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 轻舟梦
◎“她跟我住一间。”◎
两人乘着飞剑, 很顺利地与宗门的随行人员碰头。
一登上仙舟,随行长老立即率领着一群人迎了过来,脸上都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怎么回事?”成峤一面收了佩剑, 一面转头看了那长老一眼。
“回少主, ”长老道, “在您离开的时候,那只鲲鹏又纠缠了我们些许时候, 导致没能及时去接回您和阿絮姑娘,请少主恕罪。”
“没事。”成峤并不介意, 回头确认了一下阿絮的位置,又问长老,“有无人员伤亡?”
“托少主的福,并无。只是……”长老也看了一眼阿絮, 有些抱歉地道, “船舱内的部分房间被鲲鹏的翅翼扇坏了一些, 其中就有阿絮姑娘的。属下的意思是,可否请阿絮姑娘将就一些, 暂时和其他人同住一间房?”
“多少人?”成峤问。
长老估计了一下:“将能用的房间重新分配, 大约是七八人一间。”
成峤想着阿絮已经很多年没有和这么多人一起居住,可能会不习惯,便否决了长老的提议:“不用,她跟我住一间。”
“是。”长老没有表现出疑问。
在两人对话的时候,阿絮就在留意听了,毕竟是关于她自己的事。
原先听到要和许多人一起住,阿絮是有点不乐意的, 不过考虑到情况特殊, 也能接受。
没想到成峤自作主张地要安排自己跟他住一起, 阿絮就有点儿慌了。
本想说自己不愿意,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阿絮也不太敢反驳他,再加上身体有点不舒服,就把话憋了回去。
成峤回头看她一眼,见她似乎有点儿没精神的样子,也不说话,不禁问道:“你怎么了?”
阿絮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只是依旧神情怏怏。
跟着成峤进了船舱,来到属于他的房间。阿絮略微抬眼扫视一下,房间倒是不小,问题是,只有一张床。
成峤站在阿絮旁边,眉梢微扬,偏头看着她:“你睡床?”
“不不……”阿絮哪敢僭越,连忙摇头。
成峤倒没有勉强她,下巴轻抬,指了指榻上的铺盖,示意她:“那你自己打地铺。”
于是阿絮按照他的吩咐,将大部分铺盖都挪到地上,只给他留下一床薄被。
看了看阿絮打的地铺,成峤又走到一侧的衣柜处,从里面翻出一床厚被子,转身交给阿絮:“这个也铺上。”
将这些被褥都铺好,高低也有三四层,再铺就跟床差不多了。
成峤又看了一遍,勉强算是满意,点了点头:“你就睡这个。”
已经是大半夜了,再加上遭遇鲲鹏,所有人都被折腾得筋疲力尽,收拾好后便很快入睡。
阿絮却睡得不安稳,她从仙舟坠落,受了惊吓,后来又落水,和成峤御剑回来的途中更是吹了一路的风,上船的时候就有些不舒服,这会儿更加支撑不住,浑身发起热来。
成峤睡到一半,就听见阿絮的声音,清醒了几分,转身向她看过去:“你大半夜的哼哼唧唧什么?”
他没见过阿絮这样,还以为她在说梦话。
又听了两声,感觉不对劲,匆忙光着脚下榻,走到阿絮旁边查看。
即使没有房间内守夜的灯火,成峤也一下子看到阿絮微微泛红的脸庞,还有那沁着细汗的额角。
他伸手在阿絮额上探了一下,有些惊讶:“怎么这么烫?”
会不会是睡地板睡的?
想到这个可能,他轻轻拍了拍阿絮的脸颊:“醒醒……”
阿絮迷迷糊糊的,被他叫醒了一些。
“去床上睡?”成峤一只手抚着她的脸,低下头来,在她耳边问。
阿絮只觉得嗡嗡的,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下意识地轻轻“嗯”了一声。
她似乎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成峤掀开她身上的薄被,直接将她抱了起来,走了几步,轻轻放到榻上。
将自己的被子给阿絮盖上,成峤又摸了摸她的额头,在旁边问道:“我去叫大夫过来?”
“不要……”阿絮这会儿清醒了一些,摇头阻止他,“我就是头有点晕,睡一觉就好了。”
她对自己的身体情况还是很清楚的,不是什么大问题。而且也很晚了,所有人都累了一天,她不想再把人闹腾起来。
成峤看她意思坚决,便不再勉强,走到地上的那堆铺盖边,将上面的薄被捡回来,也给阿絮盖上:“那你快睡。”
阿絮没什么精神,头也昏昏沉沉的,听见这话,便合上双眸,很快又睡着了。
两床被子盖在身上,阿絮渐渐捂出了一身的汗,看起来不是很舒服的样子,眉心微微蹙起。
成峤转头瞥到一旁的木架,上面还放着一盆干净的冷水,便起身走过去,抽下架子上搭着的布巾,浸了冷水后稍微拧干。
走回榻边,俯身用布巾擦去阿絮额角和脖颈处的细汗。
沾了凉水的布巾一触到肌肤,阿絮似乎感到舒适一些,蹙起的柳眉稍稍舒展。
看这个法子有效,成峤便来回重复着,直到她的呼吸渐渐均匀,身上也没有那么烫了。
……
天光大亮,阿絮被透窗而入的明光催醒,慢慢睁开眼睛。
头一歪,额上半干的布巾掉了下来。还没来得及惊讶,就看到趴在自己旁边睡着的成峤。
阿絮险些惊呼出声,勉强压住了,小声地叫他:“少主大人……”
成峤醒了过来,埋在手臂中的俊脸抬起,睁开眼睛,有些迷茫地看了看自己:“我怎么睡这儿?”
声音里犹有困意。
阿絮还想问呢。
成峤脖子好像有点儿酸,伸手揉了揉,目光在阿絮脸上打量了片刻,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阿絮轻声道:“已经没事了。”说着自己摸了下额头,“也不烫了。”
“行。”成峤点点头,回头把她的鞋子拿过来,搁在榻边,催她,“那你下来。”
阿絮脚刚一沾地,就看见成峤上了榻,在她原先睡着的地方躺下了。
她眼睛瞬间睁大,嘴巴微张,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见成峤闭着眼睛道:“困得要命,我再睡会儿。”一边说一边伸手给自己盖上被子。
他差不多是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
阿絮的嘴巴又合上,在想是不是自己反应过度了。将掉在榻边的布巾捡起来,走到一边去收拾地上的铺盖。
就在阿絮转过身去的同时,成峤也反应了过来。
他一盖上被子,就感觉到榻上残留的少女体香涌入鼻端,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脸上发烫,全身的血液都在向某个地方涌去,瞬间睡意全消。
阿絮刚把铺盖收拾好,就看到成峤直挺挺地坐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
“怎么了,少主大人?”阿絮问。
成峤的喉结滚动数下,吸了口气,尽量平静地道:“你先出去,没叫你不要进来。”
阿絮一脸的纳闷,但看他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好答应一声,很快退出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虽然成峤没有叫她,但阿絮的发带落在里面了,便敲敲门,在外面问能不能进去。
得到允许后,阿絮推门入内。
成峤这会儿已经起来,正在木架旁洗手。
阿絮找到了自己的发带,随手扎在发间。
注意到榻上略微有些凌乱,她走过去,刚要开始收拾,就听见成峤在后面喊道:“别动。”
阿絮转过头去,不解地看着他。
成峤嘴角微微抿起,看起来神色波澜不惊,只是瞳孔深处略微闪过一丝慌乱,声音低沉地吩咐阿絮:“这个今天不用收拾。”
“哦,好的。”阿絮闻言后退,“那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成峤点点头。
等她一走,成峤赶紧用灵力把榻上的被褥烧了,又重新铺了一床。
……
一日无事,仙舟以平稳的速度持续向前行驶。
到了晚间,成峤从浴房出来,正擦着头发,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阿絮:“你感觉身体怎么样,还有没有不舒服?”
这个问题早上阿絮已经回答过了,他干嘛又问一遍?
虽然奇怪,但阿絮还是耐心地道:“没有不舒服。”
“哦。”成峤垂下眼,像是有些失望的样子,看了看地上已经铺好的被褥,“那你睡吧。”
他自己上了榻。
阿絮将多余的灯烛都熄灭,只留下一盏用来照夜,随后也进了被窝。
昨晚因为阿絮生病,成峤忙着照顾她,还没有什么感觉。
但经过今天早上的那一出刺激,成峤这会儿便清楚地意识到,他现在正和阿絮睡在同一个房间。
想到这一点,他顿时感到浑身燥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野火般蔓延过四肢百骸,烧得他头脑发晕,连喉咙里也是一阵干渴,反应甚至比早上还要强烈。
“阿絮……”成峤低哑的嗓音响起,叫她的名字。
阿絮已经快睡着了,突然被他喊醒,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转头向榻上望去:“怎么了?”
“睡不着,你讲个故事。”成峤道。
“……”
阿絮不想讲,他睡不着关她什么事?实在不行可以去外边转悠。
见她不答,成峤又道:“你生病我还照顾你了,不应该感谢一下?”
“好吧。”他这样说阿絮就没话讲了,两只手都从被子里拿出来,一副准备好的姿态,“少主大人想听什么?”
“都行。”成峤不挑,反正也只是听她的声音。
阿絮想了想:“那就讲兰若寺的故事吧。”
怎么阴森恐怖怎么来,不想睡就别睡了。
“嗯。”成峤应了一声。
寂静的夜里,少女清凌凌的声音响起。
她记性好,看过的故事情节都记得很牢,讲起来也是绘声绘色。
但成峤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阿絮的声音,清澈如水的语调入耳也成了诱惑,专为满足他的欲望,既甜美又折磨。
他一言不发,阿絮一个人讲着,难免感觉有点儿别扭,过一会儿,忍不住暂停下来问道:“少主大人,你在听吗?”
“嗯……”成峤衾被下的动作微顿,胸口起伏数下,深吸了一口气,回应她。片刻后,忽然又命令道,“你把眼睛闭上。”
阿絮不明白他的意图,是她闭着眼睛讲的故事更传神吗?
但也没有什么妨碍,她便照他说的合上双眸。
故事继续,阿絮渐渐讲到书生的夜遇,正放慢了语速缓缓铺垫,却忽然注意到几步之外的床榻上,成峤那明显的呼吸声。
不知道为什么,阿絮总感觉他呼吸有些粗重,甚至……有点儿喘?
阿絮没有听过这种声音,困惑的同时又有点紧张,不由得略微停顿。
“继续。”成峤不让她停下。
阿絮只好按下心里的疑惑,仍旧闭着眼睛,接着后面的讲。
快讲完的时候,阿絮听见榻上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
她以为成峤有什么事,忙睁开眼转头朝他看去,却见对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胸口微微起伏,缓缓喘着气。
过了一会儿,成峤把被子往上一拉,将自己连头盖住,声音低哑而沉闷。
“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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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 意气扬
◎随着他走近,阿絮的心越跳越快◎
此次举行凌霄会武的蓬莱宗位于东海, 从清源宗出发,乘坐仙舟也需要好几天。
这日终于快行至东海之畔、凡间齐国的边境。
由于即将抵达目的地,舟上的人都颇为兴奋。趁着天气好, 站在甲板上远眺, 可以遥遥望见碧波浩荡的大海。
在舟上无事可做, 随行长老便搜集了此次参与会武的宗门资料,交给成峤, 供他打发时间。
成峤懒得看,扔在甲板的小桌上。
倒是阿絮比较感兴趣, 将沏好的茶放在成峤面前,也在小桌旁坐下,拿起那些纸张开始翻阅。
长老整理的内容都很详尽,甚至具体到参赛人员的出身、擅长功法以及修炼进度等。
阿絮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五花八门的修行类别, 有些甚至听都没听过。
“风雷修……这是什么类型?”她看不明白, 低头小声念叨着。
成峤耳朵尖, 一下子听到了,搁下手里的茶杯, 凑了过来, 在阿絮旁边解释一番。
“原来如此。”阿絮恍然地点点头。
成峤解说完也没有坐回去,仍旧挨着阿絮,胳膊肘支在小桌上,撑着脸,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阿絮慢慢翻看着,有时候会无意识地念出声,特别是看不懂的时候。
但她问一句, 成峤答一句, 次数多了, 阿絮难免注意到。抬头朝他看去,一下子对上他锐利而专注的视线,心里慌乱一瞬,又垂下了眼睫。
就在这时,有几名弟子走了过来,向成峤行了一礼。
“少主,稍后仙舟进入齐国境内,我等便要先行离去。”
他们要去齐国执行任务,这次是顺路搭乘仙舟,眼看快要抵达目的地,于是过来向成峤辞行。
成峤点点头,没说什么。
为方便那几名弟子离开,仙舟在靠近齐国边境的时候,特意往低处行驶。随行长老用灵力隐去了仙舟的行迹,以免惊扰到凡间的普通人。
阿絮听到周围的人谈论,这个高度可以看见凡间的情形,一时好奇,便放下了手里的纸张,也跑到栏杆边向下望去。
下方的情形却大大出乎阿絮的意料,目之所及,遍地是衣衫褴褛的人们,或挑着简陋的行囊,或推着破旧的木车,甚至还有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孩,正神色仓皇、脚步匆匆地向前方移动。
“这……”阿絮微微蹙起眉头,不禁向旁边人问道,“凡间这是怎么了?”
身旁的人显然是经常下山游历的,已经见惯了这样的情形,淡淡道:“这些人是在逃难。”
“逃难?他们是要去哪儿,齐国吗?”阿絮看人群移动的方向似乎与仙舟一致。
那人点点头:“此处是齐卫边境,这些人都是卫国的百姓,因为活不下去,只能成群结队地逃到齐国。”
“卫国?”阿絮好像在书上看到过,“我记得它曾经也是中原的一个大国,如今已沦落到这般境地了吗?”
她看着下方饱经苦难的人群,心中有些怆然。
“谁说不是呢?”有人听见两人的对话,也插了进来,“也不过是百八十年的光景,昔日盛极一时的帝国,如今已落到快要覆灭的地步了。”
又有人叹息一声:“要是当年的昭文太子没有失踪,卫国当不至于如此……”
……
仙舟穿过齐卫边境,又在碧波之上行驶一段时间,终于抵达位于东海的蓬莱宗。
和群山连绵的清源宗不同,蓬莱宗的主峰伫立于海岛之上。
仙舟渐渐靠近那座岛屿,阿絮立于舟上,感受到迎面吹来的海风带着湿润与清凉,似乎能洗去一路上的疲惫。
到了接引台,许多蓬莱宗弟子正列队等候,一见到成峤等人下了仙舟,立即快步迎了上来。
“蓬莱宗闻远,携敝宗弟子恭候清源宗贵客。”为首的人很热情地和成峤寒暄,“成少主远道而来,路上可还顺利?”
成峤的目光扫了他一眼,虽不热络,但还是保持着面上的礼数:“一路无碍,多谢挂念。”
“这就好。”闻远让到一边,打了个手势,“贵客的下榻之处已安排好,诸位请随我来。”
……
蓬莱宗也是仙门大派,用来供客人下榻的行馆颇为宽敞精致,比起清源宗也差不了多少。
阿絮的房间被安排在成峤隔壁,她将行李放下后就去了成峤的寝屋,帮他归置行装。
成峤的行李不多,很快便收拾好,阿絮又沏了一杯茶,放到他手边。
“给。”成峤倒了两杯,很自然地将其中一个茶盏递给阿絮。
阿絮不太渴,接过后又放回桌上,没有喝。
她的目光在房间内随意打量着,此处的布置和阿絮从前见过的不太一样,很明显的带有一种海上的气息,令她感到新奇。
无意中,视线瞥到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倏然顿住。
那是一幅古画,以柔和的墨色和淡雅的色调铺展,纸面略微泛黄。
画上是一个身着素袍的男子,正立于山间月下,双目闭合,双手合十于胸前,似乎是在祈祷着什么。
阿絮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第一次见到成峤时的样子,也是在如水的月光下,他端正地跪坐在几案后,脸上的表情和这幅画里的人有点儿像。
成峤见她一直在看这幅画,不由得扫了一眼,“啧”一声:“这画很好看吗?”
画上的人脸这么长,比他差远了吧。
“没有。”阿絮将视线收回,走到桌边,“我只是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少主大人时的情形。”
这倒是稀奇,没见她对自己这么上心过。
成峤来了兴趣,将手里的茶盏放下,看着她道:“怎么说?”
阿絮问道:“那个时候,少主大人是在做什么?”
她依稀记得他在月下放了张桌子,上面摆了许多好吃的。但是,为什么会哭呢?
成峤还以为她会提起两人的那次冲突,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沉默了片刻,神情淡淡地道:“那天是我生母祭日,我在祭奠她。”
阿絮愣了一下,她从来没有听成峤提起过自己的生母。
“少主大人和你母亲的关系很好吧。”否则也不会想着祭奠她。
“也许。”听见阿絮的话,成峤的表情有些许凝滞,似乎努力回忆了一下,末了,眼神中却只剩下茫然,无奈地摇摇头,“我已经记不清她的脸了。”
阿絮忽然感到难过,眼中微微酸涩,语气低沉了几分:“我也有点记不起来娘亲的样子了。”
成峤的视线落在阿絮脸上,看见女孩澄澈的眼眸中有泪光一闪而过,像是坠入湖底的星星。
他伸手拉住阿絮的手,放在自己掌中摩挲着,唇角微微一挑:“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
阿絮还沉浸在忧伤的心绪中,不防突然被他拉住,回过神来,本能地要抽回自己的手。
没有挣开,成峤有些用力地攥着她,站起身来,眼睛里带着玩味的笑意:“是不是在记恨我那时候掐你?那让你掐回来好了。”
说着就牵着阿絮的手向他的脖子摸去,脸上甚至带着期待的表情。
有病啊,阿絮在心里骂他。
挣了半天才把自己的手抽回来,阿絮推他一下,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向自己的房间逃去,扔下一句。
“我去收拾行李。”
……
蓬莱宗的人待客周到,连对阿絮这样的小角色也颇为关照。
作为以御兽出名的修仙门派,堂主闻远身边的一名侍女注意到阿絮对灵兽驯养感兴趣,这天特意来邀请她前往御兽苑参观。
在行馆住了几日,阿絮有什么问题或者需求,都是直接告知这位侍女的,两人已经较为熟悉。
所以当这位名叫双儿的侍女前来邀请,阿絮便很高兴地答应下来。
跟成峤说了一声,他没有反对,只让阿絮结束参观后早些回来。
两人向御兽苑行去,脚下是以白石铺就的长廊,阿絮靠着长廊一侧行走,廊外不远处就是一片湛蓝无垠的海面,午后的日光洒在上面,波光粼粼,如碎金般闪耀。
阿絮将视线从廊外收回,正要和身侧的双儿说些什么,却发现她已经走到了前面,和自己拉开了好几步的距离。
她好像还没发现阿絮落在了后面,正双手交握着,一步不停地往前走。
阿絮发现她的步伐好像比平时见到的要快一些,看上去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去做。
如果对方真的有事的话,还有心情邀请她游览参观?
