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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她给自己写了一个剧本

    万起分明不想相信的。

    他分明对应荇止这个始作俑者恨之入骨。

    恨他那时便算出穆轻衣神女之命,穆家灭门之灾,却只顾自己遁走,留下师兄和穆轻衣相依为命。

    更恨他之后数载,都当做没有过这样一个妹妹。

    可是大雨洒进飞舟时,他却分明见到,应荇止腰间别着那个写着穆字的玉佩。

    他扑过去将玉佩抢过来,看到上面一模一样的“穆”字时,颤抖地抬头看向应荇止。

    应荇止满脸雨水,发觉他夺走玉佩:“还给我。”他去抢,声音既嘶哑又厉:“还给我!”

    “你不是不将自己当成穆家人吗!你不是和穆家断绝了关系,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妹妹在万象门孤苦无依吗!”

    “你不是宁肯叫寒烬去陪她,也不肯放弃自己的仙途,”万起咬牙,“还留着这个玉佩干什么!”

    应荇止双眼鲜红:“因为我不想让她死!”

    大雨瓢泼,浇湿了在场每一个人。

    可是在场没有一个修士记得避雨,就连一直围观着没有开口的游子期和洛衡都站在那,任由雨水打湿他衣襟。

    应荇止嗓音嘶哑,重复一遍:“我所算之卦,从来没有错过。”

    他眼角发红,说这话时竟有些神思恍惚:“我算了那么多遍,我问了那么多遍。灭门之灾,只能活她一个人。”

    “如果我不送她去万象门,她夭折在途中,我怎么办。”

    他们只记得穆轻衣满门被灭。

    可应荇止也失去了自己的所有亲人。

    可是万起却像是猛地回神,退后一步不让他抢,声音更凄厉,却分不清是厉多还是凄多:

    “你还肯留着它,却为了一个真假不知的卦象,疏远你的妹妹十数年!”

    应荇止也嘶吼:“那不是什么真假不知的卦象,是命卦!”

    可万起已经泪流满面,声嘶力竭:“是命卦又如何,不能改命又如何!你知不知道,你在前十几年没有试图认回她!现在也再也没有可能认回她了!”

    万起抹去脸上雨水,眼睛仍酸痛。

    他吼:“她已经准备当这神女了!”

    应荇止猛地僵住。

    那块写了穆字的玉佩在雨水洗刷下,红色的墨字变得晦暗模糊。

    万起哽咽:“她已经入了无情道。”

    他浑身颤抖着:“你以为看着她走入既定命运是救她吗?”

    他们说穆轻衣已经公开她是无情道时,当时的应荇止还问他们,无法挽回是什么意思。

    他还以为她可以脱离此道,可以忍过这些痛苦,然后在入道后的几年,几十年,变回从前那个穆轻衣。

    可是从她筑基,到现在才过去多久呢?穆轻衣已经和从前判若两人了。她身上已经有数条沉重的人命,有金丹修为。

    她怎么回头。

    万起落泪:“师兄好歹还和穆轻衣相伴数年,可寒烬和萧起有什么。他们没对她说出心里话,便死了。你呢?”

    “你又有什么?孤身一人的穆轻衣,她无亲无朋,她这些年可能过得好吗!”

    已经来不及了!

    应荇止的声音在大雨里显得模糊,断续:“她是我妹妹。”

    万起不想听清,可那字却一个个伴着嘈杂的雨声,钻进他耳朵里。

    “粉身碎骨,我也会救她。”

    她是我妹妹!

    万起就是怕这样,应荇止越这样,他越怕应荇止像师兄那样,万起绝望地颤声:“可是为她粉身碎骨的,不止你一人,因为她粉身碎骨的,不止你一人!她只有自己,她背不起这么多人命!”

    他扑过去揪住应荇止的衣领:“你到底明不明白,如果你没有亲近她,那就永远都不要亲近她!至少在她后悔之前。”

    “不要让她再痛苦了。”

    他还不明白吗?

    他们还能不管不顾吗?不能了。

    穆轻衣自己都控制不了。她自己都无法控制心魔,控制无情道,控制这天下将要发生的一切。如果他们为她而死,她只能为众生而死。

    甚至连死,怎么死,什么时候死都不受自己控制。

    万起闭眼,泪流满面:“不要再回去了。”

    应荇止像是也迷失了,视线模糊,在茫茫大雨中寻找着什么,他只是哑声重复:“我不在乎,我不在乎。”

    万起:“可是她在乎。”

    应荇止的神情冻住了。

    万起却脱力地松开他衣领,声音空茫:“应荇止,我问你,你给她算卦之时,她可曾看到过?”

    应荇止身体又开始颤抖了,他已经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不可能,这不可能!她当时才七岁,她不可能知道,这些年她一直在恨我!”

    裘刀这时才哑声开口:“她为什么要恨你?”

    应荇止僵硬地转过身去,去看裘刀。

    “若她恨你,就已经拿你证道,可她偏偏疏远你。”裘刀的眼睛是红的:“她只会想要你活着,才疏远你。”

    “应荇止,你到底明不明白。”裘刀也落泪了。

    她甚至可能还会因此感到轻松。应荇止因为这卦象疏远她这么多年,却因此也没有受到无情道一点影响。

    她只是想让你活着。

    她想要保住每个人。所以才放弃了,摆脱苍生重任重获自由的权利。

    应荇止还怔在那,看似失神,实际上在想,她都不知道他们这么能脑补。

    跟着他们的剧情,她都想修改剧本,思考怎么在后续暗示下她当初的确可能知道应荇止的苦衷了。

    可裘刀他们确实真真切切地为穆轻衣感到悲伤。作为普通人的穆轻衣是渴望自由的,这点毫无疑问,一览无遗。

    可她若是想要自由,只能将自由凌驾于其他人的牺牲之上。

    所以在冰天雪窟中,她才挣扎不已,精神恍惚时,哑声凭借本能说出,有你们看着我,便好。

    她知道自己迟早会失控。

    可是如今有仙尊,有应荇止在。

    她即使想失控,也不敢了。

    何谓“世俗绊我身,使我终成神”?这就是世俗牵绊着我,所以即使我不想成神,也只能成神。

    所谓道,原本就是这么残忍的东西。

    大雨让悬浮着的飞舟被打湿。楚玲珑在厢房中沉默地看着众人。

    他们中有人掩面,也有人死死咬着牙眼眶猩红,还有人别开视线,久久没有开口。

    直到雨势小些。

    她才说:“刘镇的秘境入口我已经找到了。”

    众人僵硬地抬起头来,看着飞舟下方,破败的穆府大门。

    楚玲珑说:“可能是因为此处死伤最多,所以入口才停留在此处,你们要进吗?”

    应荇止握着剑,已经从情绪中恢复过来,只是仍哑声:“我答应过她,也发过誓,会为至亲报仇,这是我一人之事,你们留在这里便可。”

    “从知道无情道始末起,我们便不可能独善其身,进去吧。”

    应荇止知道他们叛逆,闭眼,没再说什么。

    心里却在回顾秘境的剧情,看是否有纰漏。

    毕竟这个秘境就是为了他们来查时准备的,他们不进去才是辜负她的准备。

    楚玲珑:“还有一事,此秘境中,应该有红莲教众出没。”

    游子期问出声:“红莲教众献祭都只为获得高强法力,若是红莲众出现在此秘境中,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我的另一件准备出世的法器——但众人面前,穆轻衣当然不可能这么说。

    所以应荇止只是嗓音嘶哑:“传说仙、神诞生陨落之处,皆留有至宝。穆家,便是因此才招来灭门之祸。”

    “至宝?是什么?”

    应荇止早有准备,哑声:“有两件。一件应留在这秘境之中,可渡人修为,瞬间便至出窍。”

    “另一件,叫反生铃。那是一件上古神器,据说若是摇动,可唤回生魂,活死人,肉白骨。若是融入人骨血,便可保人不死。”

    众人全都僵住。

    白妍喉咙发颤:“师姐祭阵之时,就可永生不死”

    应荇止像是不知道,看向她:“不可能,若要生融神器,极为痛苦,而且一般人根本无法承受,过程中就会咬舌而死。”

    裘刀眼眶剧痛:“所以,她才成为了药人。”

    应荇止脸色骤变,看向裘刀。

    裘刀却不敢看应荇止神色,只是哑声:“若此法器后果如此剧烈,那即使她是神女之身,也无法承受,所以,她在那次中受尽苦楚,自己身体也破败成变为药鼎才能维持。”

    应荇止暗想这个理由他怎么没想到,但还是紧握着剑,主动找出BUG:“不可能,我妹妹出生前便已经极为衰弱。这只是你的无端猜测。”

    裘刀也不知道为何。可他有预感,这些谜题在这秘境之中便能得到解答。

    于是众人踏入秘境。

    入口快消失时,楚玲珑又说:“此秘境是神器所化。”

    应荇止微不可察地一顿。

    但楚玲珑只是垂眸说:“若发觉异样尽快退出。上古神器,多是有主的法器,可能会攻击你们。”

    洛衡也转头:“你们说她是神女,可并无直接证据,只有一些推断,可若是证明这两件法器中,有一件,属于穆轻衣。”

    “那极有可能,她的确就是神女。”

    除非这两件法器,本不是神器。

    可若非神器,绝不可能有这么磅礴的灵力,所以洛衡心里也知道,其实只剩下一种可能。穆轻衣真的是此方天地的神女。

    “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穆轻衣:

    误打误撞还可能可以证明了自己是神女了?

    她都不好意思说法器厉害只是因为马甲多,所以灵力也多哈。

    虽然如此,应荇止还是稍稍握紧了剑,抬眸。

    当初本体造这个秘境,是为了圆寒烬的死。但现在盘越来越大了,但愿他们的脑补能力始终往对她有利的方向。

    否则她只能耍赖,再献祭马甲一回了。做好了准备的应荇止马甲垂眸,如是想。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然后众人抬起头,猛地一怔,紧接着白妍失声:“师姐!”其他人也僵住。

    穆轻衣,却没有回头,她只是站在打开的大门中间,用心念和马甲交流:就是突然又想来了。

    不过这本就是秘境,她也可以作为秘境里的一个“幻影”,不用担心崩人设,直接行动,这样也自由多了。

    马甲自然不可能反对本体。所以只能驻足沉默。

    直到其他人也接受这是幻影,应荇止才开口:“这不是轻衣,这是,秘境归属之人。”

    意思就是秘境属于她。

    她自己给自己写了一个剧本。

    裘刀看到穆府的大门慢慢退回到之前状态,骤然失声:“回放秘境?”

    楚玲珑没有来,声音自秘境外传来,显得他们所处秘境空旷:“应是虚幻与真实结合所化。所以不要迷失。”

    众人心下一沉。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来,十分突兀和不怀好意:“宿主,别再犹豫了,你的寿命只有七天,若不攻略你这个兄长,一到七天后子时你就会死!”

    女童疑惑:“什么是攻略呀?”

    “就是获得好感度!让他在乎你,保护你的意思,明白吗!宿主,你的身份很糟糕,如果不攻略穆荇止,会很难办的。听我的话,他被罚跪呢,你去给他送糕点,他就会喜欢你了。”

    众人走进去,就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她正坐在秋千上,面容模糊,声音却很清晰:“哥哥本来就很喜欢我。”

    声音气急败坏:“你是半妖之女,他不会喜欢你的!知道你的身份,他只会杀了你!”

    “什么是半妖?”

    “”

    那声音不说话了,听起来像是被气死了。

    但女童犹犹豫豫的,还是走下秋千,然后探头探脑地探进祠堂里,然后张嘴就露馅:“哥哥,什么是半妖之女啊?我是半妖之女吗?”

    少年的应荇止面容显露出来,却是蹙着眉:“谁和你说的?”他看她搅着衣角,放柔声音:“当然不是,轻衣是母亲怀胎十月生下的,不是什么半妖。”

    “可是,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妈妈。”

    应荇止一怔。他沉默片刻,扯起嘴角:“等十五你就能见到妈妈了。”

    众人正在忐忑震惊,这个秘境里穆轻衣竟不是神女出身,反而是极为卑贱的半妖之女时,那个声音又开口:

    “他在骗你!只有半妖才在月圆之时出没,他这么说就是承认你的母亲是半妖!好啊,原来穆家人也知道,他们居然敢瞒天过海,难怪要给你养药人,让你活命——”

    女童仍是懵懵懂懂,应荇止已经低声:“今天喝过药了吗?”

    女童:“喝了,可是哥哥,我不想再喝了。”她低声:“寒烬哥哥每天都在哭,我,我想让他出府去。”

    “他家人已经把他的命卖给你,是他说想不做就不做的吗?不必管他。”

    应荇止:“你出生时受了很大罪,一定得每天喝药,不要偷懒,知道吗?”

    女童低下头。

    可她突然鼓起勇气:“可,可是哥哥,昨天我喝了药,感觉肚子好疼,鼻子还流血了,我觉得肯定是药错了,寒烬哥哥没病,也不应该喝药的,要不你和爹爹说”

    应荇止却猛地起身:“你说什么?!他竟然还敢给你下药?!”

    他不等女童抓住他,已经站起身朝外厉声喊:“寒烬,你给我滚过来!”

    众人猛地一僵,迟缓看去。

    穿着布衣的少年寒烬从门外进来,然后跪下,头抵着地面,被应荇止一脚踢开也不声不响。

    少年应荇止:“我妹妹好心帮你瞒着,你居然屡教不改,还敢害我妹妹,你不想活了是不是!你不想做这个药人,就让你爸将你买回去,别攀附我们应家的门第!”

    女童吓得大哭,应荇止转过身去哄她,她才抽抽噎噎:“是我自己放的,哥哥你别打他了,我再也不敢了。”

    应荇止抱起女童,咬牙厉声:“寒烬,你已经害过我妹妹不知道多少次了,我看在药没有太大毒性的份上才饶过你,若是再有下次。”

    他单手掐住寒烬的脖子:“我就把你和你妈妈姐姐埋在一起。”

    寒烬低着头,可是手指却紧紧攥着。

    女童哭了没多久就发病了,浑身发烧,应荇止派了两个家丁盯着寒烬煎药,而寒烬面无表情地放血,等到要抬手时,嘴角忽然一扯。

    穆轻衣的幻影轻轻垂眸。

    众人看着他将一些漆黑的粉末洒进药里。

    放药时,少年漆黑的瞳眸盯着药,情绪很淡。即使众人知道寒烬已经死了,看到他这个表情仍然感觉到心情复杂和难以置信。

    柳叁远:“这好像不是普通的草药”

    应荇止哑声:“他在里面放了乌毒。”

    那是可致命的药草。

    裘刀猛地回身:“这不可能!他明明说只放了杜根草!”

    应荇止好似早知道说法在寒烬那被改成什么。“你继续看就知道了。”

    万起却转身咬牙:“寒烬说穆轻衣帮他葬了他的母亲和姐姐,可你却说,把他们埋在一起。”

    应荇止:“他的母亲和姐姐在他出生后没多久就死了。”

    众人再次惊愕,应荇止却垂眸:“你们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送寒烬去死吗?你们会在这里得到答案。”

    是寒烬。

    是他心甘情愿为她而死。

    第52章 穆轻衣,你耍我

    他们看着寒烬将药端进了女童的房间。

    药人要和被药人供养之人同时用药,只是药人服用药滓,也就是被煮过数遍,留下的残毒药渣,而主人服用提纯过后的药。

    这样同时用药时,一方生机被吸收,另一方却盎然新生,因此被修仙界所不喜。

    可是寒烬把药放下来时,他们分明看见女童把仆人全都赶出去,然后交换了药碗,想弯起眼睛又不敢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说:

    “寒烬哥哥,该喝药了。”

    裘刀本能握住剑,想知道寒烬究竟把药下在了哪个碗里,本能去看少年寒烬的脸。他还是不愿意相信,他看到的寒烬会是个心肠歹毒之人。

    况且,就算寒烬因为是穆轻衣的药人而受折磨,如今的穆轻衣也只是个女童,他怎么狠心,且有这种手段?

    可是女童双手捧着碗小口小口喝的时候,裘刀还是一下子心就揪紧了:

    他是修仙之人,分明能看到缕缕黑气自女童碗中,飘向女童!

    而她对面,寒烬也正睁着漆黑的眼睛,默默地看着她,早就不在喝药了。

    简直,简直岂有此理!

    裘刀一时没有忍住,拔剑挑翻了药碗!

    可是女童只是怔怔地看着寒烬,紧接着就用手捂住口鼻,然后浑身发抖地倒在地上。

    她身边,寒烬依然坐着,只是平静地把药碗换回来:“是你自己要喝的。”

    他还扯了扯嘴角,看向疼得小声哭的女童:“好喝吗?”

    “穆寒烬!”裘刀简直怒不可遏,他怎么会是这样,他们认识的他分明不是这样!

    寒烬却仿佛根本不意外他们在这里,怒而扬声:“别喊我名字!连名字都不是我自己取的,摘了穆字又有什么用!”

