道,“夸你省心。”

    “是吗……”突如其来的夸奖撞得宁钰耳根发软,他故作不在意地回过头,随风把发红的耳根藏进发丝里。

    天光在道路远处遥遥破开一道口,渐起的赤橙光辉从前往后,沿着沥青路洒过卡罗拉,又远远抛向来路的远方。

    长时间的紧绷终于松懈,宁钰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他一觉醒来时天色已经透亮,计时器上的数字还剩7小时,按地图来看,再走小100公里就要进入第一基地的外层哨卡范围了。

    应付哨卡的工作自然是交由宁钰来做更合适,眼看他的状态已经彻底调整完毕,两人便在进入净土区后停下车暂作休整。

    候鸟给他们带上的东西不止军备和常规物资。

    宁钰的眼睛还有些发红,看着手里那团漆黑狰狞的软块一阵发怵,他求助地看了看李鸮,又重新看向黑块:“……你说这是什么?”

    “异化红薯,新品种。”李鸮毫无芥蒂地结束战斗,开了瓶水解释道,“老师怕量产的时候你吃不上,提前让鬣狗拿了点样品。”

    “异化体还能吃?”宁钰皱着眉,学着他之前的手法拆了外层的软刺往嘴里一放。

    甘甜的顺柔口感在嘴里化开,他皱起的眉头又瞬间松了开来。

    “特殊培育过的才能吃,其他的你如果想试试也不是不行。”李鸮看着他变化的表情笑了笑,一拍车身示意上路,“之前的种子就是在筛新品种,他们培育稳定之后才能去量产种植。”

    宁钰点点头拍落手上的碎屑,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连异化食物都能种出来,所以你们那个物资车的传闻是真的?还是说连你也……?”

    李鸮没有正面回答,系上安全带瞥来一眼:“候鸟刚创立的时候我就在了。”

    言下之意,就是什么情况他都心知肚明。

    李鸮的口风比杨飞辰紧得多,宁钰旁敲侧击了半天还是问不出个所以然,干脆就把满肚子好奇放去了其他地方。

    “那你岂不是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就是雕鸮了?”油门带出连串轰鸣,宁钰的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新奇道,“你小时候也这么厉害吗,是不是有很多小跟班?”

    李鸮的手肘随意地搭在打开的车窗上,听见宁钰的问题后应了一声:“不是。”

    “不应该啊。”宁钰的视线上下比对着地图,嘴上继续道,“反正我小时候要是认识你,肯定认你当大哥,光跟在你后头估计都威风得不行。”

    李鸮的眸光一沉,几个眨眼间又重新恢复如常,他的状态看着没什么异样,低沉的嗓音同往日一样平稳,像是随口般应了一声。

    “难说。”

    第34章 第34章【修】 离穿白大褂的远点儿。……

    庞大的钢铁黑影像一条盘踞在地面上的巨龙, 建筑上光滑的金属反射着日光,能清晰地看见外层壁垒上繁复紧密的钢筋结构。

    距离第一基地大门还有整整三道哨卡,哨卡与哨卡之间的路程不短, 严格意义来说, 东部一带的净土区几乎大半都属于第一基地的范围, 围绕在基地附近驻扎的小组织小营地数量繁多,时不时会为了一块更好的地界大打出手。

    而作为定期收取“照拂物资”的第一基地从不干预他们外界的斗争, 不管位置上占的是哪家营地, 只要按时上交物资, 对他们而言并无两样。

    计时器的数字显示:6。

    原本紧迫的时间行程在狂飙中挤出一个还算宽裕的范围, 得以缓冲意外和紧急情况。

    远处的第一基地如同一团巨大的乌云, 始终在视野中占据着大片位置, 宁钰轻踩刹车, 换下档位缓缓朝着前方的第一道哨卡驶去。

    平矮的哨所矗立在道路一旁, 公路中段被长排的金属拒马拦断, 几个全副武装的哨兵看守立在拒马外侧侦查, 见卡罗拉缓缓驶来, 立刻进入了戒备状态。

    宁钰粗略地打量着他们的装束, 一眼就在他们领头人的袖章上, 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图案。

    “至生命。”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后排的灰箱,多次比对下,明确确认是同一个标志。

    整齐的脚步声一停, 哨兵已经带着小队围到了车边,宁钰按下车窗, 朝他们笑着套起近乎:“早啊,大早上的辛苦兄弟们了。我从十七号驿站来的,货在后头, 你们要检查一下吗?”

    领头人满脸严肃地打量了他几眼,又冲李鸮偏了偏头:“他是谁?”

    “我搭档,你们没见过两个快递员搭伙送货?”宁钰故作惊讶,笑容格外灿烂,“外头可危险了,一不小心就会死人,多个人多份力,平时还能互相照应照应不是么。”

    领头人和身后的几个队员面面相觑,在对宁钰打出一个等待手势后,便独自走到公路边缘拿下了胸前的对讲机,似乎在请示上头的意思。

    宁钰盯着他缓缓靠向右侧,手肘搭着扶手箱,压着声音道:“这里竟然有信号。”

    李鸮收回四下观察的视线,应声道:“应该是无线电。”

    “也是,目前还没看到基站,不知道通讯网络恢复了多少。”宁钰接了一声,回想起外头的联络大多得靠口口相传,顿时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稀奇。

    领头人那边的对话结束得迅速,他伸手朝着队员一招呼,道上的拒马立刻向两头缓缓移动,露出中间空白的轨道。

    宁钰摆正腰身挂档启程,两指搭在额前笑着朝他们挥出一个致敬手势,便自如地重新提速前进。

    通向第二道哨卡的路段很长,道路两侧分门别类地放满了大大小小的奇特仪器,每类仪器之间都留着缜密的区分间隔,中间零星的几个人影正俯下身调试检查着仪器的情况。

    轮胎在路面飞驰,宁钰匆匆瞥了几眼,只简单分辨出其中的部分似乎是太阳能发电机。

    基地不远处长排的高压电塔连绵不断,电缆密布,遥遥地连向第一基地内部。

    从进入第一基地的范围开始,他就一直能感觉到一股奇怪的割裂感,大到环境氛围,小到衣服设备,外头的人明明都在踩着刀尖过活,可陨石天灾却好像完全没对这里的生存环境造成什么影响。

    第二道哨卡的人相比第一道哨卡少得多,在看见卡罗拉前车窗上的驿站标识时,第二波哨兵只例行公事地核对了信息,排查完危险后,便直接拉开拒马放他们通行。

    正如一开始穆冬海所说,这趟单子基地上层会提前通知到哨卡,情报经由无线电共通,二人一路下来畅通无阻,一时间也没遇到什么刻意为难他们的情况。

    最后一道哨卡拦在第一基地的闸门前。

    深黑色的巨型建筑顷刻间将车窗全部填满,庞大的黑影直抵云霄,外部厚重的钢筋铁板焊接紧密,从地底接来的粗圆管道纵横交错,在缜密排布的金属轨道中穿过钢筋缝隙,直直伸入基地内部。

    宁钰将车缓缓停在哨卡前方,视线不自觉地聚焦在比想象中更巨大的第一基地上。

    虽然之前早有耳闻,甚至他在附近营地送货时,也曾远远留意过这个有些夸张的建筑,但直到现在亲身走到城下,他才切身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巨物压迫感。

    哨兵得到前两道哨卡的提前通知,早知道了他们的情况,像是走过场般快速核对完信息,告知酬劳会在五日内交付给驿站,让宁钰把货交由他们转交后就可以走了。

    宁钰的手往车窗上一搭,用上毕生演技发愁道:“这就难办了,我们负责人说这东西很重要,得让你们队长亲自来检查,不然万一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咱们可担不起啊!”

    几个哨兵对视一眼,没等他们回过味来,宁钰继续趁热打铁。

    “兄弟,还得麻烦你多通融通融,穆冬海打过招呼了。”他压着手腕悄悄把那盒包好的烟递出了窗外,“这个呢是我给咱们队长的见面礼,辛苦你带到一下。”

    交接在瞬间完成,拿着烟的哨兵了然地瞥了一眼宁钰,抛下一句“等着”,就一边提起对讲机汇报一边向城内跑去。

    单子还没结束,计时器的时间源源不断地流逝减少,转眼间就只剩下最后的3个小时。

    除去主动放弃的单子,宁钰还从没踩过这么紧的死线,虽然知道按原定计划能在倒计时内结束,心头却不免还是有些慌乱。

    他试着把注意重心转到其他地方,刚回过眼就看见李鸮正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基地外墙,默不作声。

    “怎么了?”宁钰见他这模样,不由得也压低声音,紧跟着在不规则的漆黑墙体上观察起来。

    视野中有个角落细微地移动了一下,视线瞬间捕捉到异常的变化,他立刻回过神,那应该是个藏在外墙上侦查警戒的哨兵。

    “右上角回形管道左右有两个。”找到伪装规律后,宁钰又接连发现了两三处隐秘哨岗,盯得眼底都快印出了几根管道的影子,“他们设这么多哨岗干什么?”

    “拦住想进的,防住想跑的。”李鸮应声,目光望向地面上分散的哨所,“一共十八个点位,十五分钟放一轮风,左右哨岗的视野范围有交叠,地面掩体分布在右侧,论上行动时间只有十秒。”

    他托起下巴,像是深思熟虑了一番:“来得及,可以强行突破,出来的时候原路返回。”

    “你先冷静,计划都没实施到一半呢!”宁钰赶忙出声阻拦,生怕自己一个没看住,李鸮就直接推门行动了。

    李鸮却只是笑了笑:“开个玩笑。”

    宁钰刚松一口气:“你这玩笑也太……”

    “应该是二十个点位,时间是六秒。”

    “……”

    宁钰欲言又止,只觉得一阵头疼。

    他抱的大腿很强很完美,唯一的缺点就是长了张嘴。

    “一会儿人到了我来说,你不要出声,把你的气场收一收。”宁钰上下打量着李鸮叹了口气,“算了,你还是站我后面吧,怎么看你都不像是个快递员。”

    李鸮不以为然地一挑眉。

    计时器上的数字只剩一个刺眼的2,漫长的等待终于结束,卡罗拉前的拒马向两侧缓缓拉开,先前的哨兵亮起手里的信号灯,示意他们向基地脚下的空地停去。

    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早早等在空地不远处,作战服的手臂上别着画有螺旋图样的臂章,看见宁钰二人先后下车,便迈步走了过来。

    “穆冬海的人是吧。”男人左右观察他们几眼,低声道,“你俩头回走这条路,我就先把规矩和你们说清楚,听不听随你,但是出了问题别找我。”

    他退后几步,声音又恢复了正常的音量,伸手朝车内点了点:“带上货跟我走。”

    宁钰和李鸮对视一眼,拿上箱子抬腿跟上了男人的脚步。

    入城前的搜身检查结束,男人带着他们绕过了基地正面,直奔一道狭窄的缺口走去。

    基地的侧面位置开着一道小门,锁把生着红锈,透过门上镂空的铁栏,还能看见后方过道丛生的杂草,不管是位置还是模样,即便知道是通向第一基地,视觉上看着还是有些磕碜。

    穿堂风从幽深的过道内吹来,宁钰抬头望了一眼上方穹顶,除了空中飘散着被外界光打亮的灰尘,竟然完全望不到尽头。

    “丑话说在前头。”男人警告道,“你们最好搞清楚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之前也有不少说是来找东西,实际是想黑在基地里的人,结果呢?”

