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进了前厅,便见到端坐在一旁的陆文宣。
桌上的点心已经被吃下大半。
蔺明易径直走到陆文宣身边坐下,顺便脱下了披在身上的斗篷,递到了长云怀中。
“摄政王今日怎有时间到府中拜访。”
“听闻陈府的妾室,撞死了在了堂前。”
在前厅伺候的小厮已经为蔺明易倒好了茶水,他端起茶水小啜了一口道:“王爷消息真灵通,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知道人已经死了。”
陆文宣紧起眉心,略带不安地去观察蔺明易如今的神色,见对方眼中未带愠怒,才柔声开口道:
“陈家人在堂上有没有为难你。”
“听验尸的仵作说,致命伤都与熊有关,陈家却不满意这个结果。”
陆文宣将手中的杯盏往桌上一搁,茶水从杯边溅了出来:“这些世族仗着自己的势力,行事是越发放肆!”
“那王爷看是否借着这次机会,趁机将攀附在根上的蛀虫一一拔除?”蔺明易指腹轻轻摩擦着茶杯的边缘,视线落在陆文宣那张神情怔愣的脸上,等一个回答。
陆文宣沉默了良久,低声道:“下手太急,对齐国没有好处,朝堂上半数以上官员皆为世族子弟,明易先避避吧,现在不是处理世族最好的时机。”
蔺明易拿起桌上的糕点咬了一口:“蔺府的糕点,果然都比不上宫里的。”
听着蔺明易将话题转开,陆文宣松了一口,浅笑着迎合道:“想念宫中的点心,那什么时候才进宫来坐坐?”
蔺明易浅笑:“再等上几日吧。”
“你重伤回京后,身子一直未大好,又遇了那么一遭,我心知不愿在宫中常住,便送了几位医师来为你调养身体。”
“劳你挂心了。”
陆文宣用眼神示意跟在身旁的小厮,小厮立马将送到蔺府照顾的人带来上来。
蔺明易扫了一眼面前几人,对长云交代道:“把他们安排到原先蔺则安住的院子吧。”
长云颔首,领着八名医师朝内院走去。
“你就不想和我打听一下蔺则安的事吗?”
“都算半个死人了,我打听他做什么。”
蔺明易说着低头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茶水。
陆文宣道:“他在牢里喊着是你在冤枉他。”
蔺明易都被陆文宣的话给逗笑了:“他有没有说怎么冤枉法?”
他说这番话时,无法掩饰提起蔺则安时,眼中所流露出来的轻蔑。
陆文宣盯着蔺明易的双眼看了许久,才低声道:“明易这次你从战场上回来变了很多,似乎渐渐不再是我从前认识的样子了。”
“哪有人一辈子都一成不变的。”
说着蔺明易靠向身后的椅背,神情疲惫地揉捏着额角:“身子不适,今日就不留你在府中用膳了,回吧。”
陆文宣轻声叹息,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正在闭目养神的蔺明易。
“我只是以为按照你的脾气,无论如何都会护下蔺则安。”
蔺明易嗤笑道:“摄政王是觉得你的臣子应当不分青红皂白去维护一个通敌叛国的罪人。”
“我……只是……”
蔺明易睁开眼,冰冷的目光与陆文宣对视:“还是你想要我求你?想做将我从痛苦中解救出来的恩人?还是想试探我蔺家对蔺则安通敌一事,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哪怕坐在那里,说出口的话却咄咄逼人,像是举着锋利的刀刃,朝站在崖边的人步步逼近。
陆文宣倒吸了一口凉气,看了蔺明易许久才喃喃道:“不是你想得这样。”
气氛正在胶着之际,统子跑进屋来抱着蔺明易的腿喊爹爹,奶呼呼的小孩子抬头看向蔺明易,眼睛看起来亮晶晶的。
一旁的陆文宣都快忘了蔺明易身边有这样一个好大儿,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勉强。
“我也是时候该回宫了,你养病需要什么药材直接派人到宫中来取便是。”
蔺明易低头看着紧紧抱住自己小腿不放的奶团子,眉头微蹙,心里拿不准这铁疙瘩突然窜出来想要做什么。
“明易……”
闻声蔺明易看了一眼陆文宣后,敷衍地点了点头。
“……朝上现在都是参你的奏折,若你不愿应付他们,再告假几日也是可以的。”
“恩,摄政王早些回宫吧。”
蔺明易语气淡淡地回应完,拎着面前的奶团子朝内院走去,丝毫没有送一送陆文宣的意思。
谁能想到在朝堂上深不可测的摄政王,站在前厅里的模样,像极了被人遗弃的小狗。
“王爷,蔺明易这样分明是占着战功不把王爷放在眼里。”
陆文宣摇了摇头:“是我惹恼了他,回吧。”
小厮道:“王爷怎么会有错,我看就是那个蔺明易不识好歹。”
“若你说话再这般口无遮拦,以后就不必在我身边照顾了。”
那小厮紧抿着双唇,虽心有不甘却还是低下了头、
离开时,陆文宣又转头看了一眼蔺明易消失的位置,无奈地长叹了口气。
跨出门槛的时,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一贯端庄有礼的摄政王在蔺府门口摔了一跤,路过的小童咬着口水淋淋的冰糖葫芦站在街对面看了许久。
这一幕,还是长云安置好宫里的医师后看见的。
生怕摄政王会保全面子杀人灭口,他默默地藏在暗处没敢露面,就是连声笑都没敢发出来。
长云回到内院时,像当初演修罗场一样,给蔺明易又演了摄政王怎么在门前摔倒的。
蔺明易瞥了一眼床榻上的木匣,不用想都知道,谁是摄政王摔倒的罪魁祸首。
“摄政王带来的人都安排好了吗?”
“在二少……蔺则安院里住下了,不过少爷,摄政王安排在我们蔺家的人是不是太多了些。”
“没事,既然把人安置好了,先下去休息吧。”
长云向他毕恭毕敬地欠身后,转而离开了内院。
待长云走后,蔺明易才来到床边弹了一下木匣,花白堇露出半个脑袋,眼中还透露出几分狐狸的狡黠。
“你绊的。”
花白堇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厉害吧。”
“能把陆文宣安排进蔺家的人都赶出去吗?”蔺明易回想着那几个医师的模样,复言:“这中间有为齐国占算国运的巫祝。”
花白堇从木匣里跳了出来:“那就先避开他们,把其他人给吓走。”
“你怕那些巫祝?”
花白堇摇了摇头:“不过就是群绣花枕头罢了,但被我而今还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若被他们察觉府中有妖物……”
“那就让他们察觉,闹得人尽皆知也无妨。”
花白堇不解地看向蔺明易。
蔺明易浅笑道:“若皇都疯言疯语多了,就带着你的身体去天绝山去避祸。”
话音落,眼前的木匣突然被一阵白烟包裹,蔺明易语气略带疑惑地唤了声狐狸,花白堇从白烟中出现时,与他安放在隔壁屋内的躯体身量相当。
他凑近蔺明易的跟前,手明明触碰不到实物,掌心却按压在椅面上,半透明的面颊与蔺明易的鼻尖贴得极其紧,只要蔺明易往前靠近,两张脸都会交叠在一块。
“你真要和我回天绝山。”
蔺明易弯起唇角:“若你不想去就算了,我不勉强。”
“去的,去的!到时候小将军会抱着我上山吗?”说着花白堇站直身子,对着蔺明易做了个托举的动作,“就这样抱着。”
“长云会把你背上去的。”
花白堇额头抵住蔺明易的肩膀,没什么实感,半透明的狐耳搭在脑后,显然一副大仇挫折的模样;
“其他人抱着我,你不会吃醋吗?”
“我为何要吃醋。”
花白堇猛地抬起头,故作哽咽道;“小将军我可是你未过门的狐狸。”
若是花白堇现在不只是灵体,说这番话时,必会用手指卷动着蔺明易额间的碎发,露出一副妩媚勾人的模样。
而现在,看起勾人,实则那半透明的灵体有一半已经穿过了蔺明易的身体,若是长云现在进来,说不准得被蔺明易身上多长出一个花白堇的画面给吓晕过去。
统子坐在桌边默默地吃着糕点。
从铁球意外进化成人类的模样后,404在雪山上又冷又饿,因为是上等位面创造的系统,他不会在恶劣环境中死去。
又因为拥有了人的躯壳,他会感觉到疲惫、寒冷、饥饿、疼痛,这些本该属于人类的感官。
统子清扫着桌上的糕点,直到打了声嗝后,那齐齐朝他投来的目光却让他不自在了起来。
花白堇变回巴掌大小的模样,漂浮在了空盘子的上方;“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不出声。”
系统舔了舔手指上的糕点屑,大眼睛眨巴了两下:“一直都在呀,你们继续,不用管我的。”
说着统子又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在醉人的甜味下幸福地闭上了双眼:“好吃。”
“我和陆文宣谈话时,为何要闯进来。”
蔺明易早就想问系统这个问题了,奈何刚坐下没多久,紧跟其后的长云将他的思路给打断了。
“宿主把情绪表现得太明显了,我上一个宿主喜怒不形于色,宿主刚才……”
蔺明易低声道;“你怎么就知道我刚才做的事情毫无意义呢?”
系统盯着蔺明易的双眼,刚咬了一口的糕饼掉在了桌上。
他浑身一震,顿时如一阵风般消失在了寝室内。
如蔺明易所言。
他所要的从来不止这么一点。
在陈家妾室撞死在公堂上后,世族间对蔺明易便多有敌对,他们没有实证,可心里已经认定了冬猎的惨案与蔺明易之间的关联。
可眼下公子李等人的死,无法放在冬猎那段时日,身上的致命伤确实跟猛兽有关。
唯有一处箭伤和蔺明易冬猎时用的箭很像,却又没有关键的人证或物证将蔺明易的罪责敲定,所以在谁都不愿意去担来年流年不利的责任下,无人敢出面说公子李他们死在了冬猎的第一日。
而朝中参劾蔺明易的奏本,多是围绕着蔺则安通敌,蔺老将军死因蹊跷,蔺则安通敌卖国蔺家不可能不知情等,一件件上奏的。
朝中揪着这几件事不放。
谁都以为在这种情况下又遇到陈家妾室撞柱而亡,蔺明易多少会借着中毒一事再躲上几日。
未曾想陈家妾室死的第二日,蔺明易便出现在了朝堂上。
一众人等正候在待漏院中。
见到蔺明易出现,出自世家的官员脸色垮了下来。
“我还以为蔺将军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应该会再歇上十天半个月呢。”
“谁说不是呢,我还听说蔺将军在剿匪途中身中剧毒,本以为怕是不行了,而今看到蔺将军出现,看起来比冬猎时身子骨还更康健。”
“听说是兄弟相残。”
同样是平民出身的文官,低声道:“蔺将军大义灭亲,本就是壮举,他现在能安然无恙在此,诸位说这些风凉话,难道是与那牢中的逆贼存了一样的心思。”
几人不悦地白了一眼那不知趣的文官,又凑在一起小声地蛐蛐着蔺明易的家事。
院内的漏斗漏净,铁球砸落在铜盘上发出长鸣。
那些窃窃私语的世族官员才安静了下来。
在阉官的引路下,在侍漏院等候的官员们走进了大殿。
朝堂上还是再参蔺明易的。
陆文宣瞥了一眼王座上的陆宁清,陆宁清轻咳了两声,正色道:“若还是这些莫须有的事情,便不必再说了。”
一个文臣上前道:“臣有本参奏。”
“准奏。”
“昨日蔺将军在公堂上逼死陈族妾室。”
陆宁清看了一眼陆文宣,见陆文宣微微摇头,陆宁清才清了清嗓子道:“那妾室因何而死。”
文官严声道:“这便要牵扯出一桩命案了,命案牵涉公子李等一众世家子弟,共十余人。”
竟还真有人敢在朝堂上把这件事拿出来说的。
“胡说八道,孤对此事早有耳闻,这行人分明是在宵禁后,出城狩猎才会被猛兽所伤,与蔺将军有何关系?”
这句话陆文宣教陆宁清背了十多遍,以至于陆宁清拍案而起时,还真有了君王不怒自威的气势。
那文官在王上跟前跪了下来:“若蔺将军与他们的死真没有关系,何当面对质。”
“蔺将军还未痊愈……”
蔺明易冷声道:“有何不敢。”
“蔺将军敢说公子李的死跟你毫无关系吗?”
“那我敢问,吴少府有证据证明公子李死于我之手?”
蔺明易站在那文官面前,久经沙场下,周身的气场便已震得对方连直视他时,眼神都有些闪躲。
见吴少府久久没有说话,他冷笑了一声:“昨日公堂上已经审得很清楚了,公子李等人郊外狩猎,路遇野熊突袭,才惨死城外。”
说完他转头对上李将军淬毒的双眼:“李将军,你家的案子公堂上审不够,还要跑到朝堂上,让王上亲自断案吗?”
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正在这时,蔺明易跪下,朗声道:“臣有本参奏。”
“准奏。”
“臣要参李大将军罔顾人命,几日前,六旬老者惨死李将军马蹄下,不知李将军认也不认?”
世族草菅人命的事情,哪怕在王都也不算少见,李将军将人推下马车后,马夫驾马将人踩死的事,又何止蔺明易一人知情。
只不过无人会公然与世家大族作对罢了。
可最后,那老者的死,不过推在了李家小厮身上,李将军更是信誓旦旦说,定会让伤人者偿命。
蔺明易抬头对上陆文宣的双眼。
不知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直到退朝,他站在大殿的正中央看着上前装饰着珠宝玉石的王座,心中只觉讽刺。
阉官走到蔺明易身旁,压低了声音道:“蔺将军,王爷想见你。”
蔺明易微微颔首,跟在阉官身后离开。
路过那些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大臣时,还能听见他们口中不屑地嘲弄。
“不过山野出身,竟敢挑战世族。”
“他现在风头正盛,占着得王上重用,在朝堂说那番话,是以为单凭一条贱命能扳倒谁呢。”
蔺明易听到那些人背后的冷嘲热讽,脸色平静如常。
身旁的阉官带着蔺明易走进书房后,便俯身退出了房内。
“明易,我不是让你告病在家好好休养,为何偏要在这个风口出现。”
蔺明易道:“病好了,自然当上朝。”
陆文宣紧蹙着眉头,在蔺明易面前一贯温和的他,此时脸上也出现了几分愠怒。
“好,那为何当众给李家难堪?”
“王爷不知道他杀了人吗?既然公子李这群无用的世家子弟的死都能掀起那么大的波澜,为何一个普通百姓的死,却无足轻重呢?”
陆文宣倒吸了一口凉气,越发觉得蔺明易不可理喻:“明易,齐国内忧外患才刚刚平息,世族早已渗透在方方面面,就连镇守边境的,都是李将军的侄儿……”
“可陆文宣在商国大军攻城那日,那个草包丢下一城百姓跑了。”
“明易,不是说好当作这件事从未发生过吗?”
蔺明易冷笑道:“自欺欺人,便能将发生过的事情抹平吗?那边境那些百姓的死又算什么!”
说到激动处,他一把攥住了陆文宣的衣襟,低吼道:“摄政王告诉我,那些百姓的死算什么!”
陆文宣一把将蔺明易推开:“蔺明易,你疯够了吗?!”
第52章
随着陆文宣这声怒吼,书房安静了下来,原本在屋内服侍的阉官低着头不敢说话。
谁都以为先软下来的会是蔺明易,谁都没想到这个小将军气性大得很,冷哼一声便大步跨出书房。
陆文宣在原地愣了两秒,谁都以为下一刻摄政王一定会大发雷霆,不料,他倒先软了下来,一个箭步上前挡住了蔺明易的去路。
“明易。”
蔺明易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嘲弄:“摄政王还要教训微臣什么?”
陆文宣紧蹙起眉心,抬手屏退了左右。
“明易我知道你看不惯世家大族,可有些事情本就急不来。”
陆文宣说到这,目光环顾周围,确定书房内外没有外人,才拉过蔺明易的手臂软下声来:“刚才是我口气重了。”
蔺明易定定地看了陆文宣几秒后:“陆文宣,不动这些世族,齐国就能够千秋万代吗?”
“哪怕要动,也不该是现在,你应该比我更明白,前几年我刚带着宁清稳定下宫内局面,没多久恶边境便起了战事,一连四年大量的军需运往前线,面对世族之间盘根错节的联系,我在中间平衡的每一日都举步维艰。”
陆文宣说到这时,眼圈已经有些泛红,若非蔺家手上的兵权带给了他们叔侄二人足够的底气。
恐怕现在的朝堂上,陆宁清只会一个任由世族捏圆搓扁的傀儡。
陆文宣哑声道:“无论是儿时,还是先王驾崩后,你冒死带着一队骑兵闯入宫闱,诛杀逼宫乱臣贼子这些我都记得。”
“当年那样的局面,我还不是在城墙上射杀了逼宫的郡王。”
“你当时被群臣弹劾,若非蔺老将军一派的朝臣极力为你辩解,真进了牢中,那些世族早就将对蔺家的妒恨撒在你一个人的头上了。”
这些话对蔺明易来说再耳熟不过。
上一世陆文宣知道商丞川对他存有男女之情,待知道他的伤势后,便让他去到了商丞川的身边。
说是让他盯紧商丞川的动向,在陆文宣送上降书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一切不过是陆文宣的借口。
陆文宣没有错,至少从陆文宣的角度看来,所作为的一切都在为了他考虑。
怕成为废人的他,在齐国被世族针对,又怕齐国与商国交战,他会死在商丞川的手中。
却从来没有真正考虑过,能为他们叔侄俩闯入宫中的蔺明易是否需要庇护?自以为是地为一个人好,到最后不过是压在肩头的负累罢了。
“明易我知道你不服这些世族,非要让他们的矛头都指向你才行吗?”
