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生命之重101
“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周若烟激动之下咯出口血，瞪着郁昭陷入难言的震撼。
就算郁昭之前说过她不怕这个血，但周若烟并没有全信，超越支配者的存在是什么东西？也许只有邪神本尊能和它抗衡！就算郁昭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被死死压制住，但是完全摆脱它的压制站起来？
最令人不可置信的可能偏偏就这么发生了，周若烟甚至没听清郁昭在说什么。
郁昭冰冷地看了她一眼，挥手让光雨降临在片土地，包括周若烟在内，所有人都以非常快的速度恢复，顾玥皱着眉看向郁昭手里的小瓶，问：“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血液的存在即使在文明联盟也是秘密，但不妨碍在场的人都识货，连七级异化者都能轻而易举压制住的东西怎么会是什么寻常物品，而周若烟有这种东西，为什么从来都没有用过？
郁昭没有回答，她轻轻摇头，把小瓶自己收好，顾玥走近她身边，眼神复杂地低头看向已经被治好但没有站起来的周若烟。
“现在怎么办？”李文诺也走过来，蓝天城的两个最高战力都站在郁昭身边，等待她下一步指示。
郁昭抬头看向天空，眼神发直，其他人也跟着抬头，但是除了厚重的云层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后半夜的云层更厚了，在火光的映衬下，连一丝月光都透不出来。
郁昭眼底划过一道流光，半蹲下身捏住周若烟的下巴，“最后问你一次，高阢在哪里？那个负责和你联络的人是谁？”
周若烟涣散的目光凝聚在郁昭脸上，“既然你这么厉害，什么都能办到，什么都能知道，就自己去找她吧，但是你时间不多了。”
李文诺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若烟！”
即使已经足够失望，也不妨碍更加痛心。
周若烟面无表情地瞥开目光，无神地望向天空。
“你们都不明白，世界有自己的进化进程，人力是阻拦不了的。”她喃喃着说，“你们现在做的所有都是徒劳，阻止了今晚，阻止不了明晚，新的时代会像海啸一样淹没现在的世界，负隅顽抗是没有用的，人不可能胜得过神。”
“你到底在说什么？”顾玥低声说，“若烟，我们真的分开太久了，我已经不认识你了。”
她不是会多愁善感追忆往昔的人，但她此时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张少女清冷倔强的面容，明明是个头力气都很小的普通人，却敢上去扇人耳光，因为对方受到了启示黎明的蛊惑，选择背叛联盟。
“邪神把这个世界害成这个样子，你想跪在罪魁祸首的面前摇尾乞怜它的怜悯吗？愚蠢！”记忆中的少女一字一句都那么包含力量，“我们要做的不是求神拜佛，也不是认命，而是反抗和活下去！”
那个倔强地不让泪水掉下来的少女去了哪里呢？面前这个满口人力无用劝人放弃反抗的人真的是周若烟吗？或者真正的周若烟已经死了，这具皮囊里装填的是陌生的怪物。
顾玥宁愿相信周若烟已经死了，也不想相信她真的变成了这个样子。
郁昭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听到这种话只是站起身，语速很快地下达命令。
“顾玥姐去六十六区，文诺姐去十八区，李文简去八十三区，先把那边的七级解决，然后所有人向地下避难所集中，速度要快。”郁昭说着取下周若烟的耳麦，自己戴上后调整频道，语气严肃下来，“小明，能听见吗？”
“……我在。”沈一明的声音分外沙哑，比起一线战场，他那边安静得过分。
“重点观察地下避难所区域，尤其注意鸟类。”郁昭加重语气，“只要一出现鸟类就马上通知我，明白吗？”
郁昭从来没有用过这么严肃的口吻，所有人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峻程度，沈一煜望向她，期盼她反驳地说：“是……乌蒙？”
郁昭淡淡点头。
支配者的阴影笼罩下来，现场一时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棒读的念白响起，郁昭抬起头，奈亚对她眨眨眼，君王级的心灵歌者不遗余力地给在场所有人加上了几层安抚和保护。
“你带着周若烟，直接去避难所那里。”郁昭看向沈一煜，又看向言墨青，“你也一起去，亚影你保护他们。对了。”
郁昭就像才想起来，一根尖锥般的能量没入顾玥后颈，顾玥神色一顿，莫名地看向郁昭。
“你之前说，你解不开文诺的心灵束缚。”
“那时候我才六级。”郁昭轻飘飘地说，“好了，动起来吧。”
沈一煜抓着周若烟的手臂让她站起来，周若烟长发狼狈地落在眼前，定定地注视着郁昭：“只要你现在住手，我就告诉你高阢在哪里，否则她一定会死，即使你赶过去也没有用了。”
几人的目光都移到周若烟的脸上，顾玥沉默不语，李文诺已经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沉沉的叹息从后面传来，沈一煜沉声说：“不管将来会怎么样，此时此刻的现在正在不停地死人，死的都是你曾经费心尽力保护的蓝天城，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等着他们死吗？”
周若烟脸上露出微笑。
“没有进程不需要背负人命和鲜血。”她轻声说，“一煜，你们将来会明白我在说什么的。”
沈一煜也一句话都不想再多说了，周若烟又看向郁昭，“你呢，郁昭？你也不想再说点什么了吗？”
极致安静的几秒钟，沈一煜这些跟着郁昭从毒牙峡谷里出来的人都十分清楚郁昭有多在意高阢，这个抉择对郁昭来说太残忍了。
郁昭连看都没看周若烟，冷声说：“还在等什么？”
众人眼中都闪过一丝动容，然而看着郁昭平静的眼睛没人能说出什么话，这个时候能说什么呢？郁昭你选的是对的，就应该为了几百万人而牺*牲你的朋友？哪怕是最没情商的人都知道现在不应该这么说话，顾玥重重拍了下郁昭的肩，率先动了起来。
李文简临走之前深深看了眼周若烟，周若烟避开了他的目光。
顾玥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那个小孩，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她问的是魏鸣野。
魏鸣野惊讶地睁大原本就大的眼睛，他回头看向郁昭，郁昭眼神柔和一瞬，对他点点头。
然而魏鸣野扭过头，“我要和郁昭在一起。”
“别说傻话。”郁昭在他背后推了一下，像是老鹰将幼鸟推下悬崖，“去吧。”
魏鸣野犹豫了一下，忽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毅然和顾玥走了。
李文诺也回头看向奈亚：“你愿意去帮我吗？”
七级对七级哪里有用得上六级的地方，听出她的言下之意，郁昭挑了下眉，奈亚倒是没什么犹豫，直接点头。
众人动作很快，白鹤接连起飞，沈一煜和言墨青是最后一批，在上白鹤之前言墨青回头望向郁昭，说：“我知道你先派我们过去的目的。”
如果乌蒙真的出现在郁昭猜测的地方，在场的所有七级都没有用，只有言墨青和沈一煜可能出奇制胜，如果付出代价，也许能够稍微拖延乌蒙一会。
言墨青知道郁昭的用意，沈一煜也知道，他们接受了这个安排，并认为它很合理。
郁昭微微颔首，“我很快就过去。”
言墨青露出一抹微笑。
在安排的人都离开之后，一直退在边缘不曾吭声的温梓然和立川慢慢上前。
“郁昭阁下，如果有什么安排的话，请尽管吩咐。”温梓然语气仍然温温柔柔，“现在我们是命运共同体，保护蓝天城我们也义不容辞。”
身后的立川轻轻点头。
“人手够用了。”郁昭说，“你们就跟着我，我先去处理点事。”
她转动目光，看向一直呆滞地坐在地上，没有人管也没有起来过的宋铮，像是在发呆的宋铮一下子就对上了郁昭的眼神，胆怯地向后瑟缩了一下。
温梓然点点头，识趣地后退，让出了路。
郁昭抬腿走向宋铮，宋铮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他连滚带爬地跪起来，仰头祈求地望向郁昭，嘴唇颤了一下，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刚才周若烟说的话他都听见了，他还能说什么？是他不够谨慎，是他得意忘形，才让郁昭最在意的人成为了用来威胁她的工具，他心里破开一个巨大的空洞，里面满是惶恐，他知道郁昭不会再原谅他了。
“……老师。”宋铮绝望地说，“你杀了我吧。”
郁昭半蹲下身，视线和他平齐，她脸上没有怨恨也没有愤怒，但正是这副仿佛剥离了感情的模样，让宋铮更清楚地意识到，郁昭不会原谅他了。
“宋铮。”郁昭叫出这个名字，“你的眼神太可怜了，用这么可怜的眼神求我杀了你，是让我欺负弱小吗。”
宋铮感到天旋地转，艰难地闭了下眼，泪水从眼睫下争先恐后地挤出去，“是我犯了错，我应该以死谢罪。”
郁昭望着他：“在我赶到之前，你应该是有机会杀死言墨青的，为什么没有动手？”
“……因为，因为情况很危机。”宋铮困难地挤出声音，“言墨青是很重要的战力，他死了情况会更麻烦。”
郁昭眼神动了一下。
“你这个人，好也好得不纯粹，坏又怀得不彻底，所以你总是在挣扎，总是在犹豫，总是不被任何一方所接受。”郁昭语气平静，“你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傲慢的硬汉，实际上却无比软弱，你从他人的恶意中拼凑出自己的脊骨，却不敢相信任何一丝善意的可能，可怜。”
宋铮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敲了一闷棍，他无错地张开口，泪水汹涌而出。
他隐隐意识到郁昭在说什么了。
“你不敢相信我带着你是真的想救你。”郁昭说着站起身，预示着要结束这最后的谈话了，“不只是为你的能力，不只是为你的背景，就只是想帮你。”
宋铮睁大了眼睛，成倍的血丝迅速爬上他的眼白，他张着嘴用力地想要说什么，却只泄露出一丝嘶吼般的呜咽。
郁昭低头望着他，“就此别过吧，宋团长。”
她转身走向白鹤，宋铮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终于痛苦地喊叫出声。
“老师……你明明也和我一样。”他嘶哑地说，“你真的信任那些人吗？我能看得出来，你的眼睛，分明和我一样寂寞。”
郁昭脚步顿了一下。
“我和你不一样。”她说，“我的寂寞不是因为没有人爱过。”
第102章 生命之重102
温梓然和立川全程没有靠近，郁昭走向他们，示意可以走了。
立川虽然是身体系七级异化者，但他过于沉默，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什么话，也没有露出过什么表情，皮肤苍白，看上去甚至没有几分人气，温梓然倒是关心地多看了郁昭几眼，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人道主义客套。
温梓然问：“我们先去哪边？”
在她的想法里，现在多方隘口同时开战，郁昭应该要挨个过去救人，虽然因为选择的先后会有不同的生命逝去，但这就是战争，郁昭的到来好歹能救下一批人。
白鹤高大，郁昭从它屈起的腿边坐上去，闻言摇摇头：“跟我来。”
之前言墨青已经将白鹤的控制方法教给郁昭，郁昭抚摸白鹤修长的脖颈，在飞扬的火焰与飞雪中同风而起，他们没有飞向任何一个隘口，而是向着蓝天城中心的位置飞去，温梓然脸上流露出几分疑惑，但没有在这时开口打扰郁昭。
白鹤一路高飞，视野扩宽，几乎将半个蓝天城收入眼中，寂静的城中，炮火连天城墙，黑暗中融着火光，在夜空中对比鲜明。
他们越升越高，已经能看见碧空阁的塔尖，然后高过塔尖，他们已经接近云层，温度骤降，几人的头发和睫毛上很快凝上白色的寒霜，温梓然是心灵系，冻得打了个哆嗦，立川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到她肩上，神色仍然淡淡，似乎寒冷和缺氧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影响，因为身体系的身体素质就是逆天，魏鸣野也整天穿着单衣在雪地里乱跑，郁昭没有多在意。
直到视野几乎能容纳下整个蓝天城，白鹤终于停了下来。
这个高度已经是白鹤所能到达的极限，郁昭慢慢地站起来，在温梓然惊讶的注视下，用匕首划破了手腕。
“郁昭阁下，您这是？”
“让这场雪下得有意义一点。”
郁昭指尖游动，从伤口中流出来的血液像是灵活的蛇，绕着她的指尖和胳膊流动，这一幕有种诡谲的美感，温梓然定定地看着，呼吸仿佛都停止了。
围绕在郁昭胳膊上的血蛇越来越粗，倏然一个眨眼，蛇消失了，下一秒天际乍亮。
纯净无暇的白光在天空中炸开，宛如夜空中新生的太阳，落下的每一瓣雪花都被治疗能量包裹着染上血，从天空中挥洒而下，这场特殊的雪下的范围是整个蓝天城。