    裘刀他们想救人却又触碰不到女童,只能怒视着寒烬。

    他们手握利剑,寒烬怕都不怕,反而双眼鲜红,望向女童:“你不是不怕死吗?你不是也想让我自由吗?是你答应过我放我出府。”

    他又好似恢复平静了,站在女童身边,漆黑眸子里没有情绪:“既然没能做到,那就换一种方式兑现吧。”

    女童挣扎着去扯他的衣服,但是抓了好几下没有抓到,然后,她就慢慢地不动了。手指落下来,搭在寒烬脚边。

    寒烬退后一步。

    连万起都怒了,抓住他衣领:“你怎能这样做!她才多大!即使是穆家亏欠你,又和她有何关系!她还是知道药的不同才换的药!”

    可寒烬只是木然地看着她。

    直到一个声音响起来:“怎么回事?!我才走开一会儿,你怎么死了?!”

    它气得咬牙切齿:“朽木!朽木不可雕也!”

    女童大哭,声音似远非远:“系统哥哥,你救救他吧,哥哥知道了,一定会打死寒烬的!求求你了,让我回去吧!”

    “你就是个女配,还想回去?!你以为你是神女吗?”

    穆家的仆人叩门不见声响,推开门看清屋内情形,尖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出去喊人。直到这时寒烬嘴角才泄露一丝笑意。

    虽然眼神里依然没有情绪,但依然让人不寒而栗。可是穆轻衣还想着救他!裘刀捏紧手指,咬牙。

    可是是因为这终究是秘境而非现实吗?穆轻衣此刻明明有着神女特征,死而不亡。那所谓“系统”竟然视而不见。

    又喋喋不休许久穆轻衣坏了它的事,然后又念叨许久一切剧情都错了,最后居然不堪其扰,怒吼一声:

    “好了!我现在给你找神器,你待在这哪都别去!”

    女童哽咽:“可是寒烬哥哥怎么办。”

    系统:“他是要给神女献祭的,怎么可能会死?好了别哭了,听到都烦!”

    系统似乎走了,一团模模糊糊的白光才显露出来,似乎是个蹲着的小女孩,牵着寒烬的衣角,一直在掉眼泪。

    游子期看得都心酸了,声音略微沙哑:“她并不知生死为何物,但竟然这样轻易就不怨恨他。”

    洛衡:“我与神女认识非久,可是却看得出神女从不知怨恨为何物。”

    众人都怔了一下。

    洛衡则是垂眸:“在下大略猜到,神女为何能有死而复生的能力了。”

    果然应荇止踉跄着闯进来的时候,系统也回来了,还未说话,一团白光就落在女童身上。

    分明是返生铃。

    系统气急败坏:“你可给我听好了,这个东西本就不是给你的,强行用之不遭反噬,要不是看在你对神女也挺重要的份上好了好了别哭了!还不去保下寒烬!”

    女童抽抽噎噎点头,接着身体颤抖一下,睁开眼睛,虽然口吐黑血,却坐起来,张开手拦在应荇止面前。

    应荇止浑身僵硬,扑过去抱住她落泪。

    女童口中含血,话都说不清,但还是拍拍哥哥脊背,含糊:“哥哥我错了,我和寒烬哥哥在玩呢。”

    对了,寒烬!应荇止眸中恨意一闪而逝,起身就把寒烬打倒在地,厉声:“管家!父亲!人呢!我要发卖了他,不,活埋了他!把铁锹拿来!!”

    他嗓音颤抖,看起来已经气得失去理智了,可是寒烬被押着,也只是盯着满袖黑血,擦都擦不完的女童。

    “你为什么没死?”

    寒烬嘴角微扯:“你怎么那么难死?”

    女童怔怔地看着他,过了片刻才委屈地擦擦眼泪,她说:“活着才有希望,寒烬哥哥”

    “滚开!!”

    女童眼睛红了:“我答应会让你离开穆家的。”

    应荇止才将铁锹拿到手,将寒烬拎起来,可是女童却提着衣裙跟在后面,摔了好几跤还在连声哀求,最后自己站在雪坑之中。

    大雪不知何时下了起来,应荇止气得面色发白:“穆轻衣!”

    “咔嚓——”细微的裂缝声自某处传出。

    女童哭:“哥哥,寒烬的名字是我起的,他是我的,你答应过我会让他永远留在我身边,你不能杀了他。”

    “我不杀他他就要杀你!”

    女童:“他杀不了我,真的,哥哥,我再也不会死了,我以后都会好好听话的,我真的会好好听话的。”

    她的身体太弱了,又刚中剧毒,哭完就倒了,应荇止顿时紧张,咬牙切齿地将寒烬踢开,去找大夫,大夫应也是修仙人士,支支吾吾半晌,才说:

    “为今之计,只有当做药人养了。”

    好好的妹妹,成了药人,应荇止自然是气疯了,当夜将寒烬绑出来,想再埋一次,可莹莹月光下,寒烬依然面无表情。

    倒是女童像是发现了,着急地跑过来,但真正拦住应荇止的是一男一女,看起来很是眼熟。

    应荇止厉声:“周渡,俞袅,你们也要护着他吗!这是我们穆家的事!给我闪开!”

    什么?!众人如遭雷击,再去看那两个少年,果然一人为师兄,一人就为俞袅,是当今的万象门大师姐。

    柳叁远浑身僵硬。

    俞袅:“你不能这样做。”

    女童想要爬起来,又跌了一跤,系统幸灾乐祸:“省省吧,人家是天命神女,这可是人家的高光,怎么可能有你的份。”

    女童急得掉眼泪:“可是,哥哥是绝对不会放过寒烬”

    突然,裘刀好似明白了什么,猝然变色。

    果然下一刻,应荇止像是被什么所控,咬牙摇头摇了好几次,试图清醒过来,可最后还是放下了铁锹。

    女童怔在原地。

    万起也难以置信地哑声喃喃:“这就是神女?这就是神女的威力?”

    柳叁远却不肯相信:“不可能,师姐怎么会是神女!无情道偏爱的分明是穆轻衣!”

    秘境外的真正应荇止却扯起嘴角,凄声冷笑:“真的是偏爱吗?难道不是折磨,和惩戒吗!如果不是轻衣”

    他像是喉咙堵住,闭眼不再说了。

    一夜闹剧就此结束。

    女童茫然又不解地看着周渡、俞袅和寒烬离开。她的五官分明模糊不清,可是那个孤零零的身影,分明冰凉透了。

    游子期沉默半晌:“是不是穆轻衣年少无知,错以为神女命格是什么好事,所以”

    话音未落,利器拔出,七八把剑和刀竟然都出鞘,应荇止的剑,和裘刀的刀竟然都架在了游子期脖颈上,应荇止咬牙厉声:“我妹妹不是那样的人,游子期,若你再出言侮辱我妹妹,我杀了你!”

    实不相瞒,她早就想这么骂了。

    可是裘刀会动手还是让她感到有点意外。

    裘刀却是闭眼,竟然手指都有些颤抖。

    白妍明白裘师兄已经看出什么来了,可是为什么,她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端倪,难道师姐的神女命格真的是抢来的吗?

    裘刀已经收刀,转过身去,背影落寞。

    直到应荇止也握着剑,重新跟上,他才在他身后哑声:“是她自己选的,是吗?”

    应荇止脚步竟然顿住,没有回过身,可是手指也捏紧了。

    其实应荇止在攥着手指,和本体想:这个剧本就这样浅显吗?亏她还准备了那么多剧情和反转,都派不上用场了。

    裘刀声音嘶哑到了极点:“生无仙缘,身负寒疾,养为药人,疏亲孤朋,寥落无友。怪不得天道竟敢,竟肯这样逼迫她。”

    “原来一开始,天道就恨她改写了它的道。”

    裘刀落着眼泪:“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应荇止:“有用吗?裘刀,秘境里的我全然不知,可我也是前几日也才明白,我占卜到她会死,是因为无论如何她都会死。”

    应荇止声音轻了:“她死而复生,不死不灭,所有人都将视她为妖魔鬼怪,可你知道吗?她一开始死只是因为,她觉得她死了寒烬也不能活。”

    应荇止也掉眼泪了,可能是被他们带得入戏太深:“她想代他们活个清楚明白,想保留每个人的命途,让他们生死都得其所,可是天道怎么会这么良善。”

    这是秘境里面,天道终于没有打雷了。

    “她不会有解脱的一天的,所有与她相关之人都和她同生共死,不断生而死,死而生,这才是对她的诅咒。”

    应荇止现在回答他的质问,声音越发轻且哽咽了:“我只想让我妹妹过得舒心一些,我只想让她遂自己平生所愿,我有错吗?”

    “她已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连满足自己心愿都算错吗?”

    “”

    裘刀回答不出来,可是他的清心阵已经因为这几句话而破了,席卷的灵力包裹着裘刀,但却并没有攻击他。

    于是裘刀也闭上眼,终于确认,这个秘境属于穆轻衣,神器也属于穆轻衣,她在这里与神女绑定生死,也在这里,反复复生。

    寒烬、俞袅和周渡很快熟悉起来,寒烬脾气并不好,可是他在俞袅面前也很安静,周渡也是。

    可是裘刀他们忍不住将他们当做好友时,剧情总会稍稍偏离一些,展现出他们原本的性格。

    比如寒烬受罚时,寒烬跪着不肯起来,俞袅把他劝起来之后,他还是会返回去接着跪。

    直到看到女童鬼鬼祟祟地躲在门背后,他才嘴角微扯,看女童探头进来给他扔膝枕,然后听她絮絮叨叨和他说话。

    比如周渡习剑时,俞袅说她也想学,周渡教了一会儿,却总会停下,看到柱子背后某个偷偷蹦起来拽风筝的小姑娘,问她:“轻衣要不要一起学?”

    比如俞袅要和周渡寒烬说大道理时,说到一半,她会突然忘词一般,顿住,看他们一眼再垂眸:“和你们待着没什么意思,我去找轻衣了。”

    只有穆轻衣一个人,因着系统的存在,总是不受剧情控制,还能分辨出哪些是剧情,所以,她总是去捣乱。

    三人本来一开始被打搅,都面露不满,后面次数多了,竟然隐隐约约也察觉到不对起来。性格越来越鲜活,听从剧情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万起声音嘶哑:“他们一定是被天道控制了,就像仙尊洛道友他们之前被控制一样!”

    洛衡看着他们:“天道会以某种手段,保障自己道的运行此事,我亦有所耳闻。只是洛某以为天道的霸道,只会在触及它核心大道方面展露,不曾想连这样一些细枝末节也要操控。”

    实在是颠覆,他们对天道的想象。

    裘刀握着刀:“你又焉知这并非是天道所奉行的核心之道呢?神女背负神格,已是天道化身。”

    他声音哑了:“俞袅师姐,是它选中的执行之人。”

    可是,他们却不该有这样宿命般的命运,更不该甚至做不了自己。

    果然摆脱部分剧情桎梏后,女童就发现每个人都和傀儡似的工具化人物不同。

    俞袅很会用剑,且剑法天下一绝,她说想要行侠仗义游走江湖,不做修士,就做个游侠也很好。

    周渡说看过父母再做打算,但他根骨奇佳,其实适合修炼,和与人双修。但他说到双修时显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想过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为俞袅。

    而寒烬只是回到从前试药的生活,他还是很沉默,但会偶尔看看他们舞刀弄剑,也会继续给穆轻衣的药里下毒。

    不同的是,她再也不会死了。

    他的药也不会下致死毒药了。

    直到有一天,应荇止和穆轻衣的父亲穆州回到家来,一言不发,让仆人抓来寒烬。

    “他对主不忠,他父也已经弃他而去,为父要杀了他。”

    穆轻衣:“爹!!”

    应荇止始终没有出现,但是穆轻衣一再哭求,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系统不断告诉穆轻衣:“这是神女的剧情,你就算哭也改变不了,俞袅会救他的!”

    到最后,它已经咬牙切齿:“她肯定会过来,若不过来,就是不想做神女,不想活了!”

    可是穆轻衣没有让开,她抱着寒烬,直到土埋到她脖颈,她还是安慰寒烬:“没关系的,我不会死,等我醒了我就带你出去。”

    寒烬看着她很久,垂眸:“他们要把我们埋一起。”

    女童弯眸,泥水雨水满面:“是诶,可是,寒烬,我不会让你埋在这里的。我答应过你。”她小声:“让你逃出去。”

    寒烬像是都不认识她了,手被反捆着,也一动不动,直到仆人举起铁锹,要敲他们头的时候,寒烬忽然低下头,想保护穆轻衣。

    穆轻衣的父亲穆州才像是猛地回过神来:“住手!!”

    他脸色发白,叫人把穆轻衣和寒烬挖出来,寒烬出来之后,他也没管,只顾着把女童抱起去看大夫。

    寒烬一直跪在那等着。

    他觉得穆轻衣会回来。

    但是大雪纷纷扬扬,他都快冻死了,幻觉里只有一个老仆人踢他两脚,然后说:“你自由了,老爷和小姐放你出府了,你走吧!”

    寒烬嗓子里像含着冰碴子,声音很哑,话都说不完整:“穆轻衣呢?”

    “小姐的名讳岂是你能喊的!滚滚滚,既不再是奴,就自奔天涯吧!穆府以后没有你这号人了!”

    少年倒在雪里,眼睛都睁不开了,嘴还在动。

    万起死死咬着牙,眼眶鲜红:“他在说凭什么。”

    应荇止却冷笑:“他问凭什么?若要问也该是我问我妹妹凭什么!”

    裘刀声音嘶哑,但极厉:“后面发生了什么!”

    应荇止闭上眼睛。

    裘刀拔刀:“说!告诉我们!”

    应荇止嘴唇微动,仍然闭着眼睛,眼睫却在颤:“没什么。我不甘心妹妹从此要受药人苦楚,拜大能为师苦学算卦,寒烬依然日日都在府邸门口等,可是没有人开门,穆家始终没人见他。”

    应荇止像是捏拳。

    “直到他那个赌鬼父亲回来。”

    隆冬大雪,如今也不知道过去多少年岁,寒烬身形挺拔些了,眸子却依然是黑漆漆的,盯着穆家那扇门,身后男人掐着他脖子,要他跪下来,他也毫不反抗,头抵着冰雪,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是男人大骂穆家无耻,没有良心,害死他妻子女儿,还要害死他和寒烬父子的时候,他忽然挣扎起来,嘶哑厉声:

    “你想干什么!”

    “母亲姐姐根本就不是因为穆府的薄待而死,她们早就死了,管家说是你害死的!!”

    男人怒吼一声,想打寒烬巴掌,竟被少年打倒在地。

    寒烬眼瞳漆黑,眼角却发红:“我明白了,是不是因为你?”

    “就是因为你,你污蔑穆家,骚扰穆家,穆家才赶我出来。你为什么还活着?”

    他周边黑色气息萦绕,竟然是有了灵力,但是要走火入魔的征兆,这时门打开了。

    穆轻衣站在门背后,身边跟着周渡。

    周渡似乎是皱眉,然后看了一眼穆轻衣,可穆轻衣却是神色淡淡的垂眸。

    寒烬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想把手放下来,可是一松懈就被男人重新打翻在地,被打得满脸是血,可他没有再用黑气,而是艰难地抬头看向穆轻衣。

    那个女童已经看得清五官了,也长大了一些,可是眉宇之间已经没有他熟悉的天真稚气了,他被打得半死,穆轻衣也只是站在那看着,没什么表情。

    最后还是周渡叫出声:“住手。”

    穆轻衣问寒烬:“我已把你送走,你为何要回来?”

    寒烬似乎想厉声叫骂,他想向从前一样诅咒她,想恶意问她她没有他试药,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但又很快想起她已经不会死了。

    可终究还是要药人试药。没有药人总是会更疼。

    于是他咳了几声,把血咳出来,说:“寒烬是小姐赐给我的名字,我想把赐名的恩情还给小姐。”

    他果然沉稳了很多,还低头:“父亲亏欠了穆府这么多,这是我该还的。”

    穆轻衣只是看着他。过了很久,她像是很累了,蹲下来,寒烬还以为她要伸手拉自己起来,或者是和从前一样看什么小动物搬家,下意识伸出手。

    穆轻衣垂着眼睫:“我没有给你取过什么名字。你也没有欠我什么,你走吧。”

    寒烬僵在那。

    他声音嘶哑:“寒烬就是你给我取的名字。”他盯着她:“我出生后都没有名字,都是随便混着叫,是小姐认字后翻了好几本书起的,小姐不记得了吗?”

    问到后面他生气了,哑着嗓子:“穆轻衣。”

    他蜷曲起手指,声音很轻:“你耍我。”

    穆轻衣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忽然寒烬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他爬起来去拽她的手,可是被秘境外的应荇止一脚踢开,他又站起来重复去抓,又被踢开。

    可他不管怎么靠近,永远只能碰到一面过不去的墙。

    周渡似乎沉默了,轻声喊了句:“轻衣。”

    但是穆轻衣好像是在报复寒烬,那么大一点的女童,只是看着他:“只要我不想让你靠近,你就过不来,知道为什么吗?”