头脑中闪过上述念头的同时,阿絮也加快了速度,几步追至她身侧。
双儿这时候才发现两人的步调略有差异,转头对阿絮微微一笑,看起来有点勉强,没有对上阿絮的视线。
“双儿姑娘,我听说御兽苑是贵派的重地,我们就这样过去吗?需不需要通行令牌之类的?”阿絮向她问道。
“啊……”双儿未料到阿絮突然发问,微怔一下,反应过来后连忙道,“需要的。需要令牌,我这里有……”
她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往外掏,不知怎的,手上没有拿稳,两块铁质的令牌“啪嗒”掉在地上。
阿絮先于她捡起,将其中一块递还给她,直视着她的眼睛,柔声道:“我们是用这个进御兽苑吧?”
“对……”双儿伸手接过,垂眸避开了阿絮的视线,“是这个。我们快走吧。”
太奇怪了,阿絮能够感觉到对方的紧张,她始终不敢看自己的眼睛。但她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对方为什么会紧张呢?
这个人真的只是单纯邀请她吗?
在没有更多证据的情况下,阿絮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恰好在这个时候,对面走来了一位青衣侍女,正双手托着一套茶具,杯盏中是残余的茶水,看起来是刚从几案上撤下来的。
在青衣侍女快要和双儿擦肩而过时,阿絮掌心微动,聚起一团灵力,向那名侍女的脚下拂去。
瞬间,那侍女就像是被什么绊到一般,手里的托盘一下子撞到双儿,盏中的冷茶将她的前襟浇了个透湿。
“你!”双儿不防突然被撞到,衣襟上的濡湿感令她尴尬又惊怒。
侍女的第一反应是慌忙端稳托盘,避免杯盏坠地。阿絮也手疾眼快地扶了一下。
那侍女稳住了身形,立即屈膝向双儿道歉:“这位姐姐见谅,我刚刚不小心绊了一脚,不是有意冲撞姐姐。”
阿絮在旁边道:“方才我也看见,这位姑娘是一时失手,双儿姐姐大人大量,别放在心上。”
她知道双儿的修为跟自己差不多,所以赌她没有办法用灵力清理,也看不出来她刚才使的绊子。
果然,双儿接过阿絮递来的手帕,低头擦了擦衣服上的水渍,神情烦躁:“弄成这个样子,我们还怎么去御兽苑啊?”
她的住处离这里很远,不方便回去更衣。
阿絮正想顺势取消这个安排,却听见一旁的青衣侍女道:“这位姐姐如果不嫌弃,可以去我那里换一身衣裳。”她们都是侍女,衣服的样式是差不多的。
青衣侍女指了指不远处:“就在那里。”
阿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略微转头,朝侧边一望,又回头去看双儿的神色。
她似乎是铁了心要带阿絮去御兽苑,点点头道:“就去你那里换吧,衣裳我回头再还给你。”说完又转向阿絮,征求她的意见。
她话都说出去了,阿絮也不好驳回,便微笑着点点头:“我陪双儿姐姐一起去,就在门外等候。”
然而,等那两人一进房间,阿絮立即找了个角落躲了起来。
双儿换好衣服出来,没见着阿絮,脸上顿时浮现焦急的神色。
一旁的青衣侍女虽然疑惑,但还有差事要做,跟双儿说一声便自行离去了。
阿絮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没待多久,就看到一个仆从打扮的男子走了过来,和正在四处张望的双儿碰上头。
那个男子看起来不是蓬莱宗的人,由于怕被发现,阿絮和他们隔得有一段距离,听不见两人的交谈,只隐约看到男子的口型,好像在说:“人呢?”
阿絮不敢多待,放轻了脚步后退,从另外一条路快速离开。
……
为了避免宾客迷路,刚抵达蓬莱宗时,就有负责接待的人送来地图,阿絮当时就看了看,记了个大概。
这会儿,她正在脑海中回忆去行馆的路该怎么走,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
循声望去,定睛一看,却见一只毛绒绒的灵兽,体型约莫和小狗差不多,黄白相间的毛色蓬松而柔软。
最令阿絮惊奇的是,这灵兽竟然悬浮在空中,四爪微微弯曲,同样毛绒绒的大耳朵不停地扑扇着。
“好可爱……”阿絮忍不住轻声感叹。
然而视线刚一对上灵兽乌黑滚圆的眼睛,那小家伙立即扑扇着耳朵朝前冲刺一段距离,呲着牙,发出一声低吼。
阿絮立即意识到这灵兽的本性可能不像表面上那样可爱,连忙稍稍后撤,低声道:“抱歉抱歉,我只是路过。”
见她后退,那灵兽却更加来劲了,四足现出利爪,挥舞出几道浅金色的灵力,直向阿絮扑来。
阿絮见势不妙,连忙也聚起灵力,迅速在自己周围落下一层淡蓝色的防护罩。
出乎阿絮的意料,这只灵兽的修为要比她高,“唰”的一声,带着金光的利爪便撕破了那层屏障。
没有了阻隔,灵兽的攻击挟着破空之势向阿絮袭来。
阿絮紧张得屏住了呼吸,一颗心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眼看着那利爪就要从自己面上划过,她本能地闭上双眼,抬起手往前一挡。
“嗡——”,灵力对撞的震荡声响起。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阿絮倏地睁开眼睛,却见那只灵兽已被击退数丈,此时正眈眈地盯视她,像是在确认是否继续发动攻击。
“这么凶……”阿絮警惕地和它对视,忍不住小声嘀咕。
一人一兽正僵持着,时间久到阿絮手心和额头都冒出了细汗,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絮顿时心里一松,转头看过去,眼睛里浮现出几分惊喜。
“少主大人。”
阿絮回头确认了一下成峤的位置,便立即转过头来,仍看向那只灵兽。
这小家伙明显对修为的感知能力极强,知道阿絮是个好欺负的,故而一直尝试攻击她。
现在看到成峤的身影,老远就感觉到了来自高阶修者的威压,不待他走近,立即扑扇着耳朵飞走了。
动作快得阿絮都没反应过来。
威胁解除,阿絮也卸了防御的姿势,双手放下,转身向着成峤行去,几步就到了他身前。
在她走来的时候,成峤的目光便将她由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好确认她方才没有受伤。
“少主大人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阿絮和他并肩往回走,微微转头,一脸好奇地问他。
成峤眼眸微垂,视线扫了一下她腕上的玉钏:“猜的。”
阿絮没有多想,她的注意力还放在先前双儿的奇怪表现上。
成峤听她说完,转头和她对视一眼,目光里有很明显的赞许之色,笑着道:“看来你比小时候聪明多了。”
什么嘛,她小时候也不笨。
阿絮鼓了鼓腮,又想到方才那只小家伙。
“对了,少主大人,你给我的这副手钏,里面是蕴藏着灵力吗?”
在即将被灵兽袭中的时候,阿絮听到了两股灵力激荡的声音,看来看去,只有可能是这手钏的作用了。
成峤没有否认,神色平静地道:“只是以防万一。你现在修为还不够,我怕有看顾不到的时候。”
阿絮不太习惯他这样的语气,明明很轻淡的口吻,听在耳中却有一种莫名的分量,甚至让她感觉腕上的玉钏仿佛都变沉了一些。
她不由得伸出右手,指尖在玉钏上摩挲了片刻,末了,轻声向他道谢。
“什么?”成峤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阿絮只好重复:“我说,谢谢少主大人。”
成峤低声笑了笑:“没事。”
两人一路走回行馆,阿絮总感觉成峤的状态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等踏上屋前的台阶,成峤对她道:“你回房歇着吧。”说完就推开自己的屋门,走了进去。
阿絮看着他反手将房门合上,身影消失在门后,心里那奇怪的感觉更强烈了。
……
凌霄会武,仙门云集。
随着赛事日程的临近,阿絮眼看着行馆里众人都忙碌了起来。
初赛共有上千人参加,经过连续数日紧张而残酷的淘汰,最终只有一百多人进入复赛。
像成峤这样修为、出身都极为卓越的选手,是无需参与初赛,直接进入复赛的。
由于初赛过于忙乱,且观赏性不强,阿絮没有去赛场观看。
到了复赛这天,从清晨的时候起,阿絮就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有所波动。
成峤的目光在她身上观察片刻,提醒道:“应该是快要突破了。”他让阿絮留在房内打坐,“今天比试你就别去看了。”
“那少主大人不在,我一个人也可以突破境界吗?”阿絮有些不安地问。
成峤点点头:“没什么问题。我现在设好辅助阵法,你专心调息就行。”
阿絮目前体内的灵力已经满溢,不需要他再输入也能顺利突破。
成峤催动法诀,在她周围落下一层结界。
阿絮在榻上盘腿而坐,隔着一层灵力的屏障,感觉成峤的脸色有些许苍白。
……
到了下午,阿絮感到周身阵法的灵力似乎有所波动,像是与什么感应一般。
她调息正至关键处,没有顾得上查看。
又过了小半时辰,体内灵力流转通畅,相较从前更为磅礴稳固,阿絮长出了一口气,顺利突破的喜悦涌上心头。
还没来得及收拾,门口就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房门被推开。
阿絮看见成峤回来,一脸欣喜地穿鞋下榻,向他迎了过去,言语兴奋地道:“少主大人,方才我突破了。”
现在已步入炼气后期。
成峤抬手收了阵法,从她旁边走过,像小时候一样捏了捏她的脸,但没用力,嘴角微微勾起:“真厉害。”
“少主大人那边怎么样,还顺利吗?”阿絮的视线跟着他移动,顺便问道。
成峤在椅子上坐下来,身子向后一靠,神情懒懒的,简短地道:“输了。”
阿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嘴巴张合了两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虽然在来之前曾想着,能有人治治他这骄狂劲儿才好,但当事情真如她所想,而且发生得这样迅速,阿絮又不禁愕然了。
她过于吃惊和好奇,心里忍不住在想,对方实力该有多强劲,能在复赛就打败他。今天自己调息的时候感觉到的阵法波动,就是在少主大人落败时和他产生的感应吧?
正要再问问细节,忽然听见敲门声。
阿絮转头一望,看见成峤的心腹正立在门边,得到允许后便快步入内,向桌案后的成峤走去。
这人名叫宋怀,阿絮是时常见到他的,在对方抬脚进门的时候,便微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
宋怀却有点冷淡的样子,和阿絮的视线对上,只稍稍点头。
成峤看了他一眼。
宋怀很快走到成峤旁边,恭敬地伏低身子,抬手半挡住脸,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以往下面的人汇报,成峤是不会避着阿絮的。故而宋怀这样的举动,令阿絮稍感疑惑。
桌上放着一本小册子,上面记载了此次参与凌霄会武的重点选手的材料。
成峤听完宋怀的汇报后便随手翻开,很快地翻看着,不知道是不是在找今日遭遇的那个对手。
阿絮有些纳闷,以他的性格,怎么输了比试还这样平静?
“少主大人,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回清源宗吗?”
听她这样问,对面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宋怀道:“进入三十二强之前还有复活赛,按照规定,复活赛的时候少主不会再与那人对战。”
原来如此,阿絮没有研究过凌霄会武的规则,还以为输了一场比试就得打道回府了。
不过听他这意思,少主大人是除了今天遇到的那个对手,完全没有把别的选手放在眼里?
“今天的那个人……很强吗?比少主大人厉害多少?”阿絮的眸中浮现出些许探寻的意思。
宋怀很快接道:“单论功力自然是高不到哪里去,少主今日失利,完全是因为先前遭人暗算,修为至少损失了三分之一,要不然怎么会……”
他这一篇话还没说话,就被阿絮惊讶的声音打断:“暗算?”她完全没听成峤提起过这件事,“在这种场合?”
见她一无所知的样子,宋怀方才缓和的脸色又紧绷了起来:“那还不是因为……”
“啪。”成峤将手里的小册子扔在桌面上,一个眼风向宋怀扫过去。
“因为什么?”阿絮的目光还落在宋怀身上,等着他后面的话。
“没什么。”他不再说了。
……
按宋怀的说法,成峤受的伤不轻,阿絮之前就感觉他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济,想来那时候就被人暗算了。
但他不透露具体原因,阿絮也不得而知。
不过以阿絮对他的了解,她知道成峤定然是不甘心有此一败的。
果然,此后成峤每日运功修复,同时也照常参加每一场比试。
从复赛往后,他的攻击性都极强,像是十分期待再次见到先前那个对手。不过因为一直都没遇上,他在对战之时便有一种发泄的意味,总是没过几招就结束了比试。
打得太快,阿絮都没怎么看清,感觉有些无聊。
这样的大型会武,都是越到后面越能看出参赛选手的实力,随着选手的淘汰与晋级,已经没多少人记得成峤一开始输掉的那一场,反倒对他后来这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凌厉打法印象深刻。
到了半决赛,一共还剩下四位选手,成峤是其中一个。
本来阿絮嫌他参与的场次太无趣,今日不想去看。
但成峤仿佛总能拿捏住她的心思,眉梢轻挑,眼睛里微带笑意:“今天我肯定要跟无玄宫的那个人对上,你不想去看?”
嗯……如果对手是先前打败过少主大人的那个高手,阿絮还是想去看看的。
被说动后,阿絮很快跟着成峤再次来到比试会场。
托成峤的福,阿絮所在看台的位置很好,视野广阔,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下方比赛场地的情形。
将阿絮安排好后,成峤迅速去内场准备。
天高云淡,轻柔的海风拂过看台,吹拂着阿絮淡粉色的衣裙,送来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
数不清的人群将比试会场围了个水泄不通,目之所及到处是穿着不同宗门服饰的修者。
和远处的位置相比,阿絮身边挨着的人不算很多,但许多女孩子兴奋的私语声还是传入了阿絮耳中,听得她的唇角也不由得微微上翘。
有女孩子瞧见阿絮面带微笑、看起来温柔可亲的样子,和几个同伴对视一下,走过来道:“这位是成少主身边的侍女吧?”
阿絮感到意外,看这些少女的打扮,应该都是仙门世家的贵女,怎么会突然和她搭话?
略微惊讶一瞬,阿絮面容很快恢复平静,按照礼节向她们问候。
“仙门常有宴会,成少主倒是不怎么参加。”阿絮听见一位绿衫少女开口,转头一看,见她面上似有羞怯之色,樱桃小口微张,继续道,“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成少主年纪轻轻,修为却这样高,想来平日一定忙于修炼,顾不上这些吧。”另一位少女接过她的话。
几个女孩子你来我往地说了一篇,阿絮才明白过来,她们是对成峤有意。其中一个性情爽朗的少女甚至直接向阿絮打听成峤喜欢什么。
这是阿絮第一次直观感觉到成峤的外表多具有欺骗性,少年英才,出身好,修为高,相貌又是世间难得的俊美,很难不撩动无数芳心。
阿絮心想,这都是因为你们对少主大人的恶劣性情一无所知。
少女们还在讨论等比试结束怎么和成峤搭话,一人话未说完,音调陡然提高:“哎,来了!”
不单是那少女发出惊喜的呼喊,看台上的观者显见得也比刚才兴奋了许多,人群中小小地沸腾了一下。
阿絮转过视线,只见从内场的位置走出一个深色劲衣的少年,高束马尾,剑眉星目,步伐沉稳有力,很快走入比试场地的中央。
是成峤,但他现下的气质和打扮都令她感到有点儿陌生,面容微肃,脸上没有调笑的神色,从侧面望过去,面部轮廓鲜明而深刻,整个人也锋利得像是他那柄不常出鞘的碎星剑。
阿絮方才听到,他是要和无玄宫的那名选手对战,所以才表现得这样认真吗?
不单是阿絮的心中升起了期待,本届的凌霄会武举行到现在,成峤和那位无玄宫弟子的表现就是最为亮眼的,修为功法之高妙精深无不令人叹服,也难怪成峤一出现众人都会这般激动,皆伸长了脖子等待二人接下来的精彩对决。
变故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成峤的对手仍然没有出现。
看台上已经出现了轻微的骚动,人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由于只剩下三个人,会武的主办方临时决定变更比试规则,按从前曾有过的惯例执行。为表示对选手的尊重,也询问了成峤等人的意见。
新规则需要两两对战,成峤嫌麻烦,轻嗤一声,向自己的对手道:“用不着,你们两个一起上。”
对面两人一开始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反应过来后都是一脸的怒色,什么意思,小瞧他们?