城墙外，城墙上，基地内，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散发着淡淡白光和血色的雪花落在身上，细微的刺痛后全身的细胞都活跃起来，伤口快速愈合，即将侵占理智的污染被狠狠压制，已经倒下的人重新站立起来，失去的力气和能量重新充盈。
已经抵达地下避难所区域的沈一煜伸出一只手接住雪花，碾碎放到鼻尖嗅嗅，低声说：“是郁昭的血。”
“郁昭阁下就是用这种方法，让三十人特攻队全员存活下来的吧。”言墨青眼中震动。
沈一煜看向被季亚影的影手控制住，同样看着天空陷入怔然的周若烟，“有人想杀人，有人想救人，若烟，你真的分不清哪边才是正确吗？”
“哪边才是正确的？沈一煜，人类是鼠目寸光的生物，这个问题你回答不了，我也回答不了，我们只是都在按照自己认为对的方法在尝试而已。”周若烟说，“救了这几个蝇营狗苟的生命就是在救人了吗？放到古往今来的生命长河中，几个人的生命算得了什么？包括你和我，为了让族群延续下去，没有什么不能牺牲的。”
“一个人的命不重要，但是所谓的人类，正是由这一个个弱小的人命集合起来的啊。”
少年微哑的声音融入寒风里，几人惊讶地转头，沈一明正向这边靠近，他脸色苍白，皮肤还有些发皱，似乎刚哭过一场，但神色还算平稳。
“小明？”沈一煜皱起眉，“你不应该来这里。”
“郁昭姐说情况控制住了，所有人都向这边集合，我就来了。”沈一明说，他看向自从他出现之后就沉默下去的周若烟，眼神悲伤。
“你不看看我吗，若烟姐姐？你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只是走上了不同的路而已，一明。”周若烟看向他，“不用多说了，你哥哥说得对，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离开吧，记住我和你说过的话。”
沈一明抿起唇，下巴上的肌肉紧得微微颤抖，看起来像是受打击过大，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但是下一秒他张开口，语气还是十分平稳。
“那么我们就是敌人了，若烟姐，我会看看那个给你洗脑另一个选择有多厉害。”
“小明……”沈一煜还想再劝，但沈一明性格看着软，内里兄弟俩却是如出一辙的倔强，还不等沈一煜说出点什么，白鹤的清鸣从上空响起。
在郁昭源源不断的加持下，几边的战斗都完成得很快，众人接连在空旷地带降落，顾玥大步向这边走来。
“有什么异常情况吗？”
沈一煜只好停下劝说沈一明的举动，对顾玥摇头，“还什么都没有发生。”
雪还在下，李文诺抬头看了一眼，有些着急地说：“谁能联系上郁昭？快让她停下来吧，这样下去她自己会很危险的。”
“郁昭自己有数。”魏鸣野说，“你们别打扰她，做好她安排的事就得了。”
他对这些七级没什么畏惧感，说话也百无禁忌，不过顾玥和李文诺都不是在意这个的人，只是略有些诧异地看了看他，为他这种毫不保留的信任。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魏鸣野莫名其妙地看回去。
“郁昭有时候救人是以伤害她自己为代价。”顾玥不含贬义地说，“她就是个疯子，只要能达成她的目的，付出什么代价都无所谓，这种自毁式的救人方式，你们都不担心吗？”
沈一煜眸光一动，这句话牵扯到他最深的担心，他叹息一声：“没人能阻止郁昭。”
季亚影点头表示同意，奈亚也露出一副习惯就好的表情。
魏鸣野左右看看，表情更加迷惑。
“为什么要阻止她？”他真心实意地发问，“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那都是郁昭自己的选择，只要她能达成目的，不是应该为她高兴吗？”
包括抵达之后就一直用沉默的目光望着周若烟的李文简，几人都向他看过来，魏鸣野不明所以，摆了个鼻孔朝天的姿势。
避开了他人的眼神，他看着天空的眼里流露出浓浓的担心。
大家一时无话，都在等待郁昭下来，然而随着时间一点点地过去，郁昭不但没有下来，雪却越下越大，雪花上的能量越来越浓郁，几乎把空间都照亮，空气中的血味浓到不是身体系都能闻得出来。
这下所有人都能意识到不对劲了，沈一明当即接通周若烟的耳麦：“郁昭姐，能听到吗？”
然而郁昭飞得太高了，蓝天城内的信号无法覆盖，耳麦里只有沙沙的响声，众人神色严峻下来。
“几个关口都在处理战场了，没有卷土重来。”顾玥联系了几方后说，“伤亡数没有继续增加，应该不是外面，莫非……”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缠绕上来，在一片寂静中，奈亚突然轻声说。
“从刚才开始，我就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所有人都向她看过去。
“想咳嗽和打喷嚏，我以为我要感冒了。”奈亚说，“郁昭的能量很快会把我治好，但很快又会有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两股力量在我的身体里打架。”
沈一煜低头看向周若烟，在场的人身体综合素质最差的就是周若烟，从刚才起他就觉得周若烟的身体有些发沉，头低下去就没有再起来，他还以为她是累了，听到奈亚的话，他心头蓦然拉响了警钟。
这么意识到的人显然不止他一个，气氛陡然寂静下来，一种猜测浮现出每个人心头，沈一明仰起头，说：“博弈，已经开始了。”
怪不得郁昭没有下来，怪不得表面上已经没有伤员了却反而加大了输出的能量，郁昭连自己的血都用上了，因为她察觉到了危险，如果她没有在众人和支配者之前筑起这道防线，现在倒下的就是他们。
意识到这点，明明支配者影子都还没出现，但是死亡的阴影已经悄无声息地扼住他们的喉咙，那种源于内心深处的恐惧非常人所能忍耐，即使在场的人都不是寻常人，还是不由脸色发白，有些无错。
即使是经验最丰富的战士也无法对付看不见的敌人，而他们的敌人不用露面就能杀人于无形。
沈一煜走到周若烟面前，他从未露出过这样严肃的表情，“乌蒙的能力，是不是和疾病有关？”
然而周若烟已经无法回答，她双眼迷离，呼吸中带着滚烫的气息，即使是普通人都能看出来，她已经开始异化了。
作为一个普通人暴露在浓郁的污染中太久，周若烟此时进入了一个关键时期，要么成功之后成为异化者，要么畸变成为没有意识的怪物。
沈一煜眼中闪过懊恼的神色，季亚影愧疚地说：“对不起，我没想到这点。”
作为流浪的流亡者，他们太久没有接触过普通人了，几乎忘记了要对他们进行污染源保护。
顾玥和李文诺对视一眼，两人同时上前，顾玥对季亚影示意一下，季亚影收回影手，周若烟无力地落在顾玥怀里，顾玥揽着她，慢慢往地面上半蹲下来。
“若烟。”李文诺也半蹲下，轻声唤了声她的名字。
周若烟用力地抓住李文诺的手，她的意识不太清醒了，嘴唇用力地张开，似乎竭尽全力也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李文诺神色哀伤，还是垂下头，将耳朵靠近她。
“对……不……起……”
不似人类的沙哑声线说完，周若烟瞬间浑身溃烂，黑眼球消失，喉咙中发出嘶吼，猛地咬向李文诺的脖子。
周若烟畸变了。
第103章 生命之重103
周若烟的畸变非常突然，但她在顾玥手里，顾玥反应很快，这种程度的敌人她不用一秒钟就能拧断它的脖子，但是在手指条件反射动起来时她的大脑犹豫了一瞬，本该拧断畸变物脖子的手转为反拧住它的胳膊，畸变之后的怪物力大无比，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顾玥的钳制。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李文诺在最初的惊愕后很快意识到是什么情况，她几乎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一时怔在当场，只能愣愣地看着那个曾经名为周若烟的怪物。
周若烟异化失败了，畸变之后也无法伤害到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但是有一股力量把所有人都控制住了，没有人有什么动作，甚至没有人提出应该马上杀死这只怪物。
“若烟，若烟……”李文诺呆怔的眼睛里流下眼泪，而她本人一无所觉，“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问你，你还什么都没有说清楚，你还没资格死，知道吗？你还没资格死。”
沈一明怔怔地向前两步又停下来，顾玥垂眸看着怪物狰狞的面孔，下巴绷紧。
虽然真正的危险甚至还没有露面，但周若烟是特殊的那个，她连接着蓝天城的过去和现在，她的背叛还有太多的谜团，也有太多的感情牵系在她身上，而随着她的畸变，那么多年的爱恨都只能戛然而止，就这么烟消云散了吗。
“顾玥，杀了她吧。”
所有人抬起头，看向说话的李文简。
“杀了她吧。”李文简重复，“若烟是那么骄傲的人，她不会像看到自己变成这种样子。”
顾玥眼睫动了动，她单手扣住周若烟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抚上它的脖子，只要她稍微一用力，这颗脆弱的头颅就会整颗掉下来。
顾玥还没用力，手背上却青筋暴起，她深深吸入一口气，正要掰下去的时候，奈亚忽然急促地出声。
“等等！”
顾玥动作一顿，奈亚飞快地说：“我还能感觉到她的情绪！”
“什么？”
和异变不一样，畸变是在一瞬间完成的，在命运做出抉择的那一刻就不再是人类了，思维，理智，感情会全都消失，变成彻底的行尸走肉，所以这句话引起的震惊非同小可，世界异化的二百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而在场的人反应也都不慢，有人迅速抬头看向天空中不断降落的雪，在这种情况下，“前所未见”的现象背后只会有一个人的影子。
在众人略有心理准备更多的还是不可思议中，周若烟青白一片的瞳孔里浮现出痛苦挣扎的神色，一抹若有若无的黑色被死死压制着，始终冲不破束缚，沈一煜突然走向旁边，捧起一大把地上发着光的积雪，不由分说掰开周若烟的嘴，直接塞了进去。
这些雪里不只有郁昭的能量，还有郁昭的血，想到这场范围遍布全城至今还在下的雪，沈一煜眼神发沉，不敢想象郁昭究竟流了多少血。
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周若烟，那捧雪下去之后效果立竿见影，黑眼珠立刻重新出现，连脸上和身上的溃烂也开始缓慢愈合。
“郁昭是神吗？”魏鸣野目瞪口呆地看着，“能把异变的人拉回来就算了，怎么连畸变的都能救？这和让死人复活有什么区别？”
其他人虽然没有说话，但从表情上看都无比赞同。
周若烟比其他人还要震惊，她不解地转动眼珠，显得十分茫然。
“……文诺，别哭。”她喃喃地说。
还没等众人从这种神迹中回过神来，天上传来白鹤的清鸣，两只白鹤优雅地落地，露出背上的三个人。
“郁昭！”
“郁昭！”
“郁昭姐！”
不同的呼声同时响起，郁昭对他们摆摆手，神色平静。
她是被温梓然扶下来的，脸上的血色甚至不如地上的血多，魏鸣野第一个冲到她面前把她接过来，看上去都快哭出来了。
另一只白鹤上，塔伦从上面跳下来，即使身上有些破烂，浑身灰头土脸，那耀眼的美貌一出现，仿佛整片空间都亮堂了几分。
“不许哭。”郁昭很快看清眼前的形势，看到身上烂掉一半的周若烟后没有任何意外，“看来起到了作用。”
魏鸣野硬生生地把眼泪又憋了回去，“郁昭，你提前猜到她会畸变了吗？”
“她只是个普通人，异化和畸变都可能发生，我在她身体里提前留下了一些能量，只有发生异变或者畸变才会发挥作用。”
郁昭冷淡地看着形貌凄惨的周若烟，没有任何动容，即使是她救了她的命，看她的目光也和看一块死去的猪肉差不多。
“郁昭，它在哪里？”沈一煜声音很轻，却直击重点。
空气安静下来，紧张的气氛迅速蔓延，那位神秘的支配者终于要露出真身了吗？
“乌蒙？”郁昭说，“它就在这里。”
本就安静的气氛更加鸦雀无声，寂静得能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
郁昭推开魏鸣野，踩着雪咯吱咯吱地向前走，她来到避难所冰冷巍峨的金属大门前，仰头向上看去。
所有人都跟着她仰头看去，目光逐渐上移，从大门到墙体，在莹莹的雪光中，他们看到了一只羽毛乌黑的乌鸦。
乌鸦的体型并不大，身上没有任何怪异的增生物，看上去无比正常，甚至比之前见过的任何一只异化兽都要小巧，它姿态端庄地蹲坐在高处，厚实的羽毛上落下了一层雪，将它完美地融入到环境之中。
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来的，就这么看着看了多久，他们就在避难所的大门前集合，它就在离他们这么近的地方。
一直以来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支配者，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眼前。
几秒钟的呆滞之后，之前位置距离大门最近的季亚影差点窒息，她双腿一软，条件反射想要向后退去，看到站得比她还近的郁昭，她咬紧牙关，背脊反而更挺直了几分。