    他冷笑一声:“没一个活着出来的。”

    男人抽出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手,朝宁钰递来两张卡片:“拿好,临时身份卡。”

    “这东西能让你们在基地里正常行动。”他把手插回口袋里,“两张一共300点积分,足够你们一整天的基础开销了。”

    “卡面的有效期是24小时,时间一到,不管找没找到你们要的东西,都必须在时间清零前回到这里来。”

    “记住是清零之前。”男人再次强调,“否则,你们就自求多福吧。”

    卡片很薄,放在手里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宁钰正捏着两张卡片仔细观察,刚准备翻个面,就看见大拇指上被印了一行明晃晃的“NING”。

    宁钰:“……”

    “哦忘了说了。”男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卡是假的,进不了信息库,所以注意别让那群巡查的逮到了。”

    他支起拇指朝身后比了比:“算你们走运,上一轮大规模的定期巡查刚结束,论上是碰不上的。”

    “但是,平时还是会有小范围的突击检查。”男人补充道,“所以不管你们干什么事儿,都给我低调点。”

    “行……多谢。”宁钰把卡小心地揣进口袋,拿手狠狠地搓去指上的油墨,“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男人已经拿上灰箱正准备离开,听见他这声提问,又顿了脚步咧嘴一笑。

    “那就最后给你们一句忠告,离穿白大褂的远点儿,那些可都是你们惹不起的大人物。”

    第35章 第35章【修】 兄弟,找人啊?……

    嘈杂喧哗的声音从过道尽头传来, 狭窄的出口缝隙外有几个巨大的垃圾箱,宁钰和李鸮从过道出来时,还能闻到一股浓烈的酸臭味。

    是食物发酵的气味。

    地面表面覆着一层薄薄的油脂, 混杂着不知道是什么的汤汤水水, 宁钰迈步时, 都能感受到鞋底一阵阵滑腻的粘连感。

    垃圾站处在一条封闭的小巷内部,出入口在同一个位置, 二人沿着巷道朝喧闹的声音来源靠近, 终于在绕过拐角后, 看到了第一基地内部的真实光景。

    光怪陆离的招牌灯光映入眼帘, 林立的建筑大楼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宣传广告, 大厦中央亮着一块巨大的LED屏, 屏幕内正在循环往复地播放着同一段影像。

    影像从微观生物变化至宇宙星球, 从基础生活推进到科研实验, 两道扭转的彩色光带横穿过画面中心, 与对侧架构起数道平行的连接, 最终定格在一个如基因螺旋般的静止符号上, 数秒后符号渐隐, 画面中出现了一行清晰明了的标语。

    至生命, 引领人类文明火光。

    影像终止,再一次从头往复。

    来往行人衣着靓丽,神态悠闲, 享受着唾手可得的安定,同身旁的同伴谈笑风生。偶有几个挽着手经过他们面前的人, 也只是投来几道好奇的观察视线,一转头又毫不设防地背对着二人偷笑离开。

    宁钰的目光随着人潮移动,眼底被纷乱的色光填满, 巨大的差异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错愕,一时间竟然完全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没有危险。”李鸮在他身后开口,半晌又补充了一句,“暂时。”

    宁钰被这一声提醒拉回神,分散的视野重新聚焦回中心。

    他望了望广场上攒动的人群,抬手挠了挠头:“既然已经进来了,就先找人问问情况吧。”

    LED屏的电子光跟着画面忽闪,不知道哪家店铺门口放了只喇叭在大声叫卖,混杂着人声喧嚣,整片广场显得热闹非凡。

    二人横穿过人群,身上的衣服都被挤得有些凌乱,他打量着广场边大大小小的店铺,完全被各种绚烂的灯光照花了眼。

    不远处有一家规模不小的游戏厅店面,内部的霓虹灯管闪烁,摆放着各种游戏设备,每台设备边上都配备着一块方形识别槽,宁钰留意了一眼,看见几个人打闹着走到一台娃娃机附近,拿那张和他们一样的身份卡在识别槽上贴了一下。

    机器上响起了欢快的乐曲,几个人围在娃娃机附近,大呼小叫地盯着抓夹叫嚷起来。

    一派和谐秩序的安定模样。

    “我在做梦吗?”宁钰一言难尽地回头看向李鸮,伸手掐了把自己的胳膊,轻微的疼痛一闪而过,“……他们竟然还能打街机?”

    李鸮蹙起眉头环顾着闹嚷的人群,眼底流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细微波动。

    门口的店员见二人脚步临近,一下子挂上笑脸蹦了出来。

    宁钰赶忙收住自己就要条件反射挥出的手,又一把拉住险些进入战斗状态的李鸮,听那店员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他们开业的活动酬宾。

    “不好意思姐姐,打断你一下。”宁钰听得脑袋都开始发胀,趁店员喘气的瞬间赶忙打断话题,“我想跟你打听个事儿,有点着急,回头我一定来给咱们捧场。”

    他从外套内侧取出全家福,捏着照片一角朝店员指了指父母的位置:“你见过这两个人吗?他们现在应该是在四五十岁左右。”

    店员凑近照片观察了片刻,笑容满面地摇摇头:“不认识,感觉也没见过。”

    她的话音落地,见二人没有消费的意思,转头就招呼起了其他客人。

    宁钰也不气馁,沿街一路进店问了过去,遇到最多的情况就是被一句“不认识不知道”敷衍了事,偶有几次还险些和赶他们走的暴脾气店家发生冲突。

    一上来就碰了一鼻子灰,两人跑了大半天一无所获不说,还憋了满肚子火气。

    “……我们的24小时不会就要被这样消耗完了吧?”宁钰坐在广场一角的石凳上,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发,“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不应该啊。”

    李鸮在他边上仍然保持着警戒:“还有18个小时,来得及。”

    “你说的对。”宁钰重新打起精神起身,回头朝李鸮道,“等这边一圈问完,咱们再去前面看看……”

    “今天我收拾了五个钟头,肯定能迷倒一片啦!”

    忽然响起的高声谈笑将他打断,宁钰的声音一顿,静静注视着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人从他们面前经过,直到那些背影消失在远处,他才重新开口:“走吧,时间可不等人。”

    前面的人遥遥走远,却还是在原地留下一股浓得像有形状似的香水味。

    宁钰搓了搓鼻尖,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他的心头一直有团阴云,在进入基地后就越发浓重。

    明明身处于同样的世界之中,可当外头的人还在忙于解决最基本的生存问题时,基地里的人竟然可以悠然自得地考虑着装打扮够不够吸引人。

    可现状就是这么残酷,即便知道不公,宁钰也无力改变什么,只能闷下头走向广场对侧的店铺,重新聚焦在眼下最紧要的事情上。

    拐角处的小店装修朴素,不算大的门面前放着一张躺椅,一个烫着泡面卷的大姐靠在椅上,手里拿着本崭新的杂志书,正和边上的大哥有说有笑森*晚*整*。

    视野中的所有画面和宁钰在十来年间所见到的世界天差地别,在应对基地中的情况时,他往往也需要花上更多的时间去反应思考。

    远处的大姐发现宁钰的视线,毫不介意地向他招了招手:“小帅哥要来看看姐这儿的东西吗?”

    被点了名的宁钰也不见外,干脆收拾完情绪展开笑脸,应着大姐的声音走了过去:“好嘞姐,我正好有事儿想问问。”

    他拿着照片按先前的问法继续打听着情况,虽然得到的回答和之前相差无几,但这回的大哥大姐却相当吃他讨喜的那套漂亮话,直接给宁钰指了条明路。

    “姐跟你说,要找人就去三文路那边啊,就八号酒吧那块。”大姐拉着宁钰详细介绍起来,“有个叫阿正的,专门做这个行当,姐之前东西丢了就是他帮忙找回来的。”

    另一头的大哥也应声:“对对对,之前我跟我闺女走散了,也是阿正帮的忙,你要想找人,去那块问他就对了。”

    宁钰连声道谢,笑容明媚地在小店里拿20积分买了张城市地图,美其名曰给大哥大姐们捧捧场,转身就和李鸮朝着三文路的方向出发。

    三文路距离他们现在所在的西广场距离不近,徒步时间起码得要一两个小时,24个小时转瞬即逝,他们耗不起也不会把这么长的时间耗费在通行上。

    基地内部一眼望去看不见任何私人载具,视野内唯一移动的车辆,只有轮番穿行在地面轨道上的有轨电车。

    两人找了就近的车站,宁钰又开口问了几个过路人去三文路的路数和站点,这才完全把行程确定下来。

    意识中捕捉到一瞬间的波动,宁钰转过头看向李鸮,忽然觉得他这一路上沉默得有些异常。

    没来得及把话问出口,那辆几乎满载的有轨电车就带着沙沙声响,缓缓停在了两人前方。

    先前他们观察了许久其他人上车时的行为举动,这一次也跟着前面人的动作,拿着那张临时身份卡在前门的仪器上扫了一下,直到听见一声短促的“请上车”后,宁钰心头的那颗大石才稍稍回落。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来的时机太不凑巧,整辆电车上满满当当全是人,挤得他们根本没法挪脚。

    人群一阵推搡,宁钰直接被挤进了驾驶室后方的一个狭窄角落,他扬起头,就看见李鸮正抬着手臂,用自己的身体把他和外面的人群完完全全隔离开来。

    距离一下子拉得太近,他匆忙错开视线,耳边的空气里甚至能感觉到李鸮呼吸中的温度。

    “人太多,注意警戒。”李鸮的声音直接在他耳边响起,像是为了让他放心,又补充了一句,“我带了刀。”

    宁钰有些惊讶,低声道:“进来的时候不是被搜完了吗?”

    李鸮的身形随着车身颠簸又压下来几分,顺势应声:“他们没发现。”

    宁钰张了张嘴,一阵语塞。

    在进第一基地前,他们的所有武器载具都被勒令要求留在外面,整场检查宁钰觉得自己都快被摸遍了,浑身上下连颗子弹都不让藏,唯一保下来的就只有他脖子上那枚硬币炸弹。

    明明都是在这种离谱强度的检查下,李鸮竟然还能带刀进来?!

    行驶的电车突然停了下来,宁钰正等着站点播报,没一会车身却又重新恢复了行驶,他疑惑地朝窗外望去,发现斑马线的另一端走过去了几个行人。

    远处正处于工作状态的红绿灯倒数着时刻,他一阵恍神,脑袋里似乎已经将灾前世界的交通规则忘得一干二净。

    车上的人越来越多,宁钰发觉李鸮的面色有些阴沉,先前那股异常的情绪波动几乎要表露于形。

    他散落着几根碎发的前额布着一层细密的冷汗,利落的下颌紧绷,像是在竭力克制着什么举动。

    好在终点临近,报站的播报像福音般响起,宁钰拨开人群,拉着他几步冲下了车。

    宁钰有些担忧他的状态,可每每试图开口,都会被他刻意地转移话题,李鸮似乎是在有意回避关于他异常的询问,宁钰不想也没法强行让他把情况直接说出口来。

    两人揣着互不相通的心思,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聊边跟着地图路线前进,从下车的车站走到了三文路的街上。

    三文路附近到处都是酒吧夜店,八号酒吧处在其中一个最不起眼的夹缝地段。

    异形木门向内推开,撞得门框边的银铃叮当作响,低沉的布鲁斯音乐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迤逦,伴随着调酒师沙沙的摇壶声响,俨然一副安全自由的悠然模样。

    酒吧的环境总算和外界有了几分相似之处,宁钰难得找回了一些熟悉的自如感。

    两人的到来引来了不少目光,宁钰与他们的视线短暂交汇,竟然隐约从他们的眼神中读出一抹不屑来。

    酒吧内不算安静,声音容易被其他动静淹没,宁钰只能和李鸮抵肩前进,尽力拉近声音的传递距离:“先去吧台问问。”

    李鸮应完声,低下头在他耳边提醒了一句:“有人跟着,一个人,暂时没发现同伙。”

    气息扑进耳内,宁钰只觉得耳朵有点发痒,手指不自觉地捏了捏耳廓,他停下脚步,就近坐上了一张吧台椅:“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李鸮径直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小臂搭着木质台面,无比自然地面朝宁钰转了过来,宁钰余光瞥见他这无意识的动作,脸上莫名有些发热。

    吧台后的酒保手抵酒单悠悠地向他们推来,声音带着礼节的笑意:“二位来点什么?”

    宁钰弯起眼,看着酒单上那些闻所未闻的酒名,装作思考片刻,点了点那个唯一认识的名字:“两杯吧,他和我一样。”

    身份卡在递来的识别槽上一刷,宁钰另一边的位置上突然又坐来一个人,那人戴着一副黑色细框眼镜同样向酒保点了酒,随后又满脸若无其事地面向酒柜等待起来。

    宁钰不着痕迹地倾身向右一靠,与李鸮耳语道:“来了。”

    借着酒保上酒的时机,宁钰接过酒杯出声问道:“兄弟,跟你打听个事。”

    他拿出全家福照片,依旧是同样的问法,酒保的回复也是意料之中的“不清楚”。

    只不过这一回,吧台上响起了清脆的叩响。

    “兄弟,找人啊?”左侧戴眼镜的男人收回敲桌的手,捧起台面上的酒杯笑得有些狡黠,他朝两人凑近几分又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们是从外面来的。”

    宁钰的心跳一紧,脑内飞速运转,面不改色地笑道:“哥们儿,什么给你的这种错觉?”