    寒烬浑身是伤,在雪地中踉跄一下,摇头,又哑声说:“请小姐为我解惑。”

    穆轻衣低下头。然后她说:“我不要你了。”

    可是寒烬好像没有听到这句话,他固执地望着她。

    “我说我不要你了,我和你没有关系,也不认识你。请你离开。”

    寒烬好似回想起什么,说:“我的命是你给的,穆轻衣,只要你说,我可以还给你。”

    “咔嚓”。裂缝再度扩大。

    穆轻衣的神色变了,她好像看到了什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可是这次,寒烬却抓住了她的手。

    “叮咚。”

    这个声音让所有人心底一寒。

    “献祭角色已锁定。”

    穆轻衣的手指开始发抖。

    她推开寒烬向院内跑去,可是周渡追上来,她却跑得更快了,一路跑一路摔,到后面她直接坐在地上哭起来。

    寒烬却觉得这才是自己认识的穆轻衣:“你哭什么。是我自己回来的。”

    “你会死的。”

    周渡蹲下来,把穆轻衣扶起来:“我们都会死的。”

    穆轻衣的眼眶像是红了。

    她喃喃:“你们都会死。”

    裘刀其实已经知道穆轻衣眼睛里想说的是什么:只有我不会。

    只有她不会死。

    寒烬说他回去之后,穆家上下都对他很好,尤其是穆轻衣,其实完全不对。

    裘刀他们看着寒烬不明白穆轻衣为什么不理他,整天跟在穆轻衣后面,试图让她回忆起她以前还有过这么一个仆人。

    看着他被穆府上下所厌恶,他置之不理。

    看着他每天试药,而且还想着法让药好喝一点没那么苦,可是穆轻衣从来不喝。

    有一次他低声问她为什么不喝呢?是因为他煮的药还是很苦吗?她不说话,他又想起应荇止:“我去请少爷,他逼我喝你就会喝了。”

    他那么讨厌应荇止,还喊他少爷。

    可是穆轻衣把他叫住。

    “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够了,裘刀他们已经不需要再看了。

    后面的画面宛若一幅幅连环画。

    穆轻衣说她想给他母亲姐姐修一修坟,把一大笔银钱给了他,然后让他十六再回来。寒烬本来不愿意,听到回来,手指一紧,点头应了。

    他把母亲姐姐的坟修得很好,还把那个男人的坟也刨了扬了,换了干净衣服回到穆府,才发现,穆府已经血流成河。

    “”

    寒烬喉咙滚动,扑通一声跪在了废墟里。

    他将双手都挖出血,将穆家的人安葬,只是始终找不到穆轻衣,他不停地翻废墟,直到找到那块玉佩。

    联系上应荇止。

    裘刀闭眼。

    他喉咙都在颤抖,但依然在颤声道:“在此之前,你已经算到那卦,只有离开,才能让穆轻衣活下来,并且改穆为应?”

    应荇止:“是,我还告诉他,轻衣就在万象门,我想让他照顾轻衣,我知道他对她有愧。”

    裘刀声音嘶哑:“当年帮寒烬躲过一劫的根本不是你,而是穆轻衣!她特意把他支开,让他躲过灭门之灾,想让他躲开被献祭的命运,但是这个时候的寒烬已经知道了一切的真相。”

    他知道,在他离开穆府的那几年,穆轻衣已经代替俞袅,成为了神女,因而被天道厌弃,所以她不敢靠近他,不敢让他回来。

    他一心想着离开穆府,过自由的人生。可就是在他离开后那段时间,穆轻衣的人生被彻底毁去,她的一切自我被焚烧得干干净净。

    他从雪堆中抬起头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那个爱笑的小姑娘,怎么会成为面前的穆轻衣呢?那个说会帮他逃出去的人。

    他百般周折想回到她身边。

    回来的时候,她却已经不是穆轻衣了。

    万起早已泪流满面,他撑着墙,整个人都在颤抖,白妍也死死咬着牙关,眼眶通红:“所以,所以师姐在万象门看到寒烬之后,已经没有力气再赶他了。”

    她已经赶走过他很多次了。

    寒烬对外说她对她有恩,为他葬母葬姐,她未曾说过一个字,他的性子改得沉默安静,从来不会违背穆轻衣的决定,她也不多看一眼。

    其实谁也都知道,他们谁也都回不到过去了。

    他给她下毒的时候,其实两碗里面都有毒,他盼着她和他一起被毒死才好,这样她死了,他也不会被强行救活,继续做药人给她续命。

    可是他帮她引走蛊虫的时候,一个字都没说,已经自愿成为了她的药人。她把剑扔给他,对他仍然是不管不顾。

    可是剑的主人周渡明明是前车之鉴。他也在周渡身上见识过天道的厉害,还是拔剑自戕。他想告诉她他从前离开过一次,是他错了。

    他既然回来,就再也不会离开。

    宁死不离。

    “”

    柳叁远感觉自己心都在绞着痛:“这秘境还缺了最关键的一环,寒烬离开穆府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俞袅师姐之后,又去了哪里!!”

    可是其他人都已经猜到了。

    俞袅师姐安然无恙,且看起来像是忘记了凡尘旧事,定是那个系统对穆轻衣成为了神女心怀不满,动了手脚,让俞袅师姐忘了这一切。

    而穆轻衣,为示反抗,多年修为不曾有半点长进。而且,她也像赶走寒烬一样,不让师兄回来。可惜这一切还是白费了。

    对了。对穆轻衣心怀不满,又有预知未来,勘破命运之能

    裘刀猛地扭头看向洛衡求证!

    洛衡也沉默点头:“天道化身凡物,为大道将行插手人间,甚至,亲自保驾护航,这类传闻,我也听说过,只是第一回 得见。”

    裘刀手指都要捏断了,咬牙切齿:“什么天道,分明是以摆布他人命运为乐,戏弄他人,却还看不上穆轻衣做天命神女!”

    洛衡:“此界多容不下半妖,自然不可能使半妖为神女,且,穆道友间接促成几位道友的自我意识萌生,天道想必,对穆道友。”他顿了顿:“恨之入骨。”

    恨之入骨,所以要她手刃亲友,生死不能,要她坐享万般孤寂,还要化身神女庇佑天下苍生。

    别说裘刀,连洛衡都心中戚戚,游子期死死掐着掌心,摊开手掌一看,才发现已然出血了。

    他哑声:“她不是因为年少无知,贪慕神女的无所不能。她是知道。俞袅道友和周渡道友,都是天之骄子,是该自由开怀之人。”

    她牺牲了自己,却没有救得了他们。

    所以他们皆为她而死。也成为了众生囚禁穆轻衣的牢笼。

    第53章 天道不公

    如果她没有生为半妖,没有降生在有愿为她蓄养药人的穆家,没有遇到注定身为神女的俞袅。

    也许一切会好一些。

    也许命运不会这么苛刻地薄待她,不会将她的至亲之人一个个从她身边带走。

    不会一边承认她的无情道天赋,却也怨恨,她以最卑贱的身份做了最有道缘的神女。

    所以如果他们从前认为,穆轻衣绝不无辜,是因为师兄之死本对她也是一件好事的话,那其实师兄死时,最兴高采烈的反而该是天道。

    因为它终于窥见了这神女冷情伪装里的一丝缝隙。它花费数年,终于撬开了穆轻衣无情无义面具下的命门。

    那命门是:她原来也不想他们死。

    “”

    秘境的幻光在众人周身流淌着。

    可是,随着穆府慢慢破败,血迹被沙土掩盖,庭院生出杂草,也没有人回过神来,率先说出一句话。

    直到应荇止走到院落中央,对某个坟包躬身作揖。

    这坟包曾经是寒烬一手血一手血亲手挖出来的,也埋葬了曾对他非打即骂的一家人。

    裘刀:“你早知道寒烬是心怀愧疚,才放任他去死。”

    “我放任他?”应荇止重复一遍:“我从来没有放任他。我如果放任他,他第一次投毒时就应该打死他。”

    他抬起眸,黑色眼珠冷冰冰的。

    他就用这幅冷冰冰的表情,对他们说:“其实我从来没有怨恨过寒烬,哪怕他给轻衣投毒,间接导致她不得不与返生铃融合。”

    “哪怕他被她惦记着,成为穆家最后一个活着的人,我也以为,少时玩伴活着,对她是一件好事。”

    他扯起嘴角:“能够性命不朽,又何其难得?而且她也因祸得福,成为万象门弟子,有周渡和寒烬护着她,总不会叫她的命卦再变成死卦。我从元清处得知实情前,一直如此以为。”

    可惜,竟然全是妄想。

    裘刀握紧刀:“你既然一直留意万象门消息,就从来没有听闻过,周渡师兄与穆轻衣的关系,并非融洽吗?”

    “自然听闻过,可是我并不相信,只是心觉,怎么可能呢?我家与周家是世交,周渡更是翩翩公子,即使是在被天道控制时,也会留意轻衣的心事,怎么会故意疏远她。”

    裘刀声音沙哑:“你撒谎!你是知道后,就不再信任元清,而是猜出他们疏远必有缘由,所以你暗中调查,从秘境中得知了全部缘由。”

    应荇止表情淡淡,就这么听着裘刀指控。

    “那行金字是你留下的,红莲众也是你引过来的!”

    其余人惊愕,怀疑地看向蓝衣修士。

    而应荇止站在那,突然笑了笑,又收敛表情:“是我。”

    他像是彻底撕下了面具,似讥似嘲:“若非如此,你们怎么会跟来?我妹妹忍受的折磨,再艰深再重,又怎么可能搏得你们半分同情。”

    “你胡说!”万起扬声打断,手紧握成拳:“我们分明早就在怀疑,怎么可能对穆轻衣的苦衷视若无睹——”

    裘刀也举刀厉声:“我们追查红莲众也是为穆轻衣,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竟今日才知,你竟从来没有信过我!”

    明明提出要为万象门挣得一些功德时,他们的用意就是让穆轻衣好过一点!

    应荇止厉声:“我为何要信?!”

    众人下意识退后。

    可现在,好像才是他这穆家长子的真面目,在秘境里对寒烬动辄打骂,在现实中隐忍数年,却发现妹妹仍在受苦,穆荇止的真面目。

    应荇止举着剑,嘴角仍在笑,眸中恨意杀意却森然:“你们口口声声是为了我妹妹,是为了轻衣,为了少宗主,可一切机由,难道不是为了宗门吗?”

    众人齐齐僵硬,面上血色全数褪去,可是想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应荇止嘴角微扯,手一翻,随手将剑扔出去。然后食指中指并拢,凭空捏住一张束缚符。

    众人这才发现,应荇止居然何时不知怎么做到地,将他们都给困住了。

    “应荇止,你!”

    面前修士一袭蓝衣,在衰草枯黄的昔日庭院里,竟有几分当年少年应荇止的样子。只是他的眉眼,已比少年时强撑的冷厉,多了几分真的冷峭。

    可他明明是在指责控诉,声音却如此沙哑。

    “裘刀,你口口声声,会尊重,敬佩,维护我妹妹。”

    “万起,你几次心绪不宁,却都只对着我妹妹破口大骂。”

    “柳叁远,你只想着俞袅的神女身份如何不见,之后去了哪里,可曾想过我无辜的妹妹?”

    “还有你们,你们这些一个个剩下的人。”

    应荇止将束缚符的解咒符揉成一团,然后红着眼睛抬头,厉喊:“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不能打听我妹妹的消息,可不是聋,也不是瞎,不知道她堂堂一个少宗主,要被你们拦截质问。”

    “也不是看不到你们根本不在乎她想什么,做了什么,只在乎你们认为死去的人!”

    似乎讲到厉处,他死死咬牙:“没有人真正关心在乎我妹妹,在乎她这样活着,是不是就算生不如死。”

    他还笑了:“甚至,就算她想从凡间术法里获得一点慰藉,也要被你们阻拦。”

    应荇止如同困兽:

    “你们的师兄师姐是无辜者,我妹妹就不是吗!凭什么她只是难过想让其余人回来,也要被你们阻拦!”

    “还有你!”

    应荇止咬牙切齿,眼眶猩红,直接掐住万起的脖子。“我妹妹犯了什么错。要被她一直保护的人指责不够无私!不够为你们着想!”

    “从身化阵眼到以命相护,还不够吗!她所杀之人已经接连转世,凭什么留她一个人孤苦无依在人间!”

    应荇止所诉,情绪激愤字字泣血。一瞬间,就连已经挣开束缚法阵的裘刀都只是僵在原地,没办法说出一句话。

    “此事确实是我们有愧,但是——”

    应荇止怒喝:“收回你们的假意,我也不需要你们的忏悔!我妹妹想做什么,也无需你们同意。我把你们困在这里,只是想完成,我想为我妹妹完成的一件事。”

    “你想做什么?”

    应荇止却仰起头,呼吸起伏平复情绪。

    良久后,他睁开眼。

    “你们可知,这里为什么会有两件神器?”

    应荇止伸出手,所有人都和他一起看向他掌心,那闪烁着徐徐降落到掌心的法器。

    “因为这里发生过一场血洗。这就是浑天镯。”

    这就是仙尊马甲用于维持自己出窍期假象的法器,也是他对裘刀他们提到,可以放大人修为的那一件。

    穆轻衣实在不想天道下次再针对自己,自己却要顾念着这个细节那个细节无趁手法器可用。正好仙尊马甲也被仙盟盯上了,刚好合理规避一下。

    裘刀死死地盯着那个手镯。

    应荇止握住浑天镯,垂眸:“刘镇所有死去之人,炼化所成修为,都在这里。”

    “?!”众人瞳孔微缩。

    他是要将这法器给穆轻衣?“不要!”

    “为什么不要?”

    应荇止死死捏着那个镯子,手指发白:“没有足够的修为,她迟早会被天道逼到绝境而崩溃!与其让她因为神女之责屠杀身边人,不如就将这修为给她!”

    裘刀:“此镯沾满血腥,若是天道感知到神女血气深重,会如何?!”

    裘刀知道荇止满心满眼只有穆轻衣,没有用此镯代表奸邪之道来劝他。而是提到穆轻衣。

    可应荇止却哑声:“它如何?我管它会如何?”

    裘刀咬牙,仍然在劝:“你不能将此镯给她,否则便是害了她!”

    应荇止:“她求生,此界让她痛不欲生,她求死,天道不让她死。她想好过一点,世俗拿责任绑架她。现在我想求她好过一点,你也要说,天道会降罪。”

    应荇止笑了,可他笑得那么惨然,到最后却低声:“生时就被此界诅咒,绝不能背负仙缘。如今二十年华,就要亲友背离,孤至永生。”

    “看着这景象,我有时都不知,当年违背天时让她从母亲怀中降生,是对是错。”

    裘刀等人闻言心都瞬间揪紧,应荇止却说:“你们不放心,没关系,我以我之道度化这其中邪气,便可使它与一般神器无异。”

    以道度化?

    裘刀瞬间愕然:“你不要命了!此镯乃是法器,你区区修为,怎么可能完全度化于它?”

    还是柳叁远一眼看穿应荇止意图,挣扎着吼:“你想以死换她修为,有没有想过你这样便是以你所为襄助天道,只会令她更痛苦罢了!”

    应荇止却拂袖:“当然不止我,还有你们。”

    “至于我死了,痛苦,她又怎么会痛苦?我们已经分别十余年。这十余年。”

    应荇止像是喉咙微塞,声音被堵住了。

    “已经像灰烬一样,被风吹散了。”

    但他却又握着那浑天镯,道:“我没能保护好她,自作主张送她入道,却使她如今生死难全,这是我这个做兄长的过错。既然如此,我该弥补。还有你们。你们也该一起死。”

    “我们死死不足惜,”裘刀只是咬着牙,“可是若你死了,穆轻衣会疯了的。”

    他看着应荇止转过身,怒吼:“应荇止!穆轻衣会疯了的!!”

    这时,却有人声音出来:“应荇止,这镯子并没有邪气!它的邪气已经被封住了!”

    应荇止一顿,转过身来,果然见对法器很熟悉的白妍哽咽着说:“这法器,已经至纯至净,根本无需你度化了。”

    应荇止想也不想便直接否认:“不可能,这处秘境只有我进入过。”

    柳叁远却声音沙哑:“真的只有你吗?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知道穆轻衣的无情道从何而来呢?”

    裘刀也喊:“应荇止,别再冲动了,若我们冲出去,便将此秘境广而告之,即使修仙界再有人不忿也会知道,穆轻衣是迫不得已!到那时再另寻办法就是!”

    “全天下都得知我妹妹是神女,难道不会更逼着她献祭!况且献祭此镯需要极高修为,根本不可能有人将其净化过。”

    这时,有一道模糊渺远的仙音自远方来:“为何不可能?”

    应荇止下意识将剑收回抵挡对方,可是还没挡住对方,浑天镯便被灵力席卷,到了那人手里!

    应荇止再抬头,面前人仙眉神目,丰神俊逸,十分冷淡,清高出尘。

    赫然是仙尊祝衍无疑。

    众人惊愕,而应荇止则是咬牙切齿:“仙尊!”

    应荇止想要夺回浑天镯,但是三下五除二便被祝衍擒住手腕,祝衍将应荇止推开,然后告诉他:“此镯数年前,便已由我净化。”

    “这不可能!”应荇止仍然不信。

    “数年前我已经到过这里,阵法也是为你们兄妹二人而设,否则你以为,为什么这么多年只有你能进入?”

    裘刀反应极为迅速:“所以仙尊才想要收下穆轻衣为徒,径直入了万象门,那时候”

    他喉咙说不出话来了。

    原来,仙尊与穆轻衣的因缘也早在入门之前就已注定。

    仙尊若不是为了穆轻衣神女身份,也不会找到万象门。穆轻衣若不是因为仙尊首肯,也不会被破例允许入宗。

    应荇止双眼鲜红,不愿相信:“一个觊觎我妹妹的狂徒,竟也好意思矫称净化此镯,把法器还给我!只有此法才能救她!”