“还有什么必要伪装成一只乌鸦吗，乌蒙？”
郁昭就像没感受到其他人震惊恐惧的目光，在骤然而起的肃杀气氛中语气正常地寒暄。
乌鸦低下头看向她，它振开双翅膀，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除了郁昭之外所有人都动起来，季亚影的影手八只全开，显然戒备到了极点。
然而乌鸦只是振掉了翅膀上的积雪。
它向下飞了一段，落在大门的门檐上，看看如临大敌的其他人，又看看郁昭，口吐人言。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令人震惊的是知性成熟的女声，还带着细微的烟嗓，听起来甚至有几分性感。
唯一亲眼见过乌蒙还没死的人类不知所踪，传回文明联盟的资料中只能看到一抹影影绰绰的鸟形影子，乌蒙敢大摇大摆地闯进人类基地，除了因为实力无所畏惧，还因为不会有人认识它。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郁昭眼底有道隐晦的光芒一闪而过，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我很好奇，对支配者而言，你挥挥手就能灭掉整个蓝天城，为什么还要潜藏进来，还要大费周章地和人类一起策划什么兽潮？”
有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若烟，周若烟还在被顾玥控制着，顾玥此时因为惊愕和提防忘了控制力道，周若烟一声不吭，她死死盯着乌鸦，溃烂的脸上流露出犀利的审视。
没有其他异化者的心惊胆战，她像是要求严格的上司在对新入职成员进行审查。
“毁灭当然十分容易，但我的目的并不是毁灭这座人类的基地。”乌蒙说，“比起毁灭，它能起到更大的作用。”
不想毁灭这座人类基地？
全身都是伤口愈合痕迹的塔伦差点就气笑了，他之所以来得最慢就是因为他那里虽然没有七级，但是兽潮数量几乎是其他关口的三倍，人人九死一生，如果不是郁昭的雪及时落下来，他们甚至有可能全军覆没。
他古典油画般的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神色，这神色在一众人眼里异常扎眼，乌蒙都已经看过来了，他还若无其事，甚至还想张口，不过嘴刚张开就被温梓然一把捂住。
郁昭及时开口，把乌蒙的注意力引回来：“你想做什么？”
乌蒙又低头看她，发出轻柔性感的笑声，“你们都出现在这里了，还装作不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乌蒙想做什么？在这里集合是郁昭的命令，那么郁昭已经猜到乌蒙的目的了吗？
在各种各样的注视中，郁昭声音平静。
“你想感染所有普通人。”
这话一出，大家都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感染普通人？人类和异化兽是敌人，哪怕有三分之二的人异化失败畸变了，也还有三分之一的人会异化成功，面对破了他们的家还感染了自己的异化兽，他们唯一会做的事就是拿起武器捅进它的喉咙！这对乌蒙有什么好处吗？
沈一煜瞳孔一震，猛地扭头看向周若烟，沈一明也很快看过去，两人的表情震惊中带着恍然。
“他们很惊讶，看来不是我的合作者透露的消息？”乌蒙比他们还要惊讶，“治疗师，这是你自己猜出来的？”
“你的目的就只是普通人，所以你用兽潮把异化者引走，已经被污染的异化者是废品，干净的普通人才是你们渴望的蓝海。”郁昭还是像没听到乌蒙的问题，说到这里她声音一顿，在幽光下浓郁得近乎鎏金色的眼睛望向乌蒙，脸上露出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你们的神缺信徒了，是吗？”
第104章 生命之重104
除了和郁昭一起从毒牙峡谷里走出来的人，其他人陷入一种惊慌的茫然。
郁昭说的是通用语吗？为什么好像一下子听不懂了？你们的神？什么神？阿利比希斯？什么时候四大支配者之一的乌蒙加入了启示黎明？启示黎明现在有两个支配者了？
这种疑问太过恐怖，一个支配者的入局所带来的影响力远远不是七级所能媲美的，何况乌蒙成为支配者已经多年，在异化兽中的地位和势力都不容小觑，如果它真的成为阿利比希斯的信徒……
“你总是令我意外，郁昭。”乌蒙准确地叫出郁昭的名字，“你虽然太过年轻，但你是个聪明的人类，你知道在我面前说这些，会有什么后果吗？”
它的语气很平静，但随着话音落下，一股可怕的杀意在场中弥漫开来，它的面前有那么多人类，而它还有闲心低头梳理自己的羽毛。
郁昭不着痕迹地侧过一步，挡住站在她身后的季亚影，“我说或者不说，对你们来说有什么不同吗？”
乌蒙梳理羽毛的动作一顿，发出轻柔的笑声：“你是在故意提高自己的危险等级吗，郁昭？”
听到这句话，其他人眼神一凝。
郁昭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看起来平静到近乎冷酷，做的事却一件比一件大胆，跟着她时间比较长的人已经习惯了她性格中隐藏的疯狂，了解了她不向任何人和事低头的傲气，这还不够吗？
乌蒙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会不知道你现在在做的一切在让自己变成靶子吗？”
在各式各样的目光中，郁昭说：“在我出现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是靶子了。”
“但你可以选择不出现，只要你不大范围使用能力，不让其他异化物得知你的位置，以你的聪明，你说不定能安安稳稳地活到老死，就算不那么幸运，起码也不会像现在一样——”乌蒙垂头凝视，黑乎乎的鸟脸上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说不定下一秒我就会把你杀死。”
听见这句话后所有人都变得凛然起来，郁昭只是掀了下眼皮。
“你太出挑了，郁昭，你简直在故意闯进我们的视野里，让我们注意到你。”乌蒙就像没感受到针对它的杀气，“难道你真的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直接对付支配者，连神明都拿你莫可奈何吗？哪怕是兽王，在成长起来之前把自己暴露在猎食者的视野中，兽王也会夭折，我想不通。”
满脸杀意的人神色怔然起来，这个问题其实很明显，但是好像所有人都默契地忽视掉了它。郁昭会不知道她暴露能力走进大众视野后会面对什么吗？她本可以隐藏一辈子，为什么会主动站出来做这些事？救人，教学，让注定要成为悲剧的生命重新睁开眼睛，让更多的人攻克自己的弱点变得更强，她做得太平静太理所当然，好像她生来就是为了这些，这是为什么？因为郁昭善良吗？目前她做过的事从来没要过回报，简直可以说是伟大的圣人。
小队里的人都知道郁昭心里有一个不为他人所知的计划，之前唯一知道一些端倪的人是宋铮，但是宋铮和除郁昭外的人都不熟，郁昭不说，他们也没有去问过，这时不免猜测，郁昭一直在做的事和她的计划有关吗？
所有人都在等郁昭的回答，也许今天就能得知郁昭这样的人，这样的能力，让她殚精竭虑去隐瞒和策划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了。
郁昭说：“只是做不到视而不见而已。”
包括乌蒙在内，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如果有人就在我眼前快要死了，我有能力救他却视而不见，就对不起我之前十八年活过来的人生。”郁昭平静地说，“如果我这么做了，她会*不高兴的。”
……她？
她是谁？
郁昭鲜少提起自己的过去，她好像对每个人都了如指掌，但每个人对她都一无所知，没有人知道她过去是否有朋友，亲人，父母，她孑然一身地出现，从来没有回顾过过去。
那么这个“她”，会是她的谁？
郁昭不知道其他人心中瞬间翻涌的复杂，在这句话出口之后她也有顷刻间的恍惚。她离开那个世界太久了，太久没有和人提起过小花，但这不代表她忘记了，每一天每一晚，她在这个畸形的世界存在越久，心中的恨意就历久弥坚。这恨意不是源于不满，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那个世界已经死了，她自己选择的死亡，她从不后悔，她恨的是把这个世界变成这种模样，又强行安排她和所有人命运的那个东西。
人类是各有各的自私各有各的愚蠢，但是人类就是人类，她不信神也不信邪，站在更高的维度安排和审判人类的东西就是神吗？不庇佑生命，只会给世间带来痛苦的玩意算什么神？
郁昭一开始认同系统的话，要懂得保护和隐藏自己，要按照邪神的剧本去做事，不要被注意，不要被发现，这也符合郁昭想要明哲保身的初衷。她不像世人传言的那样是个纯净的圣人，事实上如果真的有人死在她面前，她甚至可能不会有任何波动。
人都会死的，包括她自己，不是今天死，就是今后死。
但她还是没有做到视而不见，因为小花绝对不会视而不见，就像十多年前不顾危险捡回了濒死的郁昭，如果来到这个世界的是小花，她一定会这么去做。
郁昭缓缓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只是活着也太无聊了。”她笑意温柔，语气平静，只有眼睛吊起，挑衅地看着整个世界的最强者之一，“如果你们觉得能够杀了我，就尽管来试试。”
在她第一次毅然使用能力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暴露了，既然如此继续躲藏有什么意义？如果真的看不惯她，那就来干掉她好了。
这似乎是谈崩了。
乌蒙就这么注视着她，还没有任何动作，杀意已经如同浩瀚的深海，一层层地涌来，这不是任何能力攻击，郁昭的防御没有效果，带来的恐惧感却比任何能力更甚。
身后出现了声音。
在这种站立都需要偌大勇气的杀意下，所有人开始向郁昭靠近。
乌蒙抬头看向他们：“你们知道面对我，人再多也没有用吧，郁昭，这是你的命令吗？”
“我的命令？”郁昭说，“像你明知道你的子民会死仍然发动兽潮，你认为我知道他们会死也要让他们来面对你？”
“人和动物又有什么不同？任何社会形态都需要地基，没有地基如何区分阶级？不是所有长脑子的生物都拥有智慧，能引领族群发展的终究是少数。”乌蒙无所谓地任由其他人靠近，“这少数的思想和目的就是未来，在走向这个未来的过程中，地基是可以更换的，无论换过多少地基，只要目的达成，就是整个种群的胜利。”
“即使没有用，我们也不会让郁昭一个人面对你。”沈一煜率先走到郁昭身边，“只注重结果，把所有同族生命都当成垫脚石，这样的社会形态冷酷又残忍，从来不是人类追求的东西，这就是人类和你们的区别，也是我们永远达不成共识的原因。”
“大话说得真好听，种群的胜利，那些死去的异化兽要是全都会说话，你挨个去问问看呗？”魏鸣野站到郁昭另一边，明明等级最低，但他跑得最快，因为别人都用走的，他几步就跳了过来，“自私就自私，第一次听见把自私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
季亚影眉梢一挑：“通用语学得很不错了嘛。”
“我每天要背好几个句子呢。”魏鸣野炫耀地说，“全是郁昭给我写的。”
“那你好棒棒。”
他们站得离乌蒙最近，却若无其事地谈笑起来，后面的人全都不可思议，塔伦倒是直接笑出来，说了句：“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魏鸣野转过头，认真地说，“郁昭好严格的，背不过她不会发火，但那一天就会哪哪都过得不对劲！”
严肃的话题彻底歪了。
沈一煜更能明白好友的意思，他低低地笑出来，眉宇间的凝重完全消失了，反而流露出几分愉悦。
“绝境这种情况，我们已经面对过很多次了，这时候只需要相信郁昭就好。”沈一煜平静地说，“不用害怕，反正她也没办法的话，那就没有办法了。”
“这听起来不是更让人害怕了吗？”塔伦也大步走到沈一煜旁边，距离乌蒙最近的位置，抬手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你们文明联盟那个什么什么，能把信息都传回去的功能都开了吧？要死也不能白死啊，这地方够不够近，能看得清吗？要不我把你扔上去看？”
魏鸣野：“哇。”
沈一煜没忍住，白了塔伦一眼。
到了现在，支配者笼罩的威压已经完全被啼笑皆非给取代了，乌蒙看着他们，不知为何没有马上发动攻击。
郁昭没有参与他们，眼中流过一丝若有所思，提高了警惕。
她看起来从容不迫，但这毕竟是支配者，她还没有和支配者交过手，本来就没有轻敌的习惯，更何况面对的是这个世界的最高战力。
看起来在谈笑斗嘴的人实则也在全神贯注在戒备着，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气氛中，乌蒙突然轻笑出声。
它明明是一只乌鸦的外形，声音却带着勾人的意味。
“我信仰的并非过去的阿利比希斯，那是窃取了我神名讳的无耻无能之徒，真正的阿利比希斯在宇宙深处庇佑着我们，祂不主张杀戮，也不主张争斗，在祂的神威之下众生平等，无论贩夫走卒还是鸟兽虫鱼，只要皈依吾神，将会远离弱小，病痛和死亡。”