陆文宣眼底的担忧并非作假。
可蔺明易并不是圈禁在王都内的娇弱花朵,无需陆文宣自以为是的保护,他需要的是战场上能托付后背的战友。
“……让你忧心了。” 蔺明易浅笑着拍了拍陆文宣的手背,看似是服软了,却透出几分疏离。
“明易,你还在生我气对不对?”
“我与世族之间无非是以卵击石,今日更不该在朝堂上让李家难堪。”
“你是不是……”陆文宣想说的话刚到嘴边,他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那张忧心忡忡的脸上露出一个略显牵强的笑:“能想通就好,待四海升平后,我定会将那些世族一点点除尽,明易你信我,这一日不会太久的。”
蔺明易不在意地笑了笑:“随意吧,不谈这些,那些天一直病着,都没时间进宫问问我和花白堇那道赐婚的圣旨什么时候才会下来。”
“……再迟些日子吧。”
“为何?”
“现在外面都是关于你和蔺家的疯言疯语,这时再让你下旨让你娶一个男妻回去,外面那些人又该怎么说你?”
蔺明易苦笑道:“他因担心我才随军剿匪的,而今虚吊着一条命,我难辞其咎,若连许诺好的婚事都给不了他,岂非辜负了他对我的一片痴心。”
“……非娶不可?”
“对,我还要他风风光光嫁入我蔺家。”
陆文宣藏在袖口的手渐渐收拢成拳,面上却还强撑着体面的笑:“待巫祝订好日子,赐婚的旨意便会下来。”
蔺明易朝着陆文宣欠身道:“多谢摄政王成全。”
摄政王。
陆文宣心中反复咀嚼着三个字,却从中品出了几分苦味来。
那人一句还有公务在身,便转身离开了宫苑。
藏在暗处的小厮刚好端着茶点进来,看着陆文宣失落的神色,快步走向前去:“王爷,公子李的死,蔺将军认了。”
“我没问他。”
“那王爷这是怎么了……”
陆文宣无力地合上了双眼:“他成全了别人的痴心一片,那我的痴心一片又算什么。”
“王爷,将军是粗人,想来是不懂王爷的心意,王爷若是将心意说明,以将军与王爷这么多年的情谊,那是那山野大夫比得上的。”
这些安慰的话陆文宣已经听不进去了,他摇了摇头,转身向书房走去。
服侍的小厮跟在身后,还没端着茶点踏入门槛,便被他赶了出去。
寂静的书房内,那些藏在竹简中的笔墨香仍不能使心绪平静,他自诩清风朗月,此时竟也会龌龊地想,要是那花白堇死了就好了,死了就不会插在他和蔺明易中间。
宫中的人正心烦意乱。
那惹人烦忧的源头已经坐上了回将军府的马车。
蔺明易揉捏着额角,微阖的双眸带着几分倦意。
坐在一旁的糯米团子双眼微眯一条缝:“宿主演累了吧?”
蔺明易余光落在了系统身上:“演什么?”
“要是我的功能没有出错的话,明日应该就会传出你和陆文宣不和的消息,还有你在朝上参李家草菅人命的事情。”
蔺明易笑了起来,后背靠着马车上的软垫:“还有呢?”
“按照上一世的重大事件来看,你想要的是民心,你答应那只九尾狐成亲,根本不需要赐婚圣旨,说是为了给他一场风光的婚事,实则是为了更多人站在你这边。”
这世道总要乱的。
入夏的暴雨,便会冲垮堤坝,横尸遍野后,便是暴乱、瘟疫……
蔺老将军唯剩的一根独苗,为新帝几番生死,又赶走敌军,大义灭亲,而今却被世族逼迫,还被王上赐了男妻入府。
哪怕圣旨上写着成全蔺明易的情谊,或是蔺明易出面解释他与花白堇是情投意合,外面的人仍旧会臆想忠君爱国的蔺将军,原来在朝中的每一步都举步维艰。
多年情谊下,陆文宣断不会去想多年相伴的挚友,竟步步谋划至此,连两人之间的情谊都是他为了达到目的的垫脚石。
蔺明易嗤笑道:“不然呢?和真跟那些人谈情谊吗?”
“猎场上你故意挑衅公子李,让他起了杀心。宿主从醒来时,就计划好要走的每一步,唯一不能确定的是,那只九尾狐妖是否会为你所用。”
“他脑子确实不好。”
系统紧抿着双唇,想了很久,还是没忍住抓着蔺明易的衣角开口道:“宿主,如果我说那只九尾狐也重生了呢?”
蔺明易微愣了几秒,淡淡道:“哦,这样啊,想来是这些时日他是有些奇怪。”
系统不再说话了。
总觉得继续聊下去就不礼貌了,宿主现在一心向着事业,哪有心情搞这些情情爱爱的。
亏他那些日子自己放小电视的时候,还在想他这次的亲亲宿主杀人如同切菜,可心里还有一块柔软的地方,能真挚的感情一点点打动。
现在细细想来,打动个屁。
蔺明易前世的经历,剖开应该完全是黑色的才对。
马车回到蔺府门外时,灵体的花白堇已经在门口的石狮旁等候着了。
花白堇站在石狮的腿边朝着蔺明易挥手。
系统本以为还需要提醒蔺明易一声。
蔺明易已停在了石狮前,一个眼神,花白堇消失在了石狮旁,待再出现时,又趴在了那个小木匣里。
“本尊亲自来接你,你是不是很高兴呀?有没有受宠若惊。”
蔺明易站在铜镜前,解去身上的朝服:“也不怕被人看见。”
“不会的,我都躲着人的,你能看见我那是心有灵犀。”
蔺明易轻笑道:“待赐婚圣旨下来,就回一趟天绝山。”
听见赐婚圣旨花白堇身后的九条尾巴兴奋地左右晃动:“岂不是从天绝山回来,我们便可以成婚,需要先量身做婚服吗?凡人的婚服款式有哪些啊?”
“不急,婚期应该会在明年年后。”
花白堇九条尾巴在听见这个消息后垂了下来,仿若一只受了委屈的大狗狗:“要那么久吗?”
“王上赐婚,婚期当由巫祝定下,也只有年后才合适。”
花白堇紧蹙着眉头,心中虽有不快,却还是点头认下了:“那便随你们凡人来吧,到时可别说我不迁就你。”
蔺明易笑了笑,将脱下的朝服挂在了木架上。
能将宫中的叔侄二人扶上今时今日的地位,只有陆文宣天真地以为他仅有身后的军队,实则哪里没有安插人手。
便是连齐国的巫祝中,也早有他的人安插在中间。
若没有蔺家长此以往的谋划,又怎么可能让陆文宣与幼帝的路走得那么顺遂。
第53章
为了能达到想要的效果,蔺明易又添上了一把火。
他命人四处收集这些年来世家子弟的犯下的罪状,在早朝时,一并把这三年来世族罔顾人命、欺压百姓的恶事给犯了出来,足足有二十八卷竹简,每一卷都触目惊心。
连射箭都颤颤巍巍的陆宁清,此时坐在王座上,只感觉到就连掌心里都是黏黏的汗意。
朝堂上的世族望向蔺明易的眼神都带着深深的敌意。
“李将军身旁侍从无辜纵马伤人,害六旬老者惨死街头,都应当杖毙,那么这竹简里一桩桩一件件恶事,王上认为又当如何处理?”
一时间朝堂内鸦雀无声,有几个欣赏蔺明易的同僚想要出面附和,却被蔺明易的眼神给压了回去。
摄政王无力地合上了眼,用手势示意陆宁清。
陆宁清才坐直了身子厉声道:“把蔺将军呈上来的卷宗拿下去细查,若上面的事情全都属实,涉案人员按照律法处置!”
蔺明易此番作为,几乎把朝堂上有点威望的老臣得罪了个遍,有名望的世族都会出几个荒唐子弟,哪怕不是本枝,也有旁系仗着族内的势力,行为浪荡,罔顾理法。
下朝后,陆文宣直接去了蔺明易府中,气得将桌上的茶盏砸翻在地。
“公子李他们的事后,世族的眼睛就都盯着你,你非但没有收敛,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蔺明易浅笑道:“长云再给王爷准备一壶凉茶消消气。”
“蔺明易!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参就参了,我参的事有一宗是诽谤污蔑吗?”
蔺明易说着低头吹了吹手中的热茶,小啜一口,“这是战事快结束时,有一家人藏在家中的老茶,是边境那边的特产,因边境战事停了五年,皇都依旧每年都有新茶奉上,王爷说这奇不奇怪。”
陆文宣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世族行事确实荒唐,就算这样你现在的情况,本不该出现做这个靶子的。”
“王爷打算如何处理那些人。”
“你送上来的卷宗还需一一查明,有些不过是流言罢了,做不得真。”
蔺明易嗤笑道:“依王爷的意思,想来那二十八卷竹简中有一大半都是无中生有,对吗?”
陆文宣看着蔺明易沉默了片刻,起身淡淡道:“我看你当真是在边境时招惹了妖邪,明日起好好在家中养病,何时病好了,何时再上朝,若闲不住便去巡营吧。”
言外之意,便是今日的参奏的事情,最终的处理必不会如了蔺明易的心意。
蔺明易没有说话,坐在一旁品着茶水。
陆文宣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向蔺明易,双唇无声地张合着,终长叹了一口气,带着下人离开了蔺府。
自那日后,便有人传出了蔺明易与陆文宣不和的消息。
没过多久蔺明易与花白堇的赐婚圣旨也下来了。
大家从一开始打听花白堇是哪家的闺秀,再在查无此人后,开始打探蔺明易出征三年中的情事,可三年时间里蔺小将军都在和商国鏖战,哪有什么风流韵事。
皇都里倾慕蔺明易的人,都想知道是谁家姑娘得到蔺明易的青睐时,紧接着便有人传出了花白堇是男子的消息。
“蔺将军也是蔺家的独苗,怎会娶男子过府。”
“那婚事是王上定下的,前两日我瞧着送旨的阉官都是摄政王近旁服侍的人。”
街上的小贩用手半掩着面:“你说会不会跟世族有关。”
“前些日子公堂上的事情。”
“不止这件,听说了吗?前些时日李府杖毙了一个侍从,说是那侍从占着李家的势杀死了西街口的老大夫。”
在旁听买豆腐的女子蹙紧了眉心:“那天不是李将军把人丢下马车的吗?”
买绣品的女子赶忙捂住了她的嘴,低声警告道:“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说,若被有心人听见,你这条小命都得丢了。”
“不对啊,以前这种事情从不追究,官府的人过来看看,只要知道是世家所为,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蔺小将军在朝堂上参了世族一本,听说送上朝的竹简足有一车。”
“还是我们这些老百姓命贱,蔺老将军为国鞠躬尽瘁,只因为是山野出身,世族从他身上得不到好处,就安排了蔺家二公子和商国质子的情事,蔺家二少好好一个人,全被这群玩意给毁了。”
外面的流言越传越离谱,甚至有戏院里已经开始演这蔺二被安排与商国质子共度春宵,最终一步步误入歧途。
甚至还有传言说,蔺二毒杀蔺小将军,其中也有世族的手笔,是世族想要毁了蔺老将军的血脉。
这些传言听起来荒唐,可加上男妻一事后,大家都不约而同往那些奇怪的方向去想。
长云站在蔺明易身边,为他复述着外面打听到的流言蜚语:“他们还说摄政王如此打压蔺家,就是在顾忌蔺家功高盖主,想把蔺家扶持王上顺利登上王位的功劳给掩埋。”
蔺明易轻笑:“挺有意思的。”
长云俯身为蔺明易添上热茶:“少爷,你已经半月未去上朝了,摄政王还要将你拘在家中多久?”
“随他吧。”
“摄政王这样做,那些世族都想要将您踩上两脚,前些日子你在看好的长弓,就被李家一个旁系子弟给抢了去。”
蔺明易道:“他给的银子,比那把弓原先的价值多了五倍有余,店家能牟利,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少爷他们这样未免欺人太甚了。”
蔺明易轻笑了一声,对长云这些话毫不在意:“嘉柔公主联系上了吗?”
“联系上了,前两日飞鸽传书说,嘉柔公主已经动身了。”
“刚好带着花大夫去天绝山待上几日。”
长云紧蹙着眉心,不解道:“花大夫昏迷了一个半月都不见行,少爷又不准宫里的医师过来看,全让军医为花大夫请脉,现在又要带着人往外跑,这般怕是会危及花大夫的生命。”
蔺明易拍了拍长云的肩膀:“我心里有数,你只需要把我交代的事情安排下去就好。”
“那少爷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蔺明易起身走到屋檐下,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浅笑道:“今日天朗气清,干脆就关城门前吧。”
长云被蔺明易这番话惊得合不拢嘴,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今……今日……”
蔺明易颔首:“多备些干粮和银钱,我与花大夫会在外面多待几月。”
“……是。”
待长云急匆匆出去准备。
系统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怀抱着双臂,看向蔺明易时,眼中多了几分倾慕。
“啧,我还以为宿主之前说的都是玩笑话。”
蔺明易回过头浅笑道:“那句?”
系统见四下无人,小步跑到蔺明易的跟前:“要夺天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路还长,绝非一朝一夕。”
“现在外面的百姓都以为摄政王在打压你,你不畏强权,大战归来就为民请命,摄政王却不许你上朝,又帮你赐了一桩世人都不满意的婚事,接下来就是占着洪涝、瘟疫再表现一番,必是民心所向。”
蔺家的出生让蔺明易很难得到世家的支持,就算有世家的子弟钦佩蔺家的为人,却碍于互相之间的利益联系,不敢与蔺明易走近。
寒门出身的官员在朝上不过寥寥,别说公然站队,想要从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世族中间生存,都极为不易。
蔺父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或者说从山野闯出来后,他也曾想过一点点将齐国世族只手遮天的局面给扭转过来。
才有了蔺家助陆文宣叔侄俩登上王位,才有了那么多埋藏在四处的暗线。
世间不缺有抱负有志气有能力的能人异士,只不过那些血统低贱之人,终被齐国的世族压得直不起身来。
“父亲把这些留给我,是希望我能助齐国昌盛,可我努力过了,他们做不到,就只能我自己来做了。”
系统轻叹了一口气:“我看那个摄政王顾虑挺多的。”
蔺明易笑了笑:“不让我上朝,是不希望我和世族间的矛盾愈演愈烈,他怕把那些世族逼急了会对我不利。”
“宿主是故意参那些世族子弟的!”
蔺明易转身朝内院走去:“我与陆文宣相识十余年,他什么我不清楚。”
“可宿主却没料到他上辈子会降。”
蔺明易脚步一顿,忽而笑了:“也是,我还是把自己在陆文宣心底的位置看得太重了。”
对方明明知道没有援军,蔺家军会败的。
却还是降了。
刚走入院内,长云便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他额头上全是细汗。
“少爷马车已经备好了,你与花大夫是在一辆马车里,还是分开休息。”
“一辆吧。”
蔺明易说着眼角余光瞥向紧闭的房门。
长云颔首:“那我再把马车内垫得舒服些,好让花大夫和您休息好些。”
“恩。”
“需要军医随行吗?”
蔺明易摇了摇头:“不用那么麻烦,我会照顾他的。”
“是。”长云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系统的身上,他沉默了几秒后,不确定地开口道:“小少爷也要跟你们同行吗?”
闻言,蔺明易转头就对上了系统满是期待的目光,他抬手遮住了系统的双眼,冷声道:“他不去。”
“为什么?!”系统扒开蔺明易的手,满是不解地瞪向蔺明易。
“小孩子不适合长途跋涉。”
说完蔺明易朝屋内走去,系统矮小的身影紧跟其后,一直在跟蔺明易阐述自己的妙用。
花白堇坐在桌子上晃荡着双腿,听见蔺明易进屋,一个飞身扑到了蔺明易的怀里。
生怕长云看见花白堇这副白透明的模样吓得昏过去,蔺明易赶忙示意你恶系统关上了门。
“要回天绝山了。”
狐狸微愣了一下,偏头看向蔺明易时,两只眼睛都亮了:“真的吗?小将军不会骗我吧?什么时候回去?”
“一会便走。”
系统板着脸:“我也要跟着宿主一起去。”
蔺明易迟疑地看着系统,紧蹙着眉心。
站在一旁的系统还不等蔺明易问他有什么用,就立马抱着蔺明易的大腿发出恶魔的低语:“我很会放小电影的,宿主难道不想了解皇都内的动向吗?”
闻言蔺明易的双眸微眯:“有点诱人。”
“只是有点吗?”
“带着小孩子会很麻烦。”
系统看了一眼半透明的花白堇,立马往两个人中间一站:“我们三个就不能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吗?”