    “别急着否定,你们这样的我见多了。”男人推了推眼镜,笑意更浓,“这么说吧,这个地方时不时就会有和你们一样的人过来打听消息,我的生意,就是把情报告诉他们,然后……”

    他抬起手,拿拇指搓了搓食指指腹,意思是要给他来点好处。

    宁钰托起下巴,断定了这人八成就是个情报贩子。

    他转过头,故作斟酌地质疑起来:“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打听一圈我阿正的名号就知道了,基地里的消息就没有我搞不到的。”男人抬起杯子自如地喝了口酒,“朋友,说说吧,你们想找谁?还是说,想要偷偷留下来?”

    阿正。

    宁钰和李鸮交换了一个眼神,确认这个男人正好就是他们这趟要来找的人。

    “噢,阿正啊。”宁钰笑了笑,故意感叹了一句,“听说你找情报是把好手。”

    他向男人偏过头,仍然是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可毕竟眼见为实,就算你的本事通天,我没亲眼见识过也相信不了。你如果要跟我们做生意,起码得先让我们见识见识你的实力吧?”

    “小事一桩。”阿正放下酒杯,伸手在吧台上敲了敲,“最简单的法子,看看基地里走失寻人的悬赏单都是谁完成的,再不然,这场子里你随便指个人,我对他的情况都能了如指掌,没人能逃出我的消息网。”

    “这可是你说的。”宁钰观察了一阵,又等来了几波人,这才指向一个看着像是和朋友第一次来酒吧的少年。

    “你倒是会挑人。”阿正搓了搓手,盯着那一群少年的方向不知道思考了些什么,张口就对着宁钰把少年的名字学校父母情况粗略地说了一遍。

    他一边说着还没完,一边又走向那一桌请他们一人喝了一杯酒,邀请少年自己又如实回答了一遍。

    两次答案完全一致,连细节都相差无几,看着阿正得意洋洋地端着酒杯走了回来,宁钰一阵感慨,如果人不是他自己亲自点的,他甚至都怀疑这人是不是阿正找来的托。

    阿正朝那头举杯示意,重新把视线挪回来:“这回信我了么?”

    宁钰冲他笑了笑:“不完全,毕竟只见识到你的消息网挺广,还不知道你其他的本事怎么样。”

    阿正一推眼镜,游刃有余的语气里难得出现一丝裂缝:“朋友,不必跟我这么周旋,大家都是聪明人,你出钱我出力,这是很公平的交易。”

    “我阿正怎么说在第一基地里都算小有名气,你能找到八号酒吧来,估计也是早有耳闻了。”他指了指宁钰,又比了比自己,“不如痛快点儿,咱们把生意做了,你满意,我也开心不是?”

    宁钰懒得再跟他打哑谜,直接问道:“找两个人,你要多少?”

    “这就对了,你爽快我也爽快,两个人是这个数。”阿正一咧嘴,伸出五根手指,“除我之外,这里没人会再给你报这么好的价了。”

    “五十?”

    宁钰正惊讶,想着不愧是基地里一致好评的人,果然物美价廉。

    谁知下一秒阿正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五千。”

    “……”

    宁钰想到他们两个人卡里的积分都够不上这一单的零头,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弯起眼,杀价道:“一百。”

    阿正不为所动:“兄弟你这是屠龙刀啊,四千五。”

    几轮毫无意义的杀价下来,宁钰使出杀手锏,一转身拉起李鸮就要装作去问其他人,阿正果然坐不住,一下子出声道:“朋友,你直接报预算吧,光这么跟我砍也不是事儿。”

    宁钰托起下巴,故作为难道:“万一你找不着,我不就亏了吗?”

    阿正接话:“这样吧,你说名字,我给你透个底,后头的内容咱们再谈价格怎么样?”

    “倒也不是不行。”宁钰悄悄对李鸮扬了扬眉,回头继续道,“那好吧,关于林雪雁和宁文斌这两个人的情况你知道多少?”

    阿正的眼珠一转,垂眼思考起来:“宁文斌有印象,林雪雁这人没听说过。”

    答案有些出乎宁钰的意料,他不由得皱起眉:“兄弟,你这情报到底准不准?”

    “质疑什么都行,别质疑我业务能力。”阿正睨来一眼,“第一基地没林雪雁这人,但是宁文斌我知道,我还知道他有个儿子,单名叫钰。”

    有了。

    宁钰不着痕迹地长呼出一口气,他压下一点点涌出的欣喜,克制住不自觉上扬的尾音:“还有呢?”

    “嘶,我再想想啊。”阿正眯起眼,缓缓摩挲起下巴来,“哎呀感觉话已经到嘴边了,不过就差那么一点,就那么一点点,你要不……”

    他拿出那个招牌动作,朝宁钰搓了搓手指。

    宁钰看了一眼李鸮,咬牙道:“一百七。”

    除去地图电车票还有酒钱,这是他们身上最后的积分了。

    阿正猛地一拍桌,抬起手指向宁钰:“大哥,你什么毛病,谁不知道你们这些能从外面进来的手里分多得很?你在这儿糊弄鬼呢?”

    “咔!”

    尖利的短刀劈出疾风,正好插在阿正放在桌上的指缝之间,直直地没进了木质台面中。

    李鸮握刀的手背上攀着隆起的血管,盯着抖成筛子的阿正,威胁道:“要么说要么死。”

    “你、你们哪儿来的刀……!”阿正一阵哆嗦,讪笑着从椅子上缓缓后退,右手塞进兜里不知道在摸索些什么东西,“别急,先别急,你们一下给我搞得都不太记得了,让我先想想。”

    他退着退着,一下子撞到了早站起身守在后方的宁钰身上,宁钰和李鸮两头夹击,直接把阿正重新按回了座位上。

    阿正扶了扶眼镜,赶忙出口解释,话音还没落下,酒吧的前门处突然爆发出一阵躁动,一道强光照过人群,中气十足的声音盖过音乐,大呵道:“抽查,所有人备好ID不准动!”

    ……要不要这么倒霉?

    宁钰薅着阿正衣领的手稍稍卸力,和李鸮交换一个眼神后,夹着他坐在了吧台的角落。

    “别多事。”李鸮从桌上抽回刀,手腕一翻借着阴影把刀抵在了阿正的腰侧,威胁似的朝内比了比。

    阿正点头如啄米,琐碎的嘴里小声说着:“一定一定……”

    整个酒吧被巡察的警卫队围得水泄不通,远处卡座里的人正在轮番接受身份检查。

    宁钰看见那些警员拿着收来的身份卡,在手里的仪器上一刷,发光的屏幕上立刻出现了持卡人的照片信息,警员将照片反复比对,才重新把身份卡还给对方。

    他和李鸮的身份卡只有支付功能,并没有录入基地的信息库,一旦被发现身份造假,先前做的所有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手底的阿正双手揣兜,在他们的威胁下安静如鸡。

    宁钰正观察着警员的动向,试图找到机会浑水摸鱼,混进已经检查过的队伍中去,刚要和李鸮传递信息,就有一个警员提着武器朝他们走了过来。

    那警员瞄了一眼手上的仪器,直冲阿正呵道:“别按了,出警了,你们什么情况?”

    宁钰的心脏骤然蹦到了嗓子眼,阿正突然嗷了一嗓子,立刻挣脱束缚冲向警员。

    “救我!他们两个是从外面来的!!”

    第36章 第36章【修】 ……爸?

    “不准动!!”

    无数道红色的激光点瞬间瞄向吧台角落, 全副武装的警员们举着漆黑的枪口一步步向二人逼近。

    警卫队中有人拍亮了肩上的警备灯,警告的赤色红光瞬间铺满整个酒吧,卡座里的人一阵骚动, 像一群受惊的鸟兽般在惊呼声中推搡趔趄着向门外涌去。

    酒吧内的空间一下子被腾空, 吧台内侧的酒保不知什么时候发觉的情况不对, 也躲了出去。

    “举起手不准动!!”

    警员们端着枪,警惕地向他们靠近, 刺眼的灯光转来, 宁钰被强光照得睁不开眼, 下意识地抬起手挡在眼前。

    李鸮在他身边也象征性地抬起手, 浅色的虹膜被照得发白, 瞳孔几乎缩成一个细小的黑点, 视线如同巡视一般细细环顾了一圈周遭情况, 片刻后不着痕迹地沉声道:“一点钟方向有视野盲区, 边缘部署很薄弱, 你走外线。”

    共同经历过数道生死考验, 宁钰已经能无条件地信任李鸮给出的计划, 视野提前走完路线, 轻声问道:“你呢?”

    李鸮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疑问:“三秒后开始行动, 三、二、一——”

    倒数的最后一秒,他第一次流露出进基地以来从没展露过的笑意。

    “我走正门。”

    短促的劲风骤起,李鸮身形一闪, 在所有激光反应追踪而来前,如同一道黑色的鬼影, 瞬间出现在离他最近的警员身后。

    所有枪口的准心在此刻全部调转至他的方向,宁钰迅速蹬地挺身,沿计划中的路线飞速狂奔。

    李鸮瞥了一眼远处围堵而来的红光, 横手夺下警员手中的武器,警告般抬起手朝天花板开了数枪,又拿发烫的枪口抵住警员的脑袋,单手牢牢禁锢着警员的双臂,像当挡箭牌般一步一步朝大门方向走去。

    几道枪声在场内砰砰响起,沿着宁钰落脚的地方一路追来,宁钰猛地向卡座内一翻身,直接将空置的沙发当作掩体,等待着外侧警员们换弹的间隙。

    “请求支援请求支援!三文路八号酒吧有两名高危外来者,请求附近警卫队支援!”

    不算紧密的弹雨一熄,外侧警员对着胸口的对讲机匆忙地呼叫起支援。

    宁钰撑着沙发靠背腾身跃起,抄起桌上的酒瓶猛地砸向背朝自己的警员脑袋,他抓住警员倒地的间隙,又迅速翻过几个卡座,在一片混乱之中,听见后方的对讲机里传来一声模糊的“收到”。

    正如预想的那般,宁钰前进的路线上虽然有警力部署,火力却并不密集,对于他而言,安全脱身完全不成问题,甚至在每次动作间,都能感觉到一股余力未尽的自若感。

    大门的光线近在咫尺,宁钰的余光瞥向酒吧内侧,通向正门的路上横七竖八躺倒了大片警员,李鸮已经先他一步早早脱身。

    见宁钰夺门而出,守在门口的李鸮立刻猛踹一脚大门,伸手将拖出来的椅子卡进缝隙,直接在外头将门卡死锁了起来。

    门内的撞击声逐渐激烈,木质座椅在接连不断的碰撞下发出即将断裂的悲鸣,宁钰动身迈步,跟着李鸮一起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

    路上的行人仍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看见二人远远冲来,完全没有察觉到一丝危险,只是后退几步让出过道,还好奇地朝他们的方向伸头张望。

    不远处人行道的内侧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阿正神色慌乱地缩起脖子,哆嗦着把终端贴在耳边。

    他勉强稳住手,推了推脸上的黑框眼镜,对着话筒说道:“……我亲眼看到了!他还拿着一张全家福!你们千万做好准备,我怕他会去找……啊!”

    骤然袭来的劲风将他手里的终端击飞,终端机脱手落地,短靴照着机器就是一脚,直接将轻薄的机身踩碎。

    “走。”李鸮拎小鸡般拽住阿正的衣领,一把将他的惊呼塞回嗓子里,宁钰在另一边拎起他的胳膊,两个人直接拖着他拐进一处窄巷之中。

    恐怖的力道一松,阿正的后背被直直甩向巷底的围墙,他吃痛地哀叫出声,捂着自己被松开的脖子剧烈咳嗽起来。

    “宁文斌在什么地方!”宁钰压下嗓音,推着他的肩膀往墙上按去。

    “咳咳咳咳……”阿正咳得昏天黑地,任由怎么摇晃都没有回应。

    李鸮屈膝蹲下,抓着阿正的脑袋往后拽,狠戾的视线死死盯着他,威胁道:“最后三秒。”

    “三。”

    “我说!我说!”阿正立刻恢复正常,眼泪鼻涕淌了满脸,一边哀嚎求饶一边挪动身子,“别打我别打我!你们得让我想想,信息太多了,我得想想!”