绒绒的细雪落在乌黑的羽毛上，被雪上的莹光映得光芒柔和。
“来吧，加入我们吧，我是伟大的阿利比希斯的代行者之一，我给予你们的不是污染，而是新生。”
所有人都有些傻眼。
塔伦不可置信地抠抠耳朵：“它这是在做什么，现场传教？我们几个看起来就这么意志不坚定吗？”
郁昭脸色霍然一变。
十几公里之外，另一个郁昭抬起头，明明不是扩散的声音，却像言墨青一样，莫名在耳边响起。
不好，这声音恐怕全城的人都能听见！
傀儡郁昭刚拿出联络器，忽然听到一个恍惚的声音。
“老……您怎么会在这里？”
另一边，乌蒙望向郁昭。
“你们能阻止一个人，两个人，那么百万人呢？”
第105章 生命之重105
这话令人摸不着头脑，但是郁昭瞬间难看的脸色每个人都能看见，后面的三个心灵系随即意识到了什么，李文诺脱口而出：“不对！”
“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奈亚看向言墨青，神色间第一次出现明显的不确定。
言墨青的脸色沉下来，他仔细地感受了一下，“我不太确定，但这确实是言灵的能量波动。”
“不用怀疑了，蓝天城的每个人大概都听见了这传教宣言。”郁昭的惊愕没有持续很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峻，每一个熟悉她的人都能看出来，她生气了。
她的确没想到乌蒙还有这种手段，如果它当着全世界的面直接污染了整个蓝天城的普通人，那无论它宣不宣传，全世界人类都会对他们口诛笔伐，哪怕披露出系统和真正邪神的区别，大部分人也会因为顾虑而不去选择他们，但她没想到乌蒙不同于之前见到的金雕，它会攻心。
在这种时代，一个新的，能给世界带来希望的神，在群众中起到的影响会超乎想象，人的精神需要寄托，连板上钉钉的邪神都能拥有这样数量众多的信徒，更何况一个表露出“善意”的神？
无论祂今后会做什么，祂的代行者在此时表露出善意，无论真假，都会有大批盲从或者想赌一把的人去相信。
好一招釜底抽薪，乌蒙轻而易举就将这个崭新的势力摆到了世界舞台上，堂而皇之地踩着文明联盟做出宣传，过了今晚，无数人都会追寻起这个新的教派，他们能拦住一个，两个，能拦住几十万几百万甚至上亿人的趋之若鹜吗？乌蒙说的那句话就是这个意思。
好，很好。
不同于了解内情的郁昭，其他人对这件事的感触还没有那么深，他们此时最大的震惊是。
“之前的邪神是假的？！”
“什么窃取阿利比希斯的名号，它在说什么？”
“……启示黎明信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郁昭转过头，季亚影脸色苍白，语气很轻，带着一种认知体系在剧烈崩塌的恍惚感，其他人没有她这么明显，但每个人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在这种情况下，只是神色冷峻的郁昭就格外凸显出来。
一群慌乱的人中那个唯一冷静的人会成为理所当然的主心骨，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看向郁昭，不知道是在等她的解释还是反驳。
乌蒙还在继续进行它的传教。
“穿越亚曼海，位于崇东大陆中心的寂静荒原就是我们栖息的总部，凡是信仰吾神的同行者，在寂静荒原中将受到保护，不会被任何事物所伤。”
“来吧我潜在的同伴们，我期待你们的加入。”
“我名乌蒙，我们名为’星辰之眼‘。”
郁昭冷眼看着它，这时说：“星辰之眼，这就是祂取的新名字么？”
乌鸦动了下翅膀，显得颇有些意外，沉默片刻才说：“看来你知道得不少。”
一种微妙的气氛升腾起来，如果说之前乌蒙释放出的杀意只是用于震慑，那么它现在已经真正地把郁昭放在了死亡的天平上，越平静杀意就越明显，正如猛兽确定猎物时那绝对静止的几秒钟。
虽然没有完全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在场的人都是久经战场的战士，来不及思考就默契地护卫在郁昭周围，无论事情真相如何，乌蒙是敌人这点无可辩驳。
“窃取了阿利比希斯的名讳，这就是祂告诉你们的吗？还是说这是你愿意相信的真相？”郁昭将如有实质的杀气和其他人的紧张都视若无物，她从未用过这样激烈质问的语气，“在祂听话的时候把祂当成工具一样使用，当祂不再听话了就把祂当成垃圾一样抛弃，乌蒙，你知道祂口中的这个存在是什么吗？你信仰一个外神，想过自己就是下一个祂吗？”
乌蒙沉默下去，所有人都沉默下去，有聪明的人从郁昭的话里窥见到一丝半点的真相，整个人都震撼得无法言语。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第一个说话的不是乌蒙，而是一直被顾玥控制在手中的周若烟。
“你在说什么？”周若烟的声带还没有马上恢复，说出来的话嘶哑到失真，“郁昭，告诉我，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意思，你没有猜出来么？”郁昭声音冷下来，“阿利比希斯确实存在，祂一直都存在，祂渴望这颗星球上的资源，但祂距离太远，所以祂抓了个倒霉蛋成为祂最初的代行者，就是这颗星球原本的神。”
倒抽气的声音传来，每个人都被这出乎意料的真相惊呆了。
神？这个世界……真的有神？
“阿利比希斯污染了最初的神，将祂变成自己的傀儡，把这个世界变成了这个样子，但是祂醒了，祂不愿意再助纣为虐，所以沉寂了这么多年。”郁昭冷笑一声，“祂瞒得挺好，否则阿利比希斯不会到现在才反应过来，重新组建自己的势力。至于之前的工具，已经废弃了，当然就没有必要继续留着了，是吧？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的任务里也包括杀了祂，对不对？”
一片寂静。
郁昭突然转向沈一煜，“你脑子里的声音不是阿利比希斯，是祂，祂控制不住自己，但你因此得到了全世界最特殊的能力，那就是【本源控制】，你在向神借力，只要是属于这个世界上本源元素，风霜雨雪，水火雷电，只要你的能量足够精神力足够，全部都可以控制。沈一煜，你的能力的确是独一无二的奇迹，我说过这个，这就是真相。”
沈一煜瞳孔震颤，整个人都陷入到偌大的冲击中，其他人和他的状态也差不多，这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秘辛，足以让整个废土世界的认知体系坍塌重组。
“所以，你们在骗我。”周若烟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乌蒙，几乎一字一顿，“你们说阿利比希斯会杀死之前窃取名讳的神，给这个世界真正的平等和新生是一个谎言，你们骗了我，就像现在欺骗整个蓝天城。”
乌蒙一动不动的乌黑眼珠终于动了一下。
“我没有欺骗你，周若烟，吾神不是本土的神明，在祂的管辖下，所有星球的生命无论进化程度，都会被一视同仁地对待，不会有战争，不会有苦痛，生命自然地老死，这不就是你所希望的吗？”
沈一明眼睫颤了一下。
“说谎。”郁昭冷冷地说。
“说谎。”周若烟一字一顿地说。
被揭穿，被指责，被从小一起长大的最好的朋友刀剑相指，哪怕付出过生命的代价都没有软弱过一刻的周若烟浑身发起抖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即使只是一个畸变的怪物，此时却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如果不是顾玥死死地拽住了她，她已经冲向了乌蒙。
“若烟。”顾玥低声叫了她的名字。
“你说谎！”周若烟怒吼出声，“你们的神就是把这个世界变成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怎么敢对着这个世界的人民说会给予他们新生？如果没有战争和苦痛的方法就是把每个人都变成祂的傀儡，那要这种和平干什么？你明明知道祂的目的却还是助纣为虐，你愧对这个世界的每一个生灵！什么神明的代行者，你，你们，全都是分裂这个世界的伥鬼！”
“若烟……”
李文诺激动地流下了眼泪。
这才是周若烟啊，她看起来冷冷淡淡，但她的内心燃烧着不屈的烈火，这样的周若烟凭什么会沦为邪神的走狗把普通人当成投诚的献祭？
“我是傻瓜，是全天下最愚蠢的傻瓜。”周若烟嘶哑地说，“我错把豺狼当救赎，结果害了整个蓝天城，害了全世界的人。”
以周若烟的头脑，自然也想到了今晚之后可能会出现的局面，但她此刻油尽灯枯，燃烧的只有满腔的恨意和对自己愚蠢的愤怒。
“他们的目的的确是感染普通人，乌蒙身上的污染和之前的不一样，现在世界上还没有研究样本。”
她用尽力气尽量说出自己知道的情报，郁昭回眸看向她，周若烟福至心灵，语速极快地说：“和我直接联系的不是乌蒙，我很确定是人……”
她话没有说完，郁昭忽然若有所感，但还没等她来得及采取任何行动，周若烟倏然睁大眼睛，眼中所有神色都消失了。
众人一惊，顾玥愣愣地摸上她的眼睛。
死了。
就在郁昭的眼皮子底下，周若烟被悄无声息地杀死了。
瞬间毙命，即使是郁昭，也没法真的和死神抢人。
郁昭猛然回头，一层浓郁到近乎实质的能量罩瞬间张大，率先护住的是在场的众人，然后能量罩在不断地扩展，有了可视的参考，所有人都看见有一层无形的能量落在了能量罩上，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郁昭当然提前做了准备，但这是第一次和支配者正面对抗，支配者的手段她没有领教过。乌蒙针对的是每一个人，她在每个人身体里都留下了治疗能量，周若烟的已经提前用过了，所以她死了，而其他人侥幸躲过了第一轮攻击。
“果然你是个很大的麻烦，郁昭。”乌蒙的声音冷酷下来，“但是既然我来了，那么你也就只能到这里了。”
……
另一边。
宋铮神色恍惚地站在那里，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身处哪里，好像也没注意到郁昭身上换了的衣服，就只是那么看着郁昭的脸。
郁昭身形僵硬，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熟人，在基地里不可能戴面具，即使已经用兜帽尽量遮蔽起了身形和面容，没想到在黑夜之中一闪而过还是被轻易认出。
在这里的郁昭不是真正的郁昭，而是傀儡。
这就是郁昭躲开周若烟耳目成功治疗李文诺又没有惊动守卫出现在战场上的原因，傀儡跟着白玫瑰的军队混进了蓝天城，基地里从头到尾都有两个郁昭。
傀儡郁昭不会治疗，真正的战场只有真正的郁昭去面对，但傀儡郁昭也没有闲着，她一直在寻找高阢的位置。
当时周若烟放出照片，郁昭的眼睛定定盯着看了很久，周若烟以为她是在震惊和愤怒，但她是在尽可能多地收集照片里的信息。
此时她已经来到最可能的地方，结果居然碰见了宋铮。
如果被宋铮发现她有个分身，那么接下来的计划可能会出现差错。郁昭心念电转，理智位于上风第一个浮现出的念头是杀了他。
能量包裹住手臂，她已经是七级，只需要一下，宋铮没有任何挣扎的能力。
然而这时宋铮说。
“老……您也猜到高阢在这里吗？您果然是最聪明的那个。”
“这是周若烟的私人禁闭室，强行闯入会有爆炸，让我去吧，是我犯的错误，我会把她安全还给您。”
第106章 生命之重106
宋铮没有追问郁昭为什么会在这里，也没有问她出现在这里后战场该怎么办，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郁昭换了衣服，这么说完他垂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等着郁昭的首肯。
郁昭怔了两秒，能量从胳膊上散去，她转过身，戴着兜帽的面容隐藏在黑暗中，“你知道她在这里？”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周若烟有这么个地方，我怀疑她在这里，而且在这里见到了……您，就能够确定了。”宋铮虚弱地笑了下，“您总是对的，永远都不会出错。”
郁昭抿了下唇，“万一我错了呢？能让你特意提醒的爆炸，你进去也有可能会尸骨无存吧。”
“那是我活该。”宋铮说，“这本就是我犯的错。”
郁昭感觉到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如果说之前的宋铮虽然别扭狠毒，但她知道他始终在她的掌控之中，包括所谓的背叛，也没有超过她对他的预测。
但现在有东西不同了，她感到他在脱离掌控。
有什么从他身上死去了，又有什么从他身上活了过来，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宋铮，但又不是宋铮了，
见郁昭没有说话，宋铮犹豫了一下，主动向前走去，眼底有着一抹决绝。
“您小心。”
他们在一起并肩作战太多次了，保护郁昭已经成为宋铮骨子里的习惯，宋铮半兽化，蜂前肢牢牢挡在郁昭身前，另外几根在前方探路，在夜色里泛着冷酷的光芒。
“为了防止有人闯进去，这里周围放满了新能源炸药，如果一个不小心……”
宋铮的话还没说完，面前忽然砰的一声，烟雾炸开，用来探路的蜂前肢缺损了一个角。
他平静地探向另一条路，继续说：“即使是身体系在这里也很容易受伤，您跟紧我，我会把您平安送进去。”