这一句话听得花白堇特别舒心,他第一次在蔺明易身旁看见这个铁疙瘩的时候多有不喜,可相处起来才知道有那么懂事的一个大儿子,是一件多舒心的事情。
“虽然这铁疙瘩无用了些,待在身边也是能逗趣。”
系统不满道:“我哪里没用了。”
花白堇指了指自己半透明的身体:“我若现在出去转悠一圈,怕是要吓得外头的人惊叫连连。”
系统微眯着双眼倒吸了一口凉气:“能见到不就好了,哪还有那么多要求。”
花白堇冷哼了一声,半透明的身体挂在蔺明易身上,这模样像极了迷惑君王的妖妃:“小将军,就我们去吧,带着他聒噪得很,说不准还会坏了你的谋划,我就不同,又乖又听话,小将军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蔺明易也不打算把小孩子模样的系统带上。
他现在并不在意王都内的动向,去见商国的嘉柔公主,也不该把一个不知事的毛孩子带在身边。
“等你变回原来那样,再跟我过来吧。”
正在这时,长云在屋外喊了一声告知马车都准备好了。
蔺明易颔首,他看了一眼花白堇,小狐狸就立马变小躲在了他的身边。
花白堇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药香。
若非是只九尾狐妖,单看那张面无血色的脸和胸口微不可察的呼吸,倒像是死了一般。
蔺明易将花白堇抱了起来,轻声抱怨了一句:“真重。”
“都瘦脱形了。”花白堇在蔺明易耳边小声嘀咕着。
蔺明易盯着花白堇那张脸沉默了片刻后,轻声道:“你一说确实没有之间好看了。”
本意是逗趣花白堇,倒不想花白堇飘到眼跟前:“小将军承认吧!你早已被我的美貌所获,我是不是很好看,好看到让你忍不住为我心动。”
这只臭狐狸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没个正形。
“躲好。”
花白堇飘到蔺明易耳边低声道:“小将军那你说,我好看吗?”
蔺明易敷衍地点了点头,花白堇仍旧吃这套,巴掌大的身体埋入蔺明易胸口,故作做出一副娇羞模样。
若是在心烦时看上这狐狸一眼,就他浑身都是戏的模样都能让人豁然开朗。
谁能想到活了千年的大妖会是这副模样。
上了马车后。
花白堇的灵体便窝在蔺明易为他做的小木匣内睡觉。
自从他随手为这只九尾狐铺了个小窝后,对方便喜欢得不得了,也不知那灵体是飘在上头,还是真能躺在上头,总之平日里是离不那里的。
花白堇睁开眼睛:“小将军就那么喜欢我呀,已经盯着我看了好一会了。”
蔺明易轻笑了一声,靠向身后闭目养神。
“脸皮真薄,只是说了两声就不看了。”
“若与你比,的确比不过。”
花白堇撇撇嘴也不生气,坐直了身体,歪头看向蔺明易:“我喜欢小将军,哪怕是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小将军的目光,我在想,若是你一直都能这样看着我,便是死也甘愿。”
“油嘴滑舌。”
“你喜欢我油嘴滑舌吗?”
蔺明易双眼拉开一条缝,轻笑了一声,又再度合上了眼。
花白堇笑了笑:“肯定喜欢,对吧,我看小将军的脸都红了。”
若是花白堇现在有实体,蔺明易都想用半截木头把花白堇的嘴给堵住,他抬眸正对上花白堇趴在木匣边朝着他笑。
他掀开了帘子一角,偏头看向了马车外,却仍能感觉到身后炙热的目光。
马车刚出城不久,突然停了下来。
蔺明易看着车窗的景象都停住了,不快地轻叹了一口气。
车夫掀开门帘时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完整话。
见状,蔺明易颔首,走出了马车。
一辆马车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车的外设华丽尊贵,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过来的随从看起来脸都不算熟。
哪怕如此,对方的身份蔺明易依旧一眼能看出来。
蔺明易对方随从的引路下,进入了车内,里面点着的淡香让人闻起来不是很舒服。
“你还在怨我吗?”
“不是王爷说要臣莫要管朝堂上的事情,外出散散心吗?”
陆文宣脸色阴沉,藏在袖口内的手在蔺明易的回答下渐渐收拢:“你我为何会变成而今这样……”
“王爷在说什么?臣听不明白。”
“明易原来你都会站在我这边的,也能理解得苦楚,为何偏这次你我的分歧会这般大。”
蔺明易:“城门快关了,王爷早些回吧。”
说着蔺明易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听见车外的落地声,陆文宣无力地合上了眼。
近旁服侍的小厮赶忙道:“蔺将军仗着自己有军功一次一次冒犯王爷,当真是不把齐国王室放在眼里了,亏得王爷为了他在世族面前力排众议,我看公子李一行人的死……”
小厮话还没说完,一个香炉便砸到了小厮的脚边,吓得立马跪在了陆文宣面前,低下头不敢说话。
这条舌头在有关蔺明易的事情上,从来说不出他想听的话。
“滚下车跟着,本王看见你这副笨嘴拙舌的模样就心烦。”
小厮慌忙地点了点头,连滚带爬地下了车。
旁边的阉官命人进来收拾马车,他弯下腰将一盘甜糕推到了陆文宣的跟前。
“王爷,蔺将军若再不收敛锋芒,怕会变成世族的眼中钉肉中刺,现在出城避上一段时日,也未必是坏事。”
陆文宣长叹了一声,脸上显露出几分疲态:“刚才望着他的背影,我觉得我离他越来越远了。”
“蔺将军是只关不住的鹰,除非羽翼折断,否则任谁都拦不住他,牢里那个也招了,说是商国质子让他下的毒,商国质子早便可以离开这里,为何还要一忍再忍,损了自己那么多人马……”
陆文宣垂下眼帘:“我都知道,可鹰折断了翅膀会死的。”
……
马车已经驶离了皇都一段距离。
外面天色已晚,漆黑一片的树林里,偶尔能听见几声蝉鸣。
风过吹得树叶刷刷作响。
蔺明易一把握住了身旁的长剑。
“小将军。”
蔺明易从怀里摸出两粒药丸服下:“今夜外头风大,想来不会太平。”
第54章
车外狂风大作,吹得头顶的树枝刷刷作响。
利剑穿破黑夜朝着马夫的额心飞驰而来,马夫刚看清眼前的箭矢,瞪大双眼,下意识攥紧了马绳。
那都到额间的箭头突然被一股力度击向一边。
蔺明易抓过马夫的后领将人拉到车内,自己用力一抽马身,拉着马绳飞驰在崎岖的山路上。
箭矢还在朝着这边射来,蔺明易挥剑抵挡下,怒喝了一声低头。
马车内,那马夫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股莫名的力度按下脑袋。
只见弩箭从后面穿过,在蔺明易的抵挡下,直接没入了车板上,蔺明易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短剑刺向马屁股,马匹长啸了一声,朝着树林深处跑去。
树枝刮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他弯下腰,取下车板下的弩箭,对马车内喊了一声:“花白堇控制车。”
说完,他拉上一根粗壮的树干,翻身跃上树枝,拿着弩箭朝风起处射去。
一连八箭,箭无虚发。
浓重的血腥味在树林中蔓延开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除了狂风擦过树梢的声音外,就是身体摔落在地的闷响。
有人靠着树林中的声响打掩护,朝着蔺明易的身后快步靠近,淬毒的箭头对准了蔺明易的后背,还不能那一箭射出,突然飞过去的匕首,直接穿过了对方的咽喉。
黑夜的风卷起浓重的血腥味侵入鼻腔。
猛烈的风声随着不再有杀手过来,渐渐止住。
蔺明易再回到了马车旁时,已经是破晓时分,黑蓝色的幕布被光线破开,日光渐渐染红了周边。
马车停在悬崖口。
蔺明易上了马车,马车上除了花白堇的身体外,那驾马的马夫早已没了踪迹。
花白堇从木匣里钻出来,看着蔺明易打了个哈欠:“那马夫太害怕,跳下马车跑了。”
“我看见了他的尸体。”
“真可惜。”
蔺明易站在原地思量了一番,吹起口哨招来了一只信鸽落在了他的跟前,他咬破手指在绸缎上写上一段暗语后,让信鸽将那段绸布带走。
花白堇浅笑道:“报平安啊?”
“随便假死几月。”
花白堇微愣了片刻,拍了拍身下的小木匣,眼中多了几分不舍:“我的小床不能用了,我还是会想念他的。”
蔺明易拉起花白堇的肉身扛在肩上:“你不问我愿意吗?”
“不做将军夫人,可以做蔺夫人也不差,我活了千年的九尾狐什么没有见过,那点荣华富贵,不要也罢。”
蔺明易:“婚事会照旧。”
花白堇泪眼汪汪地看向蔺明易,用眼神都能说出‘你心里果然有我’这句话。
蔺明易狠狠一扎马腿,马腿在慌乱中滚下了悬崖。
在蔺明易死讯传入王都时,他已经带着花白堇的肉身回到了天绝山,蠢狐狸每天在他耳边不厌其烦地夸他健壮,他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偏偏对方是魂体,他又并非能降妖除魔的道士,听着臭狐狸在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都想不到什么想法治这只臭狐狸。
用肉身威胁,花白堇能红着脸跟他说,他喜欢什么肉身自己再去修炼。
边说还边给蔺明易变身,从瘦弱书生,再到彪形大汉,从柔弱少年,再到耄耋老翁,直到蔺明易让他别再变了,他便搂着蔺明易的脖颈,笑说他就知道蔺明易喜欢他原来的模样。
两人步行到天绝山的这些时日里,蔺明易现在觉得聒噪,再到后来也渐渐习惯寂静的夜里,能听见花白堇的声音。
前世今生,蔺明易第一次来到花白堇的洞府。
那是有别于尘世下的另一番盛景。
小妖怪们抬着花白堇的肉身放到正中央的池水中,原本还是人身的花白堇,在池中花瓣的包裹下渐渐变成了九尾狐的模样。
花白堇真正的原型,要比平日躺在蔺明易身边时大上几倍,獠牙外露着,昏迷中都带着凶相,九条大尾巴垂在花瓣外,浸没在了池水中。
随着肉身被温暖的池水包裹,倚在蔺明易身旁的魂魄也露出了疲态,他盘腿浮在蔺明易的肩头,一副随时要昏过去的模样,看上去好不可怜。
“小将军,我要去睡会了。”
蔺明易颔首。
身上半透明的身影歪头看向蔺明易:“醒来就能见到你吗?”
“恩。”
魂魄变回了原有的大小,唇瓣轻轻碰了碰蔺明易的脸颊,随后变成一缕烟,慢慢回到了那只狐狸的身体里。
洞府中的妖物跟蔺明易脾性相近。
知道蔺明易对花白堇重要,跟着好喝好吃的供着,生怕委屈了蔺明易。
“从我们跟着洞主起,洞主从没出过山,早些年名声在外,吃着凡人供奉时,也是不出来见人的。”
“那天你昏倒在山里时,洞主就急了,我们从没见过他这样。”
那些跟着花白堇的小妖怪因为妖力薄弱的原因一个个长得奇形怪状的,别说幻化成人的模样,大多都是以本体的模样,半人半妖围在蔺明易身边。
“洞主说他要成亲了,等人间回门的时候,就带他的心上人给我们看。”
“洞主真的和你成亲了吗?人间的成亲是什么样的。”
一群小妖怪围在蔺明易身边问了好多问题。
到最后蔺明易都有些头昏脑胀,那些妖物还是没有停住口中的疑问。
蔺明易揉着额角,无奈道:“真不愧是那只狐狸教出来的小妖怪,都一个样。”
“你们不要再问了,凡人是很脆弱的,你看他气息好像快死掉了一样,若是他出事的话,洞主一定会把我们都吃掉的。”
原本还围在蔺明易身边的小妖怪吓得四散逃开。
好似下一秒蔺明易就会醒来吃了他们。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
蔺明易算着时间也在天绝山藏了有些时日,陆文宣再派人找,除了树林里的尸体外,就是那摔下悬崖早已粉碎的马车。
哪怕陆文宣派人寻找个郡县,到而今也已失望而归了。
蔺明易骗了洞府中的一个小妖怪,先一步离开了天绝山,向跟嘉柔公主约好的地点赶去。
中途与御兽的小少年会面,来打探城中的情况。
“陆文宣现在正在极力查探是谁伏击了你。”
蔺明易颔首:“蔺家军现在的情况如何?”
“按照你的吩咐已经散了,城里已经有人传出了你的死与世族和齐国王室脱不了干系,蔺家军也接着流言散了。”
“长云呢?”
“他现在脱不了身,陆文宣在你出事后,有些不太正常。”说着少年用手指在脑袋旁转了两下。
蔺明易跨坐上少年迁来的马匹:“说说看。”
“他在打压李家,并且想扶持长云和你前些日子带入府中的小少爷。”
蔺明易轻笑了一声:“随他吧。”
待蔺明易来到边境的青阳郡时,王都那边已经传来了李家被抄家的消息,被李家牵连的一众世族,或贬或流放,朝中一时鸡飞狗跳。
就连陆文宣在事发后,也被人刺杀过,胸口上方中了一箭,消息传来时,仍在昏迷不醒。
就是这样也没有改变李家被砍头的命运,李家手上的兵权都交到了长云的手中,陆文宣仿若疯了般,无论如何都要护好蔺明易最后一丝血脉。
得知陆文宣重伤这日,蔺明易刚见到了嘉柔公主。
对方是一个娇俏美丽的女子,看模样弱柳扶风,任谁都不会想到她曾在城楼上拉动过二石重的弓箭。
她掩唇轻咳了两声,眼尾因为久病微微泛红,本就是倾世之容,多了几分柔弱姿态,更显得勾魂。
要不是二人见面隐蔽,特意定下了包厢。
嘉柔公主摘下面纱的模样,想来定会艳惊四座。
“不知为何你会找上我这个病人,我在商国无权无势,空有一副容貌,等到了年岁不过是帝王用来交易的商品,对将军恐怕无用吧。”
蔺明易抿了口茶水:“若公主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今日就不会与在下坐在这里了吧。”
嘉柔微愣了片刻,忽然笑了,她一改刚才的柔弱模样,靠近蔺明易身边道:“将军为何会找上我。”
“我觉得嘉柔公主身上有真龙之气。”
“将军真会说笑。”
蔺明易:“商国储君病重有多少是公主的手笔呢?”
嘉柔身旁的婢女已经去摸腰间的匕首,嘉柔按住了婢女的手道:“你不是蔺将军的对手。”
闻言那婢女才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嘉柔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蔺老将军刚死在商国士兵手中,蔺将军就急着找商国人合作,不知蔺老将军若在天有灵的话,会不会因将军今日所为而感到寒心。”
“待日后到了九泉,我自会给父亲交代,这些不用公主操心,我只想知道公主愿不愿意合作。”
他需要找一个人牵制住商丞川。
重活一世,掌握更多资讯,走的每一步都必须算好。
齐国的乱局很快就会浮现,若那个时候商国陷入内战,对蔺明易来说才有喘息的时间。
嘉柔指腹轻轻摩擦着杯壁:“我凭何相信将军。”
“商国国君有意将你嫁给楚国联姻,想要借着楚国的势,来攻打齐国,也能将商丞川迎回。”
“我享受了商国的富贵,一点小小的现身,本就在情理之中。”
“嘉柔公主若真决心嫁给一个楚国国君,就不会与蔺某见面了,楚国国君已六十有余,在他手中惨死的妙龄女子不计其数,以商国目前的国力,公主真嫁过去,下场比起那些惨死的少女,又能好到哪去?”
嘉柔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来,她指尖挑起蔺明易的下巴:“多俊俏的一张脸,谁能想到便是这样一张脸能杀得商国军队连连败退,若本宫能上战场,商国又怎可能会败得那么快。”
“那嘉柔公主想要与我合作吗?”
“蔺将军我有些好奇,在这中间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蔺明易往后一靠,避开了嘉柔的指尖:“活捉商丞川后,我要商丞川挫骨扬灰。”
嘉柔单手托着下巴:“不止如此吧,我看蔺将军要做大事,不过我确实想做商国第一个女帝,我本就不比那老匹夫的两个废物儿子弱。”
蔺明易将商丞川接下来会逃窜的路线交到了嘉柔的手中。
嘉柔若想要掌握整个商国,所要付出的努力和辛劳远远在他之上,他愿意付出一些人力去帮嘉柔造势。
只有商国内乱,他才能趁机拿下来他想要的东西。
敌人有时也可以是朋友。
没多久,记忆中那场停不了的大雨便在几处郡县里下了起来。
原先被说是冬猎不利的天灾,而今变成了齐国君主不仁逼死功臣,蔺明易也在民间里的流言中被塑造成了一个下凡普度众生的天神。
不知道是不是连天道也在助他,在李家人处斩的那日,连下了几日雨的皇都好不容易放晴了。
而此时蔺明易正在受灾的郡县中救援。
每日吃着花白堇的药丸,在洪水中救下了不少人家。
现在跟在蔺明易身旁的小少年每日都心惊胆战。
火堆旁,他用药膏为蔺明易擦拭着被石头割伤和树枝割伤的伤口。
“蔺哥哥伤口都发炎了,再这样日日被水泡下去,你身体哪里受得住。”
蔺明易坐在火堆旁烤着衣服:“再与县中的壮年再救下几家,要组织人去临近受灾的郡县了。”
“蔺哥哥……”
“我有分寸。”
……
齐国王都这些日子的奏折都暴雨有关,雨已经下了半月有余,有的村落在一场泥石流中不复存在。
陆文宣已经派人赶往灾情严重的地方去救援,懂得治水的官员也已经赶往受灾地去疏通沟渠。
可因为世族的关系,再加上李家被抄家,十岁以上的男子无一幸免,一群老弱妇孺被流放,一路上已经剩不下多少人。
很多世族不过是阳奉阴违,表面上在处理这次的天灾,实际上一个个都趁着此次的灾情在贪墨,想要把自己的口袋给喂饱。
与此同时,蔺明易组织了一队义军去抢粮仓。
官员既然要贪墨,他们就把粮仓给掀了,周围的青壮年为了活命,为了家人能有饭吃,都加入了蔺明易的队伍。
短短半月,就拿下了两个官衙,抢占下了一处粮仓。
这些消息传入陆文宣耳里时,陆文宣气得摔了手中的折子。
“混账!胆敢欺压官员!”