    宁钰和李鸮交换了一个眼神,李鸮松开抓着阿正脑袋的手,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知道他的消息,但是我还没有确定具体是不是这么回事。”

    阿正背抵着墙壁,慢慢支起发抖的身体,他打量着面前凶神恶煞的二人,嘴里又开始说起车轱辘话。

    “就是这个事,他不能说是好说,但也没有特别难办,因为牵扯到的东西吧有点多……”

    “别他妈废话。”

    刀峰擦过阿正的脖颈,直接划出一道鲜红的血迹,李鸮眉头紧锁,不想再给他兜圈子的机会。

    “别杀我!别杀我!”阿正崩溃地大喊起来,求饶声脱口而出,变成一声声不成调的哀嚎,“在风荷花园!在风荷花园!”

    巷口的脚步声匆匆响起,红色的警备光线扫来,眼看就要照进巷底,阿正的眼珠一转,赶忙就要故技重施大声呼救。

    宁钰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朝他挥出一记闷拳,阿正的黑框眼镜随着拳风飞远,鼻血顺着倒下的动作扬起,在半空划出一道鲜红的抛物线,随后便无声地躺倒在地。

    拳头收到半路,宁钰正对阿正这玻璃般易碎的身板感到震惊,后方的追击就迅速赶来,子弹伴随着一声声“站住”、“抓住他们”的呼喊,乘着风声快速逼近。

    二人没多作停留,迅速绕出窄巷冲回外侧的人行道,宁钰分辨着后方追来的动静,子弹堪堪擦过他扬起的衣摆,在他再次加速后,彻底落空。

    迟来一步的警卫队发现了躺在巷底的阿正,他们将他强行摇醒后质问道:“那两个人呢?!”

    阿正的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回想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浑身一激灵,赶忙道:“……风荷花园!他们去找博士了!!”

    马路尽头的红灯亮起,人群有序地等在马路两边,有轨电车从一旁的十字路口快速转来,二人速度不减,冲出路口直奔对侧跑去。

    刺耳的鸣笛声在身旁响起,宁钰借着狂奔的惯性,纵身翻过护栏,和跃身而来的李鸮同时横穿过马路,只留下两道迅速消散的劲风,被快速驶来的电车撞乱。

    赶来的警卫队被接连驶过的电车拦截,红灯下的倒计时还在缓缓减少,他们捏住对讲机,快速汇报起点位:“余队,他们往你那边去了!”

    广场上不知道在庆祝什么活动,乌压压的全是拥挤的人潮,宁钰和李鸮一头扎进人群中逆行而过,后方的警卫队顾及到人群不敢随意开枪,只能一边艰难驱散着周围的群众,一边朝他们的方向紧紧追去。

    人头攒动,二人彻底将身形混入人群之中,顺着摩肩接踵的推搡,一步步悄悄挪至广场的边缘。

    远处的警卫队还被困在人潮中心行动受限,宁钰转回视线迅速动身,立刻喊停几个过路行人打听起情况。

    他顺了顺气息,再次扬起笑脸:“大哥打扰一下,你们知道风荷花园怎么走吗?”

    几个大哥只当他不识路,七嘴八舌地朝着不远处的车站一指:“坐12路,就到风荷花园站下。”

    宁钰道完谢,看见已经从人群里挤出头来的警卫队,立刻迈步赶向车站方向。

    12路电车刚刚离站,二人追着电车猛冲,李鸮跃起身,一把抓住电车尾部的窗框,后手拽起宁钰的胳膊猛地向上一提,直接拖着他翻进加速驶离的车厢中。

    车厢内的乘客对二人的到来毫无察觉,广播悠悠地播报着下一站的站点信息,宁钰抓着扶手喘过一口气,盯着站点牌上的名称默数起这趟行程的大致耗时。

    李鸮在车窗边观察片刻,走回他身旁低声道:“甩掉了。”

    “还有八站。”宁钰转过头,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车内的人,暗暗压低声音,“他们肯定会在那边布防,要做好准备。”

    李鸮望着窗外快速后退的街道,应声道:“嗯,没松懈过。”

    想起不久前才被络腮胡提醒过干事要低调点,宁钰就觉得两眼一黑,头疼地骂了一声:“好不容易能弄到点消息,还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我们现在估计已经被他们全城通缉了。”

    “不会。”李鸮冷静道,“我们没有身份,他们通缉不了。”

    “……”宁钰忽然对上了他的脑电波,在久久的无语之中又感到一阵莫名的好笑。

    随着一声清脆的站点播报,有轨电车在车站缓缓停下,二人从后门下车,朝着不远处的小区赶去。

    马路两旁种着茂密粗壮的行道树,路面铺着红绿两色的方形地砖,砖上还落着几片凋零飘落的枯黄树叶。

    道边围着堵不算太高的涂鸦墙,墙后是数排中等高度的乳白色居民楼,楼身侧面钉着标有单元号的金属标牌,半包围阳台后的落地窗反射着阳光,晾衣杆上挂着几件晒干的彩色衣服,正乘着风悠悠摇晃。

    宁钰观察着几户人家的阳台,感到一阵恍惚。

    眼前的楼房几乎就是他家那个小区的复刻翻新版,无论是楼身颜色还是内部环境,每一处角落都能直接或间接地让他回忆起家的模样。

    追击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刺眼的红光打亮了大片涂鸦墙,二人迅速反应,快步朝着路段的另一头跑去。

    “他们来了!”“站住!不许动!”

    道路尽头被一群穿着同样制服的警员拦截,站在队伍正前方的寸头手臂上别着一个带有螺旋图案的袖章。

    他持枪的姿势和周围人大相径庭,光是一个动作,就能看出他身上经历过比其他人更多的实战锤炼。

    后方警员源源不断地向队伍末端涌来,领队的寸头端着枪抬起手,向后比出一个等待手势,又再次把手垫在了枪托下方。

    站在他身边的警员抬起喇叭,在一声刺耳的嗡咛声后开口喊道:“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支援队伍的速度比预想中来得更快,前后路段都被牢牢堵死,李鸮将宁钰护在身后,侧头向墙的方向一示意:“翻过去。”

    他不给宁钰任何犹豫的机会,沉下腰扎稳重心,交叠的手掌置于身前,不容迟疑地催促道:“快。”

    警卫队的寸头已经端着枪眯起了眼,枪口紧紧跟踪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放弃抵抗,不要挣扎!”

    扩音器的噪音一直在耳边环绕,宁钰一时间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方法,只能按照李鸮的计划飞快抬起脚,踩着强劲的托力猛地向上腾起。

    他的手掌撑在墙头,翻身而过时警惕地望了一眼远处的警卫队。

    微风将及眼的刘海向后拂去,恰巧将他优越的眉眼展露无疑,橙黄阳光出现得刚好,在转瞬即逝的刹那间,往那通透的下垂眼中映入了一捧璀璨的金光。

    寸头与他目光交汇的瞬间视线一滞,随后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立刻抬手制止了身后所有警员的动作。

    “停火!”

    本该在这时候出膛的子弹全部哑了枪,任由宁钰稳稳翻身落地也没人阻拦。

    寸头看着二人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单手翻出终端贴在了耳边:“宁博士,我们可能找到人了。”

    居民楼之间还没有被红光照亮,仍是一片安宁祥和的模样。

    围墙外的警卫队收到信号,迅速带着队伍冲进小区中包抄而来,宁钰听见外头逐渐响起的动静,和紧随他翻墙跃下的李鸮一头扎进楼房间的小路,准备找个楼道先避避风头,再伺机甩开警卫队的围堵。

    快速摇晃的视野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醒目的目标。

    “……好,我知道了。”一个戴着蓝色口罩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白大褂,耳边贴着终端,正形色匆匆地从旁边的楼上下来,正巧和两人撞了个正着。

    宁钰回想起先前的警告,心生一计,转过头与李鸮对视一眼,李鸮接收到他的信号,即刻动身直奔那个白大褂而去。

    那些该闯的不该闯的祸都被他们闯了个遍,现在还不如破罐子破摔,反正横竖也不差这一项罪名了。

    白大褂的大衣被突然到来的劲风拂起,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把闪着银光的匕首就从下方横来,抵住了他的咽喉。

    “别动。”

    男人的身体挺得笔直,他缓缓伸出双手,示意手上没有任何东西后便高高举起,一副完全听从指挥的配合模样。

    “冷静,先不要冲动。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好好商量,没必要闹得太难看。”白大褂高举着双手,声音平稳有力,宁钰听着总觉得有种莫名的耳熟。

    “我知道你挟持我的由,没关系,所有的待遇我都可以帮你争取。”白大褂直视着前方,继续劝解道,“但是如果你现在杀了我,就是断绝了你最后的翻身机会,到那个时候,可就不是你能控制的了。”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

    刺耳的刺啦警告声阴魂不散,狰狞耀眼的红光瞬间淹没整片居民楼,寸头带领的警卫队呈一个半包围的圆弧形,一步步朝他们的位置包抄过来。

    “别动!我把该问的事问清楚自然会放他走!”宁钰抓着白大褂的衣领几步猛退,白大褂趔趄着跟上步伐,李鸮的刀始终抵在他脖子上,毫厘不差。

    白大褂接过宁钰的话,赶忙朝着警卫队一摆手:“好,你们不要靠近,我来和他沟通。”

    “我的诚意相信你已经看到了。”他举着手,站稳脚跟后再一次挺直了身形,“现在你可以说说你到底想要什么了,我会尽力满足你的需求。”

    刀锋紧贴着喉咙,场面再次陷入短森*晚*整*暂的僵局,只不过这一回,宁钰在他身后开口道:“找两个人,我需要知道他们的下落和情况。”

    身前的白大褂听到他的话,终于松了一口气:“都是小事,你直接说吧,就算是重名,我们也能精确到个人。”

    时间紧迫,宁钰也不再跟他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我要找宁文斌和林雪雁。”

    白大褂像是深思熟虑了片刻,并没有直面回答宁钰的问题:“他们和你什么关系,用得着你冒这么大风险?”

    “这问题就不在咱们商量的范围里了。”宁钰笑得没什么温度,“核心需求就是我要找到他们,两个。”

    他的声音落下,白大褂却没再继续回应,反而硬顶着脖子上的匕首,缓缓向后回过头。

    落日的辉光渐渐低垂,宁钰皱起眉正想警告他别耍花样,可看着那逐渐向后转来的眉眼,他的瞳孔却忽然无法控制地收缩起来。

    白大褂面朝着宁钰摘下了脸上的口罩,那张在照片上注视了许久的面孔,横跨了十余年的时间,终于再一次,活生生地出现在了宁钰的面前。

    宁钰瞪大眼睛,一下子失去了对自己声音的控制,只能看着眼前熟悉却又有几分陌生的面孔,轻轻从嗓子里挤出一声。

    “……爸?”

    第37章 第37章【修】 你们两个关系很要好啊……

    十六年没喊过的称谓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宁钰怔在原地,半晌都没回过神,一路积累的酸涩和苦痛像是在此刻终于有了出口, 他注视着宁文斌, 眼底涌来一股难抑的热意。

    宁文斌微微抬起头, 瞳孔中倒映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高的儿子,他想向宁钰再靠近几分, 却被仍抵在脖子上的刀锋拦了下来。

    宁钰险些没收住情绪, 赶忙拉了把李鸮的手肘, 解释道:“没关系李鸮, 没事了, 他……是我爸。”

    李鸮看了他一眼, 翻过手腕将刀收起。

    威胁彻底解除, 宁文斌立刻向前迈了出去, 下一刻, 又被突然扑来的拥抱力道直直撞得后退了几步。

    宁钰紧紧抱住眼前朝思暮想的家人, 虚无的想念有了具象的载体, 他埋下脑袋, 脱线的泪珠顺着颤抖的肩膀接连砸落, 在宁文斌的白大褂上划出一道道晕开的水痕。

    宁文斌稳住脚跟,抬起手一把抱紧了失散多年的儿子,即便自己也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 却还是摸着宁钰的后脑勺,安慰道:“朋友看着呢, 大小伙子还掉眼泪。”

    “……他早就见过了。”宁钰哑着声应道,直白地流露出一丝孩子气,“不要紧。”

    从危险中厮杀出来的体格与基地内普通人有着天壤之别, 宁文斌看着宁钰和小时候完全大变样的身板,一时间还有些适应不过来。

    他顶着压在肩头的重量,一下下拍着宁钰的后背感慨:“爸爸差点都没认出你来,以前那么小一个小孩,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一路过来吃了不少苦头吧?”