郁昭看着他受伤的部分没有说话，她被保护得很好，在爆炸下连皮都没破，此时闪烁着荧光的雪还在下着，宋铮的伤很快被治好，然后继续爆炸，继续治好，如此反复下，他们来到了门前。
厚重的金属门上显示出数字按键，郁昭看向宋铮，宋铮也有些怔忪，他马上说：“您后退一点，我试试能不能强行破开。”
郁昭如言后退两步，咣的一声巨响，蜂前肢锋锐的尖端狠狠击中大门，发出金属摩擦的尖锐声响，但是门上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宋铮再次击中。
郁昭站在后面，突然说：“宋铮，你恨我吗？”
宋铮动作一顿，再次用力击向大门。
“我没有资格恨您。”
“我以为你要用一段时间才能走出来，看来我低估你了。”郁昭说，“你不够聪明，眼界也短浅，但你有一颗让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心。”
宋铮颤了一下。
“这不是在指责和说教你，我不再是你的老师，也就没资格说你什么了。”郁昭说，“其实我在夸奖你，有这样一颗心，你就是能在这种世界里活下去的人，你所求的也没有更多了吧。”
“我的世界很小很小，在以前我就只有我自己，我为之努力的一切都是让我自己活下去，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为什么是这个样子，我一概都不关心，也关心不了。”宋铮的嗓子里发出哽咽的声音，“这些话我都和老……您说过，我以为是您把我想得太好了，以为我能理解您那些宏大的目标，原来您从来没有看错过人，您知道我有多短浅和懦弱。”
“其实我从来都不理解，我只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而已，我只是在完成您想做的事而已。”
“我没有看错过人。”郁昭平静地说，“我不认为你真的会背叛我，也欣赏你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自我，只是我不需要你这样的人。”
宋铮的动作停了下来，因为撞击而受伤的蜂前肢在缓慢愈合，他好像一直支撑着自己的外壳被什么东西给击垮了，他背脊微弯，无法抑制地颤抖。
在郁昭之前说那番话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自己败在哪里，这也是他没有继续祈求郁昭原谅的原因，他太了解自己了，他就是个极度自私的混蛋，他永远也无法真心去做郁昭想做的那些事，救人有什么意义？让世界的未来变得更好，和现在辛苦的他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辛辛苦苦去栽树让后人乘凉？他不明白，但是郁昭想这么去做，于是他就学着郁昭的样子去做，但他还是那个自私懦弱的他。
郁昭一刀见血。她需要的不是他这样的人，英雄只有英雄才能惺惺相惜，他只是个自私的恶棍，不配待在郁昭身边。
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注意到郁昭审视的目光落在他的背上。
“你是有机会杀死言墨青的吧，为什么没有动手。”
这个问题郁昭问过，但她觉得现在问也许会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如果杀死他，您会很苦恼吧。”宋铮低哑地说，“您对他的看重，从来都没有隐藏过。”
郁昭垂下眼，她上前一步，轻轻拉开宋铮，汇集了半身能量的右胳膊在黑夜中照亮了两人的脸，宋铮瞳孔一缩，眼睁睁地看着她挥起一拳，重重击向纹丝不动的大门。
轰隆一声巨响，连门框都被她轰了下去。
“它的最高防御等级是六级。”郁昭淡淡地说，卸去能量率先走了进去。
宋铮无言默然了片刻，连忙抬腿跟上。
除了地下避难所之外，城内除了几个关键区域之外大部分地区都已经断电，禁闭室也是地下的结构，往下走的过程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但两人都走得挺稳。
到了下方还是一片漆黑，宋铮刚要说话，郁昭捂住了他的嘴，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只能看见她亮若鎏金的眼睛。
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从一个方向传出来。
“没有……等待命令……”
“昏过去了……不用……”
两人都不是身体系，没法完全听清楚对话内容，但指明方向已经足够了。
宋铮从呆怔中回过神来，郁昭把他松开，他悄无声息地张开翅膀，脚不沾地地以近乎闪现的速度飞向声音的来处，随着两声闷哼，说话的声音消失了。
郁昭找到的时候，宋铮已经把高阢从束缚椅上解了下来，打横抱在怀里，门口是两个晕倒的白玫瑰，她和宋铮在黑暗中对视一眼，默契地转身，先离开这里再说。
重新回到地面上，不等郁昭开口，宋铮就主动把高阢交到郁昭怀里，郁昭简单地检查了一下高阢的状态，摸到她还泛着温热的鸟头，在心中松了口气。
看来周若烟和那些白玫瑰也不知道高阢真正的弱点在哪里，没有伤到她的要害。
宋铮沉默地看着她动作，郁昭甚至没避着他，当着他的面把高阢抱到能淋到雪的地方，让那些沾着她能量和血液的雪花落在身上。
宋铮嘴唇张开，开开合合了好几次，才低声挤出声音：“你真的不打算杀了我么？”
他当然看出问题来了，郁昭根本不是能抛下战场独自过来找人的人，哪怕他一开始精神恍惚没有反应过来，现在他看得非常清楚了。
这个郁昭，没有治疗能力，否则高阢现在已经睁开眼睛了。
“你希望我杀了你？”郁昭说。
“我不知道……我只是……”宋铮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我只是不敢想象有人会把知道自己秘密的人放走。”
就在这时大地轰然一震，耀眼的光芒从远方亮起，那抹光芒越来越越亮，越来越近，一层白色的薄膜很快覆盖在他们上空，闪烁着光芒的雪花落在上面，雪花上白色的能量接触到薄膜的瞬间被分离出来，融入到薄膜之中，落下来的是普通的雪花。
这些雪花忽然顿在空中，随即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抽走，瞬间全部朝光芒传来的方向飞去。
宋铮神色有些恍惚：“……战斗开始了，是吗？”
既然已经想通最关键的地方，推出剩下的就顺理成章，宋铮目光落在郁昭身上，“您也要过去吗？”
“我不会过去。”郁昭说。
这是个委婉的问题，宋铮想知道这第二个郁昭的事打不打算让其他人知道，郁昭的回答是不会。
宋铮的眼睛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烧了起来。
“躲去安全的地方吧。”郁昭抱起高阢，在斜飞的风雪中站起身，“周若烟如果给过你什么东西，记住轻易不要使用它，除非你宁愿死也要把对方搞死的时候。”
宋铮一点都不意外郁昭能猜到这点，他脸上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眉眼清秀，还有一个深深的酒窝。
在郁昭转过身时，他轻声开口。
“有一刻，我的确有完全的把握能够杀死言墨青。但是在我选择放弃的那一瞬间，是我感到我离您最近的时刻。”
“即使重来一次，为了追逐那一刻我也会选择放弃的。”
郁昭背影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向前走去，宋铮看着她，眼中的神色渐渐变得坚定。
那簇燃烧起来的火焰没有熄灭下去。
……
主战场。
顾玥，李文简，立川三个七级身体系如同跃起的飞鸟，借助各种建筑和地形为踏板发起进攻，作为最接近乌蒙的人，他们每人身上都笼罩着一层白色的薄膜，不会影响他们行动，却是他们最有力的防御。
塔伦封住下路，他不用直接面对乌蒙，主要负责击散乌蒙射出的黑色羽毛。
甫一接触到这些羽毛众人就神色一变，这不是真正的羽毛，而是一种能量实体，在接触到的瞬间会头疼发热，恶心呕吐，如果不是郁昭在，所有人都撑不过第一轮轻飘飘的羽毛，剧烈的疼痛会让大脑炸开，状似寻常的呕吐会直接把肠子和内脏吐出来。
沈一煜站在高处，风雪在他手中凝结，他没有像之前一样凝成一颗巨大的球，而是一个一个，刚能握住的程度就朝乌蒙扔过去。
这些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能量球在地面和建筑上炸开，留下一个个深坑，如果不是有郁昭护着，这不分敌我的攻击方式恐怕会被自己人痛殴。
除了言墨青外，几个心灵系口中一刻不停，魏鸣野和沈一明被郁昭摁在身边，这种层次的战斗已经不是越级挑战了，魏鸣野能够亲眼见到就会获益匪浅。
他们如此围追堵截，然而体型小巧的乌鸦姿态灵活，虽然被限制住行动轨迹，但没有分毫受困的样子，它灵敏地躲开又一轮密集的攻击，霍然向上空飞去。
“顾玥！”
李文简大喝一声，两人不用过多交流，李文简高高跃起，双手交叠握拳，在下落之前顾玥猛地跃上，以他的双手为踏板向上跳起，手中长刀寒光凛*冽，恍然能劈开月色！
郁昭霎时间在她身上叠了三层防护，忽然她瞳孔一缩，乌蒙发出一声清亮的鸣叫，她用最快的速度加强下方的能量罩，下一秒天黑了。
黑压压的羽毛从天而降，连乌云后那一丝月色都被遮蔽，如同一枚枚射出的箭矢，射中能量罩时甚至发出了“笃笃”的实体碰撞声，可见双方的能量实体有多么凝实。
第一轮羽毛降落，在能量罩外的人全都落回罩内，顾玥首当其冲，脸色已经变成死人一样的青白，她伏在地上，哇地吐出口内脏的碎块。
没有时间查看情况，下一轮很快接踵而至，郁昭虽然没动，但吐出一大口血，眼珠变得通红。
第三轮羽毛接触到能量罩，裂缝出现，白光挣扎着闪烁两下，咔嚓一声碎了。
“郁昭！”
嘶哑的呼喊中，所有人被瞬间击溃，无力地倒了下去。
郁昭跪在地上，鼻腔和口里流淌的如注血流中，轻巧的乌鸦落在她的面前。
“认输吧。”乌蒙说，“你暴露得太早了，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
第107章 生命之重107
郁昭垂着眼，雪花大片大片地落在她的眼睫上，覆盖上她吐出来的血，她双手撑地，目光定在地面投射的阴影，乌蒙就站在那里，和人类的体型比起来是那么娇小的一只，却能感受到它睥睨俯视的目光。
这是所有人第一次正面和支配者开战，换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压抑和绝望，乌蒙还没有用出全部的力量，就能够瓦解他们最有力的防御，作为战斗核心的郁昭也重伤倒地，代表着他们再无反抗的能力。
乌蒙轻而易举地宣判了所有人死刑。
“你们都是被那个冒牌货污染过的残次品，虽然吾神赐予了祂一些力量，但祂没有利用好。”乌鸦优雅地伸开翅膀，像是在舞台上展示优美身姿的舞女，轻轻地转了一圈，“你瞧，真正的神力是不会让生物变成那样不人不鬼的样子的，你们都只是残次品容易，未来的伟大神国不需要残次品。”
郁昭忍住翻涌的呕吐欲望，这么一吐就不知道吐出来的是什么了，她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用来修复自己。
“你在几年之前就已经成为了支配者。”她不动声色地套话，“阿利比希斯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了吗？”
“伟大的阿利比希斯从来没有放弃过这片土地。”乌蒙说，“祂曾经陷入虚弱，才让之前的冒牌货越俎代庖，把这颗星球弄成这种破破烂烂的样子，但伟大的神没有抛弃我们，当祂重新莅临，这颗星球就会被纳入神国的领土，变成真正的神之庇佑诶的土地。”
郁昭忽然感到一种久违的熟悉波动在精神世界中产生，她一瞬间差点露出惊喜的神色，眼底闪过一道极亮的光芒。
“所以你们的目的，就是杀死所有异化物，再把未污染过的生物全部感染，是吗？”
“这的确是我们初步的目标。”乌蒙优雅地点头，“吾神的力量纯粹，干净，伟大，安全，不但不会变成畸形的怪物，力量增长也会高于你们这些残次品。这么伟大的神力，我们隐藏得已经够久了，是时候向全世界宣布我们的存在，让所有人知道他们面临着一个多么光荣而伟大的选择。”
“选择？”郁昭笑了，“大炮已经射出去了，你站在尸横遍野的坟地里，说这是我给你们的选择吗？”
乌蒙看着她，黑豆般的眼睛里流露出悲悯哀怜的神色。
“这是恩赐。”
郁昭没有再说话，她垂着头，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看上去甚至像是已经认命了，放弃抵抗了。
一直被郁昭命令不许使用能力的言墨青咽了口干涩的血，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他刚张开口，一道还略带青涩的少年嗓音响起。
“如果祂的力量真的能使生命进化，而不是变成怪物，祂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沈一明已经无法抬起头，他伏在地上，眼睫无力地轻眨，声音气若游丝。
“神赐予信徒力量，信徒给予回报，那么你的神明，想要从这片土地得到什么？”