    祝衍:“你要将此物送出,我并无反对,只是她对因缘宿命很是敏锐,如果不思量一个好些的说法,她未必会接受。”

    应荇止愣住,继而神色变换。

    可是接下来他便冷笑,声音凄然:“你若真是这般想的,又为何要将鲛人琴赠给她,害得她连心魔都不敢生不能生!若不是你,若不是你们,我怎会出此下策!”

    “我与她分别十数年,如果我能,我难道不想与她团聚,不想告诉她,我从未抛弃过她吗!”

    这番话听得裘刀众人眼眶酸涩,都揪心极了。

    可是裘刀更在意的是应荇止对祝衍的尖酸讽刺。

    那日赠琴之后他们曾遍寻仙尊不得,自然知道,仙尊对于被天道控制一事耿耿于怀,怎可能如应荇止讽刺的一样。

    是故意为之。

    所以他也咬牙:“应荇止,仙尊是被天道所控,与你当初被卦象所骗离开穆家并无区别!”

    应荇止根本不听:“祝衍,你身为仙尊却言行不检,心思龌龊,品行如此,怎堪吾妹之师?你若不给我,休怪我对你出手!”

    祝衍只是将浑天镯收回袖中,然后抬眸:“你修为平平,却敢挑衅于我,又想献祭此镯,想来是欲求速死。”

    众人一怔。应荇止却紧紧捏着手指。

    祝衍:“可是无情道之道法,下一个该死之人,分明是我,不是吗?”

    裘刀等人根本没想到仙尊竟对此也了然于心,愕然出声:“仙尊!”

    祝衍只是侧眸:“无需在意,我将她养大,自然能看得出,她当日冷言对我,只是因为心下得知将要献祭的是我,想将我推开。”

    裘刀等人都死死咬牙,眼眶更酸。

    可应荇止却承认般哑声:“你好歹是出窍仙尊,而我除却根本不能改的卦,已经是废人一个,让我代替你,让轻衣可以喘息片刻,又如何!”

    “你活着,或许她还能好过些。”

    听他话的意思,难道是他已经知道如何改变这献祭顺序甚至是改变献祭之人了!!

    但是众人被困,此时也不是合适时候询问此事,只能心急如焚地看着。

    祝衍却垂眸:“不论改变与否,若是她知道了,她竭尽全力保全你我,我们却在此处争谁该是下一个该死之人,想必也不会是好心情。”

    应荇止仿佛心上受重创,张张嘴无法说话了。

    祝衍:“可是世间本无双全之法。”

    应荇止死死咬着牙,并未开口。

    祝衍却继续说:“她夙夜为此殚精竭虑,忧思难安,穆荇止,若我是你,是轻衣兄长,是她亲朋,也会夙夜难寐。”

    “这不怪你。即使轻衣若是知道,也定会宽宥于你。”

    应荇止像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眼睫猛地一颤,可裘刀却从这番话里感觉到不好的预感,出声:“仙尊!”

    祝衍只是敛眸,安静一会儿。

    风吹动枯草时,他突然问:

    “你有没有带她去放过风筝?”

    断壁残垣,枯草夕阳中,这句话显得十分不合时宜,颇为怪异。

    然而祝衍却说:“有机会,你可以带她去看看。”

    “凡间的灯火,原本她就爱看这些。”

    说罢他挥袖,竟然是将暗处的红莲众都捆了起来,甩在飞舟之上,自己却衣袍飞扬,握住了那枚发光的浑天镯。

    数人喊他:“仙尊!!”

    祝衍只是侧过身。

    逐渐盘旋起的灵气中,他的眉眼似魔非仙。但是瞳孔中却偏偏有久挥不去的清冷,和渺远。

    但是灵气激荡中,他的身影慢慢变模糊了。

    他对众人说:“我一直在想,为何此界已有飞仙,散仙,修为出众者数不胜数,却还是有神女要为众生献身,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求凡间平安喜乐,一样都未曾降临她头上。”

    祝衍的白发纷飞。眉眼却依然平静。

    “直到它强夺我神,要我亲手送出那鲛人琴我才明白。”

    “原来是此道不公。”

    众人心神一震。祝衍的身影却模糊了,好似出现了两个人,仙尊祝衍,和半妖萧起重合。

    天道不公。

    此话只有他敢说,也只有他能说。

    因为在这修仙界之中,他是最有希望登仙之人,也是最接近天道的那一个。

    可是天道却为了它的一己私欲践踏凡间的道法,践踏人间的法则,践踏他与穆轻衣之间,或许微薄但终究尚存的情意。

    夜游时她问他,为何要骗他。其实是在问。为什么师尊,连你也会受这样操控。

    裘刀他们也在问。

    祝衍自己也在问。

    时至今日,他的元神终于有了回答。

    “吾不知。”

    穆轻衣的幻象就在众人与仙尊之中,在变换的风云之中,然而她只有发丝被吹起,眉眼却无动于衷。众人都知道,这只是个幻象。

    但是祝衍却看着她:“但是吾可以凭神格证,天道道孤。这样的道,我不从。”

    他像是在对穆轻衣本身说:“若要我从谁的道。穆轻衣。”

    “我只从你。”

    我只从你的道。

    “千夫所指。吾所愿也。”

    说罢,灵力将白衣的仙尊淹没,连同浑天镯泛起的金光,一切都被轰然崩塌的秘境所掩埋。

    积年尘土,猛地飞扬起来,一瞬间竟让整个穆府崩塌,化作尘埃!包括穆府所在的刘镇一片,广阔的疆土,全都化为虚无。

    众人脸色惨白地去找祝衍,却听到身后应荇止声音沙哑地说:“祝衍。”

    众人回过头来。

    应荇止手中握着那个浑天镯。之前,此镯还只是金光阵阵,灵力雄厚,分辨不出来是不是就是那个之一的法器。

    但现在,它镀上一层出窍期仙尊的修为,竟似本就属于仙尊,或是曾经就由仙尊的灵气炼化过一般,散发着出窍期修士的威压!

    应荇止低头咬牙:“祝衍他是将自己锁在这个阵里。”

    “你说什么?!仙尊没死?!”

    其实出窍期修为本也难殒命,只是无情道威力太猛烈,他们一瞬间都失去了判断。

    应荇止却闭眼:“轻衣能救俞袅,本就是因为这里写下了天命阵,也只有在这里,这个阵眼下,才能将任何人的灵气化作轻衣的修为。”

    应荇止哑声:“她能以身填阵,却不能破坏这个囚禁她的阵,所以,我原本是想血祭破阵。”

    裘刀明白了:“而仙尊是用另一种方式,以浑身修为镇压在这里,加上那出窍期浑天镯,就可以暂时终止无情杀道?”

    应荇止闭着眼睛,慢慢点头。

    万起怒而暴起:“你为何不早说!”

    应荇止却看着他:“你以为天命阵是那么好祭的吗?入阵之人必须心甘情愿,且永生永世不得轮回。若非轻衣突破金丹,此阵怎么可能松动?”

    没想到此阵还有这么歹毒功效,众人都僵住。应荇止却浑浑噩噩:“他虽会不死,可也永远都出不来这里。”

    他喃喃:“若是这般,和轻衣之前被天命阵困住时,又有何区别?”

    洛衡:“仙尊是以此举向此界天道明志,即便临门一脚,羽化登仙,压迫之道,他不为。”

    柳叁远红着眼睛哑声:“仙尊是趁着他的道心并未完全崩塌前,为穆轻衣做了最后一件事。”

    他紧握着拳,砸在空气壁上:“可恶!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每次都改变不了什么,既然如此,何必让我们知道此界的不公!”

    “不,就是因为仙尊让我们知道,所以我们出去之后才更应该让修仙界知道。此道为非作歹,心胸狭隘,这不是我们该遵守的道。”

    裘刀抬起头,终于明白元清说,应荇止也说,可他始终觉得缺憾的那一块是什么。

    原是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都是天道。

    要想使穆轻衣解脱,唯一能做的,只有推翻天道!

    此时此刻,秘境外的天道还不知道它的修仙界已经多出几个修士准备大逆不道了。

    而穆轻衣还在想,不错,终于上道了。

    她站在废墟之外,看着灵力依然缠绕,但远远和她相望的祝衍马甲,心想。

    不用献祭马甲也能达成震(蛊)撼(惑)人心的那一步了,她的剧本铺垫和营造还是有效的。穆轻衣满意了。

    能让一群信奉天道的修士相信她天道不公的鬼话,就是成功。

    裘刀却深吸口气,对已经没有人影的天命阵作揖,抬起头时,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此事,不能让少宗主知道。”

    众人都下意识看去面的毫无波澜的穆轻衣幻影(本体)。

    裘刀却神色痛苦:“刚刚入阵时,萧起的身影也出现了”

    应荇止:“心魔永生不灭,只能生而死,死而生,反反复复,无穷尽也。”

    可是裘刀却喉咙滚烫,想到另一件事。若是出窍期的仙尊,都是如此,那从不曾想入道的穆轻衣呢?

    她要如何压制自己的心魔?

    要如何,控制自己呢?

    第54章 什么流言?

    红莲教众全都被捆起来,扔在了束缚阵法中,生死不知。

    众人待出发,去找应荇止,才发现他还坐在幻境中的穆轻衣身旁,默默地看着她。

    裘刀一瞬驻足,不动了。

    应荇止还在心里本体说着话:被自己看着,演的时候多少僵硬了一些。

    穆轻衣只是伸出手,握住他的。

    演戏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而且她觉得自己除了一些地方情绪太激动了,其他还是演得不错的,不应该对自己太严苛。

    她鼓励似地轻轻拍拍应荇止马甲的手背。

    应荇止抬眸:祝衍马甲就没有别的机会可以出来吗?”

    穆轻衣没有说话。

    其实她知道答案,仙盟若除,或她有出窍期修为,二者达成其一都能使仙尊马甲重获自由,可惜这些对她目前来说还是太困难了。

    能不献祭,也达成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应荇止已经站起。

    秋风瑟瑟,吹落的黄叶落在众人身上,裘刀本来已经准备出秘境,发现应荇止没跟上来时转头。

    发现应荇止手握着剑,竟然又回身,伸手拂去了穆轻衣肩上的黄叶。

    “轻衣。”

    他喊她,然后哑声说:“等我解决一切再来接你。”

    这句话本是对仙尊马甲说的,可是她说出这句心里话时,周遭秘境一波动,陷入灵力包围的仙尊马甲竟然又重新出现在院落中。

    他一顿。穆轻衣也没想到自己心念一动,马甲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众人面前。

    裘刀本能握紧刀,却看见仙尊抬眸望他们一眼,然后走向穆轻衣和应荇止,接着像应荇止刚才陪伴穆轻衣身边一般,在阵阵飘落的黄叶中坐下了。

    他坐在穆轻衣身边。

    秘境突然如树发新芽,时光倒转。

    断壁残垣,枯木黄草一点点变回从前的高门院落。二人对坐着,厢房门关上瞬间,穆轻衣问:“你喜欢这里?”

    祝衍说:“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应荇止几乎是强硬控制自己不回头,才来到了飞舟上,可是抱剑闭目时,却听到有人在自己身边坐下。

    他睁开眼,冷眸看去。

    楚玲珑将一个瓷瓶放下:“可消灵力痕迹的灵药,尽快用下吧,如此少宗主才不发现端倪。”

    应荇止手指捏紧,最后还是去拿了那瓷瓶,才将药咽下,楚玲珑却突然问:“你就不怕这是毒药吗?”

    应荇止:“”

    楚玲珑移开视线:“我在秘境外,看到寒烬给穆道友下毒时,就在想,她难道不知道那里面下了毒吗?可她还是喝下去了。”

    她转过身面对应荇止。

    “你与穆道友是兄妹,性情十分相像。可即便情同手足,穆道友也没有理由对寒烬的投毒行为处处忍让。”

    裘刀:“楚玲珑!”

    他还握着腰间的穗子,最后却只是强忍着言辞间的心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已经尸骨无存,请你言语之间,也思量些。”

    楚玲珑并不像裘刀般对谁有偏颇:“他害死了原本的穆道友,我还不能询问几句吗?应道友,请你如实回答我。”

    应荇止已经撕下伪装,冷眼看她:“我告诉你如何,不告诉你又如何?”

    其实她是想知道天道,和这些依然相信天道的人能怎么样。

    楚玲珑却只是看着他。

    良久,她突然将掌心向上,祭出一个太极阵,可惜却不是当今大道所推行的阴阳相合道。

    而是阴盛阳衰道。

    裘刀他们震惊。怪不得他们从未见过楚玲珑用法术,原来她竟是不被仙盟接受的阴阳道修士之一!

    她们不主调和,而主厮杀。

    楚玲珑:“我也是卦修,但是不探测天道,只占卜芸芸众生之道。少宗主上飞舟时,我便已经察觉到她身上的不同。”

    “若应道友还有疑虑,我可现在就说出我所占卜到的。看看与应道友所知是否属实。”

    “不必。”

    真马甲、假卦修应荇止哑声说,实际上已经麻了。

    怪不得当时萧起跟了一路都没被裘刀他们发现,楚玲珑却一眼看出萧起与自己有关还让自己去提醒。

    他本来还想将这个最大的秘密暂时藏着,等到胜券在握时再说,所以在秘境里只是稍微暗示了一下。

    可是,应荇止垂眸。

    现在看来,只能提前披露了。还好她发现天道无所不用其极的时候,就已经想过这一点要如何去说。所以不算全无准备。

    只是,穆轻衣知道自己将披露本体最大的秘密,而且不是在秘境之中,而是在天道监视,光明正大之下,说出这个秘密时。

    居然没有感觉到任何紧张或是害怕。

    而是跃跃欲试。

    穆轻衣知道这可能是因为秘境让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此界并不能完全被天道所掌控,裘刀他们这些人也代表了修仙界很大一部分人的态度。

    那就是信道,却并非全部盲目从道。

    既然如此,即便是佛宗能看出她的全部马甲神魂相连都是不用怕的。

    因为,她已精准踩在天道的底在线,可是天道却拿毫无办法。

    “轻衣出生的时候,并非传闻的毫无仙缘,受天道厌弃,而只是一个普通人。”

    应荇止整理思绪,开始讲述:“我和她同父同母,若我父母没有点办法,也不敢留下轻衣,可是我降生成天缘修士,轻衣却在出生半年后,身体突然恶化。”

    “她并未受半妖之女体质影响?!那寒烬的出生是怎么回事?他不是一开始就被预先养做药人吗?”

    应荇止嘴角微扯:“他的确是药人,不过和他说的,我们刻意蓄养他不同,是他父亲,买通了当时做法的道士,半求半骗,将当时不过三岁的寒烬卖给我们的。”

    “他父亲让那道士谎称母亲这一胎很有些凶险,养一个药人,只是略作防备。我父亲不敢用用重药,只是让他偶尔试些药。所以那时寒烬也没察觉到自己不同。”

    “直到轻衣体质恶化。”

    应荇止靠着飞舟,看着那白云变化。“我和父亲母亲当时都急坏了,母亲知道自己体质特殊,唯恐连累轻衣,冒着风险回到半妖地界,可是去了,就从此没再回来。”

    应荇止声音很轻:“母亲死了,却带回来一条消息。”

    应荇止握紧剑,剑鞘表面花纹并不锋利,可是竟晕出了血迹。

    穆轻衣暗道一声好疼,一边用应荇止马甲的声音说:“她说轻衣的命格本不是颠沛流离,可是她回去一趟半妖族时,却发现命谱已经被人改了。”

    众人一怔。

    应荇止:“母亲四处求助,最后只得到族内萨满一句,她本不是此界之人,怎好求得此界庇护?”

    “你说什么?!”裘刀等人豁然起身,可是应荇止仍然坐在原地。

    应荇止却声音嘶哑:“是,她不是此界之人。”

    可是裘刀等人根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的世界与我们是不同的,她的世界根本无神无妖存在,只是各司其职,各安其家,她突然来到这个世界,像是人类误入了妖族地界,根本不懂我们为何能御剑飞升。”

    白妍听说过:“域外天魔?”

    应荇止只是扯着嘴角:“如果是域外天魔,怎可能对所谓术法一无所知,还如此无害呢。”

    他黑漆漆的眼睛转动,看向他们,可裘刀他们却不敢回望他。

    应荇止好似早料到般,收回视线:“父亲觉得,轻衣该是诞生于修仙妙法诞生前的世界。那个世界,只有凡人,并无如此鲜明的仙凡之分。”

    “她不是此界之人,你早就知道?”

    “我早就知道。她生来早慧,知道的都是我和父亲从未见过的新鲜玩意,她不像其他高门子女,视人命为草芥,哪个人的性命,不管多么卑贱,她都要去救上一救。而且,她很喜欢寒烬。”

    “明明之前总是围着我转,可是某一天见到寒烬后,就去围着他了,似乎百般行为,都是为了使他好。”

    白妍突然明白:“是那个系统,那个!”