    宁钰闷着脑袋点了点头,完全坦诚地展露出十余年来的委屈:“我找了你们十六年……”

    “我一直在路上跑,一直在找消息,被骗过,被抢过,也碰上过要命的时候,可不管我做什么努力,都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他松开紧紧抱着宁文斌的手,仓促地一抹眼泪,伸手拉过李鸮:“不过我在路上遇到了李鸮,中间的事说来话长。但是多亏了他,我才找到了白叔,才能找到第一基地来。”

    “你知道他吗?白鸽,他说他是妈妈很好的朋友。”

    “哦,他啊。”

    听见宁钰的描述,宁文斌只是一笑,随后话锋一转又重新把话题转移回了宁钰身上。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没关系儿子,到基地之后爸看着你,吃的用的都不缺,就算你什么都不做,爸也养得起。”

    宁文斌难得表现出一丝难抑的激动,拉着宁钰问起他这一路过来的经历,一边问还一边细数着自己儿子的过人之处。

    他拍着宁钰的胳膊,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想起宁钰先前已经展露出来的身手表现,眼底顿时亮起一阵自豪的光芒:“能干,不愧是我宁文斌的儿子。”

    宁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下意识地瞄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李鸮。

    这个举动正好被宁文斌看在眼里,他的视线在宁钰和李鸮之间左右观察,意有所指地朝宁钰笑道:“你们两个关系很要好啊。”

    “那肯定,我俩铁哥们。”宁钰对宁文斌话里的试探毫无察觉,笑意盈盈地拍了拍李鸮介绍起来,“他不仅身手厉害人也很好,一路上帮了我不少回,我都欠他好几个人情了。”

    宁文斌再次看向李鸮,目光里带着几分了然,郑重地朝他点头示意:“感谢,我家就他一个孩子,承蒙你对宁钰的照顾了。”

    李鸮没有开口,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基地的条件毕竟摆在这里,你们从那么危险的地方过来,正好在这里多休息休息。”宁文斌拿出了手里的终端,朝他们笑道,“这几天基地的所有开销都记在我这儿,难得这么高兴,多去逛逛玩玩吧。”

    许久未见的亲人是倾诉欲的最佳载体,宁钰还没从兴奋劲里缓过神来,兴致勃勃地拉着宁文斌说起自己小时候在驿站的经历。

    他刚说到兴头上,忽然又记起了更重要的事,转头朝宁文斌问道:“爸,我妈呢?”

    宁文斌正一边仔细听他描述,一边操作着手里的终端安排他们的身份事宜,听见宁钰的问题,他手下动作一滞,片刻后却又迅速恢复成了寻常模样:“天灾发生的时候,我和你妈没在一块。那之后就和你一样彻底失联了,现在也没打听到过她的下落。”

    “这样啊。”宁钰心底的期望落了空,他垂了垂视线,没过多久又重新振作起来,“没关系,我能找到你肯定也能找到我妈,到时候我把她带回第一基地,咱们家就能重新团聚了!”

    他的笑容格外明媚,渐落的残阳在那对弯起的眼中倒出一捧热烈的辉光。

    宁文斌望着宁钰舒展的眉眼,稳稳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原本想再和他说些什么,手里的终端却突然冒起连串的震动,飞速弹出的消息将急迫写在了屏幕上,宁文斌眉头一皱,为难地望了一眼宁钰又看了看终端。

    像是做了几番定夺,他朝远处的寸头招了招手。

    附近的警卫队在寸头的示意下已经离开,只剩小部分队员还在将下楼看热闹的群众劝回楼上。

    见宁文斌招呼,那寸头收回手里亮起的终端小跑过来,动作之间满是严律的训练痕迹。

    “宁博士。”寸头留意了一眼宁钰和李鸮,转头朝着宁文斌报到道。

    “这位是巡查警卫队的副队长,余铮。”宁文斌拍了拍寸头的胳膊,又郑重地把双手搭在宁钰的肩上介绍道,“我儿子,宁钰。”

    余铮问了声好,向前伸出了手。

    宁钰按自己一如既往的待人态度友好一握,随后便见宁文斌的手又转向李鸮:“这位是……”

    “他是我搭档,李鸮。”宁钰顺势接声。

    “对,这位也是我的贵客,好好招待。”

    宁文斌立刻接上了宁钰的话,他了一番自己的白大褂后,重新戴上了口罩。

    “儿子,这几天爸爸的工作刚好进行到关键时期,可能抽不出什么时间来招待你们。”

    “我托了小余替我带你们熟悉熟悉基地,等我这儿忙完了,咱们父子俩再好好聚聚。”他又放不下心似的,仔细嘱托着宁钰,“正好近两天基地里在庆祝节日,过了这么久苦日子,就借这个机会多休息休息。”

    “也别不好意思,缺什么要什么直接和爸提。”宁文斌笑了笑,“如果实在着急,找小余也可以。”

    他露在外头的眉眼笑得格外和煦,转身又专门向一旁待命的余铮低声交代了几句,才放心离开。

    眼见白色的身影遥遥走远,宁钰才从他的背影上挪回视线,余铮已经招呼着冲他们拍了拍手,示意他们跟上自己。

    “之前不好意思了,我们也是例行公事。”余铮笑了一声,有意地放缓步调和宁钰并排走着。

    宁钰知道余铮指的是先前围堵他们的事,也没多在意:“没事没事,大家都是干活拿物资,我解你的处境。”

    “我们这儿和你们外面不一样,基地这里是拿工资的。”

    余铮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他自己放卡的腰包:“你们之前估计也用过了,城里的通用货币是积分,除了跟我一样用本职铁饭碗赚积分的,也有不少人在自己创业。”

    “不过你们不用担心积分的问题,宁博士给你们的卡批了最高权限,没有额度随便刷。”

    他伸手向宁钰要来了他们的临时身份卡,在随身的机器上一扫,抬起终端录入了信息。

    余铮把激活的卡片交还给宁钰,顺口开了一句玩笑:“身份已经进信息库了,以后再在路上看见我们就不用跑了。”

    “多谢多谢,辛苦余队了。”宁钰双手接过卡收了起来,边笑着道谢,边不着痕迹地朝李鸮那侧多靠近了几分。

    “没事,都是应该的。”余铮又冲他笑了笑,话里话外像是只对着他一个人,“你不是我队里的人,喊我余铮就行。”

    宁钰打了个哈哈,不自觉地偏头看向另一边的李鸮。

    其实自打和余铮握手以来,宁钰一直能感觉身边有一只目的性极强的无形推手,只是它的动作太细微,宁钰只能隐约猜测,它似乎是打算悄无声息地把李鸮排挤在外。

    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舒服,特别是这些动作还藏在明面之下,暗戳戳地时不时出现一下,搞得他也没法当面把话挑明。

    偏偏宁钰还看出了李鸮早知道余铮是故意只逮着自己说话的,但这人就是什么都无所谓,哪怕余铮为了顾及场面,还特意抛了几次话题给李鸮,他却也懒得给面子,不搭不接话直接就是一个完全无视。

    宁钰夹在中间尴尬得冒泡,一次次救场地把话接了过去。

    之前他们还在驿站的时候,李鸮就出现过这种苗头,只是因为他俩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平时习惯了和李鸮有来有回地说笑,宁钰一时间竟然把他原本对外的性格给忘了。

    “其实我们也一直在留意你的消息,今天算是歪打正着了。”余铮又把话题移了回来,时不时还会和路过的巡查队打声招呼,“不过你这身手真可以啊,感觉给你换身衣服都能直接进我队里了。”

    “毕竟环境在那儿摆着呢,没点吃饭的本事在外面是会死的。”宁钰礼貌地弯起眼,有意地又带了一嘴身边的李鸮,“而且能跟着他这么一路过来,就算四肢再不协调,至少也够看了。”

    李鸮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听见自己又被强行提起,不着痕迹地看了宁钰一眼。

    “这样啊。”余铮的视线朝左扫过,并不太在意,“你这身手配上长相还挺有迷惑性,如果不是宁博士提前说了你的年龄,我都看不出来你比我大。”

    “以貌取人可是大忌啊余队。”宁钰笑了笑,余光瞄到了余铮手臂上的袖章,他回想起穆冬海曾提到的传言,有些好奇道,“之前在外面的时候,我听人说第一基地是至生命建的,你方便透露透露点儿消息吗?是不是真有这回事啊。”

    余铮笑叹着挠了挠鬓角,有些无奈地解释道:“你这么解也可以,当时基地建造的时候,公司出了很大一部分力,所以现在四舍五入,也算是在用自家的基地。”

    “原来如此。”宁钰观察着路上人手一台的终端,继续问道,“所以你们的通讯网络已经恢复了?”

    “不完全吧。”余铮答道,“基地里的局域网只支持实时通讯和ID活动,所以和灾前还是会有出入,不过其他设施不管是硬件还是软件,基本上能最大程度地满足生活需求了。”

    宁钰和他一来一回地了解着基地内的情况,三人坐着有轨电车又重新回到了西广场。

    车站对面那个熟悉的广场张灯结彩,和最开始一样热闹非凡,想来大概率是因为宁文斌提到过的“节日庆典”。

    “但真要说灾前什么样,其实我也不太记得,毕竟天灾的时候我才五岁。”余铮的脚步停在红绿灯下方,自我调侃起来,“书都是在第一基地读的,只不过我不是读书那块料,读到半道读不下去还是放弃了。”

    余铮的话音刚落,远处就有一堆背着同款书包,穿着同样校服的小孩排起长队,晃悠悠地从斑马线上叫嚷着走了过去。

    天灾发生后,宁钰就没再接受过这种有秩序有课程的正规教育,每回识新字、认新事物,都是穆冬海指着物资上的说明,给他和穆安竹开小灶。

    那会儿的两个毛头小孩盯着路牌认大字,都能熟悉背诵常用药物的成分名,却连一篇小学生最普通的日记作文都不会写。

    他看着队伍末尾的小孩,回头冲余铮笑了笑:“都这种时候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不用非得一条道走到黑。”

    余铮笑应一声,刚想再说些什么,胸前的对讲机忽然次啦地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一下。”他伸手向二人示意,背过身走远几步将对讲机接起。

    “你之前在学校读过书吗?”宁钰有些好奇,转头却发现李鸮也在看他。

    他没有回避视线,反倒勾起嘴角:“还是说你不识字?”