两人中有一人正是此次主办方蓬莱宗的宗主亲传弟子,脾气尤为暴躁。他自认修为不输成峤,凭什么被他这般轻视,当下就要动起手来。
另一位灵蚩派的弟子却想了想,手里的笛子一横,拦住了他,侧首在他耳边传音道:“那清源宗少主这般狂妄,不如就依他所言,到时你我二人联手,先将他淘汰。如此一来,前两名的位置总在你我之手,也不失为一桩妙事。”
蓬莱弟子闻言,面色缓和了几分,点点头:“听你的。”
上首的主官和裁判听说了三人商议的结果,一时间心思各异。
蓬莱宗为主办方,若是按照成峤的提议来,不仅自家弟子夺魁的几率大大增加,同时这样新奇的比试规则,也能提高会武的观赏性,故而内心是倾向于赞同的。
裁判也没有表示反对,仙门本就以实力为尊,成峤既然敢提出这样的要求,那是胜是败,便只看他的本事了。
……
在临时更改规则的过程中,有一名身着青色衣衫的男弟子走到阿絮身侧,向她搭话。
阿絮礼貌地回应着。对方面容俊秀,举止有礼,阿絮不讨厌他。
正随意闲聊着,看台上忽然又喧腾了起来。
阿絮下意识地朝场地中央看去,却见成峤和另外两人一道步入场中。
“他们怎么……”阿絮的目光中流露出不解。
青衫男子在旁边解释道:“是临时变更的规则,由成少主对战其他两位选手。”他方才从高台处过来,听见了上首几位宾客的讨论。
阿絮更不明白了:“规则还能随意更改吗?虽然只剩下三个人,之前应该有相应准备吧,或者按照从前的惯例?”
“是成少主自己要求的。”青衫男子道。
这下阿絮才明白过来,转念又一想,这确实是少主大人干得出来的事。
在觉得他狂妄的同时,阿絮的一颗心也有点被吊了起来。其他两名选手也是一路赢过来的,实力应当不弱,以一敌二的话,他能赢吗?
周遭观众的反应似乎和阿絮差不多,有些胆子大的甚至喊了起来:“灵蚩派的,使出你的看家本领!这要还赢不了,你就别回西南了!”
一片鼓噪喧闹声里,成峤静静地站立在场地中央,遥遥向看台处望过来。
猝不及防,阿絮和他鹰隼一样的锐利视线对上,一下子被定在那里。
成峤的目光在阿絮和她身侧的青衫男子身上扫视一遍,嘴角牵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阿絮莫名心中一跳,袖子里的手紧了紧。
好一会儿,成峤的视线才从看台上收回,缓缓下移,落在不远处的两名对手身上。
那两人一直在盯着成峤,看他始终漫不经心的,甚至有闲暇跟那台上的小姑娘眉目传情,心中的怒火更甚,目露不屑,只等着比试开始后便将他踩在脚下。
清越的哨声响起,成峤却一动不动。
那两人观察片刻后对视一眼,掌心催动灵力,祭出自己的法器。
见成峤仍旧定定地立在那里,蓬莱弟子率先出击,忽地吹一声口哨,召唤出一只毛色金黄、体型巨大的灵兽。
“是乘黄。”青衫男子在阿絮身旁道,“不愧是宗主亲传,居然契约了这样高等级的灵兽。”
阿絮不清楚这些高级修者的功力和法宝,只见那神鹿一般的灵兽全速奔腾,如一朵金云一样,风驰电掣地袭向场中犹自岿然不动的成峤。
灵兽四蹄腾空,巨大的身形如一道弧线划过,这样的速度和力量要怎么应对?
阿絮袖子里的手握得更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下。
就在乘黄逼近成峤的一刹那,阿絮呼吸骤停,但见片刻前岿然如山的少年猝然一动,横剑轻挡。碎星尚未出鞘,剑身的磅礴灵力便逼退了那只灵兽。
还没等阿絮看清,数不清的金色箭矢就像暴雨一样笔直地射向成峤,是蓬莱弟子张弓搭箭,用自己的法器与灵兽配合袭击。
箭矢都落在了成峤布下的结界外面,阿絮一颗提上去的心却还没放下来,她有些担心那锋利的羽箭会刺破那薄薄的淡蓝色结界。
似乎为了印证她的担忧,一阵悦耳的笛声响起,成峤设下的结界便像落雪一样消融了。
众人也是悬着一颗心,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却见蓬莱弟子的攻击仍在持续,只是没了那层护罩,射出的利箭仍旧伤不了成峤分毫。
许是发现灵蚩弟子的攻击更为有效,两人改变了策略,蓬莱弟子略微后退,降低了射箭的频率。
灵蚩弟子的笛声再度响起,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在成峤的身周凝聚起一层轻紫色的薄雾。那雾越来越浓,甚至肉眼可见地凝成了丝线,一点一点地织起来,最终变成一个蚕茧的模样。
阿絮一直聚精会神地盯着场中,见成峤被紫色的茧困了起来,不由得睁大眼睛,身子本能地往前走了两步,双手紧张地抓住了看台上的栏杆。
“牵魂术……”身旁的青衫男子有些惊讶地道。
“什么?”
见阿絮不懂,青衫男子向她解释:“这是灵蚩派的至高功法,以笛声操纵灵力织就牵魂茧,如果运用得当,修为再高的人也能困住。被困住的人会渐渐失去调动自身功法的能力,那么……”
阿絮听他这样说着,不禁更加担心。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被困起来的成峤却没有丝毫的动静,只有那未曾止歇的笛声象征着双方的较量仍在继续。
过了大约一刻钟,台上众人看见蓬莱弟子再次张弓搭箭,心里明白,这是要给予那位成少主最后一击了,不禁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下。
“砰——”却不是羽箭破空的声音。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那灵蚩弟子调动一身修为织就的牵魂茧便被碎星一剑挥开,随即被剑上的灵力震成了碎片。
灵力余波扩散开来,轰地一声,不远处的两人被击中,口中吐出鲜血。
灵蚩弟子的长笛掉在地上,上面沾了几点殷红的血。
蓬莱弟子的弓弦断裂,乘黄温顺伏地。
成峤收了剑,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对面两人见他靠近,皆尝试再次调动灵力,继续对战。
然而随着成峤的脚步临近,他们却像是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威压,双手无力地垂下。
他越走越近,那两人的气力也随之被抽离,最终腿上一软,以一种认输的姿势跪了下去,一直等他走过去也没能站起来。
那种强大的压迫感,甚至连远处看台上的人们都有所感觉,明明胜负已决,也无人敢高声欢呼。
还是清源宗的人看自家少主快要走出场地中央,才率先爆发出一阵呼喊:“少主威武!”
紧绷的气氛霎时消散,人们也跟着发出欢呼和喧闹声。
身后的少女们尤为激动,推搡着要选出一人去跟成峤搭话。
阿絮听见她们嬉闹的声音,方才比试带来的紧张情绪也慢慢缓解,双手松开栏杆,稍稍后退。
……
接下来,蓬莱弟子与灵蚩弟子在恢复好后,也经过比试定好名次,略过不提。
魁首的奖物由看台上方的尊者亲自交付。
有人听说,这位尊者是仙门数一数二的大人物,等闲见不着他老人家的面,此次会武也只在这会儿露面片刻。
众人看着一步步走上高台的成峤,今日的赛场上,这个年轻人所展现的修为足以令仙门震惊。
随着他的成长,只怕清源宗的实力愈发强大,未来执仙门之牛耳也是一件必然的事情。这是许多宗门的高层所猜度的。
而对于看台上的仙门贵女来说,她们更多关注的则是这位年轻的少主尚未有道侣,他在赛场上的英姿,打动了多少女孩的芳心。
成峤步上台阶,高台上的风吹动他的衣角。他抬起双手,从尊者的手中接过那块象征着魁首的玉牌。
不像与先前两人对战时的骄狂,此刻接过玉牌的成峤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的从容和镇定,那种进退得宜的风度不仅让仙门的尊者心中生出好感,更让台下的许多人心折。
成峤从高台上下来,向右一拐,径自向着第二层的看台行去。
经过的时候,看台两侧的人都自动让出一条道来,视线追随着成峤的身影,一直向着他的正前方看去,恰看到这一层尽头处的粉衫少女。
阿絮也注意到自己这一层的动静,微微侧身,向左边看过去。
隔得那么远,成峤仿佛都能看到她轻轻转头的时候,眸子扑闪了一下,细碎的阳光照进她的眼睛,流光似的一霎,又被女孩儿长长的睫毛一扇,遮盖住了。
他步子快,高台上的风不仅吹动阿絮的裙摆,也将他的深色衣衫向她这边吹拂。
日光灿烈,阿絮的眼瞳微微收缩了一下,随着成峤的走近,她才看清了他的脸。此刻少年脸上那种张扬的神色,是她所熟悉的。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短,看台上人们的目光都聚集过来,阿絮立在那里,心也越跳越快,直到他在自己面前站定,挡住了那灿烈的日光,在她身上投下一片暗影。
【📢作者有话说】
是比较喜欢把剧情都塞在一章,虽然太长了点。
感谢“木和”“八步桥村一枝花”“短短又饿了”三位读者宝宝的营养液~
53 ? 小恶意
◎过于亲密的距离◎
成峤将手一抬:“给。”
阿絮顺势低头一望, 看见了他手指捏着的那块玉牌,神色略微不解,又抬眸看他, 有些不确定地道:“给我?”
“不然呢?”成峤挑眉。
周围的人早在他走过来的时候就一脸好奇地朝这边张望了, 阿絮感到无数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像是细小的芒尖儿在轻轻地扎,令她浑身不自在, 连忙伸手接过玉牌,快速地收进自己的袖中。
台上的尊者在接见后面的选手, 暂时将部分人群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阿絮感觉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没有那么多了,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成峤朝旁边走了两步,转身向后一靠, 倚在看台的栏杆上, 看阿絮小脸有点紧绷的样子, 花瓣一样的嘴唇微微抿着。
“怎么了,不想要?”
这块玉牌可以兑换相应的奖物, 据说都是一些极为珍贵的灵丹、秘籍以及法宝, 阿絮当然是很心动的。
“想要……”她很诚实地道。
成峤视线轻垂,看着身前的女孩,幽沉的眸子里漾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
阿絮眼睫轻轻一掀,瞥他一眼,也走到他旁边,小声地道:“那也不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啊……”
幸好别人只会以为是让她拿着,而不是真的给她。
成峤轻哼了一声。
他偏要当着这么多人, 省得他一个不在, 就有不长眼的来勾搭她。
……
会武结束的第二天, 阿絮就拿着魁首的玉牌去找闻远,从蓬莱宗的宝库中兑换了一大堆奖物。
兴冲冲地回到行馆,将乱七八糟的珍奇宝物都堆在外间小憩的榻上,阿絮便开始收拾。
说了都给她,成峤便没再看那些东西一眼,由阿絮自己倒腾。
将所有奖物都分好类,放进先前成峤送给她的芥子袋,榻上只剩下一本藏蓝色封皮的秘籍,名为《符道释义》。
顾名思义,这本书是讲符道的。
方才收拾的时候阿絮顺手翻了翻,感觉不难理解,一时间对它产生了兴趣,打算研究一下。
在她一阵忙活的时候,成峤正懒懒地靠坐在几步之外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游记,闲闲地翻看着。
他手边是一个高脚方几,上面按惯例摆了些待客的瓜子水果之类的。
这些东西仙门中人一般是不吃的,只是和凡间一样,摆在那里应个景儿。
许是无聊,成峤看着看着书,顺手从一旁的小碟子里抓了把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嗑着。
阿絮收拾完,从榻上拾起那本《符道释义》,转身在榻边坐下,目光无意中往成峤那里扫了一扫。
稀奇,他怎么嗑起瓜子来了?
阿絮的视线略微下移,看见了小碟子旁边的那一小堆瓜子皮。
很好,没有乱扔瓜子壳,省得她再打扫。
榻上也有一个方形小矮几,阿絮将秘籍摊开放在上面,一只手托着脸颊,低头一字一句地认真看起。
盛夏时节,室外的蝉鸣声无歇无止,都被特地设下的结界挡住,室内有一种宁谧的氛围。
除了两人翻动书页时发出的声响,就只剩下成峤偶尔嗑一下瓜子的声音。
阿絮看完一个章节,又从头梳理了一下,最终将秘籍翻到这一章其中一页。
她侧身坐在榻边,左手放在矮几上,按着那本秘籍的边缘。先是稍稍转头,目光装作不经意地落在成峤身上,观察了片刻,发现他仍是很专注地在看那本游记。
而后视线转回到左手边的秘籍上,一面在翻开的那一页快速扫视,一面右手微动,纤细洁白的指尖轻点,行云流水一般,在虚空中画出一道符印。
阿絮掌心运力,催动那道符印向着成峤身侧的高脚方几而去。
淡蓝色的符印快速落在方几上,微微闪烁一瞬,便像融雪一样无声消逝。
阿絮知道自己画的这道符已经发挥了作用,便收回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翻着自己手里的秘籍。
看起来,她只偶尔将眼角余光朝成峤那边瞟过去,但实际上却在密切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在成峤伸手向那个小碟子里探去的时候,阿絮已经忍不住要笑了,抿住嘴唇,拼命克制着。
直到他从碟子里拈起一片瓜子皮喂进嘴里,整个人的动作顿了一下,阿絮才趴在矮几上,脸埋进胳膊里,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成峤扔掉嘴里的瓜子壳,转头瞥一眼,只见方几上的瓜子和瓜子皮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调换了位置。
他拿起一旁的布巾擦了擦手,起身走到阿絮身边。
阿絮听见脚步声,心里有点儿虚虚的慌,但又有种成功捉弄他的小得意,直起身来看向成峤,眼瞳黑亮亮的,唇角还微微上翘着,看得出来是在努力忍着笑了。
成峤伸手将那本秘籍拿起来,快速翻了翻,翻回到阿絮实践的那一页。
“对换符。”成峤勾起嘴角,“看一眼就会,你还挺有天赋。”
他前些年也对符道产生过兴趣,但没有研究出什么名堂。
从他走过来,阿絮的目光就在他身上扫了扫,这会儿见他哗哗地翻这本书,有点儿担心他会生气,把这本秘籍收走,便也站起来,想从他手里把书拿回来。
“干什么?”成峤将手一举,她便够不着了。
阿絮努力踮起脚尖,一只手攀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举高往上,仰起头来,漂亮的眼睛里含着些祈求看向他:“少主大人,我还没看完呢。”
“看完好继续捉弄本少主是吧?”成峤的嘴角漾起笑意,胳膊放低了些,稍稍向后,引诱她继续靠近自己。
阿絮没有察觉到对方这微小的动作,果然贴靠到他怀里,几乎是往前一跳,才将那本书够了下来,花瓣一样的嘴唇微微嘟起,不肯承认自己的小小恶意:“没有……”
秘籍是拿了回来,人也到了成峤怀里。
他没有伸手抱着自己,阿絮一发现两人过于亲密的距离,立即慌乱地后退。
然而身后就是矮榻,“砰”的一下,足尖踢到木质的床沿,脚下后退的趋势也没有收住,整个人被床沿绊倒,惊呼一声倒在榻上。
【📢作者有话说】
肝不动了,这章短点。
感谢“(^▽^)”“天真u”“鸽子蛋”三位读者大人的营养液~
54 ? 眉心吻
◎从他的眼眸中,阿絮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可能她不太适合做坏事, 每次稍微起点坏念头,不是很快被发现,就是很快遭报应。
阿絮倒在榻上, 感觉自己现在的样子有点儿狼狈, 特别是成峤还好好地站在那里, 嘴角漾着些许笑意,正低头看着她。
对方伸出一只手, 要拉她起来。
阿絮的目光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扫了一下,侧身避开, 自己从榻上起身。
成峤将手收了回去,没说什么。
……
临近回程的日子,阿絮提前将部分行李收拾了一下。
这天黄昏,成峤从外面回来, 在她身后道:“我刚想起来, 这会儿山下凡间正举办河灯节, 你要不要去看?”
“河灯节?”阿絮转过身来,“那是什么?”
成峤道:“听说是蓬莱本地特有的节日, 每年七月底举行, 跟正月的元宵差不多。”
“那岂不是很热闹?”阿絮问。
成峤笑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仙门的人大多忙于修炼,每逢节日,并没有凡间那种喜庆的氛围。
何况他们一路过来,从昆仑到东海,岂止万里之遥,既然正巧赶上当地的节日,阿絮自然是想去看看的, 便点点头, 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现在。”成峤直接拉住她的手腕。
阿絮被他带着往外跑, 黄昏的风拂动她的衣裙,长发也轻轻飘荡着。
她转头望了一下身边的成峤,这人怎么说走就走,确定是临时想起来才问她的吗?
……
到了山下凡间,恰是最后一抹天光收尽的时刻。
两人从山道转出来,步入山下的村镇。没走多久,就远远看见了一条热闹的街市。
所谓的河灯节,是蓬莱当地的人们年中欢庆的日子。
传说此地曾大旱,有仙人路过,在蓬莱峰降下甘霖。雨水沿山峰脉络汩汩而下,形成溪流,滋润了干涸的土地。当地得以繁盛,也从此留下了观灯祈愿的风俗。
阿絮和成峤从蓬莱峰下来,这会儿身处的位置,便是传说中的灵溪的上游,也是山下村镇的入口处。
河灯节实际上会持续好几天,每逢此时,当地人们便会相携出游,在精心挑选的河灯上写下愿望,放入灵溪之中,让它顺水漂流。
沿路步入上游街市,放眼望去,无论是街道两侧的商铺、摊贩,还是稍远一些的民居,到处都挂满了明亮的花灯,如同千丈星河,一眼望不到头。
人太多,阿絮小心地避开人潮,往成峤那边靠近一些,转头向他说了句什么。
耳边充斥着游人的喧声笑语,成峤没有听清,低下头来,手搭在了阿絮肩膀上,凑近她道:“什么?”
“我说,这里很热闹。”阿絮重复一遍。
成峤笑着,点点头。
等他站直了身子,阿絮刚想把他的手拿掉,却突然感到肩膀上一紧。
“小心。”成峤带着她往旁边走了一步,让开了迎面走来的人群。
站定后,手就一直搭在她肩头不放了,像是街市上的许多亲密爱侣一般。
阿絮小小地抗议了一下,声音霎时被喧嚷的人潮淹没,成峤只当做没听见,神色如常地揽着她继续朝前走。
侧边隐隐传来一阵笙歌,阿絮循声望去,只见宽阔的河面上正泊着一艘游船,船上缀着一盏又一盏的花灯,煌煌灯影里,粉面罗裙的少女们身姿曼妙,正随着管弦声起舞。
阿絮一时看得呆了,站着不走,回过神来后有些激动地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舞。”
许是隔着些距离,又是在船上,烟水迷蒙、灯影摇晃的,更有一种别致的氛围。
其实从一进入街市起,阿絮就被河灯节的喜悦氛围感染,处于一种兴致勃勃的状态,看什么都新鲜。
成峤看她眉眼弯弯,灯光映照着的小脸微微泛红,也不由得勾起嘴角:“你就是见得太少。”话头一转,却又道,“这种凡间节会,你那个季大哥就没带你逛过?”