    出了秘境,她不敢直接说“天道”二字,可明显进了秘境的人都明白,系统说服女童时用的就是攻略二字。

    穆轻衣和应荇止亲近,但是系统知道好感度满了,便鼓动她去攻略寒烬,如果不攻略她就必须死。

    “但穆轻衣根本就不怕死,天道是拿什么威胁的她?”万起根本就不怕,而是死死盯着应荇止。

    应荇止只是坐在那。

    他静静地看着飞舟掠过的山川湖海,眼眸中一片沉暗,好像什么都忘了,可是偶尔,他的眼中也有细微的波动,像是石子激起一圈涟漪。

    “她以为她可以回家。”

    应荇止只是声音嘶哑地开口,不管他们受到怎样的重击:“她并没有她在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也把我,把父亲,把那个人偶做的母亲,都当成了真正的家人。可是即使她不记得,也清楚知道,她是被迫来到这里。”

    应荇止:“她并不是想夺取这个世界,而只是想回家看一看。”

    “虽然在我眼中,她就是我妹妹,不过是上一世转世前,不在这里,可是,我们终究留不住她。”

    裘刀反应过来了,脸色发白:“天道发现了她?所以选择寄生在她身上,也想据此来将她安排进自己的救世剧本里,让她去死?”

    应荇止像是喃喃:“我进入那秘境的时候,属于系统的声音还在问我,你知道她是因为想回家,想逃离这个世界才来讨好你,难道不生气,不怨恨吗?”

    可是应荇止却看着自己掌心:“但我看着她的脸,想到她一出生时还那么小,就失去母亲,再想到无论她从何而来,如果一个人孤零零出现在这世上,如果谁都不能信任,不敢信任”

    “别说了。”白妍声音颤抖。

    应荇止捏紧手指,再次闭眼:“我不管她是谁。她这一世生作我妹妹,我发誓会照顾好她。可是我没想到,仅仅是因为来自外世,天道就这么容她不下。”

    没有仙缘。这还是轻的。

    穆轻衣永远记得她的马甲中了蚀心蛊时,周渡和她说,唯有她必须活下去。

    如果这些剧本没有她的经历,或许不会显得这么圆融,严丝合缝了。

    应荇止:“我不明白,她只是想活下去,她只是想有个机会,或许可以回到她亲人朋友身边,她有什么错?”

    “难道仅仅是因为这一世她投胎到母亲腹中,仅仅因为她上一世不是个修士,所以,母亲要因为她身世受难而死,她自己要变作半妖,要看着穆家家破人亡,还要做这什么神女”

    应荇止:“她竭尽全力,攻略了我和寒烬,也没有能回到她的家里去,反而在俞袅要成为神女那一天,得知了这一切。”

    穆轻衣才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个骗局。

    是天道对一个外来之人最轻蔑的愚弄。

    什么攻略他人就能回到现世?什么忍耐住现在的痛苦就能获得自由?什么离开这里,离开修仙界

    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柳叁远突然含泪咬牙:“少宗主进入宗门的时候曾经三月闭门不出,同门都说她有些孤僻,可她当时只是。”

    只是意识到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正解。

    穆轻衣当时确实觉得自己像被拐卖了。

    可是她本来就不是朋友很多的那种类型,即使在现世,在与修仙界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同。

    甚至因为可以驱使马甲,她的情绪被极大地缓解了。

    但这只是她。

    其他可能和她一样被绑定的人,去到另一个世界的时候难道就不会思念父母思念亲朋?

    系统虽然没有像她编造的系统一样强制她做什么,可也需要她努力修炼,不然她就得去死。

    裘刀声音嘶哑:“然后呢?寒烬,他也”

    应荇止:“你以为谁会不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甚至连失忆前的俞袅都知道轻易又不是不受家里宠爱,没有我,没有父亲护着她,只要她想,她完全可以忽略寒烬不理他。”

    “可是他就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我妹妹必须围着他转,我那时这样想着,当然怒不可遏。谁知道后来才知道,是天道让寒烬注定为俞袅而死,而轻衣就要注定为寒烬而死。好像想以此证明轻衣的命就是卑贱的。”

    有人激愤反驳:“她不是!”

    应荇止视线模糊:“是啊,她不是。所以她知道这一切之后,甚至不想活了。可她已经离不开这个世界了。”

    返生铃。

    那个扭转生死,与神女命格结合更可让穆轻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器。

    裘刀也回想起来:“原来当时穆轻衣死而不灭,是因为她是自域外而来?”

    他猛地抬头:“若非那时为了不让寒烬因她而死,她恐怕已经!”

    “恐怕已经魂归故里。”应荇止哑声说:“我猜轻衣也这般想过。”

    “她尝试过千般方式,想要离开这里,可是最后却因为寒烬,无法回去。”

    “寒烬怎么可能不欠她?”

    白妍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其他修士安慰她,她也只是摇头哽咽:“我只是想到我当年离家时,即便身为修士可日行千里,尚且觉得恐惧,可师姐却一个人孤苦无依,且永远不可能回去了。”

    万起也握拳。

    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师兄,为什么寒烬一句重话也舍不得对她说,什么事也不想让她做,甚至从不强求她融入宗门

    穆轻衣一个人。无依无靠,孤身一人来到这世界。即便忘却前尘,她还是想回到原来的家的,所以她选择包容了寒烬。

    她以为只要她什么都愿意做,最后就可以回家去。结果呢?她回不了家,而且更深地绑在这个世界里。

    她如今算是心甘情愿的为他们,为这些人留驻下来了,可是依然受着怨恨折磨。

    楚玲珑沉默很久。

    然后低眸收回手。

    裘刀看向她:“楚玲珑!”

    楚玲珑:“其实你若不告诉我们也没什么,可若她真被此界揭穿,百口莫辩,孤立无助之时,我们未曾得知,无法为她声援,才是大凶之卦。”

    应荇止:“”

    我还得谢谢你是不是。

    可他只是哑声:“我只是想到,天道既然可对她有如此强的挟制,对她身世有所披露,也不过是情理之中。”

    他看了眼楚玲珑算出的卦象,算这个故事没白编。

    楚玲珑却说:“天道再无所不能,也终究得借助此界,此事我会与你们一同想办法了结。”

    应荇止诧异地看向她。

    楚玲珑只是说:“你并不是我见过的唯一域外之人,此飞舟,就是我那位好友所打造。”

    她好像看出他们想问什么:“她已经死了。”

    应荇止沉默,捏紧手指:“你就没有想过将天道所为公之于众?”

    他反应过来:“你尝试过,最后却也只能伪装成正道修士,却修阴阳道是吗?”

    楚玲珑只是转开视线。

    “若没有你所为,谁敢相信天道竟然如此刚愎自用,相信它对是非曲直不分,只由个性行事?”

    “即使穆少宗主只是受害者,我也很感谢她。感谢她收容所谓被天道不容之人,也敢反抗天道。”

    应荇止像是重新认识了楚玲珑。

    良久,他才看着她说:“不论是我还是轻衣,都也只是为了自己。”

    楚玲珑:“可我赞同她为了自己。为了此生肆意而活。”

    裘刀:“寒烬知道,是因为穆轻衣知道一切都不可能改变之后,告诉了他,也告诉了师兄,是吗?”

    应荇止哑声:“我不知道。”按时间线他确实应该不知道。

    “我只是知道,即使有回家的可能摆在前面,她也没有按照天道的驱使去做伤害俞袅的事,没有虚情假意对待别人。”

    “我不知道她哪里错了。要被这样对待。”

    天道早就听不下去了,怒劈飞舟,可是楚玲珑不是天道眷顾的正道修士之一,被劈也只是很冷静地施法控制住飞舟。

    “穆轻衣,她,还想回去吗?”

    回去?好问题。

    但穆轻衣自己其实想过,也许早几年这个问题是想。这里没有电子设备,没有她熟悉的规则制度,也没有她认识的人。

    即使她习惯了一个人偶尔也会感到寂寞,需要很多很多马甲陪才能缓过来。

    但现在,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只是想和马甲在这里生活,穆轻衣扪心自问并没有对此界的人做什么,甚至为了融入,还做了很多好事。

    万象门有教无类招收天资一般的弟子,让他们做些杂活,就是因此。

    她问心无愧,凭什么走的是她?仙尊马甲说的那句她在哪,他就在哪也是穆轻衣的心里话。她的马甲在哪里,她就在哪里。

    她不回去。

    但这都是她的心里话,自然不可能对裘刀他们说。

    “她已经回不去了。”

    裘刀却坚持,仿佛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般:“如果她能回去,她会想回去吗?”

    应荇止似乎是眼睫微颤,想了好一会儿。

    应荇止哑声说:“如果他们都能回来。”

    他们?众人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这个他们指的是师兄,寒烬和萧起他们。

    应荇止:“她可能会希望不论去哪里他们都安然无恙吧。”

    万起:“然而此界却不允许,它凭什么不允许!当初又不是穆轻衣自己想来到这里,也不是她想当这个神女!”

    应荇止表面闭着眼,实则心里和本体一起说:就是就是。

    她一开始还想这个世界的人什么毛病,不听不信的毛病和天道简直是一脉相承,可是仔细思考后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是正常人比较多。

    他们只是被天道夺走了话语权。

    可只要把天道所作所为,随便拿出来一说他们就会意识到,什么天道规则,分明是反派所为。

    只是因为她特别能反抗,所以才成为如今唯一质问天道的人。

    既然如此。

    此路她不走到底,她就不是穆轻衣。

    裘刀哑声:“除了这些,秘境就没有再透露些别的什么吗?”

    应荇止看向裘刀。

    然后他垂眸。

    既然你这样发问了——

    “轻衣无法逃离,可却能沟通外界,所以,她一直执着于让他们起死回生,可能也是以为,他们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裘刀哑声:“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他们受天道管辖,又怎么可能脱离此界禁锢?即使回来,也不可能是他们了。”

    “”不接受是吧?

    不接受算了,应荇止闭眼。

    反正我已经试图说服过你们了。你们不接受到时候看到马甲起死回生怎么脑补是你们的事,反正我们的剧本是到这了。

    其他的一切都是你们自己瞎想的,与我无关。

    “如果天道已不是第一次这样排挤,压迫旁人,那我们暗中探查,可能也能发现其他的受害者。元清!”

    佛修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大道其一,天衍四九,佛宗自有其道,不会同流合污,可是,恐怕也难赞同穆少宗主。”

    应荇止和元清静静地对视。

    裘刀:“一个宗门的力量太渺小了,我们需要更多人,需要其他人相信楚玲珑。”

    楚玲珑的飞舟仍承受着天道砍劈,但她的神情很冷静:“凡间早有那日放飞孔明灯的传言,如今仙尊被困,倒是宣扬的好时机,只是不知穆道友得知流言,会不会联想到自己身上。又作何反应。”

    应荇止,不,穆轻衣本体此刻,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流言?”

    楚玲珑直接挥手,在飞舟上留下一行字,一行字飞速扩展,竟成了一篇话本。话本名字暂且不提,应荇止看到其中内容,沉默。

    什么情况,她才和马甲戴着面具出去一回,就有人磕她和仙尊cp?

    应荇止抬起头,却发现众人都是沉肃脸色,裘刀哑声:“虽有些,不切实际的揣测,可此话本所述,也基本为事实。”

    万起咬牙:“什么迫于道不同和师生身份,而被迫分开,分明是因为天道!”

    白妍捏紧手指:“师姐和仙尊从未两情相悦,何来分开一说?”

    柳叁远却道:“我不信少宗主对仙尊毫无情意,只是碍于天道,不愿意连累他而已。”

    应荇止:?

    舞到正主面前了。我刚刚披露身世时你们的义愤填膺呢?

    但楚玲珑却说:“此界偏讲为道舍情,为道杀情,可确无人想过,若无情,怎来道。这话本已于民间广为流传,我想已有不少人知道少宗主身份,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柳叁远忽然想起什么:“仙尊入阵时灵气震荡,周遭必然有人有所发觉——”

    穆轻衣:“”

    就是说肯定又有cp粉磕到糖了呗,修仙界,不愧是你,修仙术法这么先进,思想潮流也这么先进。

    应荇止一直沉默。

    裘刀:“此界的确对师尊与弟子之间存在偏见,可若让他们在仙门大比时见到万象门气象,必然也会发觉,他们所想是如此狭隘。”

    但他也想到一个同样的问题。

    若是穆轻衣那边?

    应荇止哑声开口:“不让她看到新出话本中仙尊入阵,便可瞒住了。”

    才怪,掌柜马甲已经去采买了,她倒要看看这个先进的修仙界还能编些什么!!

    裘刀垂眸:“如此甚好,既然凡间已有接受迹象,师妹,你和我一道审了红莲众,我们将师兄之死问个水落石出,然后——”

    “交由写书之人写上。”

    不是,还要创造出第二对cp?!

    你们有病啊!

    应荇止闭眼,裘刀他们只当应荇止是作为穆轻衣的兄长而隐忍不发罢了,其实穆轻衣是作为本人已经羞耻得不想睁眼了。

    她当时不想往这方面演就是因为怕有这么一天,没想到。可是往另一个方向想,cp粉多了,她复活马甲的事,是不是更有可能被接受了?

    穆轻衣心里一动。

    “万象门是不是已经到了?”

    应荇止望着站在山门上,内心同步羞耻的本体,突然开口:“不管你们想如何宣扬,万象门绝不能有一本话本流入。”

    这是作为本体的底线。

    第55章 明灯千盏

    众人从飞舟上下来。

    才在秘境中经历过情绪的大起大落,又得知了天道不公和穆轻衣身世的惊天秘闻,裘刀等人再见到穆轻衣时,神色已非昔日可比了。

    除却有意隐瞒仙尊所为的不自然,皆是不敢面对也无颜面对她的揪心沉默。

    但应荇止好似已经遮掩了神色,垂眸对穆轻衣拱手。他不求她唤回他兄长,也不求她对他有什么和颜悦色。

    毕生所求,她可以从心而已。

    穆轻衣看了一眼飞舟上的红莲众:“穆珀玉呢?”

    裘刀握紧刀,他们本是去金门城东都岛寻红莲教众,可是却被应荇止引去刘镇秘境当中,根本没有见到穆珀玉。

    但此事怎可能让穆轻衣知道?他们答应过应荇止隐瞒。

    “他他在跟随城主修行。”

    穆轻衣收回视线。“原来如此。”

    裘刀转移话题:“少宗主不是在闭关吗?怎么出关了?”

    穆轻衣抬眸看他们:“山下有百姓聚集,说万象门为他们惩戒除恶,想要上山拜谢,加之宗门大比即将召开,是以我准备重设宗门大阵后,再行闭关。”

    宗门大阵?众人都是一愣。

    裘刀率先联想到自己有关穆轻衣和宗门命脉相连的猜测,就和宗门大阵有关,一瞬间捏紧手指。

    万起:“往日宗门大阵重设都是由各位长老亲临,且需要化神期修为——”

    他猛地怔住,遍体生寒:“少宗主,难道你?!”

    穆轻衣颔首,像是承认:“这几日,我已登化神境。”

    怎么可能?!怎会如此?!

    从她入无情道后修为便突飞猛进。

    可此次明明仙尊并没有真的献祭,为何她修为会突破?

    穆轻衣却好似已经知道他们想隐瞒什么,垂眸轻声:“我确实知道献祭者为谁,也想过用术法绕过,可不论师尊是困于阵中,还是身死道消,于我的道都有益。”

    她神容平静:“我又怎会不知?”

    “”

    众人顿觉苦涩异常。

    原来她早已知道。

    知道师尊以身入阵。

    所谓的隐瞒,所谓的不让她知晓,都只是自以为是,自欺欺人。裘刀用力闭眼。

    穆轻衣却已经转过身:“既然带了红莲众回来,就去拜见长老,说明其中原委吧。”

    “我也会与你们一道,请天缪长老参与宗门大阵重启。”

    裘刀他们根本不想去,可也找不到借口。

    等到了天缪长老洞府前,裘刀才咬牙,猛地抬头出声:“可是现在无根据证明天缪长老与师兄之死无关!”

    “师兄!”

    “师兄!”

    万起也咬牙看向裘刀。先前他要去向天缪长老质问时裘刀百般拖延,可是他如今却也说出了这句话,其实他们心里已有答案,长老绝不会无辜。

    裘刀哑声:“少宗主就一定要去吗?”

    穆轻衣沉默地注视着他们。

    “什么叫有关,什么又叫无关?”

    穆轻衣完全没有身为栽赃长老此事罪魁祸首的心虚。至少表面上,依然很像模样。

    裘刀他们说不出话来,她才说:

    “所谓有关,所谓无关,其实根本无从由我们定论。若说有关,我与穆家灭门也有关,若说无关,谁敢说寒烬之死与我无关?”

    她声音很轻,发丝微微飘摇之间,真有一丝祝衍身上时常得见的神性。

    可是如今万象门分明没有雪,这种冷清之感,从她淡漠的眉眼中来,竟更似惊心动魄。

    “天下之道,何其宏伟,何其磅礴。你我都只是其中沙砾。逆转不了大道奔流。”

    这话难道是要让他们也装作不知道吗!

    万起:“穆轻衣!你在说什么寒烬和师兄的死怎么可能和你有关!分明是你,你被你的道所逼迫!你也只是受害者!”