    李鸮挑起眉,见宁钰竟然还记得他当时随口应付的话,难得带起一道微不可察的笑,脸不红心不跳地应了一声:“嗯。”

    片刻后,余铮那头的通话结束,他放下对讲机一边往回走,一边掏出另一台终端激活调式。

    录入完信息后,余铮把终端递交给宁钰,教了一些基础的功能操作。

    “我这儿突然有点事儿,要去处一下,你们可以在广场这里随便转转,处完之后我会马上回来。”他后退几步,朝着宁钰晃了晃手里的终端,“宁博士和我的号码都在你的终端里。”

    顿了顿,他又笑道:“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打给我。”

    一直表现得心不在焉的李鸮终于回过视线,朝余铮短暂地睨去一眼,他目光里的情绪晦暗不明,不自觉地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余铮对上他的视线微微一怔,不明所以地挑起眉。

    宁钰正忙着研究手里的终端,对此毫无察觉:“多谢余队,那我们就先走了。”

    对街的绿灯适时亮起,他道完谢,拉着李鸮就朝广场的方向走去。

    余铮站在原地,看着二人并肩走远的背影若有所思,终端的屏幕被弹出的消息点亮,他看着对话框里的文字,回想起那道视线中没来由的冷意,立即串联起了所有信息。

    他勾了勾嘴角,朝着道路的另一头走去。

    第38章 第38章【修】 比你大。

    连绵亮起的彩灯将夜空打亮, 整片广场淹没在五颜六色的光晕之中,人潮纵横穿行,在各个不同的摊位前流连停驻。

    没了身份和时间的限制, 宁钰隔着人群远望广场内热闹的景象, 想到他的最终愿望已经实现了大半, 就感觉心底一阵畅快轻松。

    场地中有不少小型的游乐设施,排队的人一直从项目门口排到广场边缘, 外圈却仍有陆续不断的人一堆堆涌来, 队伍末尾的人可能都不知道前面在排什么, 只是见大家都在排队, 干脆自己也来凑个热闹。

    人群熙熙攘攘望不到尽头, 宁钰看了眼身旁的李鸮, 脑海中他在电车上的异常还历历在目, 可直到现在, 宁钰也说不清那时候的李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进入广场之后, 二人几乎在被人潮推着往前走, 眼看就要在这股抵抗不了的势头里走散, 宁钰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跟着李鸮直奔广场的另一头, 这才勉强挤出了这块人流量最大的活动区域。

    巨大的螺旋灯牌挂在商场大楼最显眼的位置,宁钰慢下脚步,抬头望着这随处可见的醒目标志, 从口袋中掏出了那只亮色的耳标。

    耳标静静地躺在掌心,绚烂的彩灯在头顶发着光, 把上方的细节照得一览无遗。

    耳标上的螺旋底纹微微凸起,中央的文字磨损严重,黑色的油亮甲片卡在耳标的连接缝隙中, 正在霓虹灯下反射着缤纷的彩光。

    不难推测,异化林里的那群嵌合体,与至生命绝对有着某种密切的联系。

    既然候鸟有培育异化体和驯化异化犬队的技术,那么第一基地这个庞然大物,只要有一丝研究的念头,就一定也具备生产和培育异化体的能力。

    如果那群嵌合体真是第一基地的产物,那它们带来的危险,恐怕也已经远超了背后的其他价值,第一基地真的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制造这些东西吗?

    宁钰不自觉地皱起眉,似乎在眼前这片繁华的表象之中,窥见了底下并不美好的冰山一角:“……他们可能真的在养殖着什么东西。”

    李鸮偏过头,看见他手里的耳标,也大概猜到了他话里指代的内容。

    回想起警卫队对宁文斌恭敬的态度,宁钰大致可以确定,宁文斌在第一基地肯定有着不小的话语权,就算称不上位高权重,也一定掌握着不少信息。

    “不过现在除了知道这上头有至生命的标志,也没其他线索了。”他向李鸮扬了扬手里的耳标,“我想等我爸那头忙完,我们刚好可以直接问问他,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远处的摊位人声鼎沸,广场中随处可见那些精心打扮的身影,他们在摊位边旁若无人地欢声大笑,绚丽的装束在灯光下罩着一层明亮的彩纱。

    宁钰注视着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脸上不知什么时候也被零星碎光描出了一圈绒边,他的眼底倒映着柔光,有些感慨地望向满街的热闹繁华。

    “其实我小时候也来过差不多的地方,只不过那时候还不怎么记事,只记得是阿姨带我出来玩的。”

    “我爸妈那会儿还答应我,说等我上了二年级,就带我去看彩灯。”他的步调轻缓,出口的声调也随之显得平静温和,“不过天灾来了,计划还是赶不上变化,明明再过半年我就能读二年级了。”

    “现在看也不迟。”

    宁钰回过头,发现李鸮正细致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那只浅色的眼睛在光下格外显眼,瞳孔随着光线缩放,就像一只巡视领地的猛禽。

    “也是,咱俩看也是看。”宁钰咧开嘴角,按耐不住好奇道,“你在天灾前参加过这种庆祝活动吗?什么节日的都算。”

    “没。”李鸮回答得果断,“没这个习惯,也不喜欢。”

    这一下刚好踩中宁钰积攒已久的疑问,他就着话题顺声问道:“你是不喜欢这种氛围,还是不喜欢那么多人啊?”

    李鸮应道:“都有,从小就这样。”

    “你小小年纪把后半辈子的习惯都定完了。”宁钰笑眯起眼,跟他并肩走在不算拥挤的后方广场,“哎天灾那年你多大啊,你该不会跟我同年的吧?”

    “比你大。”李鸮瞥了他一眼,也没正面回答。

    “大一个月也是大,大一轮也是大,你这不和没说一样吗?”

    宁钰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他差不多已经摸清楚李鸮状态的变化规律了。

    当人流量汇聚到一定程度时,李鸮就会出现这种异常的情况,他的注意力像是被人群分散,回应和状态都会展露出一丝心不在焉,有时周围的人离他们太近,李鸮甚至还会比在基地外时更加警戒。

    虽然琢磨清楚了影响的来源,可宁钰还是想不明白他这种变化的问题所在。

    如果只是因为不喜欢人群,那在候鸟和驿站的时候,怎么从没见他有过类似的情况?

    “今天来这儿光看人了,不如下次挑个空的时候再来。”宁钰再次祭出演技,像是真的疲惫般,苦笑着拿出终端,“我们回去吧,我现在和余队说一声。”

    李鸮却一眼识破他精湛的表演,伸手盖住终端,连着宁钰的手一起按了下去:“顾你自己,不用管我。”

    宁钰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手背上的余温,难得没有让步,睁着眼睛大说瞎话:“……真的逛够了,不是因为你。”

    李鸮分毫不让:“走。”

    宁钰却还想再挣扎一下:“你信我,真的不是……”

    “你如果真不想逛了我看得出来。”李鸮偏过头,目光穿过周围纷乱的光线,直直地看着他。

    这一眼停留的时间不长,宁钰却觉得自己有些无所遁形。

    不算重的力道贴在肩胛上往前轻推,他抬起头时,李鸮已经错开了视线。

    “走吧。”

    宁钰实在拗不过他,脚下却又开始偷偷往人少的地方绕。

    小摊小店集中围绕在广场的中央,人群全部堵在摊位之间的窄道里,但只要穿过长队走出灯带覆盖的范围,另一头临街的店铺正好能在人不算太多的基础上兼顾节日的气氛。

    这会儿的时间正临近饭点,哪家店面但凡沾了点饮食都是大排长龙,好不容易躲过了广场的人潮,这会又要避开饥饿的人群,宁钰带着李鸮左拐右拐,终于找到了一处能喘口气的地方。

    “……”

    李鸮沉默地皱起眉,宁钰也直观感受到了他情绪里的不对劲。

    “你别自责,这回真不是为了你。”宁钰的脑袋飞速运转起来,他知道李鸮这样纯粹是不想扫兴,所以这会就更不能让李鸮把问题和麻烦揽去他身上。

    目光快速地打量起四周,宁钰如同发现救星一般双眼放光,手指着前方一家在热闹中稍显冷清的店面,回头笑道:“走走走,我们去那儿看看。”

    门面的装修看着不算新,两侧的玻璃门上贴着有些脱落的业务介绍,门头的招牌下方留着一串终端号码,中央是一行加粗的红色大字——“濛濛照相馆”。

    “……”李鸮挑起眉,并不相信他这突如其来的兴致,“你要照相?”

    “不行吗,照个你的,我放车里当武神供着,保佑我送货途中来往平安。”宁钰笑眯起眼,朝着店面一偏头,“别想了,走吧。”

    照相馆内的陈设和外头一样看着有些年头了,四周的墙壁刷得坑坑洼洼,墙角还渗着一片发黄的水渍,不算宽敞的前厅除了一个前台,连坐的位置都没有,与后方的摄影棚只有一片门帘相隔,闪光灯的忽闪还会时不时地从没遮住的缝隙里漏到前厅来。

    即便是这样的条件,过来拍照的人也不少。

    耳边嘻嘻哈哈的打闹声响得热络,宁钰留意了一眼前厅里等待的人,大多看起来都是十五六岁的青少年,他们穿着同样的衣服和周围的人嬉笑玩闹,看阵仗大概率是附近学校在组织外出活动。

    “生意很红火啊。”他的双手搭上前台桌面,笑容满面地朝里头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女生问道,“姐姐,来咱们这儿照相是怎么个流程,方便介绍一下吗?”

    前台女生爽快地应了下来,拿出一张包着塑封却依然打满补丁的价目表介绍起来,她点了点身后墙上贴着的几张样品,补充道:“其他棚还在翻新,只有纯色棚能拍,你要只是想留个念,我觉得纯色棚也挺好的。”

    “是吗,那也可以吧。”宁钰没太听懂她先前那一串介绍里的名词,但是他已经清楚了大致流程,并且在最后抓到了能拍的关键词。

    他又瞥了一眼李鸮,回头向前台女生问道:“有没有不用排队,速度稍微快一点的?”

    “有是有,不过现在只有……”

    “那就这个了!”宁钰爽快地把卡递了过去,指了指身后的李鸮,“我跟他一块儿。”

    前台女生接过他的身份卡,抬起头注视着他们许久,半晌才一耸肩:“你们不介意的话,跟我来吧。”

    宁钰偏过头和李鸮交换了一个眼神,不解拍个照还能有什么介不介意的,他们跟着前台女生绕过排得满满当当的蓝白背景区,终于在另一头的角落停下了脚步。

    干净的背景布从顶部垂落至地面,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布旁的摄影师正在和上一批客人嘱托着什么事宜,正好空出了背景前的位置。

    确实不用排队。

    宁钰却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所以为什么是红底啊!

    前台的女生将他们带到,看见宁钰的表情后笑了笑,在离开前还宽慰了他几句:“没关系,我见过很多和朋友来拍这组的,就是个颜色而已,不用太在意。”

    宁钰皱起眉为难地看了李鸮一眼,他开始后悔自己一开始怎么没有听人把话说完,现在骑虎难下不说,没准还会让人误会他的意思。

    “我觉得吧,这个……也不是特别必要。”他想挽救一下眼下这个尴尬的场面,试图和李鸮达成共识,“就是有没有可能,其实我们也可以去排队……”

    那头的摄影师却直接高声催促道:“下一组,该你们了!”

    宁钰绝望地握起拳,脑海里直叹天要亡我。

    李鸮却只是垂眼打量着他的反应,片刻后忽然笑了一声,朝着红布方向一偏头,揶揄着挑起眉:“别想了,走吧?”

    “……”宁钰只想掐死不久前自信满满的自己。

    看着李鸮满脸坦然,他觉得自己这么介意好像也说不过去,脑海里一阵左右互搏后,勉强调好了情绪。

    镜头在面前稳稳架定,不知道是太久没直面过镜头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宁钰总觉得浑身不得劲,尝试了半天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表情。

    “你俩换换位置,你到这边来。”摄影师在相机后点了点宁钰,伸出左手往左一比,“离那么远干嘛,自然点啊,你们第一天认识吗?”

    宁钰无奈地偏头看了一眼李鸮,见他也在看自己,莫名感觉有些好笑,刚挪近一步没忍住直接扬起了嘴角。

    李鸮的眼底也被他染上笑意,原本紧绷的眉眼微不可察地微微舒展。

    “就这样!看镜头!”

    闪光灯亮起,快门清脆地闭合,一方狭小的取景框围起相互交织的命运缠线,带着无法回头的决心,像是要将眼前的一切愿景记录封存。

    底片上镌刻着瞬间,如同烙下无声的盟约。

    无论未来苦痛,不管末日高歌。

    第39章 第39章【修】 「李鸮!看着我!」……

    “两个小时之后可以过来取照片, 如果时间不方便,明天来拿也行。”摄影师像背贯口似的说着事项,转头就朝着另一头高声喊道, “来, 下一组!”

    等待的时间太长, 干坐在店里等也不是个办法,宁钰干脆走出照相馆, 朝广场的方向看了一眼。

    因为拍照消耗了一些时间, 远处的人群相较之前零散许多, 排队的人大多都进了饭馆, 人流量和街这边的情况也大差不差。

    广场上仍然灯火通明, 宁钰转过头看向李鸮, 见他状态不错, 正好时机也合适, 就笑着提议:“反正这会儿也没事做, 广场那边人少了, 我们要不趁现在过去转转?”