阿絮被他揽着,两人几乎靠在一起,自然听清了他的话,转头乜他一眼,小声道:“无聊。”
她在埋怨的时候,成峤也正低着头,看见她黑亮的眼瞳望过来,花瓣一样的嘴唇微微嘟起,那一种生机又明丽的娇俏感,直勾得他心里发痒。
成峤松开了她。
恰在这时,一旁小摊上正摆弄河灯的小哥抬起头来,招呼道:“这位郎君可要买许愿灯?不是我吹,我们蓬莱镇的河灯可灵了,许的愿望定能实现!”
“要不要买一盏?”成峤问道。
阿絮点点头,也走到小摊前,目光在各式各样的河灯上流连。
“娘子您随便挑!”小哥热情地招呼。
阿絮最终选了一个小白兔子样式的河灯,走到一旁的几案前,依照那小哥的指点,从盒子里取出一张花笺,俯首提笔。写到一半,抬起头来看向成峤:“少主大人要不要也写一个?”
成峤嗤了一声,他可不信这个。
不要算了,阿絮没管他,继续在笺上写下自己的愿望。
小哥看她写完,指了指一旁的灵溪:“娘子你瞧,这边是上游,从此处将花灯放下,一路沿着河走,要是能在下游捡到自己的河灯,那这愿望就铁定能实现了!”
阿絮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新奇的规则:“所有人都会去捡自己的河灯吗?”
那倒也不是,当地人放河灯,多数是遵循旧俗,赶个趟儿,在上游放过了就算了,没几个人会特意跑到下游,从成千上百的河灯中找寻属于自己的那一个。
这小贩看阿絮他们是外地人,出于热情,才特意将风俗原原本本地科普一遍。这会儿见阿絮发问,便笑了笑:“这都看个人,不捡也行。”说完又强调一句,“不捡也灵!”
阿絮谢过他,将花笺放进河灯里,双手捧着,来到灵溪边。
倾身将河灯放在水面,不过一瞬,轻盈的河灯就被水流带走,飘飘荡荡,与其他无数盏河灯汇在一起,照亮了明净的溪流。
……
两人回到岸边,沿着灵溪边走边聊。
阿絮看着不远处街市上的熙攘人群,荧荧的灯光映照着他们的笑脸,自己也像是被感染一般,心情更为愉悦,转脸望着成峤,问道:“少主大人有没有想过在凡间生活?”
成峤的视线落在水面的河灯上,听见她问,头也没回地道:“没有。”
“为什么?”阿絮又问。
成峤觉得新鲜,他放着尊贵的仙门少主不当,跑来凡间过苦日子?
“我闲的?”
阿絮听懂了他的意思,也是,方才一时忘了他的身份,怎么问出这样的傻问题。
她沉默了一时,成峤转头瞥她一眼:“倒是你,当时怎么想着跑去凡间?”
两人一直没有讨论过这个话题,但成峤其实大概知道原因,现在拿出来问,只不过是想听她说说心里话。
阿絮没有开口。
成峤也不再勉强,他一向只重结果,反正两人在一起就行。之前的可以让它过去,至于以后……
想到这里,成峤接着道:“其实凡间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好。”他的视线在人潮中逡巡一瞬,“像这样的日子,凡间一年也没有几天。”
“我之前下山历练过几次,也见过寻常百姓的生活,太平年月尚且不容易,更何况饥荒战乱……”他话还没说完,低头对上阿絮的眼睛,看见女孩的目光里隐有笑意,有点纳闷,“怎么了?”
阿絮是觉得新奇,从前他不希望自己做什么,都是直接甩过来一个命令,像现在这样尝试劝说的语调,在阿絮的记忆里几乎没有过。
“没什么。”阿絮摇摇头,结束了这个话题。
灵溪穿过街市的这一截并不长,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下游。
成峤的目光在水面的其中一盏河灯上停留一瞬,向阿絮道:“你看,那个灯是不是你的?”
阿絮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的确看到一盏白兔子河灯正顺着水流向河边漂过来。
但她不太相信:“一路上有这么多长得一样的灯,哪里碰巧就是我的了?”
不是才怪,成峤从她放下那盏河灯起就一直盯着。
“看看呗。”他催道。
“好吧。”阿絮却不过,正好那盏灯此刻也在向着他们这边漂荡。
下游的堤岸有点陡,阿絮稍稍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靠近河边,在距离水面还有一尺的时候站定。
等河灯漂得更近,阿絮敛好裙裾,慢慢地蹲下,伸出右手去够那盏灯。
就在这时,水面风歇,河灯也停在那里不动了,阿絮微微倾身去够,也还是差着一点点距离。
她不敢再朝前使力,怕一个不小心栽进水里。正准备调动灵力的时候,听见了成峤的声音:“手给我。”
阿絮回头一望,成峤就站在她后面,一只手伸向她。
犹豫了一瞬,阿絮还是伸出左手,放入他掌中。
微凉的手被握住,立即感受到对方手掌的力度与热度。阿絮刻意忽略掉那由左手迅速蔓延至心尖的感受,再次转头朝向水面,伸出右手的同时更加用力地倾身,去够那盏河灯。
有成峤在后面,阿絮很顺利地触到河灯的边沿,纤长的手指拨动兔子的耳朵,将那盏河灯拨过来。
回到堤上,阿絮取出花笺,将河灯递给成峤,借着沿路灯笼的光亮,打开花笺一看,眼中霎时浮现出惊喜:“还真是啊。”
成峤低头凑了过来,问她:“写的什么?”
阿絮慌忙把花笺折起来,身子向旁边一扭:“不告诉你。”
成峤“嗤”了一声:“多稀罕。”
……
虽然那小贩说的不一定是真的,但在下游很幸运地捡到了自己的河灯,还是让阿絮满心喜悦。
两人由河边走回集市,此处热闹更甚,即使成峤没有揽着她,阿絮也还是被熙攘的人群推挤着,时不时地就会被迫贴靠到成峤的怀里。
正费力地往前走着,前方的人群却突然停了下来,远远地传来一阵骚乱之声。
阿絮循声望去,只见闹市之中,不知从哪里冲过来一驾马车,正以飞快的速度朝前行驶。
明明路上都是人,车夫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惊得路人魂飞魄散,逃命般地退避开来,马蹄声伴着路人的惊叫与喝骂,响成一片。
阿絮周围的人也注意到了这一变故,纷纷向街道两边挤去。
人潮散开,只留下路中间的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脸茫然地看向路边的大人。
就在这时,急速行驶的马车已经冲了过来,马蹄眼看就要踏上那小小的身体。
阿絮双眸圆睁,一颗心快要跳出来,下意识地低呼:“少主大人!”
几乎在她出声的同时,成峤运起灵力,瞬间逼停了那架马车。
车夫被狠狠地颠了一下,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巡逻的武侯已经追了上来,大喝一声:“谁人在闹市纵马!”
阿絮看那小孩儿平安无事,已躲进了焦急寻来的母亲的怀抱,心里长舒一口气。视线一转,那纵马的人也连人带车被武侯拖走了,还好,没人注意到少主大人方才的举动。
几乎所有人都被方才突如其来的一幕惊掉魂魄,游玩的兴致稍减,路上的行人变少了些。
阿絮停在一盏灯笼下,有些苦恼地理了理自己的裙摆。
“怎么了?”成峤注意到她的举动。
先前变故发生的时候,阿絮被人群推挤着,衣裙的下摆不知道勾住了什么,被狠狠划开了一个口子。
听见他问,阿絮将裙摆微微提起,给他看那道划痕,语气低落地道:“裙子破了。”
这件衣服还很新,她都没穿过几次,难免有些心疼。
成峤转头向街市上的店铺望了望,正巧,远远看见了一家绸缎庄的招牌,招呼阿絮:“去那里看看。”
阿絮跟在他身边,朝着那家绸缎庄走去,同时将自己的衣裙折了折,用手按住,不叫那破损的地方露出来。
进了绸缎庄,掌柜的看见来人,眼睛一亮,从柜台后面转出来:“两位客人是要买衣裳?”
成峤指了指阿絮,语气自然地道:“给她买。”说完又补了一句,“现在就要。”
“这……”老板看了眼阿絮,满脸堆笑,“冒昧问一下,姑娘的尺寸是多少?我好找找店里有没有成衣。”
阿絮还没有回答,成峤就直接报了几个数。
老板一听,连忙道:“好嘞,我这就去找!”
阿絮一脸狐疑看向成峤。
云渺峰的四季衣衫都是有专人负责的,阿絮自个儿都不太清楚她的尺寸,他是怎么知道的?还说得这么顺口,该不会是瞎报的吧?
正琢磨着,老板已经从店里整齐垂挂着的一排上等衣衫中,挑出一件水红色的襦裙,喜滋滋地递过来。
“刚巧有一套。这颜色也好,很衬这位姑娘。”
成峤接过,翻看了一下,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将衣裙递给阿絮:“试试这件。”
阿絮很少穿这样色彩艳丽的衣裳,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冬天曾穿过的大红色斗篷,跟这件颜色有点接近。
她伸手接过,去里间换上。
本来想着可能不太合身,却没料到这件襦裙的尺寸正正好,仿佛是为她量身制作的。
阿絮不敢去想成峤为何会知道她的尺寸,又为何记得这样清楚,甚至到了随口就能说出的地步。
过于私密,一想到就会令她心慌意乱,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去在意。低头匆匆整理好,拿起自己的旧衣裳,很快从里间出来。
成峤在外面等了片刻,听到动静,见阿絮拂开里间的布帘,莹白的小脸微红,神情不太自然的样子。
“怎么了,不合身?”成峤问。
“没有……挺合适的。”阿絮的脑子乱乱的,走到他身边,抬手推了推他的胳膊,“走吧。”
老板在柜台后面,一听就急了,抬头叫住她:“姑娘,还没给钱呢!”
阿絮闹了个大红脸,赶紧转过来道歉。她身上没有钱,还是成峤付的。
……
从绸缎庄出来,沿着街市往回走。
与河边不同,街市上是另一番热闹景象,除了各式摊贩之外,另有说书的、杂耍的、卖艺的,不一而足。
说书的摊子正讲到仙凡故事,阿絮听了一耳朵,和成峤闲聊:“故事里的神仙下凡,一般都会被禁止使用仙术,仙门有这样的规定吗?”
“没有吧。”成峤道。
阿絮觉得不太公平:“对于凡人来说,修者那样强大,如果在凡间随意使用灵力,岂不是很容易扰乱普通人的生活?”
成峤笑了笑:“谁那么闲?”
凡人在他看来,确实如同蝼蚁一般,他自己是没有兴趣去干扰他们的生活的。
不过阿絮生性良善,这种话他不好当着她的面说,便换了个切入点:“也不都是坏处,像之前那个马车,我要是不用灵力,那小孩儿不就没命了?”
阿絮点点头:“也对。要是凡间的修者都愿意将自己的灵力用在正途,倒也可以造福许多普通人。”
正说着,视线转到路边一个射箭的小摊上。
摊位后面的老板正好也望过来,笑着招呼一声:“两位客人,要不要试试?彩头丰富得很!”
成峤好像有点儿兴趣,偏头对阿絮道:“这个怎么样?我不用灵力。”
阿絮忍不住笑了,这人是从小练习射箭的,上这儿欺负人来了?怕不是一整个摊位的彩头都得被他赢走。
“不行,”阿絮笑着摇头,“你这是胜之不武。”
“那你来。”成峤让她。
阿絮哪里会射箭,连忙推拒道:“我不要……”
“游戏而已,”成峤下巴微抬,示意她看前面,“那小孩儿还没你胸口高,人家都敢玩。你这么胆小?”
话语里都是激她的意思。
阿絮顺着他目光看去,正好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把小弓,被母亲带着,张弓搭箭,向着前方立着的一面靶墙射去。
“扑簌”一声,特制的羽箭射中了墙上的一团草垛。
“哎呀,是个陶瓷娃娃!”老板笑呵呵地将彩头递过去,“恭喜这位小姑娘!”
阿絮看得心痒痒的,目光在那个可爱的陶瓷娃娃上流连了片刻。
“要不要玩?”成峤又问她。
阿絮下定决心般地点点头,吸一口气,向那老板道:“麻烦给我一张弓。”
“好嘞!”老板迅速应道。
由于只是游戏的道具,手里的弓箭和真正的武器有所不同,但阿絮还是感到紧张,在头脑里回忆了一下从前成峤训练时的样子,抬起手臂,控弦拉开。
羽箭刚一射出去就掉在了地上,老板没忍住笑出声。
阿絮有些尴尬,回头望了成峤一眼。
“没事,别紧张。”成峤走到她身后,双手带着她,将弓箭再次举起来,“我教你。”
他一只手握住阿絮控弦的手,另一手在她肩背及脖颈处点了点:“双脚与肩同宽,身体微侧,再前倾一些,手掌稍微内扣,对,就是这样……”
他低着头,说话的时候呼吸都拂在阿絮的耳边,带着热度,没一会儿就让她感觉耳朵酥酥麻麻的,还有点儿痒。
她忍不住躲了下,小声道:“别靠这么近,我听得见。”
成峤视线微垂,看见少女泛红的耳垂,轻轻笑了笑。如她所愿,上身略微向后。
阿絮按他说的调整好姿势,深吸一口气,瞄准不远处的箭靶,手指果断松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羽箭离弦而去,直到“扑簌”一声,羽箭正中箭靶,尾端白羽轻晃数下。
“中了!”阿絮激动得快跳起来,脸上扬起笑容,仰头向后一转,去看成峤。
她还靠在他的怀里,这样子侧身仰起头来,海棠般娇艳的脸庞正含笑望他。
成峤没有忍住,低下头去,亲了亲她的眉心。
很轻的一下,薄唇在她莹润的肌肤上稍一触碰便离开,仍低着头与她对视。
阿絮还维持着仰头的姿势,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呆愣着看他,手里的弓掉在地上。
晚风摇曳,灯笼的亮光飘忽闪烁,从那双沉黑而专注的眼眸中,阿絮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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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幻灵境
◎“大小姐,您可真是让我好等。”◎
在他吻上自己眉心的那一刻, 阿絮隐隐感觉到,两人一直以来小心翼翼维持着的那一种平衡,快要被打破了。
如同一条隐秘而纤细的丝线, 现在已经被拉扯到了极致, 即将断裂。
在它断开之前, 阿絮从成峤的怀里退出来,捡起掉在地上的弓, 还给摊位的老板。
“这位姑娘,您的彩头, 请拿好。”老板双手递来一个陶瓷娃娃。
阿絮接过,两只手捧着,转过身来,正看见立在摊位前的成峤。
他将几枚铜钱放在摊子上, 收回手, 看向阿絮, 脸上的表情恢复了沉静,招呼她:“走吧。”
时候不早, 两人沿着来路往回走, 一路上的行人已散去七八分,热闹的氛围消减不少,河面上的游船不知何时也已经撤下。
阿絮手中握着那方陶瓷娃娃,掌心的触感冰润而光滑,但她却没有先前那种心心念念的感觉了。
……
又过一日,这天是启程回清源宗的日子。
在蓬莱宗的接引台、仙舟停放的地方,阿絮远远地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在她抬手遮住头顶灿烈的日光, 微眯着眼向对方看过去的时候, 李延钦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 也从仙舟的侧旁转过身来,温和的目光落在阿絮身上。
高台上的阳光太强烈,晒一会儿就让人感觉皮肤火辣辣的,阿絮不禁小跑着过去,在李延钦身旁停下来。
仙舟巨大的身形在接引台上投下一片暗影,等待出发的清源宗门人就躲在这片阴凉之中,三三两两地交谈着。
李延钦看着少女跑过来,纤柔的身影在站定的同时,放下了遮挡日光的手。那玉瓷一样的肌肤被太阳晒得有点儿发红,呈现出海棠一样的颜色。
没有了刺目的阳光,少女黑亮的眸子完全睁开,漾着一池秋水,长长的眼睫扇了扇,看着他问道:“李峰主也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李延钦在几日前便抵达蓬莱宗,是收到成峤遇刺的消息,特意赶来处理的。
像凌霄会武这种仙门重大赛事,回雪峰本身就有沟通安排的职责,此次的随行长老便是隶属于回雪峰。
成峤受伤属于突发事件,且干系重大,故而李延钦一接到消息便亲自赶来。
阿絮在前几天便见到他了,只不过那时他好像很忙,双方只匆匆地打了一个招呼,他就被请去会见蓬莱宗宗主。
听见她的话,李延钦点点头:“此间的事已处理完毕。”
阿絮正要再说些什么,李延钦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扫,眉眼中含着些许笑意:“你的进境倒是颇为惊人,现在已是炼气后期?”
说起这个,阿絮也忍不住内心的雀跃,重重点头:“是之前没多久,刚来蓬莱宗的时候突破的。”
“不过,”阿絮又道,“我总感觉不是因为我有天赋,可能主要还是少主大人的功劳吧。”
“说我呢?”身后忽然传来成峤的声音。
阿絮吓了一跳,这人走路怎么没有声音的?
还好她刚才说的不是坏话。
在阿絮被他突然的出现惊到,紧张地捏一下自己的手心,又再松开,平复好呼吸的间隙,李延钦也看向走到阿絮身侧的成峤,恭敬又从容地道:“少主。”
成峤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视一下,略一点头,表情是一贯的冷淡。注意到对方和阿絮之间的距离,浓黑的长眉微皱。
但只是一瞬,成峤又很快放松,语调慵懒地招呼阿絮:“走了。”
转身率先登上仙舟。
……
距离出发还有些时候,阿絮看着靠坐在几案后的成峤,他正在把玩之前阿絮赢得的那个陶瓷娃娃。
“少主大人,我听说李峰主这次过来是为了处理之前你遇刺的事,现在是有结果了吗?”阿絮刚才就想问李延钦来着,没来得及问出口。
听见她的话,成峤将娃娃在手里抛了抛,回道:“是那个灵蚩派的弟子,想拿魁首,又怕打不过本少主,才使的下三滥的路数。”
语气轻淡,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好像说的不是他自己的事。
阿絮感到惊讶:“这也太过分了吧,他就不怕被发现?”