陆宁清坐在一旁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阉官将地上的奏折捡了起来:“王爷,暗卫送来了为首之人的画像,你要不要看看。”
陆文宣冷哼了一声:“本王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大胆子。”
拿到画像的那一刻陆文宣怔住了。
画像上是消失了半年有余的故人,他指腹轻轻擦过画像上的那为首匪徒的面颊,眼眶已经湿润了。
“快备马,本王现在就要把他给找回来。”
阉官赶忙道:“王上,找回来的马车都摔成那样了,蔺将军不可能还活着,有没有可能此人只是跟蔺将军长得有些像罢了。”
陆文宣拿着画像的手在颤抖,却还是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先派长云他们去看看,如果是明易,无论如何都要把他平安带回来,本王不能再看他有任何闪失了。”
在长云到来时。
被蔺明易丢在天绝山上的狐狸,休养了好些日子,才能够感知到蔺明易的踪迹。
但他装作一个寻找夫君的可怜女子被人带到蔺明易帐中时,蔺明易正在策划着下一步该端掉哪一个粮仓。
他细声细气地喊道:“夫君,你让奴家找到好苦。”
蔺明易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了一眼花白堇道:“你是谁。”
第55章
花白堇愣住了,寻思着虽然他变成了女儿身,但这张脸与之前并无不同。
他不再犹豫,一把拉过蔺明易的手放在胸口,引得周围的几个壮汉一阵哗然,齐国虽说民风开放,但还没有女子刚当着众人的面,就做出如此不雅的举动。
“夫君,你不能一招得势,就忘了你的糟糠之妻。”花白堇说着还故作难过地擦了擦眼角的泪。
蔺明易将手慢慢抽回:“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若换作旁人听见这段对话,怕都该转头劝花白堇认错人了,谁料花白堇往地上一坐,从怀中拿出手帕一边挥动着,一边哭诉着他们之间的情谊。
“夫君你当初昏迷不醒,是我一个柔弱女子将你背了回去,我一个孤女,身上没有多少金银细软,为了给你治病……”说到这里,花白堇还用手帕掩面抽泣了两声,“我散尽家财,你说了要娶我的,往日那些花前月下、山盟海誓难道都做得了假吗?”
最后那一句嘶吼更是情绪饱满,把一个弱小无辜,又被爱人抛弃的可怜女子演得淋漓尽致。
蔺明易握着笔的手青筋暴起。
花白堇模样生得不差,一张男相的脸,伪装成小女儿模样,看起来不伦不类。
有几个帮忙做吃食的大娘赶忙来到营帐内搀着花白堇从地上站了起来。
“先出去坐。”
花白堇哭哭啼啼道:“大娘,我夫君混出个名头便不肯认我了,这往后要我一个孤女该怎么过你……”
“来先跟大娘出去换一身衣服,吃点东西,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大娘再慢慢跟你说。”
村中的大娘边搀着花白堇往营帐外走,边柔声劝着,花白堇依依不舍地回头看,还不时弱弱地喊着夫君。
蔺明易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笔。
“林先生,你之前救人时伤了脑袋,有些事都记不清了吗?看她那副样子,没准还真是林先生的妻子。”
“林先生仪表堂堂,怎会找个那样粗犷的女子为妻。”
“救命之恩嘛,看林先生的为人就知道,承了那姑娘那么大的恩情,若真将对方弃之不顾,非君子所为。”
蔺明易沉默了半晌,待缓过气来后,继续指着面前的图纸道:“这个粮仓戒备会更加森严,我负责从正门闯入,你们待火力全在我身上后,进粮仓搬运粮草。”
营帐内商量完了,接下来运送粮草的部署后,蔺明易又找了几个会看堪舆图的人,看着研究疏通洪水的图纸。
一直到深夜才回到了休息的营帐。
他刚点上灯,花白堇就慌忙凑到了他的跟前。
“听人说你受伤了,伤到哪里了,给我看看。”花白堇在蔺明易跟前不再伪装,说话声赫然是男子的腔调。
蔺明易往后退了两步,扒出了腰间的短剑对上花白堇的咽喉:“你究竟是什么人。”
花白堇微愣了几秒后,指腹点上剑尖道:“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你是男子,我和你怎么可能会有婚约。”
花白堇双眼微眯成线,身后的九条尾巴忽然将蔺明易包裹住,眼见蔺明易眼中的震惊不像是在作假。
他一改刚才攻击的姿态,蓬松的尾巴擦过蔺明易的脸颊:“我才休养了半月,你便不见了。”
说着他尾巴包裹上蔺明易握剑的手,用狐尾将那正对着自己的短剑弹开,双臂趁势搂住了蔺明易的脖颈:“忘了就忘了,能与小将军重新培养感情,也是一种情趣。”
唇瓣贴上了蔺明易的脸颊,蔺明易试图将他推开,却被对方蓬松的尾巴给束缚住。
花白堇吐出一口狐香,看着蔺明易脸上的神情没有多少改变,轻笑了一声,将头埋入了蔺明易的肩膀:“……就是有点不甘心啊。”
蔺明易冷声道:“松开。”
花白堇耍无赖似的将一条大尾巴送到蔺明易的眼跟前摇来摇去:“就不松,有本事你咬我啊。”
得意的话还没说完,花白堇惨叫了一声,抱着蓬松的大尾巴跳开了一段距离。
蔺明易低头吐了吐嘴里的狐狸毛后,抬手擦了擦嘴。
花白堇抱着尾巴,委屈地看向蔺明易道:“让你咬,你还真咬啊!”说着他扒拉开一块红肉,“你看你看这里毛都掉了一大片,又红又肿的,是想在我身上留下印记吗?”
看着这只狐狸,蔺明易深吸了一口气。
换作平常人见到妖孽,怕是会惊声尖叫,他看见这只狐妖后,从一开始惊慌到后来的无奈。
“他们跟你说了吧,之前的记忆我都记不清了。”
花白堇揉着吃痛的尾巴,乖巧地点了点头。
蔺明易捡起地上的短剑放入了剑匣中,虽说不出花白堇有哪里眼熟,但周身的气场确实让他讨厌不起来。
“你说我答应了要娶你是假的吧?我认识你,但从没有说过要娶你。”
花白堇道:“说过的,你还说此生非我不娶。”
“你是男的。”
“男的怎么了?你现在有喜欢的女子吗?”
蔺明易蹙起眉头,思考着花白堇的话沉默了半晌后,这段时间被村里的人当作头领,也有不少佳人献媚,他却没有对谁动心过。
但是……
他抿了抿双唇,盯着花白堇的尾巴看了许久,才艰难地开口道:“你还是妖怪。”
“妖怪怎么了?妖怪就不能有感情了吗?”说着花白堇拉过蔺明易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处,“就因为我是妖怪,从前那些海誓山盟就都不作数了吗?”
蔺明易又沉默了。
他平日不喜与人太过亲近,可现在这只狐妖多番与自己拉拉扯扯,却也说不上反感,好似对于他而言,对方的接近已属常态。
花白堇眨巴眼,看起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你还是不信我吗?”
蔺明易拍了拍他的肩膀,许久才柔声道:“睡吧。”
他闻言立马跳了蔺明易的床铺,还不忘给蔺明易留了个位置,满脸期待地拍打着床铺。
这小将军都失忆了,不想着法地占他便宜,难道等以后小将军恢复记忆后,举着剑追着自己乱跑吗?
蔺明易垂下眼帘,思忖了片刻后,往帐子外缓缓挪动:“我还有点军务要处理,晚些再来。”
说完,蔺明易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帐子,去寻找他的救星。
在失去记忆前,他特意留下了一张纸,提醒自己那个叫吴珂的十四少年是他在这里唯一能信得过的人。
字迹确实是他留下的,还放在了他总会习惯大概的地方。
吴珂此时正在逗弄着地上的大黄狗。
蔺明易靠近吴珂身旁轻咳了两声。
“蔺哥哥。”
“有个人跑来找我,说我是他的夫君。”蔺明易紧蹙着眉心,回想起花白堇那副臭不要脸的模样,不住擦了一把额间的汗水。
吴珂站起身来,原本躺在他面前撒娇讨好的大黄狗翻身坐起,在吴珂的手势下,向着黑暗中走去:
“男的女的。”
“男的。”
蔺明易本还想说是个妖怪,可又怕知道这件事的人太少,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吴珂闻言从怀中拿出一张画像递到蔺明易跟前:“那个人是不是长这样的?”
蔺明易盯着吴珂手中的画像看了一会后,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蔺明易怔愣了几秒,又认真地盯着吴珂手中的画像好好端详了一番,那画像虽不说和花白堇极其相像,也画出了其六分的神韵。
一时间蔺明易就连想要否认画像里的人和那只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的狐妖没有关系,都很难说出口。
憋了好半晌,才尴尬挠了挠鼻子道:“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吴珂在蔺明易决定杀死公子李那群人前,一直都待在王宫中训练走兽,除了偶尔从旁人口中得到一点蔺明易的消息外,其他一概不知。
可在外等待蔺明易发号施令的这段时间,吴珂也从别人口中听到了一点蔺明易和那男人之间的情事。
不过几分真,几分假就不得而知了。
吴珂将自己听到的流言蜚语拼凑在一块:“蔺哥哥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幸得被那人救下才保住了一条命,你们两个人日久生情,还在月光下私订了终身……”
他摸着下巴,回想着那些流言的细节:“后来他怕耽误你的前程,一走了之,你找了他很久,之后……”
他说到这里心里不由泛起难来。
当初蔺明易提醒过他,不能谈起王都里发生的事情,不能谈起他真正的身份,可如果画像里的人找过来,甚至以未过门的妻子来自居,便承认他的身份。
蔺明易紧蹙着眉心,接着吴珂为编完的故事往下想:“然后就出现了天灾,我和他在洪涝中分开了,为了找到我,他好不容易才来到了这里。”
听到蔺明易将这件事接着往下圆,吴珂激动地点了点头,一连说了七八个对对对。
蔺明易面色一沉,回想起花白堇那九条毛茸茸的尾巴:
“失忆前,我知道他是妖怪吗?”
“蔺哥哥在说什么?”
蔺明易摇了摇头:“我知道了,早点歇息,明日还要和大家讨论夺粮的大计。”
吴珂不解道:“再占一个粮仓,恐怕会惊动齐国王都,到时候朝中很有可能会派兵来镇压暴民。”
“我知道当下还去动粮仓是下下策,难民越来越多,青壮年需要巡查营帐,时刻准备迎敌,一顿都落不下,那些老弱妇孺都是大家为之搏命的根本,他们的死活也不能不顾。”
蔺明易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现在落难的村县就有十余处,雨还在下,粮迟迟不见,水路也迟迟没有人来疏通,灾情再继续下去,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人加入队伍……”
“太冒险了。”
蔺明易浅笑道:“若能让更多人都能度过这场天灾,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蔺哥哥……”
蔺明易拍了拍吴珂的肩膀:“这些事用不着你担心,我知道在我失忆前你是我身边的左膀右臂,可我现在都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你应当活得像是营地里那些孩童般自在恣意。”
吴珂赶忙摇头:“我不要,我要一直跟在蔺哥哥身边!”
闻言蔺明易拍了一下吴珂的后脑勺:“人小鬼大。”
“对了!蔺哥哥你以前跟我说过,只有你那个未过门的妻子回来,那两瓶药就不必吃了。”
蔺明易不解道:“他还能治我心口疼。”
“我也不知道这中间是什么原理,但你特意交代的事,肯定不会错。”
“我为何会在失忆前交代你那么多?就像是知道自己会忘记很多事情一样。”
吴珂踮起脚尖,手顺势搂住了蔺明易的肩膀,笑起来的模样有些僵硬:“你那时经常带着竹筏在足有一人高的污水中救人,每日出去便是生死难料,难免会抓着我交代些身后事。”
看着吴珂闪躲的目光和这段好似有理,却又跟他交代的这些事串联不起来的话,他总觉得对方有所隐瞒。
可有些事情对方既然不愿说,一味地问下去,只会让大家都难堪。
他最后只是拍着吴珂的肩膀说了声睡吧,便又回到了营帐中。
花白堇还没睡,趴在床上时,身后的九条尾巴来回晃动着。
“回来了。”
蔺明易颔首:“我想了很久,一时要回到曾经那样有些困难,你能够理解我吗?”
“不急,一切随你舒服便好。”
土炕上的花白堇都已经做好了蔺明易会将自己支到其他帐子里休息的准备了。
谁曾想蔺明易用冷水擦拭过身体后,便躺在了花白堇的身侧,花白堇脸上露出一瞬的讶异,就连搭在床边的尾巴都来不及收回。
蔺明易正要提醒花白堇把尾巴收起来时,就对上了对方差异的目光,他迟疑地坐起身来:“不对吗?”
送上门的肥肉不吃是傻子。
花白堇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将屁股后面的九条尾巴一收,抱着蔺明易就倒回了床上:“你从前都是抱着我睡的。”
蔺明易紧蹙着眉头,全然想不到抱着男人该怎么入睡。
到嘴边的拒绝在对上花白堇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时,又软了下来,只得尝试着把花白堇拉到了怀中:“这样抱着吗?”
花白堇满意地点了点头,双臂紧紧圈住了蔺明易的后背,像是在拥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以为一睁开眼就能对着蔺明易耍贱卖萌,都想好了,装作变不会人形的模样在蔺明易怀里好好待上几日。
可蔺明易不见了。
连日的暴雨中,他闻不见蔺明易的味道,派去王都的小妖都说蔺明易死在出城的马车里。
各处陷入了天灾人祸之中。
他甚至都不能确定,一个伤重未愈,又没有契约来分担伤势的蔺明易,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该怎么活。
直到他一日日恢复,总算在蔺明易消失的第四个月,找到了那个熟悉的气味,他站在树梢上远远地看着。
蔺明易穿着粗布麻衣安抚着营地里失去家园的人们,明明没有华丽的绸缎裹身,曾经的白玉发冠替换成了青褐色的粗布条,却还是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坐在树梢上描绘着蔺明易的轮廓,想着见面时第一句话是责备,还是抱着蔺明易不撒手。
到最后却是装成女人的模样,坐在地上撒泼打滚。
“不热吗?”
花白堇将蔺明易抱得更紧:“夫君你是不是嫌弃我了,当年三伏天里,你都是这样抱着我不撒手的。”
“是吗?”蔺明易紧起眉心,“那为何我会觉得后背发毛,有些不太自在。”
花白堇眯笑着眼点了点唇瓣:“那时夫君今日没亲我就入睡了。”
蔺明易头皮都麻了。
看着蔺明易久久没有动,花白堇轻笑了一声缩进了蔺明易的怀中:“不打紧的,我知道你一时很难接受,我们可以慢慢来,然后一点一点回到从前那样。”
“抱歉。”蔺明易摸了摸他的头顶,好似这样的动作才能感觉到几分熟悉。
花白堇凑近蔺明易的唇边,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
顿时间能感觉到蔺明易的身体一僵,他在低声道:“小将军睡吧。”
唇边的余温还没有散尽,立在床边的烛火已经随着对方这一声睡吧,熄灭了。
蔺明易双眼木讷地盯着前方。
今日发生的事,对他来说比第一次决定去粮仓里抢粮还要紧张,劳累了一天的困意被花白堇那个莫名其妙的吻所驱散。
他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覆上唇角。
“小将军。”
他身体一僵,偏头对上花白堇的目光,花白堇凑过头去吻住了他的双唇,带着浓烈的花香味,四周渐渐变得模糊。
花白堇松开口时,蔺明易已经在浓烈的香气中睡着了,他弯起唇角手指轻轻摩擦着蔺明易的唇瓣:
“答应我的话,从不会作数的,这段时日,身体又差了不少,小将军这样作践自己,我看待到满头银丝时,你身边都离不得我了。”
营帐内回应他的只有平缓的呼吸声,他像是还知足般又一次吻上了蔺明易的双唇,还故意使坏般,咬了咬蔺明易柔软的下唇,才拥着蔺明易心满意足地睡去。
四更天时。
便有巡营的义军匆匆赶了进来。
到底是群普通人,没有蔺家军那般懂规矩,掀开帐门,便急匆匆地开口道:“林先生,听说有人带着军队赶过来了,不日就会到我们这里。”
花白堇从床上坐起身来,拉起被褥遮住了身体。
过来通报的义军微愣了片刻,赶忙捂着脸跑出了营帐。
屋外还能听见几声责怪。
“早说了林先生还在休息,现在林夫人也来了,你就不能在门口先叫唤两声吗?”