    李鸮的眸底还是带着一股戒备, 他垂眼看了宁钰一会儿, 才点头道:“走。”

    虽然他相较于平时还是沉默得异常, 宁钰却能感觉到,李鸮现在的心情应该还挺不错。

    夜市的小摊种类繁多,除去一些售卖小食零嘴和装饰性用品的铺子, 剩下的多是些带有技巧性小游戏的娱乐摊位。

    对侧有路人正打闹着经过二人,并不克制的交谈声正好被宁钰听了一耳朵。

    “我刚刚听他们说这儿有玩飞刀的地方。”宁钰的眼底带着笑意, 偏过头示意前方,“去看看?我可是背着你偷偷练了好久。”

    “是吗。”李鸮望过人群,不置可否地跟在他身后, “验收一下练习成果。”

    “先说好,这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扔不准别笑话我。”为了避免自己说大话下不来台,宁钰干脆提前给自己铺好了台阶,“纯娱乐局,谁都别较真啊。”

    摊位的老板留着一个标准的地中海发型,一件老汉衫搭着一双凉鞋,戴着防割手套的手还在收拾着上波客人丢落在地的森*晚*整*刀具,眼看宁钰二人靠近,赶忙放下手里的筐招呼起来。

    “来一把吗,童叟无欺,打中一把就有奖品!”

    “大哥,你这是怎么玩儿的啊?”宁钰站在摊位的矮桌前,顺手拿起一把塑料筐里的小刀掂了掂分量。

    相比起他们常用的匕首来说,摊位上的小刀显然要轻巧许多,刀刃薄且利并与刀身浑然一体,看起来是舍弃了部分实战功能,用以换取更为流畅的投掷手感。

    宁钰有些感慨,工艺倒是好工艺,只是用来做玩具未免有点太大材小用了点。

    规则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简单,二十把刀扔三个靶子,单靶心五分,单外圈一分,最远的靶子按十倍率计算,最后以一个累计的分值兑奖。

    桌上的两筐铁器哐当碰撞,想到磨练许久的技艺终于能在人跟前大展身手,宁钰刷完卡捋起袖子,转过头笑道:“那我先来?”

    开局力求稳妥,他手持刀把指抵刀背,捏着刀瞄了瞄正前方的红色靶心,抡臂甩了出去。

    “嗒!”

    刀尖毫厘不差,带出一道冷冽的银光直直没入四米靶的正圆心中。

    “嚯,你还真有两下子啊!”地中海老板一阵惊呼,讶异地重新打量起了眼前这个青年人。

    “哎还行还行,熟能生巧。”显摆的小心思得到满足,宁钰嘴角扬起,侧过头又看向李鸮,“怎么样?”

    李鸮一挑眉:“不错。”

    能得到大腿的亲口认可,宁钰不自觉地有些飘飘然。

    第一把给自己开了个好头,两指捏稳第二把刀时莫名的信心倍增,像是想再证明一下自己,他抬起手臂,拉远的准心立即瞄向了远处的八米靶。

    刀锋的辉光划出一条银线,临近中靶时,却被空气阻力拦下势头,在半道垂落而下,只刺入了圆靶的边缘区域。

    老板实时地捧着场:“哎呀可惜!就差一点了!”

    “手生手生,再来一回!”

    筐里的小刀在不知不觉间减少,见宁钰还在和八米靶做艰难斗争,李鸮观察着他脱手的动作,提示道:“手臂送力,压腕。”

    “怎么送?还要压腕?”刀身直接脱了靶,宁钰的动作反而开始拧巴。

    “看着。”李鸮瞥他一眼,随手从筐里提了把刀,短刀在手中灵动地旋转翻飞,臂肌带动手腕,呼吸般流畅地飞掷出去。

    “咚!”

    这一刀的力道和之前的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锐利的轨道,正是他初见李鸮时见识到的那种掷法。

    反光的刀柄在射灯的照耀下格外刺眼,半截刀刃甚至直接没入了十米靶的靶心。

    “哎哟,这个更厉害了。”老板的面色开始有些不佳,感慨之余还无意识地伸手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汗。

    李鸮侧过眼,伸手覆过宁钰的手背,调整完他的动作,又不留痕迹地收了回去。

    “重心放在刀身,再试试。”

    温度在短暂接触后消散在微风里,宁钰看着自己持刀的手势停顿片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突然开了窍,在这种手把手的指导下,准心竟然真的开始突飞猛进。

    刀锋的寒芒接连不停,眼见分数已经远远超出了记分板上的最高记录,老板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阵仗相当引人注目,一个人驻足围观后,很快就迎来了第二第三个。

    不经意间,周围聚集的人群已经把摊位包得水泄不通,宁钰时刻留意着,却发现李鸮的状态又一次回到了紧绷的原点。

    他的情况……不太好。

    李鸮开始频繁地看向人群,异色的眸子快速切换着不同的目标,在最后一把刀刃稳稳地扎入靶心时,那条已经攀着明显青筋脉络的手臂,被他悄无声息地垂落在身侧。

    周围响起了雷动般的喝彩,却仍然还能在其中分辨出几声“他们是哪里来的”、“生面孔”的动静。

    察觉到情况在脱离掌控,宁钰正准备拉着李鸮快速撤离,另一头的老板却刚好数完命中的刀数,赶忙叫住他们:“哎你们等等!奖品还没拿呢!”

    “大家注意了啊,新记录!新纪录!”那老板摇起铃铛,絮絮叨叨地从矮桌后方起身,手里捏着一把造型圆润的枪,就要朝他们扣下扳机,“那么今天的头彩就由这两位……”

    枪?这里怎么会有枪?!

    扳机扣下的前一秒,宁钰下意识地闪避身形,撤步向后疾退,而他身旁那个本就处于不稳定状态的身影如箭离弦,带着一阵蛮横凌冽的疾风,一把擒住老板的手腕,强硬地更改了弹道。

    “嘭!”

    漫天的圆点礼花簌簌飘落,在他们头顶绽放了一场鲜艳欢快的彩带雨。

    场中陷入了异常的死寂。

    宁钰看着眼前落下的粼粼彩片,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痛痛痛!你干什么,你有病啊?!”摊位老板的手被李鸮反绞在身后毫无挣扎余地,一张脸涨的通红,吃痛地拍着桌子大喊,“放开!放开我!你们快报警!这人在找事!”

    周围的人群在这一声哀嚎后炸开了锅,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有人迅速打开了终端,呼叫起附近的警卫队。

    “西广场有人在闹事,看着像外面溜进来的人,你们快过来……”

    “礼花枪都不认识,看他们那副样子就知道了,又是外面混进来的。”

    “警卫队人呢?快把这两个人赶出去!”

    嘈杂的声音流入耳朵,宁钰的思绪纷乱,他环视着周围吵闹的人群,看见他们怪异的视线正毫无遮拦地望向场中,眼神上下打量,像是在看异类般,怜悯中又透着股莫名的优越感。

    视线回转,他发现李鸮仍然反剪着那老板的手,立刻快步上前,拍了拍他紧绷的肩膀,缓声道:“没关系,你放开他,我来解决。”

    李鸮埋着头没有回应,半晌,才一把将人放开。

    钳制的恐怖力道一松,摊位老板骂骂咧咧地挣开束缚,搓着快被拧断的手,蹬了两脚拖鞋回到摊位里:“痛死我了……你们等着吧,马上警卫队就来了,赔钱!”

    “好的哥,一定赔,不好意思啊,这都是误会。”

    “我们之前没见过那个东西,我朋友他平时比较谨慎,这回主要也是以为有什么危险。”宁钰点点头,诚恳地埋低脑袋,“我给你赔个不是,耽误你做生意了……”

    “别想走,这事儿还没完!”老板瞪着眼,手上还大力按着终端紧急报警的按钮。

    正值庆典时分,附近的警卫队来得迅速,领头的警员拿着纸笔,径直朝问题的中心走来:“你们什么情况?”

    摊位老板像是终于找着人撑腰,几步跑到警员身边:“我要举报这两个人!我怀疑他们是从外面混进来的!”

    “是吗?”警员回过头看着宁钰二人,目光里带着审视,片刻才掏出那台检查仪器,向他们伸出手,“那麻烦配合出示一下身份卡。”

    “没问题,这就是个误会。”宁钰拿出身份卡,坦荡地接受检查。

    仪器的屏幕应声亮起,两张卡在槽里一刷,清晰明了的信息立刻弹出窗口,虽然只是临时身份,但到底是白底黑字在数据库内存在的资料,完全合法合规。

    这情况属实不太常见,警员的目光在他们和屏幕之间来回移动,质疑地盘问道:“你们的身份是谁办的?走过入城申报吗?怎么没见过你们的申请。”

    宁钰不想把问题牵扯到宁文斌身上,舍去部分细节后,相当配合地解释作答。

    那警员虽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但话里话外一直在抓着他们的身份不放,任那老板在旁边煽风点火,却还是将矛盾的重心放在他们身上。

    围观的人群里又传来了嗡嗡的议论声,不友好的视线直白地审视着问题中心的二人。

    “他们这群人天天跟异化体呆在一起,万一把辐射带进来……那、那我们怎么办?”

    “就应该直接把他们关起来……这要是还让他们到处乱跑,我都快不敢出门了!”

    异色的眼睛频繁地向四周聚焦,李鸮观察着周围出现的每一处变动,他的视线扫过人群上下打量他们的目光,肩胛在无意识地渐渐紧绷,垂在两侧的手臂戒备地攥起拳心。

    那个摊位老板仍在气焰嚣张地找着宁钰的麻烦。

    “你们看看!基地里什么时候出现过这种事儿,正常人谁认这?我看这是跟异化体待久了,人都不会做了!”

    宁钰语气不悦,把带着矛头的话拦在身前:“大哥,我们就事论事,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老板仗着警员站在自己这头,越说越来劲:“就这意思!难道还他妈放任你们两个怪物继续在城里撒泼打滚?”

    这一下如同闷雷炸响,宁钰的情绪难得有些爆发:“你他妈说谁呢?把你的嘴巴放干净点儿!”

    “我他妈说谁轮得着你……”

    我他妈就是在说你!

    李鸮的呼吸一重,记忆深处的声音突然和面前的谩骂交织在一起。

    脑海里斑驳的回忆充斥着视野,漆黑的房间狭窄潮湿,身前那些矮小的身影面目模糊,正挡着屋外的光围着他高声尖笑。

    怪物!怪物!怪物!……

    “这些外面来的人跟我们不一样!……”

    你一个怪物,难道还想和我们一样?

    两道声音合并在一起,记忆中那些看不到头的高大黑影遮蔽光亮,向他伸来了铁钳般的巨掌。

    怎么就找你不找其他人,你自己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外面来的就是不守规矩,还让他们待在这儿干什么?……”

    没规矩的东西,活该他们说你是怪物!

    响亮的耳鸣在刺激大脑,李鸮的呼吸节奏无意识地紊乱加速,耳边的闹嚷明明像是被隔了道厚重的屏障,脑海中的话语却始终字字清晰。

    “总之要么关他,要么关你俩!”

    我看你还是不长记性,又想被关进去了是吧?

    ——不。

    现实视野中的人群涌动,忽然冒出一道恐惧的惊呼。

    “你、你们看他的眼睛!”

    “……什么情况,他、他眼睛在发光?!”

    掌心不自觉地握上熟悉的匕首,李鸮的眼底不知什么时候燃起了一团橙金色的辉光风暴。

    “李……鸮……”

    谁都别想再控制他。

    “……鸮……”

    朦胧的嗡声中像是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他却丝毫没停顿,冷到骇人的视线死死锁定摊位老板,手臂上的血管鼓起,似乎下一刻就要拔刀出鞘。

    “……鸮……李鸮……”

    ——杀了就清净了。

    「李鸮!看着我!」

    骤然清晰的声音击碎屏障,瞬间将被封锁遮蔽的所有感官还回身体。

    脑海中的画面融雪般消散,他的视线被指令操控,不由分说地拧转下落,强行转动的视野中顿时只剩下宁钰一个人。

    目光在无声交汇,他终于找回险些抽离的智,那团席卷的金色风暴才在这场注视中渐渐熄灭。

    思绪回笼,搭在匕首上的手自然垂落,李鸮的下颌轮廓紧了又紧,他看着宁钰,最后只能把喉中辗转无数遍的话语,化作一声:“抱歉。”

    “不用道歉,你现在还好吗?”宁钰终于缓了口气,抬起手背抹去了鼻下涌出的鲜血。

    李鸮没有立即回应,好半晌才低声应道:“嗯。”

    “怎么回事!怎么全堵在这儿?”