同时心里又有点儿疑惑,在她印象里,成峤也不像是会轻易遭人暗算的样子。
注意到她的视线,成峤往她这边瞟了一眼,正看见女孩脸上不解的神情。
坦白讲,旁人要算计他确实不太容易,但怕就怕在他有软肋。对方用阿絮做诱饵,他才很轻易地失去理智,让人得逞。
自个儿栽了倒没事,长个记性,他最担心的还是阿絮的安危。好在她聪明,半路看出了那个侍女的不对劲,没有掉进对方的陷阱。
“反正都已经解决,就别多想了。”成峤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把手里的陶瓷娃娃递给她,“拿着。”
阿絮刚起身接过,忽然听见敲门声,侍从在外面道:“少主,蓬莱宗闻堂主求见。”
闻远?他们都要走了,怎么蓬莱宗的人还跑过来求见?
“让他进来。”成峤道。
阿絮将手里的娃娃放回置物架,立在成峤身旁,看见闻远推门入内,向成峤作了一揖。
“抱歉,成少主,冒昧在这个时候打扰您,实在是事态紧急。”
成峤挑了挑眉:“怎么了?”
“不知成少主是否还记得复赛时的那个无玄宫弟子?”闻远道。
成峤自然是记得的,略一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没想到此人根本就不是无玄宫门人,竟是陆观云假扮的!”
阿絮吃了一惊,陆观云她有印象,此人原先不是落星阁的首席弟子,后来被逐出师门了吗?他为何假扮无玄宫弟子,还混进了凌霄会武之中?
“此人在半决赛之前离奇消失,而后敝宗在清点宝库时发现,九天道玄不见了。”说到这里,闻远也按捺不住面上的焦急之色,向成峤道,“那盗走九天道玄的人,曾在宝库中留下痕迹。成少主先前和陆观云交过手,在下想请成少主看看,宝库中遗留的修为痕迹,是否与陆观云的吻合。”
九天道玄是仙门至宝,也是蓬莱宗立派根基,眼下突然被盗走,成峤也能理解蓬莱门人的焦急,便点了点头:“我看看。”
听见他答应,闻远立即催动灵力,将事先准备好的影像在成峤面前铺展开来。
成峤以手支额,眼眸微微眯起,在那片光幕上看了片刻,很肯定地道:“是他。”
“这个贼子!”闻远满面怒容,咬牙收了影像,转向成峤道,“多谢成少主。”
“你们打算怎么做?”成峤问。
闻远道:“既然确实是陆观云这厮,那就需要下发仙门通缉令了,这是敝宗宗主和其余各派尊者商议的结果。”
冒充无玄宫弟子还是小事,陆观云和魔道勾结,盗走仙门至宝,不将他捉拿归案,仙门恐无宁日。
“成少主……”闻远转向成峤,道出自己的另一层来意,“贵宗在仙门中的地位有目共睹,此次若下发通缉令,能否也请清源宗派人协助,一同捉拿那陆观云?”
“可以。”成峤语气轻淡。
似是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闻远愣了一下,而后面上浮现出喜色:“多谢成少主。不知成少主打算派出贵宗的哪位道友?”
成峤从案后起身,朝前走了两步,转向他道:“我。”
“这……”闻远再次愣住。
在成峤的记忆中,落星阁的陆观云始终是一个令他印象深刻的名字。自从开始修行,成峤经历过无数次对战,从未有过败绩。
陆观云也是一样。
他一直认为两个人早晚会有一场较量,但没有等到。
陆观云因为他的师妹,被逐出了落星阁,而且是以废去全身修为的方式。
听说此人后来混迹魔道,不知以何种方法修炼,功力不仅恢复,相较从前甚至大为增长。
所以才顺利地扮成无玄宫弟子,轻易混进了凌霄会武,还没有被发现。
复赛的那一场比试,是成峤生平的第一败,且是在他修为有损的情况下,他当然不会甘心。
现在得知了陆观云的下落,骨子里的好胜心被激发,势必要与之再酣畅淋漓地对战一场,狠狠地击败这个强劲对手。
……
在成峤说出自己即将加入通缉陆观云的队伍,一旁的闻远犹自愣怔着的时候,阿絮的目光在成峤脸上扫视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以他的性情,不把输的那一场找补回来,是绝不会甘心的。
事情便这样定了下来,成峤暂时留在蓬莱,阿絮随李延钦回清源宗。
在甲板上,成峤三言两句地将陆观云的事告诉李延钦,末了,又嘱咐阿絮:“跟着李峰主,别乱跑。”
阿絮心里有些无语,全程都在仙舟上,她能跑到哪里去。见他一直看着自己,只好点点头:“知道了,少主大人。”
成峤又看了一眼李延钦,后者领会到他的意思,抬腿走到一边,将位置留给他跟阿絮。
看他好像还有话要说的样子,阿絮便微微仰头,迎着他的目光。过了一会儿,听见他道:“等我回来。”
成峤说完,又接了一句:“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阿絮很自然地问道。
成峤却没有立即回答。
天风吹拂,阿絮鬓边的几缕碎发贴在了脸颊上,成峤抬手帮她拨弄一下,指尖触碰到女孩细腻的肌肤,注视着她黑亮的眼睛,轻声道:“回去再说。”
……
三日后,阿絮从船舱出来,手扶着舱门的边沿,视线透过眼前的浓雾,有些费力地辨认着。
李延钦就站在离她十几步远的地方,大雾遮去了他的身形。
似乎是听见舱门处的动静,李延钦向这边走过来,阿絮看着他的轮廓从一片白茫茫中浮现,渐渐清晰。
“怎么出来了?”李延钦问道。
阿絮轻轻摇头:“我有点害怕。”她看着眼前的浓雾,神情不安地道,“李峰主,我们还没有走出东海吗?”
自蓬莱返程,仙舟在海上航行数日,仿佛进入了一个离奇的区域,忽然在浓雾之中迷失了方向,怎么走也走不出去。
李延钦正要说些什么,随行长老从一侧船舱中跑了过来,面有喜色,向他道:“峰主,找到方向了!”
长老将测算的方位在虚空中画出来:“只要沿着这个方向继续行驶,就能走出这片雾海,到时候……”
话还没说完,只听“轰隆”一声,仙舟不知撞到了什么,接着便像是驶入了什么隧洞一般,所有人眼前一黑,伸手不见五指。
阿絮在黑暗中仓皇四顾,本能地开口唤道:“李峰主?”
下一刻便听到李延钦的回应:“我在。”
很沉稳的声音,略微拂去了阿絮心里的惊惶。
她顺着声音的来源往前走了走,同时伸出一只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很快摸到一只胳膊。
李延钦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感觉阿絮似乎抖了一下,语声温和地对她道:“是我。”
在确认身份之后,少女似乎将他当做了安全感的来源,没有挣脱他的手掌,反而整个人都贴靠了过来。
“这是哪里?为什么这么黑?”女孩的身子微微缩着,小兽似的,头挨着他的胳膊,清凌凌的声音压得很低。
李延钦向四处望了望,以他的经验,他们现在应该正处于某种特殊空间之中,且不会持续太久。
果然,就在这时,又是“轰隆”一声,眼前白光乍现。
阿絮险些被晃瞎了眼睛,猛然合上双目,好一会儿,等眸中的刺痛缓解,才又缓缓睁开。
“这……又是哪里?”阿絮看着眼前巨大的石门,挡在前路上。
又向四处一望,也没有可以走的路,他们现在是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
“仙舟呢?其他人呢?”阿絮满腹疑问,眉头紧蹙,问身旁的李延钦。
“应该是跟我们一样,掉进了某处空间里。”
李延钦说着,掌中运力,祭出自己的斩风剑。
“我来试试能不能破开这道石门。”他提醒阿絮,“靠后一些,别伤到你。”
阿絮提着一颗心,往后面走了几步,步入他为自己设下的小结界里,随后一瞬不瞬地盯着李延钦。
他那把斩风剑,阿絮从来没有见过,此刻见他祭出,感觉上面的灵力磅礴纯净,似乎不比成峤的碎星差。
作为清源宗执掌一峰的大能,李延钦的修为有多高,没几人能说得清。
阿絮看他在剑上运足灵力,劈向石门的那一剑仿佛携带着断江斩岳之势,震得结界内的阿絮心头发麻,耳中也嗡鸣了一下。
收回心神一望,石门岿然不动。
李延钦的表情似乎有些遗憾,抬手撤了阿絮周围的结界,转身继续研究那道石门:“此处应该是有特殊的规律,无法以力破之。”
阿絮也走到他身边,和他一同研究。
“这上面的纹路,是某种文字吗?”阿絮的手指在石门上摩挲着,沿着那纹路划过。
李延钦摇摇头:“不是文字,是符印。”
他这么一说,阿絮想起来了:“对,是符印,我在一本书上见过。”
是那本《符道释义》,比较后面的章节,阿絮只匆匆扫过一遍,印象不是很深。
“还记得下面怎么写吗?”李延钦顺着符印走到石门正当中,后面很明显缺失了一半,有可能是打开石门的关键。
“我想想……”阿絮一只手攀着石门,额头抵在手背上,双目紧闭,拼命回忆着。
“能想起大概,但不确定对不对。”阿絮道。
李延钦让开位置,示意她走过来,语气温和地鼓励她:“试试看。”
阿絮走到石门中间,轻轻吐息,让自己放松一些。随后指尖运起灵力,按照自己的记忆,在石门上接着书写后面的符印。
随着她指尖划过,淡蓝色的符印一个接一个地闪烁,每一个都准确无误地烙印在石门上。
直到最后一个符印落下,阿絮几乎要脱力,手撑在石门边缘,回头去看李延钦:“怎么样,成功了吗?”
李延钦看着少女脸色苍白,花瓣一样的嘴唇也失了血色,下意识地想为她补充灵力。想了想,最终忍住了。
这石门非同寻常,阿絮本就不多的灵力几乎消耗殆尽。她稍微缓了口气,站直身子,走回到石门中间。
“不行吗?”
她刚一开口,就看见李延钦也运起灵力,手掌轻抬,沿着那一长串符印的方向,隔空推着石门移动。
“轰隆隆”,一阵巨大的声响,石门缓缓移动,现出一条通道来。
阿絮脸上霎时浮现出喜色。
下一瞬,她的笑容却凝固了。
李延钦似乎也有几分意外,他运力移开石门,没有想到里面还有一层结界。
“这结界上的文字,看起来是生辰八字,只不知道是谁的。”李延钦审视着眼前半透明的屏障。
阿絮的视线也落在结界上,脸色更白了些,声音微颤地道:“我的。”
李延钦霍然转头。
……
穿过结界出来,眼前完全是一副凡间景象。
树木、道路、民居,看起来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阿絮心里的不安稍稍减轻。
仿佛是被什么指引着一般,阿絮和李延钦走在街道上,向着前方的一处宽阔宅院行去。
从侧边的小巷里拐出来,阿絮的视线还未落到宅门上,就倏然顿住,脚步也停了下来。
宅门一侧的石狮下面,正懒懒靠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身布衣也掩盖不住那出众的气质。
似是眼角余光注意到来人,少年微微仰起头,沉黑的眼眸望向阿絮,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大小姐,您可真是让我好等。”
阿絮登时浑身一个激灵。
【📢作者有话说】
换个马甲谈恋爱,副本不长,包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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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 娇娇女
◎她可是有婚约的◎
太奇怪了, 对面的少年明明和少主大人长得一模一样,却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
阿絮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又转,一脸的狐疑, 眉心微微蹙起, 问身旁的李延钦:“他是少主大人吗?”
李延钦的视线也落在少年身上, 打量了片刻,轻轻摇头:“不确定。”
如果是像他跟阿絮一样, 由外面坠入此方世界,应该不至于认不出他们。
阿絮和李延钦继续向着宅院行去, 在经过那方石狮子的时候,少年也很自然地转过身,跟在他们后面。
阿絮略微转头,快速地往后瞟了一眼, 更加靠近身侧的李延钦, 压低了声音道:“他刚才为什么管我叫大小姐?”
李延钦步上台阶, 抬头望了一眼院门上方挂着的“成府”的匾额,若有所思:“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阿絮点点头, 跟着他一道步入宅门。
在他们的双脚迈过门槛的一刹那, 忽有流光一闪而过。
阿絮的脚步顿了一下,看着眼前空旷的庭院,总感觉脑海中像是有什么被抽走了一般,只剩下一片茫然。
但下一瞬,她就恢复了平静的表情,如同回到自己家一样,周围的景致都是她看过千遍万遍的, 熟悉得不得了。
刚一走到中庭, 对面宽阔的甬道上就小跑过来一对中年夫妇, 身后跟着几名丫鬟侍从。
阿絮的目光落在为首的妇人脸上,倏然睁大了眼睛,心头一酸,眸中不受控制地涌出热泪,低声喃喃着:“阿娘……”
簪珠戴翠的锦衣妇人几步到了阿絮面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我的絮儿,几日不见,可是想娘想得哭了?”温暖的手掌拂去她脸上的泪珠,满眼心疼地望着她,“娘也想你想得睡不着觉,天天数着日子,就盼你早些回来。”
她身旁的中年男子仿佛受不了似的,对妇人道:“闺女是去她外祖家,又不是去什么虎穴狼窝,你至于这样夸张?”
在这对夫妻小小地拌嘴的时候,阿絮一直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妇人,满心的依恋。
她不知道此方世界是因她才得以开启,除了李延钦是和她一同进来,其余人的相貌都是按照她的潜意识幻化出来的。
作为母亲的角色,成夫人的容貌便与阿絮过世的娘亲一模一样。
阿絮在步入成府大门的那一刻,关于现实世界的记忆被抽离,情感与性格却保留了下来,这会儿看见成夫人,难免激动得无法自抑,而对于成大人倒是感觉淡淡。
成夫人将数日未见的宝贝女儿爱抚一番,才注意到一旁长身玉立的李延钦,有些不好意思,松开了怀里的阿絮,向他道:“听流苏说,先生是在朱雀街遇着絮儿,而后一道去了集珍轩,可有什么收获?”
对于女儿的这位西席先生,成夫人是极其满意的,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却不慕名利,只愿做个闲云野鹤。家世又清贵,人也生得俊,这样的英才肯长居长史府教导阿絮,真不知他们家是哪一世积来的福。
见成夫人发问,李延钦道:“今日是文先生在集珍轩举行画展,在下想着小姐一向爱画,便邀她前往。因文先生喜静,不便带着侍从一起,才请流苏和这位成……”他说着,向旁边看了一眼,“和这位成少侠先行回府报信,夫人勿怪。”
“先生是哪里的话,”成夫人笑着,拍了拍阿絮的手,“絮儿正是要多学习呢,以后还要仰仗先生。”
“夫人客气。”李延钦寒暄过,向长史夫妇道别,转身向自己的院子行去。
在成夫人与李延钦闲聊的时候,长史大人则一直在招呼成峤。
阿絮在旁边看着,表情有些许的不满。
这人自前些时日偶然救了她之后,便一直赖在她家不走了,甚至在她去外祖家探亲的时候还自请护卫,阿絮很是怀疑此人目的不单纯。
她爹却看中这少年武艺高强,当下就答应了他的自荐。
果然探亲的这一路平安无事,此刻少年正一五一十地回报着,阿絮一时也不好说些什么。
话题转到对这少年的安排上。
“贤侄于小女有救命之恩,老夫虽不才,知恩图报的道理却是晓得的。请贤侄切勿像先前那样客气,想要老夫如何,只管道来,但凡老夫做得到,绝无二话!”
听见长史大人铿锵的话语,成峤的视线在阿絮身上转了转,上上下下打量着。
阿絮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这人该不会是想让她以身相许吧?
不行,绝对不行,她可是……对,她可是有婚约的!
她的心里只有世子哥哥一个人,是绝不可能看上这个家伙的。
好在长史大人似乎也还记得这一茬,没有提什么以身相许。
他看成峤半晌不答,主动提议道:“贤侄恰好与老夫同姓,如果不嫌弃的话,是否考虑与絮儿结拜,做她的义兄、老夫的义子……”
“不行!”阿絮骤然出声打断了长史大人的提议,“这人区区一介布衣,身份这样低,凭什么做我哥哥?”
当着客人的面说这样的话就很不礼貌了,即使长史大人一向疼爱女儿,此刻也不由得眉头微皱,望了过来。
接触到父亲的视线,阿絮也感到有些心虚,眼神躲避了一下。她一向并不自恃身份,看不起出身低的人。
但不知为何,就是没来由地讨厌这个叫成峤的少年。到目前为止,对方还没有做过什么得罪她的事,阿絮一时抓不着他的把柄,便只好攻击他的出身了。
“义兄什么的,想都不要想。”阿絮脸颊微微鼓起,灵动的眸子在成峤身上掠过一眼,轻哼一声,“做个侍卫倒还可以考虑。”
“你这孩子!”长史大人呵斥一声,被她气到的同时又有点无奈,看向成峤,“贤侄你看……”
阿絮接二连三地出言不逊,成峤听在耳中,却没有什么反应,脸上一丝生气的表情也无。
这会儿见长史大人望过来,他笑了笑,语气平静:“某觉得小姐的提议也不错。当日救助小姐,本就是发自本心,从未想要任何回报。更何况长史府门庭高贵,某一介草民,不敢高攀。倒还是有两把子力气,愿为长史府效力。”
他在父亲面前,姿态恭敬而又从容,低沉的声音缓缓述说,阿絮不禁抬起双眸。
望过去的同时,对方那沉沉如水的眼眸也正定定看着她,隐约含着些笑意:“能做小姐的侍卫,是某三生有幸。”
……
别过父母,阿絮在侍女的陪伴下,向着自己居住的院落行去。
成峤很自然地跟在她的后面,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彼此就隔着几步的距离。
从他的视角,可以看见少女的步伐端庄而轻盈,肩颈处的线条优美,脊背挺直,腰也细细的,隐在轻薄的衣衫下,是一只手就能掌住的纤柔。
王府长史家的大小姐,金屋玉堂娇养出的千金,性情似乎太骄傲了些,从头到尾都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成峤走到她身侧,主动和她搭话:“怎么说也是护送了一路,大小姐这样冷淡,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得罪了你。”
是没有得罪,可她就是不喜欢他,不行吗?