刚才闯进屋内的男人用手捂着脸,说话声中还带着乡音:“这我怎么知道嘛,况且平常遇见急事,林先生都说让直接进去就好,我怎么会知道进去后,会……啧!不提也罢!”
“你该不会是看见林夫人……”
男人赶忙捂住了对方的嘴:“别乱说,这可是毁人清白的事,再说了林先生和林夫人都盖着被子,我能看见什么。”
外面的两人嗓音大得很,就连外面那些好事者都围了上来。
花白堇解开施展在蔺明易身上的妖法,蔺明易才从昏厥中慢慢转醒。
他揉着吃痛的脑袋,耳边是叽叽喳喳的讨论声。
一时半会听不清那些人在讨论些什么,却乱得很,吵得脑仁都滋滋地疼。
“外面在说什么呢?”
花白堇倚靠在蔺明易身边,故意装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听说是朝廷的军队朝着这边来了。”
蔺明易揉着吃痛的额角,因为妖法的缘故,连思考问题都比平日里慢了许久。
很久才琢磨过味来,他猛地坐起身道:“军队来了?”
蔺明易颔首:“不过依照我的估算,到这里还有五日,要不要先带着这些人往后扯,先避过朝中的军队。”
“避不过去的,人太多了,他们要是四散开,很难再聚在一起。”
蔺明易从床上坐了起来,还能感觉到天旋地转,他偏头看向花白堇,低声道:“你昨晚对我做了什么。”
花白堇轻咳了两声:“担心将军休息不佳,特意准备了熏香。”
对方眼底的心虚都要满溢出来,蔺明易蹙紧眉心,盯着花白堇看了许久,直到对方试图避开他的目光,他才捏住了花白堇的下巴。
花白堇都已经准备好蔺明易要对自己发脾气了。
未料对方用力掐了一下花白堇的下巴:“以后不许再胡闹了。”
说完,蔺明易起身拿起短衫穿上,便离开了营帐。
花白堇抱着被子看着失忆后的蔺明易,双眼都泛着野兽的面对食物时才会露出的光亮。
失忆的小将军看起来好好吃。
他抱着被褥在土炕上滚了一圈,上扬的唇角压都压不住。
此时飘在空中的透明球球,看着花白堇一脸幸福的模样叹了口气,又快速飞出了营帐。
花白堇感觉到门口刮起一阵妖风,歪头看向面前的破旧的布帘却又什么都没有。
第56章
在知道军队已经靠近他们的驻扎地时,蔺明易决定把这些人都交给吴珂和几个信得过的大汉。
待抢下这一次的粮仓,他们就各带着一队人马和分好的粮食,去高地避祸。
“乱世易出匪患,朝中官员现在在处理暴民和水灾的问题,几乎不会去管外面流窜的土匪。”
蔺明易看了一圈面前的青壮年:“你们这些日子跟我学了不少防身的功夫,对付那些饿极了的流民,或者是外面的匪徒不成问题,在外面就得看谁更狠。”
“林先生会跟我们一起的,就算朝廷的兵来了,林先生让我们杀,我们照样敢冲上前去。”
队伍里的青壮年迎合着。
谁都知道若非是遇见蔺明易,他们根本活不下那么多人,更别提能去抢粮仓,能在朝廷许久不下发赈灾粮的情况下吃饱喝足。
这里的人现在全都把蔺明易当作了主心骨。
只要蔺明易一声令下,这群人哪怕拼上性命都愿意。
“现在不是豁出命的时候,吴珂是我的弟弟,往后他会带着你们继续向前,待这一次的粮仓拿下后,我会亲自向朝中的军队说明情况,我想摄政王仁义,定会理解我们这些人的无奈。”
大家都在期望朝廷能够理解这场天灾下的无可奈何。
蔺明易回到帐中时,花白堇还抱着枕头在酣睡。
蔺明易戳了一下花白堇的脸颊:“妖怪都是这样没心没肺的吗?”
花白堇睁开眼睛,吓得蔺明易赶忙收回了手。
小狐狸坐起身来眯笑着眼贴近了蔺明易的身边:“小将军刚才是不是在摸我。”
蔺明易偏头看向一边:“明日我就要带着一行人去抢粮仓,朝中的军队已经过来了,无论我曾经允诺了你什么,那些誓言往后都不会作数了,你走吧。”
听着蔺明易仿若要与他死别的话语,花白堇坐起身来,双臂搭在蔺明易的肩膀上,望向蔺明易的眼神里满是不解。
“你为何要赶我走,不要我了吗?”
蔺明易试图扒开花白堇的手,奈何对方的手臂像是黏在了自己的肩头,动都不会动一下。
试图把花白堇推开的动作重复了两次后,他不再执着,便任由着花白堇这样亲昵地贴近。
“什么原因不好说吗?”花白堇问。
蔺明易垂下眼帘:“抢了两次粮仓,总要有个交代的。”
花白堇头靠在蔺明易的肩头:“你想用你自己的命,去平息这件事。”
“抢粮仓本就是我的主意。”
“荒唐!若非朝廷的赈灾粮不下来,你们又何必为了活下去,去抢粮仓,就算有错也是他们的错。”
看着花白堇脸都气红了,蔺明易温柔地笑了笑。
没有前世那些记忆的蔺明易,那双眼睛又亮又好看,仿若能下世间一切的美好。
他冰冷的指尖轻轻拂过花白堇的面颊:“找了我很久吧,我听人说妖物若是喜欢上一个人是很长情的,抱歉,我终归要辜负你对我的情意了。”
说完,他凑头吻上了花白堇的唇瓣,这个吻很轻很温暖,就连望向花白堇的眼神,也宛如相恋多年的恋人般。
花白堇微愣了片刻,双臂环住了他的脖颈:“蔺明易,你这副模样都快把我溺死了。”
“什么?”
花白堇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细碎的吻落在了蔺明易的耳廓。
蔺明易被他亲得耳廓痒痒,微微偏过头:“这里人多,莫要胡闹。”
“好,我不闹了,可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你不能赶我走。”
“……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花白堇贴近蔺明易的耳廓,低声喃喃道:“不是狐狸,是花白堇,是花白堇、花白堇……”
“嗯,花白堇。”
“你会记住吗?”
蔺明易浅笑颔首:“记住了,花白堇。”
从前蔺明易也叫过他的名字,却从未像今日这般温柔悦耳。
活了千年的狐狸,一点一点溺死在凡人编织的网里,甘之如饴。
那日后,一切按照计划实施。
粮仓拿下得很顺利,接下来的事情蔺明易全数交给了吴珂,让吴珂好好安排受灾的百姓。
这次除了粮食外,还有受灾郡县剩下的堪舆图。
蔺明易将这份图交到吴珂手中时,希望吴珂能找到几个懂得治水的人才,有了这份堪舆图,他们很快就能疏通洪水,回到自己的家乡。
而他则单枪匹马去会朝廷的大军。
花白堇缩成一只小狐狸窝在了蔺明易的怀中。
两人在与朝廷军队会面的同时,粮仓再次被劫的消息已经传入了王都。
朝堂上,多少世家官员都上奏一定要杀了这些暴民以儆效尤。
“王上,若是放任这些暴民继续胡作非为,齐国律法还有何存在的价值。”
“王上为首的那个人一定要五马分尸,将他的头颅挂在城墙上才能够起到威慑,要不然这群暴民接下来是不是要杀入王宫!”
陆文宣都没想过那群暴民竟会有那么大的胆子,一连攻下两座粮仓,还杀了当地的县官。
若是平日,必然会让长云带领的军队直接将为首的人射杀,可想到送回来的画像,他有些犹豫。
陆宁清紧抿着下唇,眼神不断往陆文宣身上瞟,却迟迟没有等到陆文宣那边传来指令。
台下逼迫的声愈演愈烈。
陆宁清眼神在陆文宣和朝臣身上来回看,最近在众臣子的逼迫下,猛然站起身道:“飞鸽传书下去,若见到暴民的首领直接射杀。”
陆文宣猛然看向陆宁清。
陆宁清浑身瑟瑟发抖,都不敢去看陆文宣的眼神,站在陆宁清身旁的阉官尖声喊着退朝,朝堂上的臣子才悉数离开。
回去书房的路上。
陆宁清紧跟在陆文宣身边:“皇叔,我……我知道你爱民如子,可是蔺哥哥和李家都没了,如……如果城外真暴乱起来,那长云什么都不会,护不住王城的。”
陆文宣停住脚步,冷声道:“还需要跟我解释什么,你现在都能够自己下决定了。”
“我不知道皇叔在顾虑什么,那群暴民杀害朝廷命官,抢劫官粮,简直是死不足惜,蔺哥哥若是还在,也会决定剿灭他们的。”
“我所担忧的跟那群暴民无关!”
他只是在害怕,害怕如果画像上那个人真的是蔺明易,这样一道诏令会不会危及蔺明易的性命。
但转念一想,朝堂上那些人咄咄逼人,这件事眼见已经压不下来了,他又何须庸人自扰,若那人真的是蔺明易,以蔺明易的身手,在军中应该能保全得了自己。
再者派去的人是长云,若为首的人真是蔺明易,无须他交代,长云都知道该怎么做。
只可惜,一切不过是陆文宣的自欺欺人。
蔺明易驾马靠近大军,对面就已经立起了弓弩。
待长云认出是蔺明易时,下令让收手,还是有人射出了箭矢,蔺明易挥剑抵挡,肩头还是挨上了一箭。
为了能更快地压制住暴民的,这些箭头上都涂了毒药,蔺明易只觉得眼前眩晕,眼前开始泛起色块。
对方看上去没有谈的打算,那他干脆冒死杀死主将,死前也能让朝廷的军队溃不成军。
他打算一剑刺穿长云的喉咙,长云坐在马上没有动,任由他握着飞快地向自己的奔来。
花白堇都已经做好了护下长云的准备,那剑快要没入长云体内时,却被蔺明易反手插入了土地中。
毒素因为剧烈的活动而蔓延,他都没能听清坐在马上的将军说了什么,身体被软了下去。
当再度醒来时,已经躺在了轿内。
伤口被人细心包扎过。
蔺明易忍着痛想要坐起身来,一旁的花白堇按住了他的手臂。
“别乱动。”
蔺明易看向花白堇道:“这是要去哪?”
“王都。”
蔺明易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心里清楚他犯了大罪,必定会被送到王都当众处刑。
可是能让那么多人活下来,他不后悔。
“那些村民没事吧?”
花白堇冷哼了一声,坐在蔺明易身边为他更换着肩头的纱布:“你现在都这样了,还有心管别人有没有活着,肩头上着一箭是剧毒,若非他们身上有解药,就你胡作非为的样子,还有命跟我说话。”
“他们为何会救我?”
花白堇也不知道怎么跟失忆的蔺明易解释,只是将药膏均匀地涂抹在蔺明易的伤处:“涂完今日,余毒就能清干净了,不过那箭头设置得很特别,若以后还想拉弓射箭,得好好养着。”
蔺明易苦笑道:“以后怕是不能再握剑了。”
花白堇低眉为蔺明易拉好身上的衣袍,柔软的绸缎和村子里那些粗布麻衣的感觉不一样。
他感觉到身上的衣服质感不同时,低下头才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一身行头。
“王都要处死犯人都那么讲究的吗?”
失忆的蔺明易,看着就让人忍不住逗弄。
花白堇又起了坏心,捏住了蔺明易的衣角,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起来好不可怜:
“夫君,若我说摄政王看上你了,想让你去侍寝,你接受得了吗?”
蔺明易脸色瞬间就变了,双手下意识攥紧了盖在身上的锦被。
“对我来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若是夫君要去服侍摄政王,我只能跟你一道进宫了,奴家就算牺牲自己也会保全下夫君的。”
这句话说完,蔺明易的脸色更沉了,他紧抿着下唇,身体因为怒意止不住地颤抖。
花白堇怕蔺明易气坏身子,刚要跟蔺明易解释刚才那些都是逗他的。
没想到这马车好死不死在停下了。
长云掀开车帘,看见蔺明易已经醒了,眼中是遮掩不掉的欣喜:“少爷你总算是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花白堇看着蔺明易下一秒都快要杀人的表情,立刻朝着长云摆了摆手。
长云看着花白堇的动作虽不明其意,但也很识相地退出了马车。
蔺明易紧蹙着眉头,冷声道:“他为何要叫我少爷的,难道摄政王想玩什么新花样。”
看着蔺明易一本正经的模样,花白堇浅笑着将蔺明易圈入了怀中,他伸手为蔺明易顺着胸口,柔声道:“刚才都是逗弄你的。”
蔺明易垂下眼帘,低声道:“你不必安慰我,他留我性命,必是有缘由的。”
看着蔺明易语调认真的模样,看着下一秒都打算藏块瓷片,待见到摄政王那个后,便一击夺走对方性命的模样,花白堇忍不住贴在蔺明易的后背上,低声道:
“若是真的,夫君当如何,会为了我守身如玉吗?”
这句话说完,蔺明易的脸颊立马便红了,他挣脱开花白堇的怀抱。
“你们妖怪都是这副模样吗?”
花白堇又一次贴近蔺明易的身边:“那副模样?”
“放浪形骸。”蔺明易说这话时,偏头看向了一边,哪怕回想起花白堇说的话,都让他骚得欢。
花白堇手指勾起蔺明易垂在耳边的发丝:“夫君原先不就是喜欢这放荡模样,而今不爱了。”
被花白堇这样一闹,进宫无论是五马分尸,还是凌迟处死,哪怕那传说中的摄政王真有这样不三不四的心思,他心底都没有一丝慌乱。
只能将花白堇推向一边,用锦被遮掩着头,侧过身去。
花白堇也不急,在蔺明易身边躺下,手臂搭上了蔺明易的腰肢。
躲在被窝里的人沉默了许久,才闷声回应道:“他休想碰我。”
花白堇怔愣了一瞬,将蔺明易搂紧了几分:“我不会让他碰你的,小将军,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把蔺明易送进宫前,马车里点了迷香。
长云放迷香的时候战战兢兢的,还一个劲地要花白堇等日后蔺明易恢复过来,一定要帮自己解释。
“他因为箭矢上的毒,一路上醒时少,睡时多,何必要点迷香。”
长云压低声音道:“花大夫,你都没发现少爷他不认识我们了吗?”
“那又如何。”
“少爷回王都,摄政王必会过来探望,少爷是真死,还是假死,在于摄政王的一句话,若摄政王看见少爷这副模样,应该会软下心来。”
花白堇双眼微眯:“若他敢让小将军‘不在人世’,齐国王室便等着吃摄政王的宴席吧。”
第57章
在长云看来一个小小大夫扬言要取摄政王的性命,跟梦话无异。
他张了张嘴,想要提醒花白堇真见到陆文宣时别那么放肆,转念想起每次花白堇和陆文宣见面剑拔弩张的模样,刚到嘴边的话,最终变成了一声叹息。
“花大夫,现在少爷顾不了你那么多,凡事还是三思而后行。”
花白堇轻笑道:“只要小将军安全回到蔺府,我大发慈悲放陆文宣一马,反之……”
话还没说完,长云赶忙捂住了花白堇的嘴,侧耳听了听车外的动静,没有听见马车附近有旁人的呼吸声,他才缓缓收回手,压低声音警告道:
“你一个小大夫是疯了不成,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进宫后,少跟摄政王起冲突,摄政王要真发起狠来,想要你的命,我怕我拦都拦不住!”
花白堇看了一眼昏睡中的蔺明易才敷衍地点了点头。
马车一路进了宫门。
两旁的车窗被封得严实,风过,车门上厚重的帘布连一个角都不曾飞起,进宫的这条宫道上值守的人都已经支走了,留下的几个,都是陆文宣还算信得过的人。
才开始花白堇还不明白长云为何会有这层担忧,直到用妖术探清宫道上的情况后,他也拿不准陆文宣究竟想做什么。
待长云再度拉开车帘想让花白堇下车时,刚才还坐在蔺明易身侧的大活人,一转眼的工夫就消失不见了。
长云揉了揉眼睛:“不对啊,人呢?”
一旁的阉官听见长云这么说时,脸色变得煞白,都没问是什么情况,箭步上前,险些把长云都掀翻在了地上。
阉官掀开帘子往马车内看了一眼,见蔺明易安然地睡在马车上,长舒了一口气:
“这人不是好好在马车上吗?长云将军这样逗趣奴家,吓得奴家腿都软了。”
长云都没听清楚那阉官在说什么,呆滞的目光紧盯着远处幽深的宫道,嘴里还喃喃着:“怎么可能就没有了。”
旁边的阉官瞥了一眼长云失魂的模样,不再与长云多说什么,而是招呼着几个嘴还挺严实的小宫仆,把蔺明易扶进了殿内休息。
殿内陈设华美,蔺府与之相比,竟有几分寒酸。
临近床边点着安神香,淡淡的香气闻得人昏昏欲睡。
宫仆将蔺明易安置好后,为首的阉官唤来了早已等候在偏殿的医师为蔺明易处理肩上的箭伤,他则快步向正殿的书房走去。
书房灯还亮着,四更天的锣响了有一阵了,站在书房里服侍的宫仆用剪刀修剪了一点烛心,原本昏暗下去的光线又亮了几分。
常在陆文宣身旁服侍的阉官慌忙推开门道:“王爷,人已经确认了,现在已经送到安华殿休息了。”
陆文宣放下手中的毛笔,在旁服侍宫仆拿出温热的锦布给陆文宣暖手。
“王爷要过去看看吗?”