    人群从中让出一条过道,来人的声音先至,正在两头拦架的警员闻声抬头,朝他喊了声“余队”。

    余铮拨开人群,简要地观察一周,在收回视线时,似乎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李鸮。

    短暂的交锋兵不血刃,只是那平淡无波的一眼,却仿佛在强调这是一场由李鸮造成的麻烦。

    李鸮顿时感到一阵难抑的无所适从。

    除了收手不再让事态恶化,他什么都做不了。

    明明说要由他来解决宁钰的麻烦,可现在,他却成了麻烦本身。

    余铮却已经收回视线,当着众人的面,朝一旁的宁钰笑道:“我还想着处完这边正好去找你,结果竟然就是你们,这么巧。”

    宁钰这才看清来人,他强行收拾完情绪,想着刚来就惹了不少麻烦,便朝人苦笑致意:“……余队,不好意思。”

    余铮笑说没事,转头朝警员摆了摆手,自如地接过先前的记录,前后翻阅几遍后,又看向旁边的摊位老板。

    “事情我大致了解了,你这边尽管去治疗检查,所有费用我会向上级给你申请特批,赔偿金会按平均日收打进你的身份卡。如果有其他异议,可以联系警卫队中台,那边有专门的警员负责受。”

    他干练地处解决完问题的核心,转过身又向着人群证实二人的身份属实,在他的担保与解释下,整场风波异常顺利地得到了完美地收场。

    经过这一次风浪,宁钰顿悟,人类是真的比异化体更难对付。

    “余队,这次真的多谢了。”他弯起眼,赞叹中带了几分客套,“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这么可靠,前途无量啊,佩服佩服。”

    “没关系,都是小事,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我的职责所在。”余铮对他的夸奖欣然接受,和煦地笑了一声,“你们后面什么打算,想再去其他地方转转吗?晚上酒吧那边会比较热闹。”

    宁钰的目光下意识地向自己身旁转去,李鸮依然没什么情绪,只是越发冷淡地望着远处的人群一言不发。

    担忧占据了情绪的主导,宁钰也没心思再去考虑其他事情,他挪回望着李鸮的视线,勉强对余铮笑了笑。

    “不好意思啊余队,还是麻烦你直接带我们去休息的地方吧。”

    第40章 第40章【修】 我喜欢比我大的。……

    余铮转过眼, 爽快笑道:“当然可以,跟我来吧。”

    二人的住处安排在风荷花园附近的酒店里,中规中矩的双人标间, 屋内空间不算大, 却胜在干净整洁, 床铺附近隐约还能闻到一股清新却不呛鼻的皂香。

    也不知道是不是宁文斌特意为之,这股熟悉的味道总能让宁钰回想起以前, 小时候他坐在阳台, 抬头看着晾干的衣服迎风晃动的场面。

    门板应声闭合, 宁钰终于卸下全部力气, 劳累地长叹一声, 仰面栽进了沙发里。

    房间里安静得让人心慌, 细微的摩擦声响过, 宁钰把自己转了个面, 正好能看见他身旁的李鸮。

    李鸮却只是沉默着, 几乎快和烟灰色的布艺沙发融为一体。

    他的目光盯向紧闭的房门, 眼睫的阴影盖住了原本生辉的异色双眸, 遮蔽了光亮, 正好也掩埋了无法控制的异常情绪。

    宁钰看着他, 回想起他刚才在广场时险些失控的异常。

    从进入基地开始,李鸮的状态就一直很不对劲,可即便他再担心, 每次询问却都会被刻意回避,从来不愿详说。

    哪怕现在再问, 估计也是同样的回答。

    宁钰不想逼他回应,也不愿再在这件事上给他徒增负担。

    “李鸮,对不起。”他的视线没动, 头枕着沙发背靠,声音有些发闷,“是我说要去那边玩的,不是你的问题,你别往心里去。”

    李鸮没有回应,安静得像一尊轮廓利落的雕像。

    “还有他们那群人,”宁钰眉头低压,不加掩饰地展露出自己的不快,“你别他们,他们就是无差别地看不起所有外面来的人,谁还不是人类了……”

    “宁钰。”

    那比往日更沙哑的嗓音喊住了他,如同带着一股喘不过气的闷顿重压。

    李鸮压低下颌,攥紧的拳头绷起了手背的血管,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终于还是将积攒许久的不适送出了口。

    “抱歉。”

    宁钰有些手足无措。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状态的李鸮。

    像那只常常盘旋于头顶、威风凛凛的猛禽,突然被暴雨淋得湿透,羽尖淌落着连成珠串的厚重雨水,只能狼狈地走回那个能让他安心栖息的巢穴。

    可在潮湿消散前,他都无法再度振翅高飞。

    宁钰悄悄朝另一边挪近几分,沙发的海绵向一侧陷落,他侧过头,看着人有些阴沉的眉眼缓声安慰。

    “不用道歉,本来你也没做错什么。要怪就怪这里跟外面差得太多了,换谁来都是这个结果。”

    “我知道你在这里很不适应,因为我也一样。”他轻轻拍了拍人肩膀,“如果你觉得……”

    “叩叩叩。”

    闭合的房门被轻声敲响,敲击声带着阵阵节奏,听着却并不急促。

    二人同时望向房门,宁钰有些疑惑,落下一句“我去看看”便起身走去,打开了还在被叩响的门。

    “宁钰。”去而复返的余铮站在房门外朝他打了声招呼,状似不经意地沿着打开的门缝朝内瞄了一眼,“没打扰到你们休息吧,我刚刚忽然想起一件事,想跟你单独聊聊,方便吗?”

    “方便倒是方便。”宁钰越发不解,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李鸮,那人却还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眉眼藏在阴影处,看不清是什么情绪,但却没有要阻拦他的意思。

    考虑到余铮可能是有什么要事相谈,宁钰思索片刻,决定还是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他朝余铮一点头,拉开房门回头朝李鸮交代着:“我马上回来。”

    门板闭合,铺着厚重地毯的走廊重新回到寂静之中。

    顶部的灯光明亮,两侧房门的模样千篇一律,经过不算远的距离,二人走到楼梯口,才一道停下脚步。

    “就在这儿说吧,省得你一会儿还得爬楼回来。”余铮开了个玩笑,自然地开启话题,“今天一天下来,你觉得基地怎么样?”

    “客观来说,真不愧是‘人类之光’。”宁钰礼貌地弯起眼,赞叹道,“不管是人还是环境,基本上和灾前一模一样。有些时候我都得仔细想想才能确定,这里和外面到底哪边才是世界原本的样子。”

    余铮倒觉得新奇,一挑眉追问道:“那主观来说呢?”

    “主观来说,其实我挺不习惯的。”宁钰笑着应声,回忆起不久前的种种,甚至都觉得像在做梦,“毕竟外面和基地里的情况差距还是挺大的。”

    余铮了然地点点头:“解,毕竟是十来年的经历,你现在才来一天不到,待不习惯很正常。”

    他又勾了勾嘴角,朝宁钰笑道:“晚上有时间吗,我请你喝一杯?今天的事是我失职,就当作给你赔个不是了。”

    “余队你太客气了,怎么能让你破费?”宁钰摆了摆手,脸上的笑意不减,话头却开始表达婉拒,“好意心领了,说到底这回也是你帮的忙,哪还有让你再请客的道。”

    谈话隔着房门与走廊,李鸮两手抱臂,靠在门边安静地听着远处的交谈。

    他的五感本就强于常人,加之酒店的门板实在不隔音,根本不需要刻意分辨,就能将外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会在意,但他并不会去干扰一切的选择和发展。

    与之相对应的,他也能接受所有会出现的可能与结果。

    远处的声音还没有停歇,宁钰和余铮聊得有来有回,每一句回应都带着称兄道弟的亲近。

    但每当余铮有意无意地发出邀请,宁钰却总能找到由头婉拒,偏偏由还十分正当,不给任何的回转余地。

    一旦话题翻篇,就又变回那副和谁关系都很好的友善模样。

    让人完全没法判断,他到底是真的迟钝还是在装傻。

    ……

    简单的谈话结束,余铮的脚步踏出酒店的大门,离开时,还回头望了一眼二人房间的方向。

    深色的警卫队制服披着月光,沿着门外的大道走入夜色,他拿出终端,指尖在屏幕滑动点击,附到了自己的耳边。

    “宁博士。”

    “已经把他安全送到了。”

    “嗯。”

    “按您的吩咐,目前我还在接触……”

    送走余铮后,宁钰用身份卡刷开了房门的锁,按下门把的手往里一推,刚踏进屋里,就被靠在门边无声无息的李鸮吓了一跳。

    “……我草!”宁钰下意识后退半步,瞪大眼睛看着他,缓了几口气才回过神,“……你在这里干什么?”

    李鸮没有回话,径直走向沙发。

    宁钰只当他状态不好,也不在意,开口转述了不久前的邀约:“余队说要请我们喝酒,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不太喜欢这边的环境,所以没答应。”

    “不是我们,是你。”低沉的声音终于回应,李鸮没有动作,却朝他抛来了一颗重磅炸弹。

    “他对你有意思。”

    宁钰的脑袋发懵:“……谁?”

    “那个副队。”

    宁钰难以置信地拧起眉头,整个人的身形都尴尬地僵硬了几分,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余铮?……不至于吧,他又不认识我,我们到这里还没到一天吧?”

    “应该是看在我爸的面子上,多顾着点我们也很正常,可能还有工资……”

    他的话越说越轻,到最后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解释些什么。

    宁钰莫名有些心虚地朝李鸮瞄了过去,却发现他的表情和神态都相当严肃,完全没有半点和自己开玩笑的意思。

    视线无声地交织,眼看氛围又逐渐开始变得奇怪,宁钰还是败下阵来,挺起腰板,端端正正地望了回去。

    他的声音平稳,认真解释道:“就算他有意思,我也不会有这个念头。”

    “而且……”

    李鸮一言不发,视线毫无波澜地注视着他,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后半句话。

    宁钰哽在半道,也没多想,像是要给自己的话增添一些说服力,强调似的补充了一句。

    “而且我喜欢比我大的。”

    空气一瞬间陷入了静止。

    屋内的氛围立即从一个奇怪的极端转变成了另一个极端。

    差点忘了,他眼前这位,非常不凑巧的,刚好比自己大。

    草,他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明明本意只是想让李鸮的状态快点好转起来,作为一路出生入死的好搭档,怎么说都不应该放着他一个人陷入情绪漩涡。

    但是他用力的方向好像有点偏移,导致整件事的发展,开始朝着不受他控制的方向狂奔了起来。

    宁钰着急忙慌地抬起眼,正巧又和还在看着他的李鸮对上了视线。

    嘴里的话卡了壳,转了大半圈才磕磕绊绊地抖落出来:“我、我的意思是说,他他他不符合我年龄取向……”

    掩耳盗铃的车轱辘话来回说,宁钰一点点低下脑袋,耳根在絮叨间被自己说得发热,最后实在是尴尬地说不出话,只能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你、你别误会,我没有具体在指谁。”

    李鸮没有收回目光,抬起的异色眼珠精准地抓到了试图藏起来的发红耳尖,凝结于眉眼的雾霭在不经意间被轻柔地拨开,出口的气息轻缓,流露的声音里带着道终于出现的不易察觉的笑意。

    “没事。”

    宁钰正低埋着头,听到他这一声,只觉得垂下的脖子更沉了。

    什么叫没事?!到底哪件事没事?解成什么了!

    他艰难地抬起头,想着临死前一定要再给自己找补几句,视线向上升起,宁钰却发现李鸮的目光里重新出现了短暂的熟悉,他的情绪似乎也比不久前有所好转。

    耳根还是烧得发慌,宁钰纠结地皱起眉,无声地和李鸮对视,寂静之中,他忽然悟出了一个奇怪的结论。

    ……这人的爱好难不成是喜欢看人尴尬……

    转念一想,如果这样能奏效的话,他觉得简单牺牲一下自己好像也不是很亏。

    暖色的灯带洒下柔和光亮,干爽的皂香被夜风悠悠地吹进屋内,房间宽敞明亮,像是能容纳所有的潮湿与黑暗。

    湿意消散,渐渐张开的羽翼裹着暖意振动而起,无尽的暴雨依然倾泻而落,却怎么都无法淋入这片温暖的栖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