阿絮脚步未停,略微侧过身来,轻轻横了他一眼。
这一路上,出于那不知缘由的恶意,阿絮并未认真看过他的相貌。现下两人并肩而行,这样近距离地在他身上扫视,阿絮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的长相确实是一等一的俊美。
然而她第一眼注意到的,却不是成峤那极为出色的容貌,而是他脸上那种睥睨的神情与周身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这不应该出现在一个下人身上。
好吧,这人之前可能并不是一个下人。
但他以后是了。
想到这里,阿絮的目光再次横了过去,带着点警告的意思:“装乖卖巧、舌灿莲花,在我这里是没有用的。我不是父亲,不要以为我会吃你这套。”
之前这人总是哄着她爹,搞得她一直想赶他走,始终没能成功。
成峤低声笑了笑:“看来大小姐确实对我成见颇深。”
阿絮懒得跟他多说,转过身去,继续朝前。
到了自己的小院门前,阿絮暂时停住脚步,命令他道:“你今天不许吃饭。”
成峤微微挑眉,表情有点不解:“为何?”
“本小姐惩罚一个侍卫,需要理由吗?”阿絮道。
过于理直气壮,连身后的侍女也不由得抬眼,看向她的眼神中满含诧异,随即又看了成峤一眼,有些担心这少年被激怒。
然而成峤立在阿絮身前,视线由下往上,看见她交握着的双手指尖微动,呼吸起伏的胸口并不算平稳,放出狠话之后特意扬起纤细洁白的脖颈,眸光却转向了一侧,不肯与他对视,很明显的虚张声势的样子。
他的视线便定定落在了少女的脸上,肆无忌惮地打量着。
在刚来帝都时,成峤就曾听说,平宁王府长史家的大小姐姿容倾城,冠绝京华。
以他的审美来说这当然是真的,不过他还是觉得这女孩太瘦了些,整个人也是柔柔弱弱的,像是雨后娇艳的海棠,很容易让人有一种保护欲。
因为年纪小,大小姐的脸上还有一种天真的神气,即使在面对他的时候,尽力表现得强势乃至蛮横,也不令人讨厌,只让人感觉娇得要命,打心眼儿里想唯她之命是从。
起码成峤是这样的。
被他直白而极具侵略意味的目光注视着,阿絮很快察觉到不对,转过视线,欲要警告他。
然而少年却更向前一步,脚尖几乎挨到她的,身子微微伏低,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她的眼睛道:“好狠心的大小姐,让人卖力,还不给人饭吃,这是长史千金的特殊爱好吗?”
阿絮对上他锐利的视线,没来由的有点儿害怕,忍住了眼睫的颤动,声音又娇又冷:“是给你的特殊待遇,且受着吧,哼!”
说完便转身踏进院门,脚步极快,仿佛再与他对视片刻就要败下阵来。
……
许是阿絮今日的行为太过异常,到了晚间,流苏服侍她沐浴过后,一边为她擦拭湿发,一边在她身后道:“小姐,那成侍卫到底是救过您性命的,这样子针对他,会不会不太好?”
关于这个救命之恩,阿絮的记忆其实很模糊,她当时是昏迷的状态,对此没有什么实感。
反倒是醒过来之后,一看见成峤,就感觉哪里都不顺眼,总想找点理由报复他。
报复?阿絮的脑海中闪过这个词,不禁有些愣神。
她为什么要报复他来着?
连她自己都搞不明白,更别提向流苏解释了,遂一只手支在梳妆台上,撑着下巴,无所谓地道:“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嘛。”
流苏听见这话,也不再劝,横竖她们家小姐也有任性的资本,欺负一个小侍卫也算不得什么?
“那小姐把他弄到身边当侍卫,是为了欺……呃,调教他吗?”流苏问。
阿絮拿起妆台上的梳子,一面递给流苏,一面道:“不是本小姐非要把他弄到身边,是这人狗皮膏药似的。”她抬起白玉似的手,指了指隔壁院子,“阿爹不晓得听了他什么话,居然让他住在我隔壁,这人不是图谋不轨是什么?”
“他既然这样煞费苦心,本小姐只好勉为其难地教教他规矩了。”
流苏恍然地点点头。
等到收拾好,侍女们都已经歇下,阿絮着一身雪白的寝衣,也进了榻上的被窝。
然而看着透窗而过的如水月光,阿絮却怎么也睡不着。
想到下午和成峤的那场对话,她心里总有一种预感。
又躺了一会儿,阿絮还是悄悄起身,从床榻边的衣架上取过外衫披上,略微整理一番,动作极轻地推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
月光明亮,夏末的晚风吹拂,摇落一地紫薇。
阿絮长长的裙摆从地面拂过,沾染了些许紫薇花瓣。
她径自来到院中的小厨房,还没走近,就看到里面亮着一盏小小的烛火。
这个时辰,厨房早就该关门了。
从昏黄的烛光投在门框上的颀长身影,阿絮一眼便看出来里面的人是谁,眸中闪过一丝得意。
“吱呀”一声推开房门,阿絮下巴微抬,迎着对面人的视线,轻哼一声:“我就知道厨房里有耗子,这下被我捉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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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 恣意怜
◎“不要脸,还敢乱看。”◎
“耗子?”成峤略微挑眉, 倒是第一次听人这么形容他。
阿絮上前几步,和他隔着一段距离,下巴仍旧微微仰着, 小脸微肃地批评他:“大半夜的在这里偷吃, 不是耗子是什么?”
在她走进来指责他的当口, 成峤不仅没有放下手里的馒头,甚至站在原地, 直视着她漂亮的眼睛,抬起手, 慢慢又再咬了一口,那眼神冒犯到甚至令人感觉他吃的不是食物,而是别的什么。
“你!”阿絮被他的挑衅激怒,星子一样的眼眸睁得更大了些, 里面有小小的火苗闪烁。
见女孩更加用力地瞪过来, 袖子里的手似乎也握紧了, 但脚步却没动,成峤将口中的食物嚼了嚼, 咽了下去, 刻意用一种很轻佻的语调向她道:“我给大小姐当苦力,吃点好的也是应该的吧?不然哪有力气保护我们大小姐。”
他指的是特意翻墙跑到阿絮院中的小厨房,这里的食物要比府中其他地方更好一些。
这下阿絮是真的忍不了了。
“岂有此理,你不许吃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身前,伸手就要夺过他手中的食物。
成峤将手一抬,阿絮就够不着了。
“诶?这么小气啊。”他看着少女时不时踮起双脚,因为够不着而恼怒的可爱样子, 嘴角勾起。
因着轻微争抢的动作, 阿絮的外衫稍稍从肩头滑落, 露出一侧肩颈处的莹润肌肤,在幽微的烛火中呈现出一种诱人的色泽。
成峤的视线在那片肌肤上流连片刻,直到少女因为够不着他手中的食物,转而打算用力掐他的胳膊,同时烟波一横,向他狠狠瞪去,这才注意到他的目光。
阿絮也下意识往自己肩头一望,猛然看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慌忙推他一把,自己也后退几步,抬手拢好外衫。
“不要脸,还敢乱看。”
虽然是她图省事,没有穿全套衣裳就跑出来,但对方的视线仿佛带着热度似的,落在身上,烙得她肌肤发烫。阿絮本能地偏过头去,强撑着骂了一句。
纤秀玲珑的少女,即使一脸的羞恼,也让人感觉不到分毫的气势,反倒是那美丽的小脸洇了胭脂色,烛光中更觉明丽,眉梢眼角都是生动。
这样的表情、神态,都给成峤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他从来不信命,之前的记忆也有些模糊,但今日在府门外抬眼看见阿絮的那一霎,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他和这女孩之间一定有着某种缘分。
这促使他爽快地答应留在长史府,做她的侍卫,并刻意吸引她的注意力。
夜深时分,这令他万分心动的女孩儿闯入他眼前,仅着一身薄衫,毫无知觉地同他玩闹,成峤当然本能地对她产生了欲望,以至于那赤裸的目光将她惊动。
但欲望之外,看着阿絮纤柔的身影,成峤骨子里却涌起更多的怜惜与呵护。
他主动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有些尴尬的氛围,笑着道:“大小姐既然捉住了我这只耗子,现在预备怎么做?”
他这样问,阿絮倒有些愣住了。
本就是心血来潮,想着过来羞辱他一番。
真要是较真的话,事情的起因还在她那毫无道理的惩罚上,万一告到阿爹那里,指不定还得挨一顿说教。
想到这里,阿絮略微挺直了脊背,拿出几分长史千金的气势:“念在你是初犯,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再有下次,本小姐可没那么好说话。”
虽然不能拿他怎么样,但言辞上攻击几句却还是可以的。
阿絮此刻已经扫去面上的羞恼,漂亮的小脸又恢复了暖玉一般的颜色,灵韵澄透的眼睛直直望着他,继续批评道:“像你这样品行不端的人,也就是长史府抬举,你还能当个侍卫,要是在别处,还不知道怎么被人收拾……”
“喂,你去哪儿?本小姐话还没说完呢。”阿絮正说着,就看他从自己身侧走过,不由得跟着转身。
成峤到了门边,停下脚步,侧身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语气恭敬而含着笑意:“夜深了,先让我这个品行不端的侍卫送您回房吧,大小姐。”
……
作为长史府的千金,阿絮除了出门交际之外,大部分时间都需要待在家中学习各项技能。
如今女皇执政,长史夫妇特意邀请李延钦来教导阿絮学问,便是希望她将来能有机会被选入宫中,成为陛下身边的女官。
在长史夫妇看来,自己这唯一的女儿自然是千好万好,只是有一点,性情似乎偏弱了些。
好在及时出现了成峤这么个人,女儿在面对他的时候,虽然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总是有些针对他的意思。
但这时候所表现出的强势和骄娇气质,却正是长史夫妇所期望的——陛下比较偏爱性格张扬些的年轻女孩。
故而阿絮虽然对成峤这个救命恩人极不友好,长史夫妇最多口头批评一两句,却从未有过要纠正她的意思。
然而,阿絮在面对成峤时的那一种嚣张样子,是不会拿到别人面前的。
譬如此刻,她在李延钦面前就很乖巧。
许是因为对方年纪大她不少,阿絮在面对李延钦的时候,总会有几分拘谨。
不过更重要的原因却在于,李延钦是世子哥哥的表兄。
每次单独和这位先生待在一起,看着他与记忆中的未婚夫有些相似的侧脸,阿絮总会忍不住想起自己的世子哥哥。
女皇执政十年,凭借自己的铁腕除去了多少皇室中人,平宁郡王府却始终屹立不倒。
作为平宁郡王最为信任和看重的长史,阿絮的父亲得以在京城的上层圈子占有一席之地。也因着这一层关系,阿絮自小便结识了靖亲王世子。
原本以她的身份,能嫁给郡王世子便是顶天了,遑论高攀身为皇孙的亲王世子。
但不知为何,世子哥哥偏偏就看中了她,甚至在靖亲王被立为储君之后,还一意孤行地要求和她定亲。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称得上是青梅竹马,承他这一份厚爱,阿絮也对他用情极深。
只是世子哥哥前两年被陛下派去边关历练,最近回来之后,不知怎的,对她冷淡了许多。
这是她近来的一桩烦心事,想到这里,不禁微微出神,笔下的字一下子写乱了。
阿絮惊呼一声,有些不安地看向李延钦。
她的这位先生,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十分温和,内里却是很严格的,阿絮之前没少被他罚过。
果然,李延钦的视线在她写坏的宣纸上扫了一扫,转到阿絮微微发白的小脸上。
见他望过来,阿絮的脸色更白了些,将手中的笔放下,很自觉地拿起一旁的戒尺,双手举高递给他。
“今天是哪只手?”李延钦接过戒尺,垂眸问她。
阿絮伸出左手,往上捋了捋衣袖,无意中露出不知什么时候戴在腕上的玉钏。
李延钦举起戒尺,却未落下,而是用尺子的边沿在阿絮的手掌轻轻划过,语声温和地道:“为何走神?”
阿絮本来都害怕得闭眼了,没有等到预想中的疼痛,反倒是掌心被搔刮得酥痒难耐,举起的左手微颤,睁开眼睛。
对着李延钦审视的目光,她不敢不答,小声道:“想世子哥哥了……”
“啪!”干脆利落的一下。
阿絮始料未及,霎时疼得眼冒泪花,手心已经烙上一道红通通的戒尺印子。
“先生……”这不是她第一次受罚,却是头一回在没有被提前告知的情况下,还是这样用力,不禁令她感到有些委屈。
李延钦放下了手中的戒尺,看着女孩微微皱起的小脸,眸中的难过几乎要溢出来。
他也不禁软了心肠,抬起少女纤纤的手指,柔声道:“要不要帮你揉一下?”
“嗯。”是他打的,当然要他来揉。
之前一直如此,阿絮的记忆这样告诉她。
李延钦把女孩的小手托在掌心,手指在那红红的戒尺印上轻轻揉按着,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为何突然想起世子?”
他现在的样子过于温柔,阿絮下意识说了实话:“因为看见先生。”
说完又觉得不好,他一定看穿了她的心思,这样子透过他看另一个人,实在是很不尊重。
李延钦却笑了,低着头道:“可以。”
“嗯?”阿絮没有反应过来。
李延钦微微抬头,对上女孩的视线:“你可以把我当成是他。”
阿絮脑子里轰的一下,血色涌上脸颊,匆匆将自己的手收回,身子也往后撤了一些。
这太荒谬了,他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世子哥哥是未婚夫,他是先生。
看见女孩紧张的表情,李延钦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转变了话题:“我方才罚了你,照例,你可以提一个要求。”
这是他们之前的约定。
阿絮的心思又转回到自己的未婚夫身上,两人分别经年,较从前都成长了不少,也都有不小的改变。
比如现在,阿絮就有些拿不准世子哥哥喜欢什么,他刚回来的时候自己曾遣人送他不少礼物,对方的反应都很平淡。
阿絮甚至怀疑他是否还喜欢自己。
“先生,你能不能告诉我,世子哥哥喜欢什么?”
男子之间是时常聚会的,他们又是表兄弟,应该会比她更加了解吧?
“你是想讨他欢心?”见女孩点头,李延钦笑了笑,“以我对世子的了解,你用不着做什么,按自己的本心来即可。”
“本心?”阿絮不太明白,也想象不出来,“是要怎么做?”
“譬如,”李延钦看着她澄澈的眼睛,目光温和却富有暗示意味,“把我想象成世子,你现在想要做什么?”
他的声音也充满了蛊惑,和心上人相似的面容映入阿絮的眼帘,她几乎是本能地向他靠近,洁白纤细的手指按住他的衣角,上身前倾,快要挨到他一侧的肩膀。
“叩叩”,突然响起敲门声。
阿絮仿佛自梦中惊醒,看着近在咫尺的李延钦,呆怔一瞬,回过神后再次后退。
方才的情形令她感觉有些尴尬,所以听见敲门声后没有立即出声,直到成峤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大小姐,靖王府来人,问你要不要过去。”
阿絮一听,迅速从书案后起身,几乎是小跑着去开门。
成峤就立在门外,看见她,视线先是在她脸上转了转,又越过阿絮的肩膀,向着室内的李延钦扫过去。
两个年轻男子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敌意。
阿絮却匆匆提裙步下台阶,没再理会这两人。
……
靖王府的书房外,几名侍女见阿絮走过来,皆矮身行礼,打起帘子请她进去。
书房宽阔,阿絮的视线在房内一扫,抬脚向里侧行去。
明亮的日光透过菱花木窗射入,斜照在窗下端正跪坐着的男子身上。
案上摆放着香炉,袅袅青烟在稀薄的日光中飘浮,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眉眼。从侧面的角度,只依稀望见墨玉的发簪挽着漆黑的发。
“世子哥哥。”阿絮开口唤他,语声轻柔。
对面的世子在袅袅青烟中转过头,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阿絮脚步轻快,在他身旁跪坐下来,微微侧身,眉眼中含着点点欣悦,望着他道:“世子哥哥怎么突然要我过来?”
世子的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古籍上,没有看她:“不是你递了好几次帖子,想要见我?”
听见这话,阿絮心头的喜悦顿时泄去七八分,她还以为是世子哥哥想她了呢。
世子说完便不再开口,阿絮无事可做,过一会儿,见他没有注意,便悄悄转头打量他。
阿絮早先听说,世子哥哥从边关回来之后就信了佛,现下看他身着素白衣袍,衣服上没有半点纹饰,眉眼平和,当真是圣洁纯净得如同佛子一般。
好一会儿,世子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放下了手中的书,转头看向阿絮。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缠了一瞬,没来由的,阿絮忽然想起先前和李延钦在书房时的情形。
此刻在世子面前,她心里的感情更加无法抑制,仿佛被什么驱使着,倾身向他靠过去。
但她的指尖还未触到他的衣角,世子便拂了拂衣袖,开口道:“什么事?”
被他的冷淡刺痛,阿絮恢复了原本的坐姿,袖子里的手捏紧了,酝酿片刻,轻声道:“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世子哥哥……我们还会不会成亲?”
飘渺轻烟中,世子的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当然。”
很肯定的答复。
阿絮心头的失落瞬间一扫而空,漂亮的小脸扬起笑容,语声惊喜:“当真?”