“听说他受了伤、”
阉官欠身道:“肩膀上好大一个血洞,老奴看着都够呛,不止如此身上还添了不少新伤,想来失踪的这些天里吃了不少苦。”
“该。”陆文宣冷哼了一声,把擦手的锦布丢到了宫仆的怀中。
阉官点头道:“是该吃点苦头,也能杀杀小将军的气焰,想来他要知道王爷这两日为了他的事,吃不好,睡不饱,定会明白王爷的良苦用心。”
陆文宣轻叹了一口气,阉官赶忙拉过斗篷给陆文宣披上。
小宫仆在前提着灯引路。
安华宫离主殿不远。
陆文宣刚进屋就罢手示意殿内的人退下,朦胧的光亮下,摆放在桌上的狐狸玉佩像是有灵魂般,雕刻的双眼一直跟着陆文宣走。
陆文宣隐约感觉有视线在暗处盯着自己,可环顾了一圈后,见四下无人,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发毛的后脖颈,才又朝着蔺明易的方向靠近。
“比起出王都时,消瘦了太多。”陆文宣说着在蔺明易的身旁坐了下来,轻轻扒开蔺明易鬓边的碎发。
床上的人呼吸轻柔,脸色因不久前中箭的缘故,仍有着病态的苍白。
陆文宣拉开蔺明易的被子,正欲解开他的里衣看看肩头的箭伤,原本躺在床上的人,猛地坐起身来把陆文宣拉到了身下,一截断木死死抵着陆文宣的咽喉。
披散的长发如同倾斜而下的瀑布落在了陆文宣的脸边,还隐约带着一股勾人的冷香。
“才见面就要和故人剑拔弩张。”
断木往前送了几分,几根木刺刺破了陆文宣的脖颈,疼得他禁起了眉心:“你想用一根断木杀了本王?”
“它可以轻而易举刺穿摄政王的咽喉。”
陆文宣笑容中多了几分苦意:“你听信了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以为在王都外截杀你的是本王的人?”
蔺明易道:“流言蜚语……”
“明易,我为了你的事处理了李家,你还想要我怎么样?我站在这个位置上,有太多的眼睛盯着我,每一步都不轻松,你平安后不肯回来,还在外面竖旗为匪,杀官员抢粮仓,而今还用凶器抵着我的喉咙!”
陆文宣抓住那半截断木:“你怀疑我,怪我,那杀了我啊!要是蔺将军能欢喜,这条命你拿去好了!”
蔺明易盯着陆文宣的双眼沉默了半晌,才松开了抓住断木的手,软软地倒在了枕头上。
他双眼艰难地拉开一条缝:“我们认识吗?”
陆文宣看着昏昏沉沉睡去的蔺明易久久回不过神来。
待蔺明易才床上睡过去,陆文宣看着躺在身侧的蔺明易下意识想要把人搂入怀中,却被一股怪力掀下了床。
摔翻在地上时,他呆愣地看了一眼床上的蔺明易,蔺小将军还维持着晕倒时的姿势。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正迟疑地起身想要再看看蔺明易的情况,烛台又倒在了他脚边,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看着眼前诡异的场景,他没有继续在屋内逗留,交代了宫仆好好照顾,便快步离开了安华殿。
那块原本放在桌案上的狐狸玉佩,却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蔺明易的身上。
待殿内没有旁人,花白堇才躺在了蔺明易身边,拉起蔺明易被木刺刺伤的手轻轻吹了吹。
“中了迷香都能醒这么久。”他说着心疼地摸了摸被木刺扎伤的伤口,“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掰下的断木。”
他拉过蔺明易的手,从怀里掏出药膏为蔺明易涂抹。
手上的小伤在灵药下快速消失,他低头吻了吻蔺明易的掌心,掌心里的薄茧擦过唇珠,这种感觉酥酥麻麻的,很是舒服。
他微眯起双眼:“长云被我吓坏了,回去还会摔跟头,让他多此一举给你下迷药,好在这药不伤身,不然我绝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
安静的宫室内回应他的只有蔺明易轻柔的呼吸声,他扣住蔺明易的掌心后,乖巧地躺在了爱人的身侧,温热的鼻息扑上他的脸颊,他扣紧蔺明易的手背道:“小将军,好梦。”
相比安华殿的安静,陆文宣根本睡不着。
他在寝殿内来回踱步,许久才招来了长云。
长云回去的路上摔了好几个跟头,被人带到他跟前时,他看着长云那副鼻青脸肿的模样也吓了一跳。
陆文宣迟疑了片刻,不确定道:“回来的路上被蔺将军打的?”
“今晚回去时摔得……”长云说着尴尬地低下了头,都不好意思去看陆文宣的表情。
“摔的……”陆文宣喃喃重复了几声,再看向长云时神情凝重:“这次去接明易回来,有没有发现他身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陆文宣刚问完,长云就想起了在马车上突然不见踪迹的花白堇。
明明进宫前他还和花白堇说过话,到了安华殿后,花白堇竟然消失在了连车窗都封好的马车内。
之前他还见到一个透明的灵体,原以为是看错了,现在回想起来那灵体不是花白堇还能是谁@!
陆文宣看着长云冷汗直冒,开口道:“是想到什么了吗?”
长云赶忙摇了摇头:“没有,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你,我一直跟在少爷身边,什么都不曾察觉。”
“……可看你的样子,好像有事刻意隐瞒着本王。”
“少爷他失忆了,微臣不知道当如何跟王爷说明。”
陆文宣听到蔺明易失忆的消息,倒没有太多的震惊,他点了点头:“他确实不记得本王了,也好,待他恢复,本王一点点将他引回正轨,待他身体恢复再让他重新接手虎符,那桩莫名其妙的婚事,也想个办法推了,对他对齐国都好。”
长云:“王爷那桩婚事怕是推不掉。”
“那姓花的怕是早就死了。”
“他是跟在少爷身边回来的,看少爷与花大夫的相处好像比失忆前更亲昵了。”
长云看着陆文宣的阴沉下来的脸色,还不忘补刀道:“回来的路上我听少爷说过,花大夫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旁边的铜俑被推翻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陆文宣看着慌忙跪地的长云,仍旧压抑不住心中的妒忌和怒火,狠狠捶打了一下身旁的红柱子:
“阴魂不散!”
第58章
睡在蔺明易身旁的花白堇不由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尖,把小将军往怀里搂在了怀里。
接下来的几日,蔺明易都待在宫中,他从陆文宣的口中得知了许久往事,许久才消化了他是蔺老将军之子的消息。
蔺明易道:“眼下各处水涝严重,百姓流离失所,若我亲自押解粮钱前往重灾区,一则粮钱不会被层层搜刮,能真正送到受灾百姓的手中,再则他们看到我平安无恙,心中的怨愤也能消退。”
“不妥!你而今身子骨还未恢复,那边已有瘟疫,若是染病了该如何是好。”
“那臣更不应该在王都能享乐,当立即带着药材和诊疫病的大夫前往疫区!”
说到这里蔺明易猛地站起身来,面向陆文宣屈膝请命道:“恳请摄政王容押解粮钱、药材前往重灾地救治百姓。”
眼见蔺明易铁了心地要往重灾区跑,有些事情不说清楚,怕是难以绝了蔺明易的念想。
陆文宣冷声道:“林先生这个身份已经死了,不能再让那些人看见你。”
“为何?王爷这样做只会激起民愤!林先生的身份在你灾民严重何等重要,若这个你身份一死,救灾粮久久未到,迟迟未有官员安置受灾百姓等事,世人皆会认为王上昏庸无能,罔顾天下子民的性命。”
哪怕失去了记忆,蔺明易还是那么固执。
陆文宣收拢了双拳,望向蔺明易一字一顿道:“是蔺将军就不可以是林先生。”
“那我可以做林先生。”
“蔺明易你这样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桌上的茶盏被扫落在地,陆文宣盯着蔺明易的双眼气得微微泛红,“抢粮仓,诛杀朝廷命官,哪一项不是死罪!”
蔺明易紧抿着双唇,他从单枪匹马去见齐国军队时,就已经想过了自己的结局。
那个时候的他不知道王座上坐着的是个怎样的君主,为何会放任他的子民在灾难中颠沛流离。
“他们狗官贪墨赈灾欠款,罔顾人命难道不该杀吗?”蔺明易低声,已不再去看陆文宣的双眼,“你就把我当作一把刀,让我去扫平前路的障碍,再在事后找个不会危害王室的罪名,杀了我,便可堵住悠悠众口。”
陆文宣紧起眉心,说话声冷而生硬:“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蔺明易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陆文宣重重磕了一个头:“若能使齐国国泰民安,臣死不足惜。”
一句话气得陆文宣已经顾不得什么教养,他抓起蔺明易的衣领,看着那双眼睛,蔺明易的眼中是看透一切的淡然。
“总有人要做先驱,臣可以成为将世族剔除的一把刀,蛀虫不清,内患一日不止,外面又虎视眈眈,用不了多久便会齐国便会面临山雨欲来城欲摧的局面。”
蔺明易直视着陆文宣的双眼:“若王爷肯点头,臣愿意为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疯了,真的是疯了。”
陆文宣松开抓住蔺明易的衣领晃晃悠悠地起身,看着蔺明易茫然地摇了摇头:
“来人,看着蔺将军好好养病,并宣告天下蔺将军平安归来,先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陆文宣!”
听惯了蔺明易喊自己王爷,而今听见对方竟直呼自己大名,陆文宣愣神了几秒,又恢复摄政王该有的威严:“林先生已经死了,从现在起只有蔺将军,蔺将军重病未愈,当好好休养,你一个武将手还是莫要伸这么长的好。”
话音落,陆文宣淡淡瞥了一眼身后的蔺明易,在意之人的不解与失望,像一把锋利的刀刃直挺挺地刺入了他的心脏。
站在门外等候的内管看见陆文宣出来后,对着陆文宣欠了个身,正欲开口,便被陆文宣抬手止住了话头。
阉官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安华殿微微颔首后,紧跟在陆文宣身后离开。
直到回书房,陆文宣才用眼神示意阉官开口。
阉官欠身道:“王爷,蔺府内安插的人并没有探出花白堇住在什么地方,派去的暗卫也同样一无所获。”
“那么大一个活人,能去哪里……”
“有没有可能,在蔺将军回宫前,已经为花白堇重新安排了住处,奴现在想来就连蔺将军失忆这件事都极为蹊跷,蔺将军若真是摔下悬崖后失忆的,奴却未曾在附近郡县找到蔺将军生存过的痕迹。”
陆文宣之前也怀疑过蔺明易失忆不一定是真的,可这么多日的试探下,却没从蔺明易身上看见一点破绽。
他敲了敲桌面,阉官赶忙为他斟上一杯茶,抬眸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像是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
他端起茶水小啜了一口:“不是装的,失忆的源头查不到便罢了,只要人平安回来就好。”
“王爷,蔺将军在离开王都前,屡屡冒犯王爷,似早已不满王爷和各大世家,王爷不是也考虑过,待蔺将军回来后,将蔺将军留在宫中,少了蔺家这层身份,对蔺将军来说不是件坏事。”
他抬眸看向阉官,阉官自知失言赶忙低下头。
“这些事本王从未正面说过。”
阉官闻言立马跪在了他的面前,头埋得很低,整个人克制不住地颤抖着。
他将手中的茶杯砸向了阉官的额角,血立马从额角冒了出来。
“处理好花白堇的事,这些话若是被明易听见,仔细你的脑袋。”
“奴胡说八道。”阉官说着扬起手来狠狠打上自己的脸颊。
他闭上眼睛听着耳边啪啪作响的巴掌声,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座椅上。
在蔺明易失踪的这些日子里,他是考虑过找到人,无论如何都要困在宫里,既然在世俗面前已经死了的人,也没必要再回过来。
待齐国内部的纷争结束后,他会给蔺明易安排一个新的身份,到时蔺明易会明白他的苦心的。
可蔺明易失忆了,还成为山间那伙劫匪的头目。
若能选他不愿意被蔺明易憎恨。
“让长云来见我。”
阉官停下了自扇嘴巴的动作,起身对着陆文宣欠身应是后,便匆匆离开了。
陆文宣把运送救灾物资的要务交到了长云的手中。
长云接下来命令后,连夜就开始整军,准备将粮草运送至重灾地。
远处营帐里的吴珂摊开寄来的飞鸽传书看了一眼-
将军官复原职,一切依照原计划进行。
吴珂将书信丢入火堆中,看着火舌一点点将绢布吞噬,他往后一靠,疲惫的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微笑。
王都内。
蔺明易重伤被寻回的消息传出。
还安排了一群宫中的暗卫装作收留蔺明易的村民,到处宣扬着蔺明易被他们捡到的经过。
外面发生的事情,花白堇总是乐此不疲地说给蔺明易听。
“你说摄政王是不是很有意思,花了那么多心思让你死而复生。”
蔺明易垂下眼帘:“听他说起往事时,我原以为他会是最了解我的人。”
花白堇笑了笑,双臂环住了蔺明易的脖颈,九条尾巴毫不避讳地露了出来,在蔺明易的身后晃来晃去。
“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这句话是花白堇紧贴着蔺明易耳廓说的。
花白堇唇边呼出的热气轻轻搔过蔺明易的小耳,痒得蔺明易忍不住摸了摸耳朵:“热。”
“夫君你嫌弃我。”花白堇撇撇嘴,侧头靠在蔺明易的肩膀上,眼中带着几分委屈,“现在就嫌热,成亲后你还怎么抱着人家睡。”
“夏日可分房。”
花白堇不快地捏住了蔺明易的脸颊:“还没成亲就想着分房,当真是伤透了人家的心,不行,得亲亲……”
他说着将蔺明易的脸拉向自己这边,另一只手点了点唇瓣,闭上眼睛,朝着蔺明易撅起了嘴。
感觉到蔺明易碰了一下自己的唇瓣,他故作害羞地把头埋在了蔺明易的肩膀上:“讨厌死了。”
“不是你让亲的吗?”
花白堇嘿嘿笑着:“夫君的唇好软,亲得人家都害羞了。”他说着身体来回扭动,蓬松的尾巴时不时扫过蔺明易的面颊。
蔺明易无奈地推开了花白堇的头:“热。”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花白堇赶忙化作了蔺明易腰间的狐狸玉佩。
“进。”
陆文宣推开门道:“明易可好些。”
“臣什么时候能回蔺家?”
已经在宫中待了整整三月,涝灾结束后,四处又起了瘟疫,齐国各郡县乱得厉害。
长云仅一队人马,还有很多地方被忽略,送去的救灾钱款像是投入了深潭中,连影子都见不到,各郡县贪墨的情况不在少数。
齐国内部的天灾人祸,惹来近在家门外的商国蠢蠢欲动,若非商王病重,王都内两派人马斗争严重,此刻怕是要趁着齐国战事刚停,天灾又起,再起战事。
灾难接二连三,国库空虚,甚至连有些小而偏远的村落都无法再派银钱去救灾。
陆文宣被这些人压得喘不过气来,没有回答蔺明易的话,便将人紧紧拥入了怀中。
“王爷。”
陆文宣无力地合上了双眼:“明易不要动,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蔺明易从陆文宣怀中挣脱了出来:“王爷这样成何体统,臣还有未过门的男妻在外等候,还请王爷自重。”
挂在蔺明易腰间的狐狸玉佩听到这句话险些笑出声来。
陆文宣看着空落落的怀抱,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了下来。
蔺明易低头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
“你就这样厌恶本王吗?”
蔺明易紧蹙着眉心,看着陆文宣失魂落魄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派长云运送救灾粮,我知道这是你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陆文宣我当你是兄弟,所以才不希望林先生死在那个时候,你知道林先生这个身份可以为齐国,为网上做很多事……”
“你好久没这样跟我说过话了。”
蔺明易在桌边坐下,为两人各斟上了一杯茶水:“你太感情用事了,作为朋友你把我的性命看得这样重,我不该生你气的,可是……”
“后半句我知道,你不用再说,话留半句,就当让我心里舒服些。”
蔺明易看了一眼陆文宣,干脆自顾自饮茶。
“明易,花大夫下落不明,不然就将这门婚事作罢吧。”
陆文宣边说边准备入座,明明看好的椅子,在屁股落下时,却坐了个空,他茫然地看着倒在一旁的椅子,就连尾椎骨都疼麻了。
见状,蔺明易赶忙把陆文宣从地上扶了起来,他弯腰拍了拍陆文宣衣袍上的灰尘。
“那么大一个人了,坐凳子都等摔了。”
陆文宣回头看了一眼凳子,又看了看蔺明易,心里觉得委屈,可半晌憋不出一句话来。
蔺明易弯腰扶起地上的凳子拍了拍:“这回可看准了,再摔翻,就惹人发笑了。”
陆文宣尴尬地点了点头,正打算坐下的时候,那凳子在蔺明易的眼前缓缓挪动,正当陆文宣要坐下时,他一把抓住了陆文宣的手臂。
“明易?”陆文宣面露不解。
蔺明易将凳子拉了过来,拍了拍凳面:“坐。”
挂在腰上的狐狸玉佩察觉到蔺明易已经看穿了他的小心思,才忍住了继续使坏的心思。
“今日来找我,难道就是为了谈我的婚事?”