“……”
乌蒙第一次将目光投向这个全场最弱小的少年，“沈一明，我知道你，文明联盟大统领的继承人，那么你不是异化者，对吗？”
沈一明没有马上回答，他旁边的魏鸣野嘶哑地笑了一声，身体不能动也要呸出一口，“一只畜生对人类的势力还怪关注的。”
乌蒙眯了下眼，在有什么即将发生的前一秒郁昭出声：“他不是。”
沈一明茫然地看了她一眼。
乌蒙轻轻扇动一下翅膀，“异化者不可为王，这是人类做出的难得清醒的决定，冒牌者继承了神力却不会使用。不过现在不同了，只要你能成功成为进化者，文明联盟仍然会交给你掌管，它不会消失，只会被新的存在所取代。”
“继承了神力……却不会使用？”沈一明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没错，不稳定的神力让这个世界变得千疮百孔，本该进化到高等生命的生命体要承担不稳定的异化状态，这一切都是那个冒牌者造成的恶果。”乌蒙说，“在正统神力的影响下，生命会更稳定，更高级。”
众人都不由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即使知道乌蒙的话未必全是真实，但它维持着没有异化的形态是摆在眼前的事实，这种铁证在潜意识间拉高了它话语的可信度。
只要有稳定的力量，异化者就能摆脱异变的结局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你说谎。”
“它说谎。”
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乌蒙颇为意外地朝另一道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郁昭闭了下眼，露出几分喟叹。
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斗篷，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她呼吸很重，显然身上伤势不轻，面对支配者，她坚定地走向这边，一边走，一边拉下头上的兜帽。
一张瘦削僵硬得堪比畸变怪物的脸露出来，同时她举起右手，一颗鸟头探出宽大的袖子，当她的声音传出，本该是嘴的地方一动不动，反而鸟头的喙在不断开合。
“我就是被乌蒙直接感染的人，我不但没有摆脱异变，反而从身体系变成了混沌系。或者这连混沌系都不算，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新型的怪物。”
当人们反射性去看她的人类头颅，会发现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然而她的声音里含着强烈到不容忽视的自嘲。
沈一煜眼中露出叹息和恍然。
郁昭唇边露出一丝轻微的笑意。
也许是因为没有等到周若烟的下一步命令，高阢还没有受到很大的伤害，确定了她的状态之后傀儡郁昭就把她带到了安全的角落里放下，然后默默地在阴影中守着她。
高阢随时可能会醒，她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看到郁昭。
她看着高阢醒来，走出去时遇到了正带着几个人赶路的宋阳，乍然见到陌生异化者，宋阳差点直接出手攻击，然而在见到高阢兜帽下的脸，居然认出了她，两人简单交流后高阢了解了情况，二话不说就要向这边赶来。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乌蒙的话就是一个谎言，如果一切都像乌蒙描述的那样美好，她现在这样算什么？队长他们的牺牲算什么？
郁昭没有阻止她，她阻止不了她，高阢一定会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高阢面无表情地伸手拽住自己的头发，然后一个用力，把整颗头拔了下来。
饶是在场的人都经历过大风大浪，面对这种情景也不由瞳孔骤缩，震惊地倒吸冷气。
血液喷涌而出，瞬间流满她的身上，而她站在那里，手中的鸟头继续说话。
“它的能量，直接转变了我的身体构造。”她极力维持着镇定，声音却还是发起抖来，“不要被它感染，这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现在的异化物只是多出增生，被它感染后才会变成彻底的怪物！”
“人类用了多少年才研制出控制身体系和心灵系的异化方向，让人能活得像个人，一旦被它的谎言欺骗，就连重新开始的机会都没有了！”
高阢声嘶力竭，她的吼声震醒了刚刚还产生犹豫的人，他们对视一眼，都在彼此脸上看到了深深的后怕。
他们是权利者，是整个废土里难得接受过教育的佼佼者，连他们都不由被乌蒙的谎言所蒙蔽，更别说更多的芸芸民众。
“是的，就是这样，这只鸟在说谎。”
郁昭擦去下巴上的血，慢慢站了起来。
“世界会变成这个样子，最初的异化物只是会长出增生而不是彻底变异，是因为这颗星球的神在保护你们。”郁昭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人听清，“祂尽自己所能去抗争的结果，就是被阿利比希斯冠上冒牌货的名头，承担把世界变成这样的责任。乌蒙，我很好奇，你难道不是这颗星球上的生物吗？帮着外来的神给自己家的神扣黑锅，周若烟说你是伥鬼，实在太贴切了。”
郁昭和高阢站着，和面前的乌蒙形成对峙的姿态，郁昭能感受到高阢的注视，两个久别重逢的朋友没有交流过一句话，却已明白彼此的决心。
乌蒙微微歪了下头，宛如一只真正的娇憨鸟儿。
“既然你们全都已经知道了，那不就真的不能留了嘛。”它状似惋惜地叹了口气，“真可惜，本来有几个人还想留一下的。”
它站在原地不动，漫天乌黑的羽毛凭空出现，郁昭手中瞬间凝出一把纯白色的能量匕首，重重扎进言墨青的后颈。
“就是现在！”
在暴雨般的黑羽降落之前，言墨青聚集起浑身的能量，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嘶喊出声。
“束缚！”
这一声喊出，他犹如被抽干的河流，浑身霎时干瘪下去，皮肤枯槁得像枯死的老树，与此同时乌蒙身体一僵，漫天羽毛忽然失去控制，在原地溃散。
本该在瞬间被言灵吸干的言墨青呼出一大口气，干瘪的皮肤渐渐恢复光润，已经发青的眼球眨了眨，变回黑白分明的模样。
这就是郁昭一直不让言墨青耗费能量的原因，他是她的底牌之一，必须要以最完好的状态留到这一刻，然后给出最关键的一击！
在乌蒙倒地的那一刻郁昭和高阢同时抢上前，她们是此时唯一还能动的人，没人指望一个六级言灵师真的能把乌蒙控住多久，这是他们唯一的击杀机会！
只不过采取的方式截然不同。
郁昭身体素质不如高阢，但她距离更近，她逼近乌蒙，拿出之前从周若烟那里取来的小瓶，就在她刚要打开之前，乌蒙挣脱了束缚。
它虽然不知道郁昭手里是什么，但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于是拼着折断一只翅膀为代价，硬是从束缚中挣脱出来，用一只翅膀跌跌撞撞地飞向天空。
把血液灌进乌蒙口中的机会失去了，郁昭脸上表情不变，只有眼底波动了一瞬，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弯过胳膊，要把血液送进自己嘴里！
就在瓶口挨近她嘴唇的前一秒，熟悉又久违的概念浮现在她脑中，带着惊恐和几分没退去的疲惫。
【郁昭！那个不能吃！】
郁昭：【终于愿意出声了吗？】
系统完全听不进去她说话，在意识中祂的概念剧烈波动，就像在发出尖锐的爆鸣：【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就往嘴里送？一旦你吃了它连你的能力都救不了你！我的天啊，怎么几个月不见你还是这么能作死！】
第108章 生命之重108
概念之间的交锋在现实中只有连眨眼都不到的一瞬间，郁昭已经把瓶口抵在唇边，但她没能把开口咬开，高阢重重地冲过来，一把将她撞翻了。
郁昭扑倒在地，灰头土脸地看到高阢还在往外冒血的脖子断口，那上面的血肉参差不齐，看上去简直是恐怖片现场，看一眼都要做噩梦的程度。
她叹了口气，“你在做什么？”
一个激烈一个无奈，郁昭没发现自己现在的口吻和系统像了个九成九。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不能让你喝下这东西。”高阢习惯性想转动假头的方向，这时突然反应过来她的头被自己拔了，于是眼前血肉蠕动，活生生血淋淋地又长出来了一颗一模一样的脑袋。
众人都已经有些麻了，头顶的乌蒙和眼前的高阢，简直都不知道该先惊恐哪一个。
乌蒙受了伤，叫声中掺杂进愤怒的嘶鸣，高阢飞快地把鸟头举到郁昭面前，真假四只眼睛一起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现在要怎么做？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郁昭：【现在要怎么做？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系统：【……】
系统：【郁昭，你是不是又故意诈我？】
【这次真没有。】郁昭说，【我再料事如神又不会算命，怎么会知道你恰好在这时候回来？这东西是我给自己准备的最后手段，要么进乌蒙身体里，要么进我自己身体里，想要破这个局只有这两种方法，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投机取巧都没用。】
【……看在你虽然乱搞但还算惜命的份上相信你这一次。你知道你手里的是什么，对吗？】
【不完全知道，只知道是一种生物的血，能够用来控制异化者，甚至包括支配者。】郁昭说，【来自邪神的亲自剧透，应该没错吧。】
【那种危险的东西，一个普通人怎么能随身带着却不受到影响，现在你手里的血液已经是不知道被稀释了多少倍的，即使弄进支配者的身体里，也只会让它痛苦，无法杀死它。】
系统说，【你为什么不回应我，你在想什么？】
郁昭：【虽然我最开始的最好打算就是把它赶走，但你是不是有办法能杀了它？】
【……】系统说，【别想了，能对付支配者的只有支配者，除非我现在真身在这里，否则你拿它没有办法。】
郁昭紧跟着问：【那你的真身在哪里？】
然而不等系统回答，郁昭就轻飘飘地把这个问题略了过去，【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还是这瓶血，我知道了。】
郁昭看向高阢刚长出来的，还挂着血浆和碎肉的头，说：“我需要有人带着这东西接近乌蒙，但我现在消耗过大，那种距离下我无法保证不受乌蒙的侵蚀。”
高阢立刻就明白了郁昭的意思。
“我去。”她毫不犹豫地说，“我已经被那种新型污染侵蚀过，再积累也不过是异变，我比其他人更合适。”
黑色的羽毛落下来，郁昭再次张开防护罩，她深深地看了高阢一眼，轻声说：“六级了。”
混沌系的升级本就比其他的容易，不知道高阢遭遇了什么，现在已然是六级中上的能量波动，如果不是周若烟手里有逆天的底牌，一般人还真抓不住她。
高阢的人类头颅上扯出一抹血淋淋的笑，“几个月过去，也不只有你自己在成长啊，郁昭，作为师父要是被你甩出去太远的话，那不就太丢脸了吗？”
羽毛在不断地降落，郁昭的脸色越来越白，高阢脸上的笑容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战士的坚毅。
“没有时间了，郁昭，把东西给我。”
她伸出左手，而郁昭没有犹豫，立刻把密封的小瓶交到她的掌心。
“一定要在靠近它之后再打开，不管有没有沾到它身上，尽你最大的能力尽快远离。”郁昭说，“不怕被我骂不自量力么？”
“你已经在骂了。”高阢谨慎地握住小瓶，“但你不会阻止我，因为这是目前最合适的办法。”
高阢不是等级最高，但却是在场机动性最强，接近乌蒙代价最小的，她了解郁昭的行事作风，郁昭永远都会选择最合适的方法，哪怕天平的另一端是她自己，也会被她毫不犹豫地舍弃，这种近乎自毁式的做事方法一开始给高阢留下了深刻的惊吓，但是后来她就发现了对付郁昭的办法——给她除了鱼死网破之外的其他优选就可以了。
而现在已经没有更优的选择了，所以郁昭一定会这么做。
疼痛从后颈袭来，白色的光芒一层叠一层地罩到高阢身上，高阢抬起头盯着乌蒙，突然说：“它要跑。”
也许是察觉到下方这几个蝼蚁手中有着让它感到恐惧的东西，乌蒙居然放弃了原本的打算，扇着单边的翅膀向更高处飞去，显然是要逃走。
郁昭神色一顿。
“让它走。”郁昭说，“破坏掉它今天的计划就是我们的目的，要对付它来日方长。”
“不。”
郁昭看向高阢。
“郁昭，从现在开始你不是我的指挥官了，我要做的事我自己负责。”高阢站得挺拔，握着瓶子的手紧到微微发抖，她盯着乌蒙几乎融在黑夜中的身影，一字一顿。
“我要报仇，这是我唯一能报仇的机会，哪怕杀不了它，我也不能让它就这么离开。”
“高阢！”郁昭加重语气。