    穆轻衣只是转过身去。

    “如果说我我也只是受害者,那天缪长老,其他长老,天下众生又何曾不是?那日来指正周渡的母女,难道我们能称她们罪大恶极吗?”

    穆轻衣眉眼淡薄。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是人性如此,若不撇清关系,她们在村子里活下去。”

    “他们只是顺应这再宏伟不过的道,并没有有意对我,对师兄和对寒烬做什么。”

    她望向某处。

    裘刀他们理解。

    穆轻衣如今已经是化神修为,修仙界说化神修为已经是突破一层阻碍,离神,离更圆满的人生更近一步,可是为什么他们却仍然觉得,面前的穆轻衣缺了一块呢?

    缺了这一块,即使再接近神、仙,也并非神。

    穆轻衣却说:“是我们悖道在先。”

    裘刀他们瞳孔骤缩,本能要上前拉扯穆轻衣,应荇止却已经出剑,拦在他们面前,眼眸厉,神色更厉。

    那是一种警告,也是一种妥协。

    裘刀他们知道,应荇止从始至终都只想让穆轻衣活下去而已,如果不能减少她的痛苦,那就只能让她活下去。

    果不其然,应荇止已经给他们传音:“退后。”

    “在找到解决办法面前,别让我看到你们出现在她面前。”

    应荇止的瞳眸漆黑。

    反复重申只会加深穆轻衣的痛苦,他不愿意他妹妹忍受这样的提醒申斥。

    裘刀他们退后之后,穆轻衣心里满意地想,果然由一个马甲把事情挑明之后好操作许多,以后她应该都能清闲清闲了。

    天缪长老打开了洞府,穆轻衣走在前面,进入后躬身作揖。

    仙人面容模模糊糊,声音也渺远:“多日不见,少宗主已是化神,可喜可贺。”

    他一挥手,云雾散去,天缪便走了出来,面容沉肃,气质温文,他也是化神,不过是化神第六层,多年来闭关就是为向上突破。

    穆轻衣摸不准他的态度,且不知道这种高阶修士是不是会被天道透露什么,所以态度也挑不出错:“长老不必客气。近日宗门欲谋大比,又擒住红莲众,轻衣斗胆请长老出关。”

    天缪:“少宗主已做得很好,天缪何必现身干扰?何况宗门现在有四位长老,不缺天缪一个。”

    穆轻衣,抬头瞬间警惕。

    宗门加上仙尊马甲,其实是五位长老,他却特地撇开马甲长老是怎么知道,祝衍马甲已经离开的?

    天缪已经走到众人面前,离得越近,那双千帆阅尽的眼睛更显示出一种经历过无数惊心动魄的气度,有一种包容人心的魅力。

    穆轻衣边看边想,还好她当时没想让祝衍和其他长老一个赛道。

    她的演技可没有精进到这种地步可以和这种真半仙对半开。

    天缪只是注视着穆轻衣:“以身封阵,唯神而已。”

    穆轻衣手指微紧,其他人也旋即一僵。

    天缪却已经回过身,语气悠远,回忆起往昔:“当年无情道祖杀夫证道时,无数修士竞相模仿,以致修仙界谈情色变,人人都认为,若是有道侣为他而死,则大道可成。”

    天缪:“以身祭阵好似只是上古的神话,人修似乎忘了,你我都还只是人,而非是神,是人,就无理由决定他人生死。”

    裘刀他们以为天缪是要指责穆轻衣,急急出声:“长老!”

    应荇止却暗暗按住了剑。

    天缪却只是望着穆轻衣:“我于晚霞漫天时出关,见孔明灯遍布山野,照耀人间。”

    穆轻衣眼睫一颤,片刻后,她平静说:“我从未见过。”

    这是实话。她再想看也不会放肆到直接放给全修仙界看,看也只会偷偷摸摸的喂。

    但天缪却说:“我说的不是景,而是心。”

    穆轻衣一怔,裘刀他们也喉咙发紧,瞬间明白了。

    天缪长老主问心道,其他人能看到的,他看不到,可其他人看不到的,他能看到,他看到的就是祝衍仙尊在那日夜游时,想为穆轻衣放的明灯千盏。

    看到那飘飘遥遥的万家灯火,皆属于祝衍心中穆轻衣一个人。

    穆轻衣:“天缪长老”

    天缪:“少宗主,你予他一分圆满,于他是恩。对我们这些久窥大道而不得的化神修士而言,最难得到的,就是自己的道。”

    “那一日,我看到仙尊得道。他甘愿入阵,是求自己的道,你不必有什么悲戚,更不必觉愧疚,人世间的道,本就是如此。”

    他说的是人世间,而不是天道。说明他并非盲从天道,甚至很可能也对天道不满。

    可是裘刀他们还是觉心中刺痛,忍不住去看穆轻衣。

    她那日答应出游是想和仙尊做个了断,疏远他也只是为他平安顺遂,谁料死处可免,人却困于阵中。

    长老还要告诉她,她成全了祝衍的道?

    成全了祝衍为她明灯千盏的心愿,是吗?

    众人注视下,穆轻衣眉眼垂下片刻,然后她抬头,竟然一句话也没有提及祝衍之事,而是自顾自道:“若长老还需闭关,宗门大比及红莲之事,晚辈就自己做主了。”

    天缪颔首:“全凭少宗主。”

    穆轻衣转头,离开天缪洞府前,应荇止马甲突然看到什么,眼睫一颤。于是出了洞府,穆轻衣对于一切都明了了:

    谁把她和仙尊马甲的话本放长老洞府里了?

    怪不得这么通情达理,所以她刚刚其实遇见了be但祝好的cp粉?

    穆轻衣深思。

    早知道cp话本这么有用,她不,穆轻衣深吸一口气,说服自己,她还是不会自己去写去编去利用的,太羞耻了!

    而且什么漫山遍野的孔明灯,为什么她做的梦这个世界的修士还能看到,这么神的吗?

    穆轻衣短暂地思绪混乱,最后几次复盘对话,确认这位唯一出关的长老姑且,大概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时候开始沉思。

    其实她已经思考过很多次了:

    宗门要不要进别的真人?

    之前想把所有真人送走,留下自己马甲主要是因为她做什么都担心被人看见,感觉不自由。

    但毕竟长老不能赶,原有的弟子也得继续修炼,所以去真人化一直不是特别成功。

    但现在裘刀这群本来去了其他宗门的弟子看起来是帮她解决天道前不会走了,她之前有教无类招收的弟子是时候学习更高阶术法了,长老看起来也很通情达理的样子。

    最最重要的是,这些天宗门频发NPC吓到真人事件,但是真人好似已经给自己调理好了,根本没有怀疑NPC,而是自己脑补别的理由更心疼了。

    看起来完全没有必要去真人?

    毕竟她的NPC好像玩得挺开心的。

    穆轻衣陷入沉默。

    裘刀他们看着穆轻衣忽然不走了,也不敢打搅她,但是这次恍闻突然来说:“少宗主,讲学堂打起来了,外门弟子控诉其他几峰的弟子占着修炼的位置不挪开,您看?”

    穆轻衣:“”她挂机不行吗。

    “带路吧。”

    谁知道到了那边,就见刚入门的弟子眼眶微红,大骂:“师兄师姐整天整夜的修炼,不顾自己身体,还不相信我们也可以为你们分忧吗?!”

    “?”

    本来想挪位的NPC站起来的动作都顿住了,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沉默着望着对面的师弟师妹(真人)们。

    可是师弟师妹们却声音哽咽:“为什么不相信我们也能参加宗门大比,为宗门争光,我们也可以将万象门的名字留在修仙界!”

    “”

    不是,所以你们是为这个才吵起来的?

    那你们想修炼就修炼呗,这么激动,是干什么?

    穆轻衣只能从中调和几句,让马甲给师弟师妹们道歉,然后默默地看着马甲们被师弟师妹们带走,去,享受仙浴?

    “这仙浴自人间发源,对师兄身体好,师兄还是别再推辞了。”

    “师姐,我那有上好的灵丹妙药。”

    “师,师兄,我会,做饭。我听说你是北域来的,那边的饭菜我最拿手了!”

    受宠若惊各自都有了各自寻欢作乐项目的马甲们:?

    穆轻衣:“”

    虽然已经习惯了,但她还是想说,这短短一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恍闻转移视线,忽然发现了和师弟师妹们很熟悉的裘刀万起等人,还有他们乾坤袋里放着的疑似书本一样的东西。

    穆轻衣:破案了。

    效应扩大了成宗门上下都知道了,就她不知道,是吧?

    洛衡却在仔细注视后看向穆轻衣:“少宗主,如今能将万象门变成数一数二的大宗门,是宗门众人之心愿。”

    那倒也不必。

    洛衡却垂眸:“修仙之人虽看淡生死,却也不会坐视生死。也许,这就是他们坚持让少宗主活下来的原因。”

    穆轻衣安静地看着他,然后道:“多谢。”

    她受到极度震撼,回到洞府内,马甲想看看话本到底写了什么,她都不给看,而是陷入沉思。

    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宗门内都这么和谐了,她把马甲送回来怎么了?大不了虚构一个沾亲带故的身份。

    这么想着,寒烬马甲已经出现,然后噶了。

    穆轻衣:“”你还是歇着吧。

    她蠢蠢欲动,把周渡马甲召出来,看到他相似但不一样的眉眼,总有些别扭,反复横跳之后,最后还是把周渡捏出来了。

    大不了被发现了再收回嘛。

    “周渡!”

    她一把抱住师兄马甲。

    师兄马甲诚实道:“好新鲜。”

    确实新鲜,毕竟这也是她第一次大着胆子在其他人还在的时候让马甲复活。但她仔细端详了一下,突然又不舍得把马甲放回去了,磨磨蹭蹭半晌。

    两个人对视一眼。

    穆轻衣:“要不”

    藏一藏,先不收起来了?

    周渡瞬间顺着本体下台阶:“我最会藏了。”

    两个人互相想,她最好是。

    然后就不管不顾地把之前穆轻衣收起来的东西给拿出来了,有很多是周渡马甲的,还很适配。

    穆轻衣折腾一通,累了,睡着的时候周渡马甲在旁边拍着她睡。像她刚来这个世界很害怕时,马甲所做的那样。

    本体睡着了,马甲就拿着本体烦恼的那些事儿使劲想,不过怎么想也只是一部分思绪在打转,没过多久,他也睡着了。

    手还握着本体的,听自己的心跳很催眠。洞府里很暖和。

    一瞬间,洞府内这般光景,好似和穆轻衣从前心中向往的世界,没什么两样。

    第56章 这具傀儡,就是未来

    但没过多久穆轻衣就惊醒了。

    因为她突然想到,既然天缪长老的问天道可以看到人心中所想,宗门大阵开启时又能赋予万物生机,那?

    穆轻衣把周渡马甲薅起来仔仔细细端详,然后确定了计划。

    与此同时,她让应荇止马甲去仙盟取一样东西。有了这样东西,她相信就算裘刀他们乃至修仙界众人不愿意,也别无他法了。

    只能说有不少马甲就是这一点好,就算一心N用事情也可以顺利推行下去。

    安排好后,穆轻衣放松了警惕,对自己马甲好奇心发作翻动话本的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自己躺在暖玉榻上优哉游哉地吃葡萄。

    结果,谢迎马甲就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本体穆轻衣也被呛到了,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远在千里外的铺子中。

    伙计吓坏了:“掌柜的?掌柜的你怎么了?这,也没有妖人入侵怎么大白天地摔了?”

    谢迎扒拉几下把话本藏起来,努力镇静:“没事,忙你的去。之前那个傩戏面具呢?多定制几个,要凶恶面容的?”

    伙计面露同情,欲言又止。

    谢迎没好气地揉着背站起来。“干什么?没原料了吗?”

    伙计吞吞吐吐:“掌,掌柜,你定制那个是不是为了那日来的仙子,可,可她身边已经有知心人了,还携手同游,留您在这,小的劝您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

    “”

    谢迎把伙计打了出去,然后手忙脚乱把东西收拾好,感觉到本体的羞耻,也同步蜷缩手指,把那个话本扔角落里。

    过几分钟,他咳了几声扒拉出来,内心情感丰富地吐槽:是本体想看的,和他没关系!

    穆轻衣:是你先打开的。你想看。

    谢迎:你想看。

    然后穆轻衣闭着眼睛,感觉到谢迎看那些乱七八糟情节的情绪波动,眼睫轻颤,最终,她慢慢地伸手。

    羞耻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脑补果然是修仙界的传统。看到这些,她都有点觉得自己设计的剧情多少没必要了啊。

    **

    开宗门大阵是大事,禀报过长老,择定良辰吉日,甚至有仙盟中人过问,然后弟子齐聚到场,少宗主才缓步而至。

    化神修为,初听时可能没有实感,可是见到穹宇之中,那人隐隐宏伟磅礴的灵力时,众人才真正意识到,一个如此年轻的化神有多么恐怖。

    穆轻衣也对这一点很满意。至少以后不用担心没有灵力了。

    钟声于山顶传诵而至。

    浩渺云雾,仙气阵阵。

    穆轻衣转身看向众人:“宗门成立至今,不求悟道于天,也不求承德在地,但求无愧于心。既然今朝有百姓需要万象门庇佑,仙盟也愿意信任宗门,就由我代替师姐,各位长老还有宗主,重开大阵,重设禁制。”

    众人仰头望着穆轻衣飘摇的一瞬间,真有一种天上人间的感觉。

    穆轻衣没什么感觉。

    她要靠底下的诸多马甲,才能说服自己不恐高。

    然后她转过身,敬香之后,双手交叉,打出结印。

    只见轰隆巨响中,崇山峻岭之中突然迸裂出一条极为细小的缝,从缝中,露出道蕴无穷的光。

    光中折射典籍道法,光影变换,当即有不少人坐下打坐,竟然是突然有所悟道。

    穆轻衣一边注入灵力,一边心想:这倒是个好办法,可以不动声色地培养马甲。

    于是她心念一动,NPC中也开始有人随大流坐下打坐,顷刻间就晋升三境。看得裘刀他们都变了神色。

    纵使知道得天道眷顾者一路坦途,可万象门在穆轻衣带领下如此欣欣向荣,还是不得不让人怀疑这种繁荣景象后,是独独针对穆轻衣一人的烈火亨油。

    白妍咬着牙:“师姐从前从不过问宗门事务。”

    如今却连宗门大阵都由她亲自主持打开,纵使成为宗主,或许对师姐有好处,可这又真的是师姐想要的吗?

    他们还受着心境阻碍,迟迟无法打坐坐下,忽然万起因为心境曾波动过,竟然误入幻象,骤然失声:“师兄!”

    裘刀猛地转头,随后接住万起,一掌拍在他背上:“万起,凝神聚气!宗门大阵重开会使灵气震荡,让你心魔复苏,快默念清心咒。”

    万起却疯了一样地挣脱,扭头:“不,那是师兄,那真的是师兄!”

    周遭渐起嘈杂:“什么师兄?万师兄,你在说什么?”

    “哪位师兄?”

    “该不会是”

    裘刀猛地拂袖,将结界打出去笼罩在他们一行人身边,阻住了结界外的人。

    可自己回过头时,却瞳孔骤缩,猛地向前几步,险些将柳叁远撞倒:“师兄?!”

    结界里只剩穆轻衣和他们一行人。

    而山缝之中,青光飘摇,影影绰绰之间竟然真有个白衣修士的身影,他右手负在身后,握着长剑,发丝飘动。

    而左手却伸出手来,对他们说:“轻衣。”

    狂风怒号!

    裘刀他们心中更像是被狂风暴雨席卷而过,卷起惊涛骇浪,他们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可是白光褪去后,师兄却又确确实实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是师兄。

    是周渡。

    也是他们从剑宗赶回时也没能见到一面之人。

    裘刀心脏战栗:“师兄。”他快速向前几步,被宗门大阵阻拦在外,依然伸手捏诀猛攻那灵力屏障:“师兄!”

    他没死!

    怎么可能?一定是,一定是穆轻衣当时用了什么方法保住了师兄性命,或是她想办法真正带回了师兄魂灵,否则他绝不可能相信,这不是师兄

    猛烈冲击下,即便是圣人都难做智者。

    可此时,遥远洞府中天缪却突然蹙眉,然后挥袖瞬间即至附近。

    他还没开口,穆轻衣的声音还没想起来:“他不是周渡。”

    白衣修士站在那,一举一动都似真人。

    穆轻衣却说:“这是我心中所想。”

    天缪也沉默,轻声:“你竟将宗门与你境界连为一体?”

    他看向穆轻衣:“你可知如此,宗门大部分人生死,你需负责,而你的生死,也与宗门息息相关。”

    穆轻衣也是前几年才发现,不然她也没想当这个少宗主不是吗?

    裘刀他们根本听不懂,也不在乎天缪说什么:“不,这就是师兄!穆轻衣,你竟然已经让师兄活下来,何不让他回来见我们!你为何不甩脱掉你的无情道!”

    穆轻衣庆幸她高居天穹,所以裘刀他们看不清她的神色。

    然而裘刀他们却很会脑补。

    她的声音被风吹散,传到他们耳边不过冰冷的温度:“你们眼见我险些入魔时能够保持理智,为何见到师兄遗像却不能冷静?这并非是师兄,这只是宗门灵力与我心中之景作用”

    “穆轻衣!!”裘刀声嘶力竭。

    即使隔着这么远,穆轻衣也能看见他眉眼那一点猩红。她稍稍顿了顿。

    裘刀:“你所想复活的,只是按你心意行动的傀儡,是一具尸体,可是现在,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师兄!他不是傀儡,有自己意识,这就是师兄!”