陆文宣道:“只是不希望你在一个男子身上浪费时间,你马车坠崖后,他生死未卜,长云说他跟你一起回来的。”
“他确实是跟我一道回来的。”
“你把他送回蔺府了?”
蔺明易不解地笑了笑:“我的人送去哪里,你那么关心做什么?婚期到了,他自然会出现的。”
陆文宣确实被他这番话哽得不轻,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要不然我把他接入宫中陪你。”
“我身体已是大好,用不了多久,就要出宫了,再说了,花大夫受不了宫中这些繁文缛节,真把他拘在这个地方,他会被闷死的。”
陆文宣无声地张了张嘴,本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化作一声叹息,只是端起桌上的茶水小啜着。
“看你今日的模样,齐国而今的情况是不是不太好?”
陆文宣又是一声叹息,望向蔺明易时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若天灾还不结束,银库怕是支撑不住了,明易你是知道的,我们接手时,齐国内底里已经空了……”
无论是无上皇的好战,还是先王的骄奢/淫/逸,都一步步蛀空了齐国的根基。
而今世族更是在先王只顾享乐的档口,拼命敛财,摄政王和新王上位刚刚五年,哪怕慢慢收拢财政,可战事和天灾接踵而来,国库根本没多少银钱维持……
蔺明易沉默了半晌,低声道:“我来查账,能追回来多少是多少,商国虎视眈眈,战事一触即发。”
“不行,不能让你和世族撕破脸。”
蔺明易紧蹙着眉心,开口时语气中满是不解:“陆文宣我为何不能和世族撕破脸?收收你那自以为是的维护,我救灾时数次九死一生都熬过来了,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那些世族若见矛头都指向你,你当如何?一个李家,就害得你险些身死悬崖。”
陆文宣说得有些激动,忍不住拍桌站起身来。
外头烈阳照上书案,夏日的风又闷又热,哪怕如安华殿这般布置精美,也能从木缝中透出一股子令人作呕的朽木气味。
陆文宣看着蔺明易紧蹙眉头不再说话,许久才缓下情绪开口道:“国库的事情不用你来操心,你就当……”
话还没说完,蔺明易就一把拽住了陆文宣的衣领,似是被夏日的风闷得难受,终是忍无可忍。
“你是齐国的摄政王,当考虑百姓的生死,而不是考虑我的生死!陆文宣放正自己的身份,我蔺明易一个铁铮铮的汉子,并非齐国王室豢养在宫闱中的金丝雀。”
“明易……”
蔺明易松开手,也心知自己的行为已然是越界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垂眸为陆文宣整理了一下衣领:“你说过我们自小便是玩伴,你不信我吗?”
“我只是……”
“陆文宣再婆婆妈妈,便回去吧,我与你无话可说。”
陆文宣站在原地,看着蔺明易背过身向殿内走去,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他双唇微启,在原地呆站了许久,才哑声道:“去吧。”
失忆前的蔺明易从不会与他把这些说明白,又或者说从战场上回来后,与蔺明易的多次交谈好像是在试探他的态度。
上一次蔺明易这样,还是决定去战场上闯一闯,为其父证明的时候。
蔺将军身死,蔺家军大受打击,若非蔺家急需一个证明的机会,他也断不会让蔺明易出征,对蔺明易,他心中担忧太多,巴不得找一个罩子将人好好护在里面。
蔺明易拍了拍他的肩膀,亦如两人年少时那般:“我一定给你打个漂亮仗回来,哪怕他们肚子里吞进去的,我都全部搅出来。”
他弯起唇角:“有些久违……”
“什么?”
陆文宣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很少见过你这样了。”
“失忆前,我已经恃宠而骄,不愿为国效力了吗?”
“蔺将军功于社稷,德行天下,是本王不懂你。”
蔺明易笑着拍了拍陆文宣的肩膀。
陆文宣低声道:“你我还能像从前一般吗?”
“说什么傻话呢,这次我定会像半年前那般,给你赢个漂亮战回来。”
陆文宣抬起头看着蔺明易笑了笑,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终是握了握蔺明易的手臂。
翌日,蔺明易便回到了蔺家。
花白堇还特意在蔺府门外演了一出寻亲上门的好戏,蔺明易看着这只狐狸在花白堇门口哭诉终于是把夫君等回来的画面,险些没忍住笑。
长云已经被调到宫中当值,此时还在重灾区,一时半会无法回来。
蔺明易因为失忆对府中的事务了解得并不多,只能随意招来府中的下人,为自己收拾行囊,准备去宰相司住上一段时日,将这些年的账目和开支用度一一查清。
屋内,花白堇躺在床上越发放肆,已经不再维持人形,而是变作狐狸的模样,躺在床上摇晃着尾巴。
蔺明易瞥眼看向花白堇,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小心些,莫要被人发现你的身份。”
花白堇窝在床上,张大嘴打了个哈欠后,歪头看向蔺明易:“看见就看见,要是惹我不高兴了,通通都吃了。”
闻言,蔺明易淡淡扫了他一眼,他用尾巴将脸给抱住,嘴里小声嘀咕着:“不吃,我怎么会吃人,他们身上都臭烘烘的,要吃还是我的小将军好吃。”
“就爱胡说八道。”
花白堇眯起眼睛,狐狸嘴张着,看模样像是在盯着蔺明易傻笑。
见他这副模样,蔺明易无奈地摇了摇头,在柜子里寻摸了几件贴身的暗器。
……
书房内。
一个巫祝慌慌张张地跑到了摄政王的寝殿内。
外面天色已暗,两旁的烛火因为对方快步走向陆文宣床边,而左右摇曳。
陆文宣刚处理完奏折,眼中疲态尽显,他坐起身来打了个哈欠:“什么事如此慌张?”
“是狐狸!是狐狸!我在蔺将军的院子里见到了狐妖!”
第59章
那只妖狐是谁?
陆文宣很快就把目光落在了花白堇的身上,一个凭空出现在蔺明易身边,又让蔺明易非娶不可的男人。
“盯好蔺将军身边那位花大夫。”
闻言巫祝赶忙在陆文宣身边跪了下来:“回王爷的话,那狐狸不是姓花的大夫,而是将军。”
那巫祝说完,赶忙将脸埋在了地上,整个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明易他……”
“王爷,蔺将军伤重难愈,却在冬猎前突然恢复如初,王爷真觉得是宫中医师无人能治吗?”
陆文宣双唇紧绷成一条线,想到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他心下也顿时没了底。
巫祝看向陆文宣道:“王爷,蔺将军身上的事情太过蹊跷。”说着那巫祝呈上一块碎布,“若王爷不信,可以让人去查探这块碎布,这块碎布是王爷特赐给将军的布料,料子罕见,将军那时让人做成了春衣常常会穿,上面有没有妖气一探便知。”
陆文宣看着巫祝手中的布料,只觉得烫手。
这些日子也听在安华殿服侍的宫人说蔺明易经常在屋子里自言自语,但偶尔还能听见男子的调笑声,可进屋后又没什么人。
再结合蔺明易从战场上回来后,变得咄咄逼人,冬猎上公子李一行人又是被猛兽所伤,说是熊也可以,但也排除其他凶兽。
假若有一只狐妖想要伪装成熊伤人的场面来混淆视听,也未尝不可……
“那……那明易是死了吗?”
巫祝摇了摇头:“臣怀疑,狐妖只是附身在将军身上,将军的魂魄还在,只是很弱,王爷有没有发现将军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在出事前,确实不对劲。”
“那出事后呢?”
“失忆后的明易与往日无二。”
巫祝点了点头:“那就对了,臣听说当时将军的马车是在万丈悬崖下找到的,若将军只是血肉之躯,又怎么可能平安回来。”
“那狐妖借用了明易的身体受了重创,所以明易的灵魂才会苏醒。”
“将军醒后是否有异样,被妖物附体的人,都会有一些与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蔺明易失忆了。
性情虽回到了从前,但忘掉了过往的记忆。
陆文宣紧蹙着眉心:“该怎么样才能把明易体内的狐妖驱逐出去。”
“只需日日服用符水,待三百天后,藏在他体内的狐妖魂魄便会被烈火灼尽。”
……
宰相司内。
蔺明易第一日到,刚提想要看看账本便受到了刁难。
他不是文人,不喜欢以理服人,拎起手中的长剑用刀鞘好好收拾了这些酸朽文人一番后,他身旁跟着的几个军爷从库房里搬出从先帝继位到去年的账本。
就连这几月银钱拨出了多少,赈灾款项对不对得上,他都一一查实。
宰相司当值的几人,自然嘲讽蔺明易一个上阵杀敌的什么都不懂,那堆满一间屋子的账本,像蔺明易这样的粗人,怕是看不了几日便撑不住了。
谁曾想,从蔺明易到此的第一日,便闭门不出,每日都有账本从宰相司送往宫中。
花白堇坐在一摞竹简上摇晃着双腿:“你已经三日没有休息了,睡一会儿吧,就这样身体怎么撑得住?”
正在这时,屋内传来了敲门声,花白堇成堆的竹简上跳了下来,小跑着去开门,路过门口时衣摆还带翻了一摞竹简。
他转过头对上蔺明易无奈的眼神,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蔺明易手杵着脑袋,对着花白堇的方向摆了摆手,花白堇眯笑着眼,一蹦一跳地打开了房门。
过来的人是陆文宣身边服侍的阉官。
对方手中抬着一个孔雀绿的炖盅,看着蔺明易时笑得一脸谄媚。
“蔺大人,这盅血燕是王爷看着大人辛苦,特意让我送来的。”
蔺明易颔首,阉官把炖盅毕恭毕敬地放在了他的桌边后,就安静地站在一旁候着。
“东西送到了,还在这做什么?”
阉官满脸堆笑道:“这是王爷的一片心意,奴家要看着大人喝下才能放心离开。”
蔺明易看了一眼面前的炖盅,他本就对这些华贵之物没什么兴趣,王室爱享受,无论吃得喝得都要讲究排场,但他本就不喜欢这些玩意,又觉得劳民伤财……
本想说几句话让阉官带回去,又懒得为难宫中的宫人,端起炖盅里的血燕几口灌了进去,便将空炖盅推到了阉官的跟前。
阉官端起炖盅朝着蔺明易欠身:“那奴家就先回去复命了。”
“我送去的账目,让王爷找一些信得过的人看牢了,待这些账目查完,我回去一一处理。”
“是。”
看着阉官离开,蔺明易又拿起一卷竹简开始查阅。
花白堇突然用手遮住了账面。
“别闹,在做正经事呢,等处理完,再陪你。”
花白堇大半个身子靠近蔺明易的身边,修长的手指勾着蔺明易搭在肩头的发丝。
不知是不是在竹简里混了太久,蔺明易发间还沾染着淡淡的竹香,他凑近蔺明易的脸边轻嗅,举止暧昧,连进门送茶水的军爷看着眼前的画面都进退两难。
想了一会,对方干脆抱着茶壶离开。
蔺明易无奈道:“下来。”
“夫君就休息一会,若你身体垮了,这满朝文武谁还敢去把账面上的银子一笔笔讨回来。”
连着三日没怎么睡,身体确实有些吃不消,他手捏着竹片,眼中晦暗不明:“迟不得,他们现在以为我是一介武夫掀不起风浪,时间久了,外面的人会急的。”
“谁敢给我们将军添麻烦,我吃了他。”花白堇露出了两颗小尖牙。
“你不觉得我现在的做法是在树敌吗?”
花白堇笑了笑:“我只是心疼你,在这里劳心劳力,你若喜欢这些人,我就陪着你为这些人多做些,若你不喜欢这些人,我就带你去游山玩水,我的小将军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他的手掌仍按在账本上,“可你得好好活着。”
蔺明易揉了揉额角,哪怕是铁打的身体,这几日也觉得后脑勺疼得厉害。
他点了点头,在桌案旁躺了下来,花白堇抬手对着不远处的柜子一划,柜子里飞出了一个灰色的软枕。
花白堇抬起他脑袋,将枕头塞到他的颈下。
紧接着又飞来一床薄被,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才知道花白堇是狐妖时,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鬼迷心窍跟妖物结亲,现在想来应当是这小妖会体贴人。
他在战场上拼命,回到营中有只狐狸变出九条大尾巴包裹着自己,在那些难熬的冬夜里,又何尝不是一种安慰。
想着这些,思绪渐渐飘远。
屋内花白堇和衣在蔺明易身旁躺下,手指在半空中勾勒着蔺明易的五官,唇角止不住地上扬着:
“要是时间永远停在这个时候就好了。”他凑上前,蜻蜓点水般碰了碰蔺明易的唇瓣,“好好睡吧,我的小将军。”
花白堇闭眼睡了一会,屋内就闻见一阵烟味。
他捏绝化了一个透明的圈把蔺明易包裹在了正中央,再化作一缕青烟来到了屋外。
院中的人在往燃起的木头边泼油。
花白堇弯起唇角,明明面上带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若是在场的几人能看见花白堇,定会被这眼神吓到。
……
待蔺明易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午后,房间里还残留着东西烧过的气味,可屋内一切正常,没有大火烧灼过的痕迹。
他揉着酸胀的手臂,目光寻找着花白堇的身影。
耳边忽然吹来一股热气,他猛地回过头就撞上了花白堇盛满笑意的眼眸。
“小将军昨夜休息得可好。”
蔺明易点了点头:“不过屋里怎么会有东西烧焦的味道。”
花白堇在蔺明易身边坐下:“有吗?”
“兴许是我闻错了。”
屋外传来了敲门声,打开门后,又是阉官送来的炖盅,看着炖盅里的血燕,他捏着盖子张了张嘴,终是把想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蔺大人昨天没遇见什么奇怪的事吧?”
蔺明易抬眸,眼中略有疑惑:“什么?”
“昨夜几个在宰相司任职的小官死了,尸首就挂在菜市口,听说浑身都烧焦了。”
蔺明易道:“我整日待在房中,外面的消息又怎会知道。”
“那蔺大人在房中有没有遇到什么怪事?”
“什么怪事?”
那阉官摇了摇头,待蔺明易喝完血燕,又带着炖盅匆匆离开了。
花白堇安静地坐在蔺明易的身边为他研磨着墨。
“外面的事,你听说了吗?”
花白堇浅笑着摇了摇头:“我整日跟小将军待在一起,哪有空去看歪头的人,我瞧着这里的任职的官员,没有一个比我家小将军好看的。”
说着花白堇唇瓣轻轻点了一下蔺明易的面颊,又捂着脸娇嗔道:“羞死人了……”
蔺明易没有再问下去,依旧拿起竹简查探着之前的账目。
花白堇垂眸为蔺明易添着茶水。
想起昨日那一张张惊恐的脸,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他有什么错,他只是把那些人想要给小将军的东西,通通还回去罢了。
花白堇拿起一旁的蒲扇为蔺明易扇着。
“你自己扇着就好,不用管我。”
花白堇眨巴了两下眼睛:“小将军就不觉得人家这副模样特别懂事吗?”
蔺明易道:“我又不是娶个小厮进府。”
“凡人不是都喜欢身旁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
“你睡会吧。”
“我才刚刚在夫君身旁睡醒。”
蔺明易看着面前的账本,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不能他开口提醒花白堇有些吵了,这狐狸便打着哈欠找了一个空位躺下。
查账一连查了十日,才把从先帝时到现在的账本看完。
中途蔺明易还多添了两个陆文宣还算信得过的心腹,若非如此这些烂账还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时候。
而陆文宣那边日日都派人送炖盅过来。
忍了五日,蔺明易才说自己不喜欢喝血燕,小厨房那边又送了甜汤,每日都是在陆文宣近旁服侍的阉官,且次次都要盯着蔺明易把甜汤喝完才离开。
要准备启程讨债那日,宫中还特意派了一个御厨跟着,说是担心蔺明易路途劳顿,若吃不好,这身体垮了,陆文宣与王上将会无可用之人。
花白堇看了那御厨一眼,看得御厨吓得差点没站稳。
见状花白堇冷哼了一声,掀开帘子走到了蔺明易身边坐下。
“等等。”外面又传来了阉官尖声细气的说话声。
蔺明易蹙紧眉头,掀开帘子看向车外。
阉官正让人把一些累赘的物件搬上马车。
“陆文宣到底想干什么?”
阉官在蔺明易的问话下,身体一阵,回过头对着蔺明易的方向满脸堆笑道:“回蔺大人的话,王爷吩咐奴家给蔺大人多带些物件,这风餐露宿的,可不能委屈了大人。”
“带着这些东西滚。”
“大人,这都是王爷……”
蔺明易狠狠一拍马车门,脸色也随之冷了下来:“若再这样那个跟来的御厨,我也要一并退回。”
阉官尴尬地笑了两声,赶忙让人把台上马车的东西又搬了下来。
“蔺大人若还有什么需求,可以跟奴家讲,无论什么奴家都会尽量满足蔺大人的。”
“不用,滚。”
阉官赔笑着点了点头,指挥着宫人将马车上的东西给搬了下来。
蔺明易注视着阉官走远,才放下了手中的帘子。
“原先我出征时,摄政王也是这般胡闹吗?”