世子点点头。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再见面?”阿絮眼含期待地看着他。
世子却又垂下了眼眸,语气淡淡:“很快。”
……
又过了近十日,阿絮感觉所谓的“很快”已经到了极限。
自那天之后,她没有再见过世子哥哥,而她也没有耐心再等下去。
她听说今天世子会去春晖苑参加宴会,虽然没有得到邀请,阿絮仍想去碰碰运气。
世子哥哥在的话,应该会让她进去的。
这天她特意打扮了一番,为的是将自己最好看的样子在心上人面前展现出来。
长史府的马车停在门前,阿絮提裙迈过门槛,一眼望见了立在马车旁边的成峤。
少年身姿挺拔而有力,普普通通的侍卫服穿在身上,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尊贵气质。
阿絮的目光却只在他脸上扫了一下,近几日在府中,这人倒没怎么碍她的眼。这会儿要出行,由他陪伴护卫着,阿絮又感觉对方有些讨嫌了。
当下冷着一张小脸,缓步迈下台阶。
侍从放下了登车的小杌子,阿絮却命人撤掉,清亮的眼睛看着成峤,命令道:“你跪下来。”
话一出口,旁边的人都惊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大小姐是要这少年跪下来给她当凳子。
即便是侍卫,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忍受这样的羞辱,一时间都不禁抬眼,看向马车旁的少年。
成峤却无视旁人投来的复杂目光,只定定凝视着眼前的少女,片刻后,缓缓地跪了下去。
少年的脊背平直而充满力量,阿絮不客气地踩了上去,脚下用力的一瞬间,心里忽然涌起一种类似于征服的奇异感受。
她稳稳地上了马车,正要掀帘进入车厢,右脚踝处却突然一紧。
阿絮维持着上半身微弯的姿势,一只手扶在车厢的边沿,转头一看,成峤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正牢牢握住她纤细的脚腕,那力道令人想起捕捉猎物的鹰隼。
他的视线也是鹰隼一样锐利,此刻正仰着头看她,嘴角噙着一抹笑。
“大小姐,我这个凳子可还好用?”
明明她在上,他在下,被对方这样握住脚踝,隔空勾缠着视线,阿絮却没来由地生出几分怯意。
扶着马车的手略微用力,强撑着稳住身子,用没被攥住的那只脚轻轻踢他一下,低声斥道:“还不松开。”
但凡是有些羞耻心的,这会儿也该掩面退到一旁了。结果这人不仅大喇喇地看着她,甚至在被踢了一脚之后,像是受了什么奖赏一般,眼睛里闪过一抹兴奋。
真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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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 隔墙花
◎成峤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阿絮在出发之前便想过, 有可能会进不去宴会。
但当她真的被拦在春晖苑内院门口的时候,还是有些尴尬。
她今日为了见世子哥哥,已然花了好些工夫, 人也到了春晖苑, 自然是不甘心就此折返。
阿絮清亮的眼珠转了转, 霎时想出一个主意。转头瞟了侧后方的成峤一眼,命令道:“你在这里等我, 不许跟着。”
成峤没说什么,看着她纤柔的身影沿着内院的一侧院墙, 很快拐进不远处的小道。
……
阿絮准备翻墙进去。
她知道这有点丢人,但好在今日外院的人不多,她拐进来的这条小道更是一个人都没有。
往前走两步,院墙下正好有一棵粗壮的歪脖子树。
阿絮低头整理一下衣服裙摆和臂间披帛, 避免不小心踩到, 而后蹭着墙边的老树, 慢慢地攀上院墙。
刚在墙上站定,预备往下跳, 却发现里面是一方池塘。
没有办法, 阿絮只好小心翼翼地在墙上挪动,手提着衣裙,一步一步地走出池塘的范围。
她走得胆战心惊,时不时抬起眼睫,目光在院内逡巡。在瞧见不远处的一个凉亭时,视线倏的一下定住。
凉亭内只有两个人的背影,其中一道清隽而颀长, 正是阿絮心心念念的世子哥哥。
阿絮的目光在他身上贪恋地停留片刻, 稍稍一转, 看见了他身旁的年轻女子。
这个人她也认识,而且印象深刻,是谢大将军的千金,因为爱慕世子,没少在京城贵女的聚会中刁难过她。
世子哥哥怎么会跟她单独待在一起?
阿絮眉心微蹙,看着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胸中涌上一股酸涩,提着衣裙的手指紧了紧。
她忽然不想进内院了。
扭头看一眼墙外的小道,不知为何,总感觉现在站的地方比她爬上来的时候更高一些,直接跳的话,腿会摔断的吧?
又望了望来时攀援的那棵歪脖子树,离她也有着好一段距离。
阿絮现在是想跳又不敢跳,期间回头瞄了一下凉亭里的那两人,对方如果回头,很容易就能看到院墙上的她。
想到被世子哥哥看见她现在的样子,阿絮甚至有些腿软了,一时间连原路回去的力气都没有。
正进退不得、满心焦急的时刻,前方小道的拐角处突然转过来一道熟悉的人影。
阿絮霎时眼睛一亮。
……
成峤的脚步不紧不慢,经过那棵歪脖子树的时候,枝叶投下的浓密阴影将他遮盖了一瞬。
下一刻,他从那阴影里走出来,阳光打在他身上,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容被描绘出淡金色的轮廓。
他穿着深色的侍卫服,意态悠闲,这样子慢慢走过来,看上去就像沐浴在日光下的懒散黑豹。
在距离阿絮还有六七步的时候,成峤停了下来。
阿絮不明白他的意思,急得要开口呼喊,又怕声音太大,惊动了内院里的人,只好压低了嗓子,语气焦急地唤他:“过来呀。”
成峤笑着走了过去,仰头看着墙上的阿絮:“爬到这种地方来看心上人,还吓得不敢下来,你不嫌丢人?”
阿絮轻哼了一声:“要你管。”
先前不带他就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就知道这人嘴里准没好话。
但现下却顾不得了,阿絮快速回头朝凉亭看了一眼,趁里面的人还没发现,扭头对成峤道:“赶紧把本小姐弄下去。”
成峤倒没再继续嘲讽她,在下面张开了双臂,向阿絮道:“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阿絮有点儿害怕:“摔着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在。”
对方仰着头,目光坚定而热切地落在她的脸上。
阿絮和他对视一瞬,莫名感觉心中添了几分胆量,闭上眼睛,吸一口气,纵身向下一跳。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下一刻便落入成峤的怀中,那双手臂坚实而有力,牢牢地禁锢住她的腰身,带着她略微旋转半周,脚尖稳稳地落在地上。
阿絮睁开眼睛,方才下落时骤然加快的心跳仍未平复。少年的怀抱温热而有力,让她的头脑有微微的眩晕,站定片刻,才慌忙推开他。
见她下来后便不再说话,成峤的目光从上至下,将眼前的女孩打量了一番。云鬓高挽,锦衣华裙,也是难为她打扮成这样还能爬上院墙了。
“大小姐还去不去内院?”成峤忽然开口。
阿絮又想起了方才凉亭里的两道身影,难得在成峤面前流露出失落的神色,长长的眼睫轻垂,摇摇头:“不去了。”
两人沿着小道往回走,成峤跟在她身侧。
这人好像总是没有身为侍卫的自觉,若不是阿絮开口要求,他一定会和她并肩而行,而不是老实跟在她身后。
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也总爱乱看。
例如现在,阿絮穿着京城时兴的坦领襦裙,他的目光就沿着少女莹白修长的脖颈往下,一直延伸到裸露的锁骨上,末了,突然开口道:“你该多吃点,太瘦了。”
阿絮顿时就来气了,眼波微横,向他瞪过去:“管到本小姐头上来了。”
要不是之前出过事,爹娘再三叮嘱出门一定要带上他,阿絮才不稀得跟他待在一起呢。
她还没有发现,自己的注意力总是很容易被他吸引过去。
先前的失落也暂时被抛开,阿絮仿佛没骂够似的,顺了顺手上的披帛,继续阴阳怪气地道:“别以为跟本小姐一个姓,就能攀上我们家。一个侍卫,还摆起哥哥的款来了?”
“哥哥?”成峤听到这个词,忽然笑了一下。
阿絮疑惑地瞅他一眼,他却不再说了。
……
到了晚间,沐浴过后,让侍女都退下,阿絮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想起世子哥哥同别的女孩单独相处,还是令她感到难过。
阿絮的目光空落落地在室内转了转,最终定在房间里的一面壁橱上,那里面藏着一壶酒,是她先前从阿爹那里偷来的,一直没敢喝。
现在阿絮觉得,她需要这种东西来消解心中的烦忧。
阿絮将壁橱里的酒取出,回到几案后,给自己斟了一杯。
她从来没喝过酒,理所当然的,第一口就被呛住了,接连咳嗽一阵,小脸微皱,感觉这东西很难喝。
但她不信邪,以为是自己没有品出它的味道,又再忍着喝了几口。
一小杯下去,很快就感觉到不胜酒力,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成峤从隔壁院子翻墙过来,经过阿絮的寝屋窗户,向里扫视一眼,正好就看见她一只手支在几案上,撑着头,时不时往下轻点,一副要倒下的样子。
视线转到几案上的酒壶,成峤眉梢微挑。
下午回府的时候就感觉她似乎心情不太好,这是借酒浇愁?
……
阿絮手支着头,双眸微微闭着,醉意朦胧,正要沉入酣梦的时候,忽然听见吱呀一声,霎时被惊醒,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
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看见房门被打开,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晃入她的眼帘。
阿絮醉得意识不清,勉强撑开眼,也只看得见少年的身影由远及近,最后在她身旁坐下。
“你这是喝了多少?”成峤问。
酒意上头,阿絮似乎反应了一会儿,才弄清楚他在说什么。
她仍是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拈起案上的小小酒盏,偏过脸去看他,很诚实地道:“一杯。”
然而少女小脸泛红,从脸颊到脖子都是胭脂的颜色,双眸也是雨后空濛一般,半开半合,看起来醉得很深的样子。
成峤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杯盏,连同案上的酒壶一起,拿起来放到一边。俯身凑到阿絮面前,去嗅她身上的味道,确实酒味不重。
但这味道和少女身上淡淡的体香混合着,便有一种轻盈又浓重的意味,在空中交错弥漫,扑入成峤的鼻端,引得他心头躁动了一下。
他靠得更近,头几乎埋进阿絮的脖颈。热热的呼吸拂在肌肤上,阿絮痒得要命,抬手推开他。
“你是狗吗?”这样子闻她。
女孩的语气似嗔似怒,成峤笑了一下,没有反驳。
阿絮被他闹了一会儿,困意略微减轻,收回支在案上的手。
她正感觉嗓子有些干,胡乱地拍了拍成峤的胳膊,吩咐他:“我渴了,去倒水。”
成峤在屋内望了望,起身走向一旁的高几,很快倒了一杯水过来。
阿絮一口气喝完,将杯盏递给他,随后便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几案一侧的灯烛发呆,脸上是放空的表情,看样子酒还没醒。
她朝向成峤一侧,但没有完全对着他。
成峤试探着叫她一句:“阿絮?”
听见自己的名字,阿絮本能地偏头看过去,眼珠也随之转动了一下,有点疑惑的样子。晶亮的眸子在烛光的折射下像剔透的琉璃,漂亮至极。
成峤又叫了她一句。
阿絮好像有点被他烦到,这人干嘛一直叫她?脾气一上来,随手指了指案上的灯烛:“你,挑灯花。”
成峤顺着她的手指往案上看了一眼,视线又转回她的脸上,没有理解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
“为何?”
阿絮琉璃一样的眸子瞪着他:“让你做你就做,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说到这里,小脸微微嘟起,有些不高兴地道,“我都能干,你为什么不能?”
成峤更加不解,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什么时候会做这种侍女的活计了?
但她现在醉着,是没有办法讲道理的,成峤便没再多说,按她的吩咐,将灯花挑了挑。
阿絮似乎感觉满意,目光从那盏灯烛上移开,重新用手支着头,过一会儿,眼睛又慢慢闭上,像是要睡着的样子。
成峤靠近她,在阿絮耳边道:“回榻上睡?”
阿絮迷迷糊糊答应了一声,人却坐着不动,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成峤直接伸手将她抱了起来,大步向里间的床榻走去。
阿絮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子便腾空了,下意识伸手揽住他脖子,眼睛也微微睁开,隔着很近的距离,看着成峤的脸。
他步子快,行走的时候带起了一阵风,将里间一侧烛台上的灯火吹得跳跃闪动,晃得他的面容也有几分朦胧,倒映在阿絮的眼中。
不知为何,阿絮到了榻上却不困了,也不进被窝,而是将姿势一转,跪坐在榻上,双手放在膝头,仰头望着成峤:“我睡不着,你讲个故事。”
成峤哪会讲什么故事,大小姐这是在故意折腾他?
见她仍定定看着他,尚有几分醉意的眼睛里似乎含着期待。
成峤却不想惯着她了,俯低身子,手撑在她身侧,整个人朝她逼近,锐利的视线锁住她的目光:“刚才不是困了?”
阿絮被他逼得后退,很快没有地方躲避,只能往下一躺,黑亮的眸子眨了眨,还是很精神地望着他。
成峤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为什么不睡觉?小酒鬼,小坏蛋。”
“我才不是,你是。”阿絮很快反驳。
成峤挑了挑眉:“我是什么?”酒鬼?还是坏蛋?
然而阿絮似乎接不上自己的逻辑,她的目光落在成峤的脸上,从那沉黑的眼眸到划到轮廓分明的下颌,忽然没头没脑地道:“你是少……”
“嗯?”成峤稍微直起身子,等着她后面的话。
阿絮却想不起来了,但这不妨碍她的心情忽然变好,眉眼弯弯地看着成峤,唇角也微微上翘。
“笑什么?”成峤感觉自己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举动。
阿絮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很高兴。
但她为了捉弄成峤,故意在床上翻了个身,钻进衾被,头搁在枕上,闭上眼睛:“不告诉你。”
成峤被她勾得心痒,见她说完就闭眼装睡,便又伸手捏了捏她粉盈盈的脸颊。
阿絮哼了一声,闭着眼睛打他的手,就是不搭理他。
一副娇憨的小女儿情态,成峤的眼睛里漾出些笑意。
“睡吧,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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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 暗争斗
◎心软又多情◎
九月, 女皇率领文武百官前往京城附近的伏云行宫秋行揽胜,阿絮的父亲也在随行之列。
因女皇恩典,允许百官携带家眷, 长史大人便带上了阿絮。
在到达行宫之后, 下午的时候, 一些性急的王公子弟并高级将官请得女皇旨意,在行宫周围的山林中进行了一场小型狩猎。
自山林归来, 侍卫将官们意犹未尽,趁着晚宴尚未开始, 相约着在一片空地上徒手搏斗。
阿絮在行宫的住处安顿好,又收拾打扮了一番,出门的时候已近黄昏。
前去晚宴的路上,经过侍卫们搏斗的场地, 阿絮略停下来看了一看。
成峤立在她身侧, 视线也在那些将官们身上扫了扫, 开口道:“你们陛下的这些侍卫,看着也不怎么样。”
阿絮闻言转头, 见他深黑眼瞳中目光锐利, 唇角微微勾着,脸上有一种睥睨和不屑的神情,登时来了气:“别人都是经过多少训练才选上的宫廷侍卫,还轮得到你来点评了?”
“再这么狂妄,出去可别说是我们家的护卫,简直败坏长史府的名声。”阿絮教训完,灵动的眸子一转, 不再看他, 拂了拂袖, 继续向晚宴的场所行去。
成峤笑了笑,看着女孩纤柔却高傲的背影,抬腿跟上。
走到一半,碰见李延钦从侧面的一条路过来,看样子也是要去晚宴。
阿絮眼中浮现出一抹惊喜。
先前李延钦家中有事,赶回去处理,两人已有小半个月没有见面。
“先生。”阿絮略微加快了脚步,在他面前停下。
李延钦看着女孩向自己走来,清雅的脸上也如春风拂过,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彼此问候两句,忽然又有一人快步走来,是长史大人身边的亲随。
“怎么了,可是父亲有事找我?”阿絮问道。
那人摇摇头,说是长史大人让成峤过去,有话要说。
“既然这样,”阿絮没有多想,直接对成峤道,“那你就随陈伯去吧。”
成峤心中略感怪异,在来人面上扫视一瞬,对方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异常。
他又看了看李延钦,末了,向阿絮道:“我很快回来。”
阿絮不在意地摆摆手:“去吧去吧。”
等成峤和那亲随一道离开,阿絮与李延钦并肩而行,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到达晚宴的场所。
此次宴会是在露天举行,时至黄昏,宫人们将四处的灯笼都点亮,照得宴上如同白昼。
阿絮的身份不算高,在宴上的席次比较靠后。
她找好了位置,刚一入座,却看见李延钦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先生,”阿絮微微倾身,向他靠近,小声地问道,“您不去前面吗?”
李延钦家世清贵,又曾中过探花,女皇陛下对他可谓是印象深刻,此次出行就曾点名要他随行。按理说,他的席次是比较靠前的。
李延钦摇摇头:“下午的时候已觐见过陛下,这会儿坐在此处也无妨。”
“原来如此。”
正好阿絮也觉得一个人待着有些无聊,和她相熟的几家千金这次都没有出来,现下有李延钦在旁边陪着,漫长的宴会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两人聊到阿絮的课业,李延钦忽然问道:“手还疼吗?”