    师你个头。

    穆轻衣已经听到天道抓狂的雷劈了,不过她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沉默地看向那个周渡。

    那个周渡还是和从前一样,背负长剑,温润如玉,不疾不徐,给人一种春风拂面之感。

    他平静温和地注视着他们,好似不管他们如何争论,他就在这里。

    于是,穆轻衣也不动了。

    可是应荇止却自别处而来,御剑而至,声音很厉:“看他的颈部!”

    众人怔了一下,天缪也皱眉,抬手控制住那周渡,发现他确实有活人体温和心跳时,眉眼中出现一丝吃惊。

    可这吃惊在发现他颈后的器物后荡然无存。

    “这是”

    穆轻衣落在了裘刀他们面前,她接住了师兄。这一次不是像手刃邪修一样,任凭他跪着,而是左手抓着他的手臂,撑住了他陡然无力的躯体。

    可她的右手却捏着一根细细长长的东西,映在她瞳孔之中,让她的瞳孔也好似震颤起来。

    穆轻衣发挥了她毕生演技,垂下眼睫,声音嘶哑:“锁魂针。”

    “什么?!”

    万起将其他人推开,想要接住师兄,可是周渡的身体迅速变凉,眼睛已经闭上,好似一瞬间就被抽走了全部生命力。

    穆轻衣的手指收紧。

    裘刀夺过银针,咬牙将银针插上去,周渡突又睁开了眼睛,看向裘刀,然后晕了过去,但是白妍再去诊断时,已经有体温心跳了。

    天缪见多识广:“活死人。”

    “什么?!”

    天缪却好似已经看穿这个周渡从何而来,转移注视着穆轻衣:“敢问少宗主。”

    他垂眸:“是否用某些材料制作过傀儡人。”

    “长老!”

    这个问题对穆轻衣太残忍了,裘刀想起冰天雪窟中由穆轻衣命力过渡出的丝线,几乎要窒息。他的声音颤抖:“傀儡线少宗主已交给我等,她根本不可能”

    穆轻衣却已经出声打断:“是。”

    她抬起眸,瞳眸颜色浅淡:“我做过。”

    天缪用一种深沉阅历的悲悯目光注视着她:“你在制作傀儡的过程中,注入了你的神魂,是吗?”

    穆轻衣眼睫一颤。

    她就知道她猜得没错。问心问心,问的可不止那么简单。他如果能看到仙尊马甲心里的明灯千盏,肯定也能看得出来她特地留下的神魂。

    穆轻衣沉默,这一次,天缪知道她的回答必然又是,是了。

    “你怎么会如此胡涂,人缺少神魂,怎可得道成仙,又怎可顺遂安稳呢?若遇事阻,轻则魂飞魄散,重则再无轮回。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裘刀也感觉放着傀儡线的乾坤袋滚烫起来,烫得他的心脏跟着抽搐蜷曲。什么傀儡线,她竟然不止注入了灵力还有神魂?

    那现在的师兄,现在的周渡,到底是

    天缪闭眼叹息。

    “他既是此世之人,也是傀儡,既有残留意识,神魂又归属于人。如此人不人,鬼不鬼,少宗主,这便是你想看到的吗?”

    万起怔怔地接着昏迷过去的师兄。他已经无法反应,面色苍白地看着死去的人又出现在自己面前。什么人不人鬼不鬼?

    他只知道师兄的确是死而复生了,虽然没有全部意识,可他确实是复生了!可是,若是要做到这点,穆轻衣要付出多少代价?

    她要怎么做,才能不被天道惩戒?

    裘刀也猛地哑声:“这又怎么能怪少宗主?!”

    他眼眶通红,字从牙缝中挤出:“锁魂针是仙盟控人至宝,这针,是他们用来操控少宗主心血所化的傀儡,是他们,想要报复少宗主!”

    他说完看向穆轻衣,却发现她只是怔怔地注视着宗门大阵往外泄露的白光。

    天缪睁眼:“可他如今已被宗门大阵和少宗主神魂赐予生命,即使并非周渡”

    穆轻衣却开口:“他没有生命。他不过是一个错误。”

    她将锁魂针拔下,抬手要将这傀儡毁去,但是几道灵力竟然汹涌而来,拦住了她,虽然灵力并不是想攻击穆轻衣,还轻柔地绕开了她,但她仍然看到施法的众人的表情。

    那么多人。

    结界内外。

    数百人数千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

    哪怕她是为了他们。

    只有应荇止站在穆轻衣身边,怒喝:“你们想干什么!”

    万起也抬眼怒吼:“我们只是想让师兄活着!”

    他们已经错过一次,绝不可能

    应荇止已经拔剑,用力得万起脖颈上已经出现血痕,应荇止眸光狠厉,带着些许薄红,声音却战栗:“别以为我不敢杀你,万起,你们想保住就保住谁,我妹妹却不可以,凭什么!”

    “这又是为什么!”

    怒吼扩散出去,谁也没有说话。

    万起却已经泪流满面,他跪在地上,接着周渡的身体,低头:“少宗主,就当这是我们大逆不道,当我们上了仙盟的当吧,让我们留下他,说不定,说不定真的可以让他回来。”

    应荇止冷笑:“到寒烬时你们却不是这态度,无非是仗着关系亲疏,由你们做主,我妹妹才是万象门的少宗主!”

    可他们还没吵起来,穆轻衣已经转过身去:“罢了。”

    这两个字说得实在太没有气力,天缪皱眉看向穆轻衣,发现她的心神震荡,根本无力做主,顿时觉沉默。

    对周渡之事,他虽然了解不多,但是近日也从《修仙界纪实》上了解到一些。

    他理解穆轻衣无法下手。

    穆轻衣声音很轻:“你们想留着便留着吧,只是不要让他出现在我面前。”

    她将剩余锁魂针扔出去(其实是普通银针),然后准备离开。

    直到恍闻说:“少宗主,宗门大阵未完全打开——”

    她才顿住。

    白妍知道师兄对裘刀和万起有恩,知道他们深情厚谊,但是看到师姐即使无法面对,还是要强撑着苍白面色重新打开宗门大阵,在一瞬间意识到,宗主之责究竟是多么残忍。

    谁都有资格如此任性。谁都有资格指责她不该任性。然而她却要给所有人收尾。

    她也想喃喃,这个傀儡,这个师兄,不能留,可是她有什么立场呢?她既不是真正可能为此付出代价的穆轻衣师姐,也不可能是真正为师兄之死奔波数万里的两位师兄。

    可是最后她还是闭眼咬牙,喊出来:“若是留下他,仙尊怎么办?!”

    众人僵住。

    白妍眼眶鲜红:“仙盟使师兄起死回生,就是为对付仙尊,否则,锁魂针有何用?!仙尊如今与师姐的心魔联系在一起,如果师姐因此被挑动心魔”

    不,她明明不是想这样说。

    她明明不是想把这件事归结到穆轻衣不能动意复活其他人身上。可她就是这样说了。

    白妍遍体生寒,不敢去看穆轻衣的神色,可是旁边一个面容模糊的弟子却忽然说:“那少宗主不动心魔不就行了?”

    裘刀他们猛地转头看过去,却找不到是谁说的。NPC们早已默契地把说话的NPC遮过去,万起他们满心怒火,却无法发泄。

    整个山头之上,只有裘刀万起他们是真情实感为宗门中人的冷血和事不关己而愤怒,而穆轻衣在动手指盘算这个铺垫得够不够。

    都怪我,现在怪过了,以后可就不能怪了哦。

    她要他们以后再后悔时,都会想到今天NPC说的拱火的那句话:她不动心魔不就行了?这是你们说行就行的吗?

    既然和我一起走入了穷巷,就背负着这种罪恶感永远都别回头。

    万起死死地护着周渡躯体,落着泪发誓:“我们绝不会让师兄靠近少宗主。”

    他几乎将牙齿咬出血来:“我们绝不会让师兄出现在少宗主面前,你们满意了!”

    裘刀只是看着穆轻衣。

    他视线模糊,看不清她神情了。

    但他觉得,如果是从前的穆轻衣,大概会笑出来。她会冷漠,毫无情绪地注视着这一切,对他们的绑架毫不意外。

    可现在的穆轻衣,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她只是收回视线:“大阵既然已经重设,诸位可自行打坐提升境界。我就不陪同了。”

    她挥袖离开。

    她心血神魂浇灌出来的亡灵。她却不能看一眼。

    裘刀神色迟缓地去看应荇止,应荇止只是低头,眼睫潮湿地注视着那个昏迷的师兄傀儡。他应该是想说你为什么要回来。

    但想到这傀儡本就是穆轻衣神魂所化。最终仍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只是闭眼,也同样离去。

    天缪长老顿了一顿,才转过身来看他们。

    人群中还有议论:“本来就是,她控制她心魔便好,我又没说错。”

    “你给我出来!”

    “你想干什么?住手!”

    “给少宗主道歉!”

    “依我看,就不该留下,那不过是个邪修”

    纷纷杂杂,一行人或跪或踉跄,身形矮下来。裘刀低着头,声音嘶哑:“穆轻衣刚刚说,那是她心中所想。”

    天缪沉默。

    这傀儡,本就是她心中所见化为了现实。且这种死而复生,傀儡一般的死物成了真正实物的术法,他也从未见过。

    或许,真是神力的威力。

    他想起远在阵中的祝衍。

    万起也死死地握着拳,声音沙哑:“她可以心存犹豫,想将他毁去,但绝不能是因为其他人不允许,所以必须将师兄毁去!谁都没有资格这样做!谁都没有资格!”

    他也快疯了,低声:“只要解了无情道,总有他们可以再见面的一天,总有的”

    万起突然落泪。

    这一刻他理解了应荇止所说的,无论如何,至少让她先活下来。的确是只有活着,才有未来。

    这具师兄傀儡,或许就是师兄的未来。也是穆轻衣和师兄的未来。他决不允许任何人把他毁去。

    怕被仙盟或是天道的人发现,他们将周渡安顿在他们平日所居山峰之中。然后当日周渡便呕血不知,他有了意识,只是呕血。

    万起他们寻了无数上好药草,找来天材地宝,才止住他咳血,却发现他灵力破损,只能由他们注入修为。

    穆轻衣还在洞府里翻新出的话本,多年没动静的系统突然提醒:

    【警告,马甲生命值过低。检测到此方天道规则过激排异举动。】

    穆轻衣已经不care了,知道系统不会响应还是懒洋洋地答:“我早就知道了,天道知道要是真让我这样把马甲顺理成章留下了以后这个起死复生的规则就由我说了算了么。”

    “你不用提醒我天道在针对我马甲的。”

    【】

    系统居然打出了一串省略号,但是穆轻衣再怎么问都不回复了。

    穆轻衣却叹一声,继续靠在床榻上吃葡萄看话本。有其他人照顾马甲千方百计让马甲不死,还给马甲(自己)送礼物这种好事,她为什么要管啊。

    她巴不得下一个植入马甲的机会早点来,这样迟早修仙界会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就是对穆轻衣特殊,还不死不灭好么。

    第57章 她不想见我

    周渡马甲在厢房里面睁开了眼。

    他还打算向本体求助:怎么演?要不要表现得像原来的周渡一样,还是装失忆

    虽然自己装自己失忆挺奇怪的,但是

    不料本体穆轻衣那边已经开始神游:这话本里,我和仙尊马甲私定终身是什么鬼?现在的创作这么自由的吗?

    周渡跟着神游一瞬:就是。

    然后瞬间醒神。

    周渡马甲:“”

    要不是本体不在身边,他都得抓着本体的肩膀晃:我还在这里,你把我给忘了!!把我丢给裘刀他们真的就万事大吉了吗?!

    门突然响了。

    周渡躺下装死。

    穆轻衣心安理得:装死也不是不行。

    周渡掐了自己掌心一下,弄得本体只能躺在榻上吹自己掌心,然后若有所思:不如,不演?看看他们怎么脑补。

    好像是个好办法。周渡马甲心动了。

    他知道现在房间里有人,还是一声不响地坐起来。

    这些天周渡中毒中的次数太多,白妍都有些PTSD了,骤然听到响动,愣了一下,转头看去,就见师兄视线平静地注视着自己,好似想说什么,却又停住了。

    “!!”

    乍一见师兄起死回生,白妍手脚发麻。

    脑海中掠过师姐怎么办,师兄会不会被此界排斥等种种想法,还是哑着声音先喊了声:“师兄。”

    裘刀万起以为是喊他们,推门进来,视线和周渡相对,空气都好似一瞬间冻结。

    白妍先给周渡诊了脉。他如今的体质很奇怪,似活人,但活人气息却不多,举止僵硬,且行为迟缓,偶尔还会露出沉默的神情。

    与此同时的穆轻衣刮了刮鼻子,忍着尴尬在自己洞府里翻了个身,继续看话本。

    白妍:“师兄,你觉得如何?”

    周渡决定演自己,抬头哑声:“这是哪?”

    万起眼眶刺痛:“师兄,我是万起,你还记得我吗?你上山之前,还为我淬炼了法器”

    他已经将一切理智抛去,满心满眼以为这是师兄死前被穆轻衣保住,才得以复活。

    然而裘刀曾仔仔细细看过师兄破损的墟府,他知道人的神魂湮灭到那个地步绝不可能再起死复生。

    但是,太像了。

    神情,语气,行为举止。甚至连处事风格,都毫无不同。

    周渡垂下眼睫,似乎是回忆片刻,然后沉默地摇了摇头,万起咬牙,还以为师兄是不记得自己,但周渡只是说:“我记得你,但是已经不记得,这些天发生什么了。”

    他似乎想说什么,再次停住了。

    万起控制不住眼眶酸痛,咬着牙别过头去。

    裘刀却已经握紧着刀鞘,哑声:“师兄刚刚是想问轻衣师妹吗?”

    周渡抬眸看向裘刀。

    裘刀又忍不住心中刺痛。太像了。这样包容且无声温和的沉静视线,在剑宗山门时,他曾见过多回。

    他曾那么执着地劝师兄离开,让他放下穆轻衣不要再管,也曾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护着她。

    可是周渡师兄就这样回来了,他反而不能问出一句。

    他甚至不敢说出万起所发之誓。

    其实众人心知肚明:他们与师兄只是略深厚些的同门情谊,都如此承受不起。

    如果是穆轻衣真的见到,她的心境会如何波动?她要如何克制自己心魔呢?

    起死回生原本就是有违天道。

    或许他们此次任性还会让穆轻衣背负上更严重的代价。

    所以没人说话。

    但周渡也没有开口。他好似已经明白结果,也知道不能见到她,不能提她,或许就是他们的答案,所以转开话题:“只是想到宗门最近都没有雪了,我不知离开多久,宗门变化居然如此之大。”

    他不动声色地化解他们的情绪,但是满房之中,依然无人张得了这个口。

    周渡起身,本能去抓沧海剑,没抓住,怔了一下,好似才回想起他做了什么。

    裘刀看着他的神情,提醒说:“师兄早已把沧海剑交给少宗主了。”

    周渡看向他:“是,我忘了。”

    裘刀望着周渡的瞳孔,眼前的人好端端的,裘刀眼中的周渡却无端弥漫出几分血色。

    裘刀哑声:“过去的事,师兄当真都忘了吗?”

    周渡接过柳叁远给他准备的临时佩剑,语调温和:“我记性不好,的确是早忘了。”

    裘刀低头闭眼。那就好。

    他想起那天长阶大雪,想起穆轻衣一剑刺穿师兄胸膛的场景,仍然觉得胸中战栗。

    既然忘了,那就好。

    周渡向门外走去。万起挣扎着爬起来,还没开口,已经有数人喊:“师兄!”

    白妍:“师兄要去哪?”

    周渡好似才意识到他们刚刚的沉默是什么意思,他转过头看着他们,神情带着一种久别于人世的生疏。但更伤人的是他那一瞬间的怔愣。

    好似他们的阻止,让他把自己为什么重回这个世界都忘了。

    他静静地看着他们,然后说:“你们不是已经回到宗门了吗?”

    万起踉跄一下,跌在地上,他想拦住周渡,最终没抓住他的衣袖,但是被周渡扶了一下。

    可是万起仰起头,根本看不清周渡的神情。一开口,他才知道自己满脸泪水。

    万起连连点头,连连哽咽:“我们回来了,师兄,我们听了你的话,早都,都回来了。”

    他闭上眼睛,泪流满面:“万象门就是我们的宗门,你就是我们的师兄,从今以后,我们不会离开万象门半步。”

    可是一向待人温和的周渡却没有看着万起说话。他不安慰他,也不问他为何如此伤心,而是看着裘刀。

    “你们刚刚也喊了轻衣少宗主,承认了她的掌门人身份。”

    众人掐紧着掌心。

    周渡像是还是不明白:“我以为你们适才,只是对轻衣还有怨气,所以才不愿意我提起。”

    所以他便也没提起。

    像从前一样。包容他们的无端迁怒。

    意识到这点的众人又是心中酸涩刺痛。

    裘刀徒劳地张嘴,可是千钧重的湿棉花堵在他喉咙里,让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师兄这句话。

    他能说是,还是不是?