花白堇浅笑道:“我认识小将军的时间太晚,不太清楚王爷是个怎样的人,更不知王爷平日里跟你都是怎么相处的。”
蔺明易紧蹙着眉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那小将军可要盯好那个御厨。”
蔺明易颔首。
想起阉官一听到他连厨子都不留下,立马变了脸色的模样,心下也知道有关那御厨的事情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可眼下是追回款项,蔺明易抽不出那么多心思放在一个小小的御厨身上。
这一路上,蔺明易打得将那些油嘴滑舌的人,打服帖了,比起去协商,更像是强盗,他会按照着账目查出的数额跟对方索要金银,若解释不清楚的,直接让人进内院搬东西。
全然做好了跟齐国世族官员撕破脸的准备。
路上遇到的暗杀不计其数。
朝堂上参蔺明易的折子从没听过,但凡在王都里有头有脸的世家谁听得这个名字不会恨得牙痒。
而对蔺明易最头疼的,便是每日那御厨都要送上烹饪好的餐点,尤其是高汤,每次都要以养身为由逼着蔺明易喝下,几次蔺明易还能忍,但日子多了,蔺明易受不了直接掀了桌子。
“这是在做什么?把人给送回去,已经跑了两家都空了,再这样下去,还能抢回来多少东西。”
花白堇站在蔺明易身侧,眼神里满是仰慕。
小将军绝对是他见过最厉害的土匪,有官职,进屋说不通把对方全家老小一捆就开始抢东西,那模样凶残又好看。
以后小将军要是不做官了,他一定要跟着小将军去山上做压寨夫人!
蔺明易:“你在水里下什么东西?”
熟悉的声音传来将他的遐想打断,他回过神时,正见蔺明易捏着那御厨的腕口,眸光冰冷。
御厨赶忙道:“都是王爷让我放在将军日常吃食里的,说……说这些是给将军驱邪的药。”
蔺明易微愣了片刻,捏着御厨的腕口的力度还没变。
对方在他的手劲下疼得哇哇大叫。
“陆文宣竟然一直让人给我下药……”蔺明易想起之前阉官的举动,只觉得心凉了半截。
他在外不顾流言蜚语为陆文宣拼命,陆文宣却一直找人往他的吃食里下药。
第60章
这事花白堇曾明里暗里提示过蔺明易,让他留意王宫中送来的人,想必对方哪怕下毒,于花白堇而言也是有可解之法的。
见惯了这段时间蔺明易无法无天的样子,御厨吓得不轻,在蔺明易面前站都站不稳,便跌坐在了地上。
“驱邪。”蔺明易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御厨的肩膀,“摄政王有心了,那便继续吧。”
“是。”
回到马车上后,花白堇看着蔺明易不说话。
蔺明易道:“你一路未说,应当对我影响不大,继续吧,以免打草惊蛇。”
花白堇浅笑道:“慢性毒,毒性不大,又因你我结契的关系,那毒哪怕要下上数十年,你的身体才会有所觉察。”
“辛苦了。”
花白堇眼珠子一转溜,笑眯眯地凑近蔺明易跟前点了点唇瓣。
蔺明易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唇,将留有余温的指尖落在了花白堇的唇瓣上,花白堇抓住蔺明易的手,小声嘀咕了句小气,却又不住在蔺明易的指腹上落上一吻。
“先记着,待回去后,得一道跟小将军讨回来。”
蔺明易轻笑着掀开帘子看了眼车外,花白堇见蔺明易没驳了自己的话,指腹抚摸过双唇,唇角弯起的幅度压都压不住。
哪怕得知宫中安排的御厨有问题,蔺明易加快了脚程,还特意让人准备了两队人马来混淆视听。
在蔺明易跟各大世族内部官员结怨的这段时间里,王都传出了蔺小将军早已战死沙场,而今乃被妖孽附身的传闻,此时传得沸沸扬扬。
刚秋末便已经传到了齐国的大江南北。
恰逢今年是灾年,涝灾刚平,蝗灾又起,老天爷在作怪,城中流言蜚语将一些灾难归咎于妖祸。
宫中也一连三次传来催促蔺明易回王都的消息。
火堆旁,周围的枫叶被火光映得透红,几片残破的枫叶在秋风中摇晃了几下,落在了二人坐在树桩旁。
天气已渐冷,宫中的冬衣还未送来,除了催人返回王都的信件外,一些细枝末节都在无声地催着蔺明易尽快返回王都。
花白堇正坐在火堆前靠着兔肉,表皮上烤得油光锃亮,散发出阵阵勾人的香味。
狐狸太少扇了扇火堆上架烤的兔肉:“那么香的味道还能埋头写信呐。”
“得把此行处理官员的名单寄回去。”
花白堇凑过身去,下巴刚好垫在了蔺明易的肩头:“外面的流言越传越凶,你单枪匹马一再挑衅齐国权贵,想必王都已有人想要借着妖祸想要你的命。”
“不知道今年冬天会不会有雪灾,临近王都几个郡县一入冬便会连下上几日大雪,希望齐国的天灾,便止于这个秋天吧。”
花白堇没有说话,忍着烫,撕下烤好的兔腿递到了蔺明易的跟前晃了晃。
蔺明易将绢布绑在信鸽的腿上,一连放出去八只后,才接过了花白堇递来的烤兔腿。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我就在旁边看着你有什么辛苦的。”
“虽以我的身手在齐国难寻敌手,可这些月里胡作妄为,那些王公贵胄都有忌惮,派来暗杀我的人马不在少数,多亏有你相护才能在收缴财银的同时,能平安脱身。”
花白堇没好气地白了蔺明易一眼:“还好意思说,我听凡人想要什么都是多有算计,你倒好,一个人提枪上去就是明抢,现在王都内关于你被狐妖附身的消息愈演愈烈,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哪有那么多时间跟他们虚以为蛇。”
蔺明易长叹了一口气,白气从唇畔吐出。
花白堇握着蔺明易拿着兔腿的手,将兔腿送到了蔺明易的嘴边:“这刚烤好的兔腿得趁热吃,放凉了外皮就不脆了。”
见蔺明易还没有动,他柔声道:“小将军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在,你想做什么便做,谁敢对你做什么,我吃了他们。”
蔺明易被花白堇逗笑了,倒也不想太多,咬了一口手中的兔腿。
在一旁的御厨在离他们近的地方又立了一个火堆,他端来一碗菌菇汤,还是如往常一样偏要看着蔺明易把汤喝完才肯离开。
又在外行了一月有余,在第八封书信下来时,蔺明易抛下了随行的马夫和军爷,与花白堇一人骑着一匹马赶回了王都。
马匹刚入王都,便被宫中禁军围在了王都外。
蔺明易对这样的场景并不意外,他坐在地马上看着对向的剑戟,面上神色不变。
“蔺将军,请吧。”
花白堇本想骑马跟上前去,便被禁军拦在了外面,花白堇看着蔺明易的背影走远,双手紧攥着马绳。
他坐在马上与禁军的人僵持着,若非长云驾马赶到,还不知道接下来会闹成什么模样。
长云翻身下马:“花大夫,将军说由我来安置你,请吧。”
花白堇沉默了片刻后,看着长云点了点头,才翻身下马,与长云牵着马匹一前一后地向蔺府走去。
“他们想做什么,该不会是想要卸磨杀驴吧?”
“摄政王为少爷准备驱邪仪式,说是少爷被妖狐俯身,七日后会在祭台上举行,宫中的巫祝都会到场。”
花白堇眸光渐渐冷了下来:“什么驱邪仪式?”
“宫内压不住,必须做些事情来解释少爷为何行事如此乖张,若弄不好,而今的官职都得丢。”
进到院内,看着满院的符纸,花白堇愣了半晌,又转头看向长云。
“为何院子会被人弄成这样。”
长云低声道:“宫里派人弄的,待驱邪仪式结束,少爷将会被幽禁在府中,也算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花白堇眼神越来越冷,他站在院中环顾着挂在墙上的符纸,身为千年的九尾狐,人类画的符咒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摄政王那个废物连替他卖命的功臣都保不住。”
长云垂下眼帘:“总得给众人一个交代,少爷在做这些前,怕也知道王宫中那位,怕是保不下他,若花大夫怕少爷丢了官职,往后所行之路艰难,现在便可离开,我会连夜送花大夫出城,定会保您无恙。”
“我与小将军的婚约……”
“可以不作数的,小将军出事前留过书信,往后恐有变数,婚约之事由花大夫做主,若花大夫想走,也要好好照料。”
那挂在府中的符咒被莫名燃起的火星烧尽,花白堇弯起眉眼,笑容诡谲:“谁要走了,翻过年便是我和他的亲事,这门亲事定会轰轰烈烈,这可是他答应过本尊的。”
而自蔺明易回到皇都后,有关于蔺小将军被妖狐附身的传闻愈演愈烈。
听说是在蔺明易院中服侍的下人亲眼看见有只狐妖在蔺明易府中吃人,更有甚者把一些城中的一些失踪案和蔺明易联系在了一块。
说是蔺明易把人抓到府中吃了。
外面敬仰蔺小将军的人,在听见这些传闻后,也不免说起了闲话,就连公子李等人的旧案和陈家妾室撞死公堂的事情,都有人说在当场看见蔺明易的眼睛变成了狐狸眼眸。
传言越来越离谱。
到后面大家都在盼着七日后的驱邪仪式,无人在意巫祝会用什么方法驱除蔺明易身上的邪祟,只是蔺明易身上的妖狐一走,齐国这些灾难也会随之消退。
这段时间,花白堇都没机会见到蔺明易,他尝试去宫中寻找过,宫中被一种浓香掩盖,很难在香气中寻找到蔺明易确切的位置。
在临驱邪仪式的前一日。
花白堇才见到了长云。
长云端起壶猛地灌几口水,一边摇头一边喃喃道:“疯了,宫里这些巫祝真的是疯了,那些驱邪仪式跟想取走少爷的命有什么分别!”
花白堇一听到长云有性命之危,猛地抓住长云的手臂:“他们想做什么。”
“我听说他们先要放少爷的血,宫中还准备了一个写满符咒的大蒸笼,说要将少爷放进去蒸一个时辰,方可把少爷体内的狐妖赶出来。”
“蒸一个时辰,哪里还能活。”
长云道:“巫祝说,少爷体内有妖狐,与普通人不同。”
放血后,还要把人放进蒸笼里!
这种驱邪方法,花白堇活了一千年闻所未闻,傻子都知道巫祝里混着谁的人。
这次蔺明易所行之事与招惹前朝无异,整个齐国有点威望的人,怕都恨不得将蔺明易除之而后快。
“陆文宣怎么说……”
长云摇了摇头:“不知摄政王为何会答应,可事情既然定下来了,那就说明这件事,摄政王允许了。”
一时间,花白堇恨不得现在就跑到宫里把那叔侄二人的心给掏出来,也不去管那天罚不天罚的。
心中的冲动在下一秒又被理智战胜。
无论他们做什么,只有他在便能护蔺明易平安。
“除妖狐?倒是我会让他们看看何为天降祥瑞。”
翌日。
城中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击鼓声。
花白堇站在人群中央,台上那些戴着鬼面的巫祝口中常念着听不懂的咒文。
蔺明易被绑在正中央,漠然地看着那些戴着鬼面的巫祝围着他又唱又跳。
不远处架着一个火堆,待巫祝唱完,便有几个宫人把写满咒文的蒸笼端了上来,那蒸笼很大,看起来装下一个成年男子也绝非难事。
为首的巫祝拿起牛骨刀先划破一头牛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巨大的血腥味散开,鲜血顺着台阶往下流,那牛瞪圆了眼睛,没过多久,便声息全无。
巫祝举着沾血的刀,对着上天祷告后,朝着蔺明易走去。
刚走近,天色骤变。
很快祭台上点着莲花灯悉数熄灭,有人在人群中大喊是妖物作祟。
人群中一阵慌乱,五彩的霞光浮现在空中,不多时九尾狐巨大的虚影浮现在了半空中,九条尾巴像是厚重的云层被霞光包裹。
“尔等凡人不敬本尊,当杀。”
浑厚空灵的声音响起,为首的巫祝轰然倒地。
“是狐妖。”
“哪有妖物是这样的,我看分明是仙。”
半空中那只巨大的狐狸虚影摇晃了两下尾巴,眼前的祭台很快就被火焰燃烧。
那火很奇怪,感受不到温度,却将眼前的一切全部吞噬。
在场的百姓都愣住了。
“本尊乃九尾灵狐,下凡助仙君救世,尔等三番两次害仙君性命,引来天罚,还不知罪。”
已有百姓在眼前的霞光下跪了下来。
主管祭祀的官员上前道:“这是蔺明易体内的狐妖作乱,妖物最善说谎,来人快放血,将驱邪仪式继续。”
旁边的巫祝不再敢动,那官员咬咬牙,上前拿起不远处的牛骨刀划向蔺明易的手腕,血从腕口涌出。
一瞬间风云变色,吓得在场的百姓都愣住了。
紧接着那人还要对蔺明易挥刀,空中飘落下片片雪花。
紧接着蔺明易身上金光亮起,那官员直接被弹飞在地吐了一口血。
有人在人群中喊道:“这是弑神的天罚。”
“蔺将军有灵兽护体。”
原本被认为是妖孽的人,转眼就有人谈起了他的丰功伟绩,偏说蔺明易是仙君。
这几次天灾,与蔺明易几次命悬一线连在了一起,还有人说蔺明易与齐国的命脉相连。
“那些人才是妖孽,他们想要害齐国。”
控制不住的百姓,已经要冲上台去救人。
幸得,宫中的宫人先一步解开了捆着蔺明易的绳索,那身体中了药,现下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花白堇的身影推开人群,将蔺明易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让开,都让开。”
他捂着蔺明易腕口的伤,将人送上马车,不断用马车上的锦缎去包裹蔺明易的手腕,还是有血透出锦缎。
而那天空中的九尾狐虚影,随着一阵风慢慢地吹散。
刚才拿着牛骨刀去割蔺明易腕口的官员,有一只手不见了,记忆力强的人,立马就想起了这官员腕口上的伤处和蔺明易被割伤的地方一样。
王都顺势将蔺明易是仙君降世的消息传了出去。
蔺府内。
花白堇刚下马车就吐了一口血,他努力维持着人形,只是将蔺明易交到了长云的手中。
“先去找大夫,他腕口上的伤太深了。”
花白堇说完扶着门口的石狮子又吐出一口血来,发软的身体此刻连站都站不住。
“花大夫好好的,你怎么突然就……”
“先把小将军带回去,让人找大夫,他腕口的血得快些止住。”就算花白堇是九尾狐,此刻强行用灵气翻云覆雨也造成了反噬。
他本为修成仙,因是千年的九尾狐妖,仙缘要比普通的小妖更深,能够改变天象,可也抵不住天道的反噬。
回到蔺家,他便找了一处小院躲着,脸上不时化出狐狸的样子,体内仿若被千万蚊虫啃咬,外面天雷响起,他蜷曲成一圈,九条尾巴露了出来,就连身体在天雷声下也难以维持人形。
他原以为什么都不怕了,身体还是下意识往被子里缩。
“花白堇。”
听见蔺明易的声音,他露出了一只眼睛,在天雷下,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谁能想到那只天不怕地不怕,成日里没有个正经模样的狐狸,会忽然变成这副可怜模样。
“花白堇……”蔺明易拉开被褥,那半人半狐的身躯看起来着实吓人。
花白堇那张脸一会变成人的模样,一会变成狐狸模样,看起来诡谲而怪异。
“害怕了吗?我这样是挺可怕的。”
蔺明易将花白堇拉入怀中,能明显地感知到花白堇在他怀里僵了僵:“外面的天雷是冲着你来的,对吗?”
花白堇没有说话,想要将蔺明易推开,却感觉到对方将他抱得更紧。
“别怕,我陪着你,很快就会过去的。”蔺明易说着用被子裹住了花白堇的头,房顶上仍有雷声在轰隆作响。
明明身旁之人不过是凡胎□□,此刻却让他自觉安心,他合上眼,安静地躺在蔺明易的怀中。
“少爷,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你腕上的伤口血还没能止住呢。”
长云推开门,上前刚要拉蔺明易回去,看见蔺明易怀中的狐狸脑袋吓了一大跳。
蔺明易将手伸到了长云的跟前:“你不是跟我去过沙场吗?不用大夫,你来把伤口缝起来。”
长云愣了半晌,才慌忙出去找针线。
原本叫来给蔺明易医治的大夫也被遣了回去,当长云带着药和缝伤口的针线回来时,人已经镇定了不少。
蔺明易搂着因被反噬昏迷过去的狐狸,带着伤的手直接递到了长云的跟前。
外面的雷声足足响了一夜才停住。
蔺明易低头看向花白堇时,花白堇眼边的毛已经湿润了,看起来像是哭过一场。
他轻叹了一声,擦了擦狐狸的眼角,为他掩好被褥,才带着长云回到了主屋。
长云从床下取出一颗丹药:“少爷。”
蔺明易接过长云手中的药丸,紧起了眉心:“这是什么?”
“回少爷的话,这是少爷离开前交给我的,说是待妖祸风波结束后拿给你。”
“什么?”
“你那时说,要证明你是天命所归,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我在救灾时也是以少爷的名号开始行动,一切如你预料的一般,涝灾、水灾、今年雪灾一过,便是你和花大夫的婚事了。”
蔺明易捏着手中的丹药迟疑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墙面,一墙之隔的地方正躺着那只奄奄一息的狐狸。
长云在蔺明易面前跪了下来:“当时我还不知为何少爷要安排巫祝构陷自己,原是还留着后手,今日的异象,想必百姓当真会相信少爷乃仙君降世,棋下到这一步,退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