“不要劝我理智，难道你就能一直让理智凌驾在感情之上吗？我期盼这一天盼得太久了，这几年每一天每一晚，我摸着队长他们的头骨都在恨，恨自己的弱小，恨自己当年的转身逃跑。”高阢的语气很激烈，人类的头颅面无表情，泪水从鸟头的眼睛里流出，“现在它就在这里，郁昭。如果你被什么东西一瞬间夺走了一切，能忍受得了它从你面前若无其事地离开吗？”
郁昭沉默下去。
“它已经飞远了。”她轻声说，“没有时间去取飞翔翼，你追不上它。”
“我来帮你。”
季亚影抹去嘴边的血，在之前的战斗中她能帮上忙的地方不多，此时消耗尚可。
她单手指天，巨大的影手在空中显现出来，一个接一个，如同通往天国的阶梯。
“我会尽力配合你。”季亚影对高阢说，然后又看向郁昭，“郁昭，难道你就甘心吗？”
站起来的人越来越多。
顾玥走到他们面前，“我们会尽量拖延乌蒙离开的速度，同时掩护你，但它很聪明，你一出现它肯定知道你身上有东西，我们在支配者的面前都太脆弱了，可能护不住你。”
“总军长。”即使离开满天星多年，高阢还是准确无误地认出了顾玥，她嗓音哽咽，手中的鸟头不由又看向郁昭。
“郁昭，这是唯一的机会，一旦乌蒙躲回寂静森林，即使是其他的支配者阁下，也奈何不了它了。”沈一煜单手搭上郁昭的肩，“我知道你出于对每个人的安全考虑，但是，你甘心吗？”
郁昭抬起眼，每个人都在看着她，说着是他们自己的决定，却还是想得到她的支持和认可。
郁昭深深地吸入口气，又吐出来。
【系统，我明白你每次面对我的感觉了。】
她没有说话，伸手一划，每个人后颈出现一片能量刀刃，裹挟着浓厚的治疗能量送入体内，所有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好转起来，目光也随之亮起。
郁昭后退一步，微微颔首。
“上吧，我在你们身后。”
每个人脸上都露出大大的笑容，带着无与伦比的战意，身体系转身跃上影手，沈一煜凭空升空。
一直没吭声的魏鸣野缩着脖子刚想跟上去，被郁昭一把拉住了后领。
“郁昭！”魏鸣野哀嚎，“这么重要的战斗要是我没有参加，以后一定会被凶女人他们笑话的！”
被他点名的凶女人就站在旁边，但她要操控那么多人底下的影手，根本没时间搭理他，只是白了他一眼。
“现在笑话你可以阻止我们，但你上去之后死了，就连阻止都阻止不了咯。”
心灵系都聚集到郁昭身边，奈亚“吟诵”完一段，柔声说出残忍的话。
距离过远，李文诺的攻击超出范围，她也停下来，看向脸色苍白，安安静静的温梓然，“温小姐，你怎么样？”
温梓然收回望着天空的目光，脸色难看地挤出温和的微笑，“我没事，只是很担心他们。”
沈一明略有些下垂的狗狗眼有些湿润，他看看在场的人，目光落在郁昭身上。
郁昭把魏鸣野拖回来，其实单论身体素质，郁昭怎么能拖得动一个身体系，但魏鸣野即使着急得头发都要竖起来，还是乖乖地被拖回了她身边，她没有废一点力气。
她给了沈一明一个眼神，示意事情结束之后再谈，沈一明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垂下眼。
奈亚靠近郁昭，突然一歪头，把头轻柔地靠在了郁昭肩膀上。
她比郁昭高出很多，这种姿势本该十分别扭，但她神色静谧，姿态柔美，让这一幕显得很美。
“你在虚弱下去，郁昭。”奈亚轻声说，“同时维持这么多高等级的治疗效果，对你现在来说也很辛苦吧，但你还是同意了他们的胡来。”
这话一出，几人目光都向郁昭看来，带着担忧和惊恐。
连刚才都没能让郁昭失去力量，郁昭会倒下这点几乎没人考虑过，或者说敢去考虑。
“你也没有不甘心，对么？”奈亚继续说，“对你来说，能不能让乌蒙重伤本来就无所谓，你的目的就只是赶走它而已。”
众人神色更加惊愕。
砰的一声巨响，耀眼的光芒在空中绽放，那是沈一煜的能量球爆炸了，光芒映照在每个人苍白的脸上，郁昭仰望着空中，神色和奈亚一样安静。
哪有什么不甘心，她分明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平静。
“……这是为什么啊？”魏鸣野惊愕地出声。
为什么要为了他人的愿望这么勉强自己？这对绝对自我的郁昭来说本是不可能的事。
【这是为什么？】
与此同时，系统也问出同样的问题，只是不是问的同一个问题。
【那位污染的真相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为什么你会在乌蒙面前那么坚定地维护我？】
郁昭抬起手，能量从她周身涌动，化成一个个凝实的尖锥，向上空射去，她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我并不觉得现在的生命模式完全不可替代。”
她说出石破天惊的话。
“但是阿利比希斯从来没有给过现在的生命选择的权利，花草树木，鸟兽虫鱼，人类，大海，泥土，太阳，世界在轮回，所有事物都不会一成不变，但优胜劣汰和进化选择，这个世界的事，还轮不到一个外神来强行干预。”
郁昭看向奈亚，她已经因为惊讶将头抬了起来，鎏金般的眼睛对上灰色空明的瞳眸，郁昭面无表情，这是她最认真的时候。
这些话她从未说过，她坚定地走在自己的路上，不需要同伴认可，不需要他人鼓励，只是在多次性命相交之后的现在，她对也许是这个世界上窥探她内心最多的存在袒露出她的真正想法。
“在我眼中，生命的意义在于它的独特，任何一个生命都独一无二，不可复制。高高在上的神用神力筛选信徒，熬不过异化的活该死去，掌握力量的异化者才有资格存活，然而再卑劣低贱的生命，难道就没有人想让他活下去么。”
郁昭有些虚脱了，但她站得挺拔，在她微微有些模糊的眼前，恍然浮现出小小的女孩对她伸出的双手。
超负荷的运转下颅压加剧，鼻血流下来，她忽然笑了一下。
“其实没有那么多原因，那只鸟太傲慢了，我想把它的羽毛拔光，现在有人帮我去做了，我怎么能不支持。”
第109章 生命之重109
崇东大陆，绿洲之眼。
流线型的灰色建筑群中央簇拥着一座半圆形建筑，建筑顶端有一个眼睛形状的雕塑，这里是废土最大的人类基地绿洲之眼的行政指挥中心，也是整个文明联盟的核心。
平日里除了值班人员外没什么人的观测室里此时人满为患，从大统领到各个军团的总军长，所有还在绿洲之眼的重要人物全部聚集在这里，也代表着废土上出现了极其重要的情报。
“战斗还在继续。”
“这些画面一定要好好保护起来，都是我们将来研究乌蒙的重要情报。”
“也是和支配者战斗的重要资料，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和支配者战斗过了？”
“上一次我们对支配者实战的记录在二十八年前。”
“情况不容乐观。”
“这是高阢第八次试图靠近乌蒙又失败了。”
“那个混沌系要撑不住了。”
“大少爷再次被击落。”
“李文简阁下左腿断……又恢复正常了。”
“顾玥阁下偷袭失败，从高空坠落。”
“他们……有赢的可能吗？”
有人在马不停蹄的记录中情不自禁地问出这句话，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投向房间中心的几个人。
大统领沈修礼面容沉稳，目光看向旁边的老人，神色间温和谦逊，“敖先生，您对这场战斗怎么看？”
说是老人，当这个容颜苍老的人转过头来，能让人看到一双年轻的眼睛，那里面容光灼灼，丝毫没有老人的无力腐朽。
他紧紧盯着不同的屏幕里传回来的画面，因为技术的失传，传回来的画面不是连续的实时影像，只有断断续续的画面，并且没有声音，在场的人虽多，但一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着唯一有资格评价这场战斗的人的回答。
“他们赢不了。”老人说，“但是也不会输。”
沈修礼眼中流露出恍然的神色，随即凝重起来。
老人向前走了几步，几乎要将脸贴到了屏幕上，他的主要关注不是放在主战场上，而是极力想要看清下方站立的人影。
旁边的调度人员将影像放大，再放大，郁昭的面容淹没在漫天纯白的光晕中，她望着上空，容颜苍白染血，不可谓不狼狈，但当她的面容浮现出来，全场的人都更加安静，他们看着这张脸，像老人一样几乎痴了。
这就是画面里的人敢向支配者开战的底气，也是救了整个蓝天城的人，他们的痴迷不是因为这张容颜有多么出色，而是被那份独一无二的圣洁所震撼。
而在中间的几人中，有一个人在看到郁昭的长相后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诶漫迷
“这就是那位治疗师，是她。”老人痴痴地盯着郁昭的脸，“这场战斗结果如何，全看她，如果在她倒下之前他们没能达成目的，那么所有人都会死。而只要她不倒，他们起码不会输。”
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那张年轻的面容上，沈修礼也在看着，他的头发全都整齐地向后梳去，露出整张线条凌厉的面容，他带着儒雅深邃的神色注视着郁昭，然后前方的老人突然转过身来。
“大统领，这是真正的独一无二。”
他只说了句这么意味不明的话，其他人都不明所以，沈修礼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纯净之神的珍贵，想必没有人不清楚。”
老人凝视着他，突然笑了一声，“你当年没能实行的计划，也许现在可以了。”
沈修礼目光一凝。
二十八年前，正是眼前的老人挺身而出，抵挡住了入侵绿洲之眼的异化兽支配者，但对方技高一筹，老人奈何不了它。那时候沈修礼还不是大统领，他认为唯一能够杀死那只支配者的方式就是启动终极武器，但是战场距离绿洲之眼太近了，基地必定会受到冲击，于是只能放弃，最后是老人几乎豁出一条命将对方赶走，自己也留下了无法治愈的创伤。
二十八年后的现在两人对视，沈修礼感受到一股惊人的颤栗感从脊椎爬上，他默然几秒，说：“这是在蓝天城内部。”
老人说：“是因为两位少爷全在那里，所以胆怯了吗？”
“不担心孩子的安全，岂不是枉为人父么。”沈修礼这么说着拿出联络器，他深深地看了老人一眼，“敖先生，您提出这个建议，是为了人类的胜利，还是为了给当年的自己报仇？”
这堪称质问的话让周围的人都低下脸去。
“如果你认为我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又怎么会拿出联络器，就算不考虑异化者，蓝天城也有大量的普通人。”
老人平静地转回屏幕。
“就像我最开始说的那样，”老人说，“这场战斗的结果，全看她了。”
……
蓝天城。
原先整洁漂亮的城区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在大量能量的冲击下建筑坍塌，地面如海浪般翻涌，即使地下避难*所用的材质特殊，也被轰塌了一部分。
沈一明下令所有人不得靠近这片区域，这片范围内地下避难所里的人也已经转移，将死伤控制在了最小。
又有人被击落，季亚影接不及时，如流星般坠落到废墟中，砸出深深的坑洞，纯白的能量覆盖上去，顾玥重新站起，踩上影手再次回归战场。
波及到地面的范围越来越大，魏鸣野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吵着要加入战斗，他沉默地抱着郁昭躲避砸落的建筑，就像在兽潮中那样。
原先聚集的几人都被分散了，郁昭也看不到他们在哪里，只能扩大能量覆盖范围，同时支援空中战斗，剧烈的头痛下她一直在流鼻血。
“郁昭，那边有人。”魏鸣野说完，不用郁昭命令就朝那边靠近。
是沈一明，半边身体被压在石块底下，胸口还在呼吸，想必如果不是郁昭在，他现在已经凶多吉少。
魏鸣野把郁昭放下，单手把沈一明给拖了出来，沈一明的口袋里一直在亮，那是刻意开启通知模式的联络器，郁昭很快把他弄醒。
“小明。”郁昭把联络器塞进沈一明手里，“快看是什么消息。”
沈一明还略显混沌的眼神立刻清楚起来，他二话不说当着郁昭的面解锁，标着父亲的信息映入两人眼中。
看完消息，沈一明震惊得呼吸都一时停止，郁昭倒是没有很大反应，像是已经猜到了这个可能。
“父亲他疯了么！”沈一明几乎尖叫出声，“这里是蓝天城！他居然让我启动终极武器？”
废土世界的终极武器是基于核武器的基础上研制出来的新型杀伤力武器，威力比起核弹只大不小，目前只有文明联盟拥有这项技术，在四大基地都有配备。
郁昭又看了一遍信息，冷静地移开目光，“大统领想要调动分基地的终极武器，需要得到基地负责人的同意么？”
被惊恐和愤怒侵占理智的沈一明一愣，马上反应过来：“不用，大统领对每个分基地都有优先控制权，权力高于负责人。”
“所以他这是发给我看的。”郁昭说，“他在问我，能不能保护这蓝天城。”
“可是终极武器无法杀死支配者！”沈一明急促地说，“根据多次模拟实验，它只能杀死七级以下的异化物。”
“不能杀死，但能阻挡，已经足够了。”郁昭站起身，一颗能量球就从她头顶划过，落在三人旁边。
轰然的爆炸中，魏鸣野一把拽起腿上受伤的沈一明向旁边扑去，郁昭自己躲开。
浓郁的烟尘里传出郁昭的声音。
“小明，你父亲信我，你信我吗？”
沈一明瞳孔一缩。
“我当然信你。”
沈一明神色蓦然坚定下来。
那边安静下去，在等待的这几分钟里，郁昭先命令其他人在不要惊动乌蒙的情况下尽量远离，因为终极武器有生物追踪功能，靠近乌蒙的会受到波及。然后她感受着安静一片的脑海，带着笑意调侃。
【怎么这么安静，按照你之前的性格，这会不应该尖叫起来了才对。】
【尖叫有用吗？我还不如省点力气，到时候还能救你一命。】系统说，【郁昭，我就算无法用上全部的力量，在那个武器下保护你还是没问题的，放手去做吧。】