“嗯?”阿絮闻言,下意识摊开手掌,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先前用戒尺罚她的事,连忙摇摇头,“早就不疼了。”
李延钦伸手握住她纤细的指尖,见那摊开的掌心光洁而莹润,之前那道刺目的戒尺红痕早已消去。
“没事就好。”
他注视自己手掌的时间似乎有点儿长,轻捏着指尖的手也一直没有放开。
阿絮正有几分局促,蓦地,从宴会上首的位置,似乎射过来一道冰冷的视线。
本能地转头望去,一下子撞上世子殿下的眼睛,阿絮连忙将手抽回,掩在了袖子下面。
再次抬眸去看世子,只见他已经收回了视线,举止优雅地在侧前方的位置上落座。
很快,随着内官一声唱喝,女皇陛下驾临宴会,所有人恭敬地起身行礼。
阿絮几乎没有见过女皇,想起父亲对自己的期望,不由得对这位至尊充满好奇与景仰。
再次落座后,她悄悄地抬眼向上望去,隔得远远的,看不清高台上女皇陛下的面容,只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威仪。
酒过三巡,在歌舞退场之后,女皇着意询问了午后那场小型狩猎的结果,一些将官献上了自己的猎物,其中不乏珍稀的狐裘鹿角等。
“好,好。”女皇果然很满意,“明日仍旧举行狩猎,将林子的范围再扩大一些。孟卿,五郎,你们可务必要参加。”她点了几名自己的宠臣。
宴上众人皆附和着,一时间气氛欢欣而热烈。
就在这时,距离女皇不远的食案后忽然转出一人,所有人定睛一望,只见靖亲王世子走到宴会场地正当中,向上方的女皇道:
“陛下,适才见诸位将军之勇,孙儿亦有几分心痒,愿献上拙技,为皇祖母及宴上诸位助兴。”
“哦?”靖亲王世子的性情并不算热烈,女皇听到他这样要求,一时也起了兴致,“二郎是要表演什么?”
“回陛下,是剑术。”世子直起身,略一扬手,侍从弓着腰快步上来,双手奉上一柄长剑,“不过,一人舞剑难免单调,请陛下允许臣再邀请一位对手。”
女皇的视线在宴席上扫过,微笑道:“二郎想邀请谁?”
世子手执长剑,站在场地中央,缓缓转身向后,目光先是落在末席附近的阿絮身上,接着向旁边一转。
“李郎君,不知可否?”
……
从世子起身离席,向女皇提出表演剑术的时候,阿絮的目光便一直牢牢黏在他身上。
而后见他朝自己看过来,一颗心更是扑通扑通地跳着,眼睛里都是他长身玉立的样子。
不过,隔得这么远,世子哥哥为何特意邀请先生呢?
她还没有想明白,李延钦便答应了下来,从容地起身,向着前方的世子走去。
两人各执一柄长剑,向上方的女皇行过礼。随后鼓声响起,剑光如寒锋闪烁,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两道年轻男子的身影已纠缠在了一起,动作迅猛,招招凌厉。
越来越激烈的鼓声涌入阿絮的耳中,同时也砸在她的心上,一下又一下,震得她屏住了呼吸,眼睛也一眨不眨。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看起来清贵而淡漠的世子殿下,竟会有如此冷厉的一面。击出的每一招,仿佛都带着浓重的杀意。
这样的悍勇,忽然让人想起来,他也是真正经历过两年的战场杀伐的。
“铿!”李延钦手中的剑掉在了地上,空中溅过一抹鲜血。
所有人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阿絮也吓了一跳,她以为只是两人切磋,没有想到世子殿下会下这种狠手。
鼓声停,一时间宴会上安静得落针可闻。众人忐忑地朝上望去,只见女皇的脸微微绷着,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陛下这是已经动怒了。
立靖亲王为储君,本就是迫于时势,并非女皇本意。现下在宴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自己的这个孙儿还这样嚣张,切磋一下剑术也丝毫不留情面,几乎废了李延钦的手。
“传太医,给李家郎君治伤。”女皇沉着脸吩咐。
……
离宴会不远的一间屋子里,李延钦正安静坐着。
太医很快赶来,将医箱放下,取出绷带和伤药。
李延钦眼角余光微动,注意到门边的纤柔身影,眸中漾起一丝笑意:“怎么不进来?”
阿絮贴着门边,朝里望去,对上李延钦的温和目光,轻咬下唇,慢慢走了进去。一到他身边就闻见了血腥味,眼中掠过慌乱,连忙问道:“先生,伤得重吗?”
还没等他回答,太医走了过来,将药和纱布都放在手边的几案上。正要开始处理,听见李延钦请他先出去。
太医微怔一下,看他一眼,没有多问,转身出了房间。
“先生,你怎么……”阿絮不明白他的举动。
李延钦淡淡道:“没有大碍,上点药即可。”说着取过一片湿布,开始清理伤口附近的血迹。
阿絮见状,连忙道:“我来吧。”
从他手中接过湿布,一点点将臂上血迹清理干净。取过装着伤药的小瓷瓶,拔掉瓶塞。
在上药之前,阿絮犹豫了一下,柔声道:“我没有给人治伤的经验,先生如果疼的话,就告诉我。”
李延钦微笑,点点头:“好。”
阿絮手上微动,小心地将药粉撒在伤口上,没两下,抬眼看向李延钦,一脸担忧地问道:“疼吗?”
李延钦的表情很平静:“不疼。”
阿絮得到了鼓励,一鼓作气地将药敷好,取过纱布,缓慢而细致地包住伤口,最后打了个结。
做完这些,她悄悄地长出一口气。
李延钦放下衣袖,盖住了臂上的伤口。一转头,看见面前的阿絮仍旧眉心微蹙,满腔心事的样子。
“怎么了?”他问。
阿絮略微组织了一下言辞,对上李延钦的视线,向他道:“先生,虽然不知为何今日世子哥哥会邀您比试剑术,但累得您受伤,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所以,我想代替世子哥哥向您道歉,不知道可不可以……”
女孩的声音清澈而诚挚,望着他的目光满含关切和担忧,给人一种她十分在意自己的感觉。
李延钦的视线落在她美丽的脸上,忽然觉得,世子殿下动怒,大概就是因她这心软又多情的性子吧。
……
为李延钦包扎好伤口,又得到了他的谅解,阿絮从房间里出来,仍旧向宴会行去。
没走几步就碰见成峤,他应该是在找她,一看见她的身影就快步走了过来。
“父亲找你什么事?”阿絮问他。
成峤道:“长史大人倒没什么事。不过,”他话锋一转,“我突然发现你那个未婚夫还挺不简单。”
提起世子,阿絮便想起宴会上比剑的那一幕,眼眸往旁边一扫,看见成峤神采奕奕的样子,不禁哼了一声。
“成天说自己多厉害,关键时候也不见你的影儿。先前要是派你上场,先生就不会受伤了……”
成峤听她说到这里,想到方才无意中一瞥,看见了房间里的李延钦。
他再次转头,朝那间屋子看了一眼,状似无心地道:“他也受伤了?”
阿絮闻言,扬眉向他看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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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 落汤鸡
◎两个人的身体没有丝毫的距离◎
秋行第三日, 尚书令家的小女郎发起邀约,请同在行宫的贵女们前往霜华榭,临时举办一场诗社, 以联络彼此感情。
霜华榭中遍植菊花, 此时开得正盛。举行诗社的湖心亭内也摆放着各色秋菊, 风过花影摇,湖波水潋滟, 将周围点缀得清幽而雅致。
一轮赋诗完毕,少女们搁下手中的笔, 将面前的宣纸拾起,交给一旁的侍女,依次悬挂在前方的桁架上,等待稍后的点评。
在休息的间隙, 阿絮旁边的一位女郎向亭外看了看, 悄悄问她:“絮娘, 你家这个护卫,是从哪里寻摸来的?”
阿絮顺着她的视线也往外探了一眼, 只见成峤身姿俊挺地立在那里, 秋阳下的侧脸立体而深刻。
似是注意到她们的目光,成峤微微转头,也望了过来。
两相对视,阿絮撇过头去,轻轻一哼:“谁也没寻摸,他自个儿送上门来的。”
那女郎笑了一声:“倒是好福气,我也想要个这么英俊的护卫呢, 可惜阿娘总是不许。”
听见她们的对话, 另一边的女郎也加入了进来, 向阿絮道:“我正有些奇怪呢,絮娘,这护卫可是哪里得罪了你,总感觉你对他很是不喜呢。”
她们一路过来,除了被这护卫的相貌和气质吸引,更多的便是注意到阿絮对他的态度,似乎总是很不客气地使唤,且对他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是啊,这人看起来性情不错,长得也俊,你怎么这样讨厌他?”先前的女郎接道。
阿絮未曾料想,这人除了靠着装乖卖巧的功夫成功迷惑了她爹,现在跟着她出来一趟,连只见过一两次的陌生姑娘也被他的外表欺骗,帮他说起话来。
虽然说不出具体原因,但阿絮自有她的道理。
“因为有的人就是很差劲啊,不然为何本小姐不讨厌别人,单单讨厌他呢?”理直气壮地说完这句,阿絮眉眼轻挑,清亮的眸子含着一丝不屑,看向成峤,拖长了尾音道,“你说是吧?”
成峤站在亭边,距离她们所在的位置不远,自然听见了阿絮这一番刻意的话语,却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和阿絮对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极不明显的弧度:“大小姐说得对。”
他这不温不火的样子,倒让阿絮觉得有点儿没意思,悻悻地收回视线,转过脸,去看前方挂着的宣纸。
正好,上首的几位评议也已经看完了所有人的诗句,开始点评。
阿絮从很小的时候便开始学习才艺,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近来又有李延钦这个大才子指导,自然很轻易便赢得了评议们的一致赞赏。
她心里喜滋滋的,面上还是尽力保持平静,做出一副谦和的样子,起身得体地向几位评议道谢。
由来举行诗社,评点都是最热闹的环节。不一会儿,等几位评议说完,其他人也纷纷起身加入,围着挂起的宣纸,你一句我一句地评点争辩,将原本清幽安静的氛围推至热烈喧嚷。
人群的外围,一名紫衣少女看着处于焦点之中的阿絮,眼中闪过一抹嫉妒之色。
今日主办诗社的是杜尚书令家的小女郎,她的姐姐正是女皇身边最受宠信的女官。成家阿絮这样出风头,定然是想通过诗社攀上杜女官,好为她自己进宫铺平道路。
凭什么,都已经是世子的未婚妻了,还要来跟她抢女官的位置,好事都让你占尽了不成?
紫衣少女微微咬牙,吸一口气,向身旁的侍女使一个眼神。后者会意,立马弓着腰,悄悄退出湖心亭。
等评点的环节告一段落,女孩们略微散开,或是凭栏望湖,或是倚着几案,三三两两地交谈。
紫衣少女来到阿絮身侧,向她道:“听说成大人家的女郎博闻强识,什么样稀奇的物事都识得。方才在来的路上经过一片菊园,我见里面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菊花,只是具体品种却不知晓。心里又实在好奇,可否请女郎移步指教?”
阿絮听她说完,心中顿时感到警惕。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眼前的这名少女和谢大将军家的女郎关系颇为密切,阿絮很难不觉得,她单独邀请自己去菊园是不怀好意。
“莫非,阿絮姑娘是没有信心?”紫衣少女故意激她,“是的话也没有关系,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杜女官那样学贯古今、通晓万物。”说着,稍稍向上方的杜女郎行了个礼。
阿絮明白过来,这是故意在杜女郎面前打压她,好跟她日后竞争女官的位置。
“哪里的话?指教不敢当。方才路过得仓促,确实没来得及细观菊园。”阿絮略微侧身,看向其余少女,稍稍提高音量道,“既然来到霜华榭,秋菊是不能不赏的,不知道各位姐妹是否有兴趣,一同移步前往菊园?”
人一多,对方也不好作怪了吧?
一旁的女郎们听见阿絮的提议,都表示有兴趣。正好诗社也结束了一轮,杜女郎让人收了宣纸,点点头道:“那便去看看吧。”
走过一条青石铺就的小径,来到菊园,只见园中栽种着各色菊花,黄如金,白如雪……
阿絮伴在杜女郎身侧,边走边道:“这是墨菊,我记得尚书大人最爱此花。”
其实是长史大人为了讨好杜尚书,曾有一年送过一盆,阿絮恰好记得。
果然,杜女郎闻言,唇角微弯地点点头。
“绿牡丹、玉壶春、金心芍药……”阿絮挨个儿点过去,几乎不需要思考就能立即说出各色菊花的品种。
先前女郎们还只觉得平常,不过是记得几个名字而已。然而指到一些稀罕品种,阿絮还能毫不停顿地讲出它的来历及典故,就不能不让人佩服了。
“这是千叶金,从海外传过来的品种。因花瓣层层叠叠似千叶,又被前代宫廷种植,赐以象征富贵的‘金’字,才得此名。”
沿着菊园中间的小径走到尽头,阿絮也讲解完最后一株秋菊,转身面向其余少女,微微倾身致意:“在各位姐妹面前献丑了,如有讲得不好的地方,还望海涵。”
杜女郎微笑颔首:“阿絮姑娘果然才学过人,今日这一场聚会,当真让人长见识。”她说完,看已经到了下午,便向其余人道,“晚上陛下还有宴会,各位姐妹先回去歇息准备吧。我还要回湖心亭一趟。”
诗社是她发起的,不能不盯着人收拾好。
有几名关系密切的少女陪着杜女郎暂回湖心亭,其他人都沿着菊园的路往住处走。
阿絮今日确实是为了在杜女郎面前刷存在感,不过毕竟不相熟,便没有跟着回湖心亭。
从菊园出来,看到等在外面的成峤。
先前阿絮为了以防万一,曾向他使过眼色,所以这会儿一见到她,成峤的目光就在阿絮身上打量着,确认她的情况。
一路无事,阿絮放松了警惕,没有理他。
那位紫衣少女虽然跟她们一起回去,却落在了队伍的后面。
经过一片假山,少女们走在中间狭长的小路上。
一名女郎来了兴致,随手指道:“絮娘,这些石头你可认得?”
她说着,走到了最前面,抬手指着假山上方的几块零散石头。
“不是太湖石吗?”有人接道,“用来堆假山的一般都是太湖石吧。”
阿絮也朝前走,到那几块石头下面看了看,摇摇头:“表面光滑,看起来质地坚硬,是灵璧石。”她向其他人道,“这种石头多用于点景,与太湖石搭配。”
“原来如此。”
就在这时,后方的紫衣少女不动声色地朝阿絮前面望了望,眼中露出一抹期待。
不远处的成峤一直在盯着她,注意到她的表情,立刻也转头望去,一下子看到距离阿絮脚边两三步远的地方,正牵着一条细细的丝线。
顺着微不可见的丝线往上,细枝掩映的假山上方,隐约露出水桶的痕迹。
成峤一下子明白过来。
见阿絮站在那里,和其他人聊得正欢,他不好打扰,便从侧边避开人群,向那丝线行去,准备拆掉这个障碍。
眼看就要接近,阿絮却突然移动脚步,毫无知觉地向那丝线行去。
“小心。”成峤刚提醒一句,阿絮的一只脚已经绊上了丝线。
成峤动作更快,在开口的一瞬间,同时飞快上前。
周围人多,只来得及将她往前面轻推一把,下一瞬,“哗啦”一声,木桶里的水倾斜而下,全浇在了成峤身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有些人身上也溅了一些水珠,但反应过来之后,看到成峤一个高大英俊的侍卫一下子变成了落汤鸡,都忍不住掩嘴偷笑。
阿絮却是光明正大的,站稳了之后看着他大笑:“你这也太……”
太滑稽了点。
整个人都被水浇透,发梢的水滴不断地往下淌,湿透的衣袍贴在挺拔的身形上,实在是有些狼狈。
若在平时阿絮一定大肆嘲笑他一番,只是笑到一半才突然想起来,这人方才是为了救她才被水浇的,后半句便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夸张的笑容微收,去看他的表情。
成峤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珠,但那眉眼仍是被浸润过的,更显出几分沉黑。
他也正望着阿絮,脸上竟带着笑,像是在自嘲现在的样子,但阿絮却觉得那是揶揄的笑容。
阿絮有点笑不出来了,什么意思啊,这么看着她。
“大小姐,我这样子可没法回去,有地方让我换衣裳吗?”
阿絮哪里知道,只好望了望其他人。
好在一旁有熟悉行宫事务的宫女,向阿絮道:“这里不远处有更衣的地方,里间有备用的衣物,请女郎和这位公子随我来吧。”
此处靠近行宫内苑,以成峤的身份是不能随意行走的,需得阿絮领着他才行。
宫女带着阿絮和成峤来到距离霜华榭不远的一处更衣间,推开门:“女郎请,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先退下了。”
阿絮向她道谢。
进入更衣室,随意打量一番,只见房间宽敞,左侧墙壁处是一排高大的落地衣橱。靠里摆放着一扇阔大的紫檀木屏风,作为隔断。屏风后是一方矮榻,供人歇息。
阿絮随意打开一扇衣柜,只见都是女子衣裙,便又关上。
期间往后一瞥,看见成峤正拿着布巾擦头发,身上的水仿佛淌不尽似的,很快又在脚下聚成一团小小的水涡。
阿絮脑子里瞬间又浮现那桶水兜头浇下的情形,忍不住想笑。
成峤抬眸,正看见她眉眼弯弯,努力压着笑意,唇角却止不住上翘的样子。
他将布巾搭在屏风边,向她走过去。
阿絮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手扶着衣柜,有点儿心虚往旁边撤退。
“看我出丑你很高兴是吧?”
成峤将她逼得没有后退的地方,抬起胳膊,将她困在自己和衣柜中间,低着头,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在阿絮脸上,带着几分揶揄。
阿絮偏过头去,长长的睫毛扑扇一下,脸颊微鼓:“才没有。”
成峤哪会信她的鬼话,站直身子,两只手一收,向下揽住她的腰身,一下子将她抱了起来。
阿絮顿时失声惊叫,抬手捶他肩膀,俏脸含怒,低头望他:“成峤,你干什么?天杀的,我的裙子!”
他浑身湿淋淋的,一下子将阿絮的衣裙也给弄湿了。
成峤抱着她转了好几圈,铁一样坚实的胳膊禁锢住她的腰身,两个人的身体没有丝毫的距离。
随后将她放在地上,却没有松开,低着头埋在阿絮的脖颈间,没有擦干的头发满是湿意,蹭在肌肤上凉丝丝的,却又热得让她浑身发烫。
这人是狗吗,怎么乱蹭?
阿絮实在受不了了,手握成拳,更用力地捶他:“还不放开?”
不知道捶到了哪里,成峤闷哼一声,脸上掠过一丝疼痛。
阿絮忽然想起来,前日晚宴他受了内伤。动作一顿,将手收回,不再打他,但嘴上仍不客气地道:“活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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