郁昭的笑意倏然淡了下去，系统不明所以。
【……这不就成了能让我放心把命托付给你的交情了吗，这让我很难办啊。】
系统：【啊？】
郁昭没再解释，她深吸口气，告诉高阢要抓紧时机，在乌蒙最脆弱的时候靠近，但是绝对不可以贪快。
言墨青那个在人心里说话的能力确实很好用，虽然听不到对方的回复，但在这种条件下能把声音传过去就已经很不错了。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紧张的气氛不止在战场蔓延，同样充满了绿洲之眼的观测室。
在短暂又漫长的等待中，一声细微的破空声传来，郁昭在心里对所有人大喊：“就是现在！”
如同陨石碎裂，在空中打得难舍难分的几道身影倏然向四周散去，地面的人也全都找好掩体，在观测室的监测中，一枚并不大，甚至不如人小臂粗细的导弹划破黎明之前的乌云，坚定地朝目标飞去。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然而就在这时，本该趁着追兵远离迅速升空离开的乌蒙没有离开，它在烟尘遍布的地面扫视一圈，锁定了目标，准确无误地向郁昭飞来！
“郁昭！”
“郁昭——”
在惊恐的呼喊中，郁昭瞬间改变策略，正要用能量包裹起两人降低对周围的影响时，另一道人影躲开带她下来的影手，比导弹的速度还要快，硬是坠落到了郁昭面前，几乎和乌蒙同时抵达。
郁昭眸光剧烈地一颤，失声叫出声：“高阢！”
轰——
在爆炸之前，高阢用力地把郁昭抱进了怀里。
第110章 生命之重110
电光石火之间，郁昭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高阢并不知道郁昭已经是个七级的异化者，她知道以郁昭的能力会升级很快，但短短几个月就从四级变成七级这种事正常人根本不敢想象。
所以在高阢的思维里，郁昭还是那个可能会被困在树上，需要她保护的女孩。
在她认为郁昭需要保护的时候，她义无反顾地来了，含着血和尘土的味道，死死地护住了郁昭。
高阢和爆炸同时到来。
爆炸不是单纯燃烧的火球，迅猛的冲击波从距离郁昭不到一米的地方诞生，旁边的一切仿佛被一只巨手掀开，玻璃被震碎，建筑如同脆弱的豆腐，没有明显的火焰，但一切都在几秒钟之内被摧枯拉朽地改变。处于爆炸中心的郁昭感觉仿佛被一整栋楼甩到了身上，手臂和腿瞬间折断，胸口一时无法呼吸，因为发生得太快，大脑连痛觉都没有来得及反馈，她下意识地抱住护在自己身上的高阢，背部狠狠砸进了地里。
在冲击波的挤压下，她们一路向地下撞去，迟来的剧痛传遍郁昭全身，有粘稠湿热的液体浸满她的全身，她的，高阢的，高阢将她抱在怀里，承担了第一阶段大部分冲击波，郁昭得以一直维持住清醒，在她的臂弯中，高阢的身躯软了下去。
就在她们持续向下砸去的时候，一道柔和的力量在她们身下托了一下，下落的势头霎时缓和，郁昭抬起扭曲的手臂，艰难地在窄小的空隙中调整回正常的姿势，她一手抚上高阢的后颈，源源不断的能量输送进去，另一只手摸到她的手指间。
在刚才有一瞬间高阢和乌蒙擦肩而过，但在那种紧要关头下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小瓶还紧紧地攥在高阢的手里，郁昭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毫不犹豫地从高阢身上越过，尽自己最快的速度向地面爬去。
因为乌蒙的突然行动，郁昭不知道在近距离的冲击下其他人来不来得及来帮忙，她咬紧牙根，冷汗从每一个毛孔涌出，她一把甩开变成拖累的斗篷，将小瓶轻轻咬在嘴边，手脚并用地从这个自己砸出的深坑往外爬。
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她能感受到乌蒙的力量在逐渐恢复，一旦让它就这么离开，今天到现在为止做的所有事就全都白费了！
郁昭的心里燃烧着一团火，即使她不是身体系，即使她最大的弱点就是体力和耐力，即使她现在无论能量还是体力全都已经透支，但她还在动作，她朝着她盯上的敌人坚定地前行，如果这时候有人看见她的眼睛，会发现那像是某种饥饿许久的野兽，让人毫不怀疑一旦让她接近她盯着的敌人，会立刻把对方撕得粉碎。
强烈的晕眩上涌，郁昭身形晃了一下，微微眯眼。
气浪把她们砸进了近百米的深坑里，因为速度过快，坑里的空间十分狭窄，郁昭嘴叼着瓶子不能呼吸，在剧烈运动下有些缺氧了。
她短暂地停顿了两秒钟，正要继续向上爬的时候，一只手碰了碰她的小腿。
现在郁昭各方面都已经是极限状态，感官比之前迟钝许多，这一碰让她差点心脏骤停。
随即她反应过来碰她的是谁，她眼中流露出惊喜的神色，稍微慢下来的几秒钟间，高阢爬到了她的身边。
高阢的人类头颅一点真实信息都看不出来，郁昭刚要看向她的后手边确定她的状态，高阢就转过身去。
“快，上来。”
声音嘶哑虚弱，却只用单手就赶上了郁昭。
郁昭把小瓶往她人类头颅的嘴里塞，“它还没走，你还有机会！”
“别塞了，你上来！”高阢的声音很虚，故意不让郁昭看见她的鸟头，“我多个你跟没有一样，你再拖下去才是浪费时间！”
这段交锋过得很快，统共不过半分钟左右，郁昭迅速权衡，果断地爬到了高阢背上。
和她不一样，她为了完成目的，可以优先选择暂时抛下高阢，但高阢不行，如果她不上来，高阢真的会和她耗到乌蒙逃走。
“很好，看来你还是那么聪明，郁昭。”
郁昭一上去，高阢就像一只打了肾上腺素的猴子，飞快地向上爬去，一贯温和到有些憨厚的语气带着几分狠劲，“当年在队伍里我最小，队长豁出性命让我跑，我跑了，把他们的头骨剥离出来的时候我就发誓，那是最后一次我丢下同伴逃跑，人没了还谈什么任务？人命才是最重要的！”
郁昭轻轻呼出一口气，“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醒。”
她碰上高阢颈部时就立刻知道了高阢的情况，可以说如果不是她动作快给她吊住了一口气，她现在就已经死了。
“我察觉到手里空了。”高阢说。
这就是一个联盟战士的素养，当需要保护的物品丢失，哪怕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阎罗殿，她都会调头冲回人间检查怎么回事。
“何况……我知道是你。”高阢喘得厉害，“这是我的任务，要是我倒下了，就得让别人来代替我，我不能让你去代替我，郁昭，我是你师父，我应该保护你。”
郁昭张了张口，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高阢的速度完全不像一个负重一人的濒死之人，说这几句话的工夫她已经蓄力完毕，单臂猛然向上一跃，带着郁昭跃出了坑洞！
毕竟是油尽灯枯，高阢几乎是扑着回到地面，郁昭从她身后滚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地面上满目疮痍，烟尘还没散去，警报响彻整个基地，能见度不超过二十厘米。
“高阢！”郁昭回头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郁昭咬住牙，用力握紧手中的小瓶，坚定地向一个方向爬过去。
就像对其他人那样，她之前也在乌蒙身上留下了一缕能量，但她不会激活它，它的唯一作用就是用来定位。
她发现乌蒙在哪里了。
“郁……郁昭阁下……”
熟悉的声音从烟尘中传出，郁昭定睛看去，李文简趴在那里，左腿膝盖往下一片血肉模糊，几乎全是碎片。
郁昭之前留下的能量能保证其他人不死，但也没有多余的来治疗伤口了。
李文简看到郁昭手里的东西，声音十分平静：“这就是要放到乌蒙身上的东西，是吗？交给我吧，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郁昭看着他，声音几乎让人听不清了，“以我现在的状态，保不了你。”
“我知道。”李文简说，“不就是变成更加不像人的怪物么？我知道了，交给我吧，告诉我它在哪里。”
他的语气和表情都很平静，但是正因为平静才反常，现在的李文简从上到下简直都写满了心存死志几个大字。
郁昭定定地凝视着他，把小瓶交给了他。
李文简露出一丝意外的神色，随即又平静地点点头，在郁昭指明方向之后他手臂肌肉鼓起，朝向那边时才流露出刻骨的恨意。
他刚要动作，郁昭的声音传来。
“落成现在这种局面，是周若烟不愿意看到的，如果你也死在这里，会加重她的后悔。”
李文简身影一僵。
“她被骗了。”他一字一顿地说，“那只畜生欺骗了她，让她以叛徒的身份死去，我无法再为她做什么，不过就是付出条命为她报仇而已，或者只是变成怪物，这值得。”
“这还无法杀死乌蒙。”郁昭说，“它会受到重创，但还不会死，杀死一个支配者没这么简单，如果你还想为她报仇，就活下来。”
李文简似乎愣了下，他没再说话，速度极快地向前爬去，此时他就是复仇的鬣狗，打断了腿还有手，打断了手还有牙，拔去了牙还有血淋淋的恨意，他像一只幽暗的巨型蜘蛛，很快消失在烟尘中。
郁昭无力地仰面躺在地上，此时已经黎明，朝阳透过云层向下投射，她眼前已经开始恍惚，出现斑斓的光点。
她闭了下眼睛，在心中数到五，如同昨晚那样沉重的压力压上胸口，一时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拨动，尖锐的鸟鸣和畅快疯狂的大笑同时响起，郁昭睁开眼，感受到代表乌蒙的能量迅速虚弱下去，几乎已经清零，但并没有彻底消失。
“人类，你们全都会付出代价！”
“李文简！别贪心！”
郁昭用尽全力发出喊声，已经微弱到间隔一米都听不清的程度，但七级身体系可以。
“真的没有办法现在杀了它吗？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不远处传来李文简撕心裂肺的哭声，“若烟，我不甘心啊！”
郁昭能够想象出李文简此刻的模样，小瓶一旦打开，在她能量暂停运转的现在，全场唯一还能动的就是乌蒙，即使重伤虚弱，支配者也还是支配者。
它也许会因为这次的重创沉寂下去，难以治愈，但它不会死。
这是第一次正面感受到支配者和其他异化者之间的鸿沟。
于是李文简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乌蒙缓慢但无人能阻拦地离开，他那样怒目圆瞪，眼珠差点瞪了出来，但却无法移动一根手指去抓住它的羽毛。
他对自己正在产生剧变的身体毫不在意，只是死死盯着乌蒙离开的身影，血从喉咙里涌出，每个字都带着啖其血肉的狠意。
“乌蒙，你今天没杀了我，我一定会杀了你，我发誓，我发誓。”
烟尘好像散去了一些。
郁昭还是恢复最快的那个，她慢慢地站起身，动作弧度有些像七十岁的老人，然后她蹒跚地走向李文简的方向。
之前的李文简样貌硬挺，身躯健壮，不算多么漂亮的人类，但也很有魅力。
而现在的李文简，除了一颗头还保留着原样，整个身体都融化成一摊蠕动的泥状物，碎成一块一块的骨骼，完整的内脏泡在里面，心脏还在一下下地跳动。
郁昭乍然一见，差点没忍住呕吐的欲望。
她白着脸，一边用能量裹住溅射出来的血滴装回小瓶，一边手指轻颤着插进这摊泥里。
她撇过头，在能量的输送下，李文简发出痛苦的嘶嚎，声音在清晨的废墟里传出很远，郁昭把小瓶握回手中，那种沉重的压力倏然散去，她加快了速度。
“试着把自己拼回来。”郁昭低声说，“想想你的妹妹，你不能就这么去见她。”
这句话拉回了李文简的神智，他死死咬住嘴唇，泥状物居然真的渐渐缩回了一个人形，只是还不够稳固，他一边散一边缩，整个场景让不明所以的人看见会疯掉。
过犹不及，郁昭收回手，失去压制后众人能动了，有不同的声音在喊郁昭的名字。
郁昭回头看了一眼，一边应声，一边快速回到坑洞边缘，高阢正悄无声息地趴在洞口，人类头颅的眼睛大睁着，鸟头软软地垂在一边。
“高阢，高阢！”
郁昭跪在旁边，把高阢的鸟头抱起，眼见着大量能量送进去高阢还没反应，她急眼地拔出短剑，眼见着要把高阢扎个对穿，鸟头倏然睁开了眼。
“我要死了吗？”高阢茫然地说。
郁昭刚要扎下去的短剑停在她胸口前，她看向鸟头，郑重其事地说：“对。”
“啊……队长，我要见到你们了吗？”高阢语气反而有几分欣喜。
郁昭面无表情：“事到如此，说遗言吧。”
高阢鸟头转动，仿佛刚刚认出郁昭，空洞的小眼睛里露出那么明显的爱意和欣喜。
“郁昭，你好好保重。”她似乎在极力思考，然后释然地说，“我在那边等你，你要……长命百岁。”
当初在毒牙峡谷匆匆告别，郁昭对她说“我希望你长命百岁”，她不会说话，但她也希望郁昭能活那么久。
这个世界很糟糕，但活着终究比死了强。
郁昭神色蓦然变化，她急促地呼吸了两下，突然埋下头紧紧地抱住了高阢，把头埋进了她的怀中。
“……郁昭？”
“会不会长命百岁，你自己留下来看，又比我大不了几岁。”郁昭的声音有些发闷。
她鲜少用这种带几分赌气和任性的口吻说话，刺激得高阢打了个哆嗦，直接清醒了过来。
高阢对自己居然能活下来目瞪口呆：“这，你，我。”
郁昭抬起头，她脸上凝结着灰和血，几乎看不出眼角有点发红，她神态已经恢复了平静，伸手握住了高阢的左手。
“我曾经说，我不能带你走，因为我无法保护你，但现在不一样了。”
“留下来吧，这不会是结束，我带你给队长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