    师兄死里逃生,穆轻衣依然因为无情道,在劫难逃,可他回来之后,还是本能以为他们不待见穆轻衣。

    他还是本能感觉到,他的师弟师妹,对穆轻衣是排斥的。

    所以,他从未强求过他们帮穆轻衣做什么。他们不喜欢穆轻衣,周渡自己会帮她去做。他们不愿意听穆轻衣的事,他也从来不提。

    可他只是想见她。

    哪怕把一条命还给了她,他死而复生第一件事还是要去见她。师兄还是如以前那般纵容穆轻衣也纵容他们,可是让他们怎么说穆轻衣已经不是从前的穆轻衣了呢?

    让他们怎么告诉他,如果他牵动穆轻衣的心魔,仙尊就会死。天道虽远,他们却不得不防。

    裘刀只能死死掐着掌心,凝聚出法术,声音嘶哑:“师兄不能去。你不能去。”

    周渡只是看着他们。

    复生之后,他的灵力与剑气好似都不见了,衣摆在灵力震荡中被吹起,纵使眉眼光风霁月如往昔,他如今也是个凡人。

    可他眉眼间沉静平稳依旧。好似还是那个宗门魁首,是他们信任依赖的师兄。

    裘刀闭眼,几乎不敢去看那双眼睛。

    周渡只是问:“轻衣怎么了?”

    众人心都在颤。

    周渡沉默片刻,声音变轻:“寒烬呢?”

    裘刀喉咙里都弥漫出了血腥。

    周渡侧头,看向自己手中的木剑,又看了眼众人,然后在众人僵硬之中回到桌边,将剑放在桌上。

    他明白了。

    “所以这些天,一直是你们在试图留住我。”

    周渡:“我明白了。”

    这四个字,带来的伤害甚至比他们见师兄当时脖颈上有锁魂针时,还要大。

    但周渡只是回到床榻边,他沉默地注视着窗边的烟云,过了很久,突然轻声说:“是不是她不想见我?”

    “不是!”

    万起咬牙,他用力闭了闭眼,声音好似都散着血气:“是我们,师兄!是我们嫉恨她害死了你,所以不愿意让她见你,师兄,你已经没有修为,即使强闯也不可能突破我们的阻截,还是好好留在这里吧,我和其他师弟师妹都会看着你。”

    周渡沉默地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直到他们出去,周渡才和本体交流:他们是不是快被我们逼疯了?

    穆轻衣:谁让我们一下戏瘾上来了。

    周渡马甲垂着眼睫,望着手掌然后按住自己的心脏。

    裘刀本想给厢房施法立下结界,却听到里面师兄哑声:“可我真的想见见你。”

    他浑身战栗般一僵,然后抬起头去看。厢房里的周渡并没有修为,只是个凡人。

    可他拿着那把剑,像是她能听到一般。

    “你为什么不愿意见我?”

    “”

    穆轻衣把枕头压自己脸上。

    她能说她当时只是觉得让裘刀他们意识到把马甲带回人间这件事的严肃性,严重性,顺便铺垫一下她心魔的事吗。

    不能。

    她能说马甲把这个锅甩得不够合情理吗?

    不能,因为这就是她的错。但是她的错就是马甲的错,马甲的错就是她的错,她要是错了,马甲还怎么心安理得地来见本体呢?

    穆轻衣只能安慰本体:“没事,我只是忘了给你加修为了,再把你捏一遍就行了。”

    周渡沉默地等着。

    穆轻衣:“然后,你用修为偷偷跑出来见我。”

    周渡马甲停顿片刻:“这么刺激吗?”

    还在尽职尽责收集话本的谢迎马甲:瞬间坐起,并且在心中吶喊“我也要这种刺激的”,被本体镇压。

    穆轻衣:“本来就是为了贴贴才把你们又叫回来嘛。”把自己哄好了,顺便构思了一下要怎么奇迹马甲。

    周渡张开掌心,感觉着自己的修为在掌心流动,看了眼门,锁定窗户,然后御剑而出。

    没适应化神的修为,弄出动静太大,裘刀万起他们果然立刻就发现了。

    但是周渡只是停顿片刻就决定继续。

    怎么能辜负本体的穿搭灵感呢。

    但裘刀他们还是追上来了。

    九天之上的白衣修士衣袂翩飞,单手背在身后:“师弟,师妹,我只是远远去看一眼,师妹近况如何。你们放心,我不会让她知我还活着。”

    这句话让众人瞬间心酸。

    周渡一拂袖,身影已消失:“不必拦我。”

    第58章 这不是师兄

    不必拦我。

    周渡虽这么说了,可是谁都知道若是这般情状的师兄见到穆轻衣,该有多严重,所以每个人都咬牙御剑追上。

    裘刀修为最高,在身后声嘶力竭:“师兄!”

    他的声音穿破层层云雾,突然裘刀因为灵气冲撞,气血逆行,捂住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剑上身形也踉跄一下。

    眼见他就要摔下去,前方的身影似乎一顿,然后轻轻的一声叹息传来。

    周渡御剑回首,白衣翩飞之间,将裘刀救起来,安置在他的剑上。

    可是裘刀却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然后眼眶猩红地抬起头来。

    周渡的体表温热,眸光也平静温和,不似他们在冰天雪窟那里见到的那个傀儡,那个傀儡太僵硬了,而且徒有其表,像是一座雕像。

    而现在的周渡,现在的师兄。他有活人的气息,有活人的温度,甚至有自己的思绪。他在意穆轻衣,所以顾不得自己如何转生,也想远远看一眼。

    他怎么会知道他不能去?

    他怎么会知道他决意赴死,却会变成穆轻衣的心魔?

    他怎么会知道他死后穆轻衣哪怕毁了他的墟府,他的一切,还是会在宗门大阵里,以为自己看见了师兄的幻象。

    穆轻衣为什么那么肯定那是她心中所想,一定是穆轻衣从前就在自己的幻象中见过。不是问心道的天缪长老,他们怎么会知道。

    这两个人本该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

    裘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能落下泪来,哑声:“师兄,你不能去。”

    他的恳求几乎都要说出来,周渡却只是垂眸看他,带着陌生又不陌生的情绪,漠然地说:“若我非要去呢?”

    万起已经御剑赶到,声音几乎被风撕扯得破碎:“若师兄去了穆轻衣会遭反噬呢?!”

    他还是咬牙说出来,也同样声泪俱下:“师兄,若是这样,你也要去吗?”

    “”

    周渡马甲眼睫一颤。

    青空之中风吹白衣,绕过青铜剑。最终重重刺痛众人眉眼。

    周渡马甲在心里和本体互相甩锅:你看,都怪你当时觉得非要这样演。

    可是如果我当时不这样说不就崩人设了吗?我见到你不起心魔,之前那些无能为力不都白设计了?

    左右手互搏又打了一阵后,本体和马甲都同意直接摆烂。

    毕竟说他们不能让马甲见到本体是穆轻衣干的,马甲想念本体非要去本体身边不可,也是穆轻衣干的。

    她自己都不能自洽,还管他们能不能自洽呢。反正她今天必须见到马甲。其他的以后再找补。

    周渡:“我只是远远看一眼,绝不会靠近。”

    才怪,马甲自己都不信自己这个假话,但他决定了就是决定了,说罢周渡直接一拂袖,化神修为轻易就将众人推开,然后继续御剑而去。

    “师兄!”

    万起感觉心都被那推开他们的术法捅出一个血窟窿,不停地往外冒血。他浑身发麻,心里知道其实其他人也有了其他的想法。

    他不该说。

    这毕竟是师兄起死回生后重见人间,他不该这样说。可是,让他怎么相信呢?他那么熟悉的光风霁月,正直温和的师兄。

    会是如此不顾后果的人。

    他又是穆轻衣的神魂所化。

    “这不是师兄”他就在青云之上,剑在脚下震颤,却觉自己在万里深窟之下,眼前不见天日。

    万起眼前一阵阵发黑,心揪成一团:“他不是师兄师兄爱重穆轻衣,他绝不会这样做的,他明知道穆轻衣会受难,怎么可能这样做!”

    他反复喃喃:“这不是”

    白妍不忍:“或许是师兄重活一回,深觉其他事比天道规则更重要些。”

    万起却嘶吼回去:“师兄肯为穆轻衣大道赴死,怎么会因为死过一回就不顾她的安危,他那样果敢,怎会不知天道的威力?!这根本就不是师兄,只是师兄残魂和穆轻衣的神魂”

    “万起!”裘刀高声打断,声音嘶哑:“够了。”

    他视线模糊,看向他们,手指却在颤抖:“人死不能复生,我们不是早就知道吗?哪怕天道要以此警告穆轻衣时,换回的都是一个傀儡。”

    天道都不能做到的事,以一个穆轻衣,以一个此界存在的法器,怎么可能做到?

    他们只是误以为那残魂就是师兄,误以为那具躯体就是师兄可是,残魂会那样不顾一切想要见穆轻衣,正是因为,他并非周渡师兄全部的残魂。

    他甚至更有可能受的是穆轻衣神魂影响。

    所以,他不知道何为顾全她安危,不知道何为起死回生,对人对事的反应如此迟钝,又有师兄的某些性格。

    他不顾一切想见穆轻衣。

    是因为穆轻衣也曾这样想过不顾一切去见师兄。

    他不顾及穆轻衣安危。

    因为。穆轻衣本也不顾及自己的安危。

    白妍:“我们必须阻止他!”白妍本想喊师兄,可是那两个字堵在喉咙里喊不出来,她环顾众人一圈,发现他们都神思恍惚,咬牙,御剑追上。

    “白妍。”裘刀喊住她:“不用追了。”

    白妍回身:“为什么!”难道不是师兄,他们就不用管了。

    裘刀却是嘴角微扯,表情比任何时候都难看:“你以为穆轻衣会让他见到吗?”

    白妍先是一怔,然后心底猝然发麻。她明白了,于是也怔在原地恍然。

    裘刀声音嘶哑:“现在的师兄不顾一切是因为他本就是魂魄的碎片,是周渡师兄的碎片,也是穆轻衣的碎片。可无论是完整的师兄还是穆轻衣,都知道他们不能肆意妄为。”

    正因为如此,穆轻衣才痛苦。

    正因为如此,穆轻衣才会要求他们不能让她见到师兄。可即便师兄去了,难道她会去见吗。

    即便她不愿师兄死,她能救师兄吗。

    她不能。

    裘刀的手指发白,颤抖着紧握住腰间的穗子,声音沙哑哽咽:“即使他们在天有灵,知道起死回生入这世间,会让她这样痛苦,他们也不会回来。”

    会苏醒的,原本就不是师兄寒烬。

    他们早就因为不忍她经受折磨而死了。

    如果起死回生那么容易,当初寒烬为什么要求他们,尽全力让穆轻衣好好地活下去,替他们活下去。

    穆轻衣本就是不死的。

    可寒烬那样说就是明白,正因为他们是甘愿为她而死的,要为众生而死的神女才算真正活过。

    谁也不会真正回来。

    隆冬大雪,深色门扉推开那一瞬间,寒烬就明白。他要一生为她的求生不得而求死不得而赎罪。成为药人算什么苦楚。

    明知她活着不易,却不能亲眼看她顺遂平安才是。

    可即使裘刀这样说了,一行人之中还是有年轻气盛的师弟师妹红着眼眶大喊:

    “我不信!那就是师兄,那不是师兄还能是谁?师兄只是太久没醒,所以胡涂了,我们去拦,我们一定能将人拦住”

    裘刀拔剑阻拦他们去。

    可是正当他们僵持之中,年轻气盛的师弟师妹还没动作时,周渡却已经先回来了。

    他依然是一袭白衣,背手负剑,和他们所见第一面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师兄?你?”

    周渡还没来得及开口。

    白妍眼睫骤然颤动,盯着那人崭新的白衣,喉咙发颤:“你,你不是”

    “你不是师兄!”

    周渡:“”这都能看出来?这个新功能有这么明显?他开始思忖。

    裘刀也一瞬间发现什么,紧紧抓住他的手腕,然后猛地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喉咙发紧地问:“师兄,你见到了穆轻衣?”

    看到裘刀的神情,周渡明白了。

    这次互换行动大概是失败了,所以他也垂眸,很快就用B计划,轻声问:

    “穆轻衣?”

    白衣师兄顿了顿:“是哪位同门?”

    裘刀眼前发黑,喉咙一阵阵涌血腥味,但他依然强撑着御剑去少宗主峰。

    原本他气血倒施,本该术法不稳,可是意识到师兄是真的死了,面前并非真的师兄后,他也好似永远不会再从剑上摔下了。

    就好像师兄救他一回,一生便也只能救他那一回。

    穆轻衣杀师兄一次,也只能在山门长阶上真正杀死师兄一次。

    其他不过是傀儡。

    不过是替身。

    可是。怎么可以呢。

    裘刀冲进穆轻衣洞府,就看见穆轻衣跪坐在地上。雪树琼花下,她的白色衣衫上全是血迹。大片大片的殷红,一部分甚至溅进她眼睛里。

    穆轻衣却只是垂着眼睫,用衣袖轻轻地擦去师兄脸上的血迹,然后合上他的眼睛。

    雪色之中,她瞳孔底部的血色好似还没散,但是已经和平日一样淡漠空洞了。

    冷清的洞府里,她就这么和尸体坐在一起。

    身边好似还刚刚才打翻一些师兄的东西,那些她本该埋葬,却没有埋葬。她本该忘却,却没有忘却的。

    穆轻衣安静地坐在那。

    而她身边的周渡已经死了。

    “穆轻衣!”

    这声声嘶力竭,饱含血泪的嘶喊,万起甚至都不知道是为了喊什么。他跌在地上,不知道是该痛恨她的毫不留情,还是痛恨她不论对师兄还是对自己都如此残忍。

    因为心魔将起,直接就杀了这个假替的师兄。可即使是假替的,也是她心中所念的,是她拿出师兄的旧物,会偶尔恍惚,也认识的那个周渡。

    她竟然直接杀了她。

    穆轻衣慢慢地站起来,可能是动手的时候太近,她的脖颈,和衣服上也全是血。她声音嘶哑:“不要有下一次。”

    众人心神剧烈震荡,接着就是泪流满面。

    裘刀根本无法去细看,每一缕血色都刺痛他的眼瞳:“他们会不断重生,是吗。”

    穆轻衣看着自己的手,然后低声:“只要我没疯。”

    她竟然淡淡地扯了下嘴角,这神情,让人毛骨悚然,却旋即又如坠冰窟:“我不会疯的。只要我不疯。你们愿意让他们存在,就让他们存在吧。”

    穆轻衣转过身去,声音空洞:“反正,我也不能让他们完全消失。”

    裘刀:“你已经疯了。”

    穆轻衣顿了一下。

    然后,她竟然就这样问:“那又能怎么样呢?”

    那又能怎么办。

    她的心魔已经跑出来了。他们不断地重生,复制出一个穆轻衣熟悉的周渡,寒烬。她熟悉的任何人。但她控制不住。

    她只能控制自己,不去沉湎。

    她只能控制自己去做那个该死的神女。

    否则,死的人还会更多。

    裘刀感觉喉咙反上一股什么,他跑到洞府门口,撑着洞府墙壁,弯腰想把什么呕出来。但是什么都没有。

    于是他只能脱力,怔怔地往外看。

    忽然,他见到那个不认识穆轻衣的周渡。他神色停顿片刻,要走过来时,腰间吹开,露出红色的“穆”字玉佩。

    一瞬间,裘刀眼眶里有什么涌出来,他仰头想大笑,但是有什么控制不住地跑出来。

    裘刀心想。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穆轻衣,连你自己都骗不了自己。

    你不想让他们存在。你不想让自己有任何心魔不受控的可能。但是师兄死了,又复活一个新的师兄之后,你还是给他戴上了这个玉佩。

    你心里知道,他不是真的师兄。可你还是想让他们活着。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看不见的地方活着。这原来才是你的心魔。

    你不能见他们。

    但竟然依然希望他们活着。

    裘刀死死地盯着那个周渡,看到他走到自己面前来,然后把他扶起来。

    裘刀这个神情真的太悲怆惨然了。周渡马甲心里都有一丝歉意了。但是只有一丝。谁让她突然发现系统进化了之后可以多个马甲同时存在呢。

    又谁让她捏了个周渡马甲转移他们注意力,结果他们又扑回来导致她慌乱之下福至心灵,把马甲给噶了呢。

    这都是你们导致的,不能因为你们接受不了就赖我啊。周渡马甲这样一番丰富的心理活动过后,让裘刀靠着墙壁好好休息,裘刀却抓着他的手臂,看样子似乎想阻拦他进去。

    放心好了,他也没有观摩另一个自己倒在血泊里的兴趣。

    周渡:“师弟,怎么了?此地应属宗门少宗主。”他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又说:“你若无事,便与我一道离开吧。”

    “她是怎么做到的?你又是怎么做到的?”裘刀喃喃,浑身都刺痛:“抹去你的记忆,让你甚至连她都不记得”

    周渡沉默。你再这样问我还能做到更多,下次给你捏个什么都知道的周渡信不信。

    其他人已经从洞府出来,看见周渡,虽然明知万象门已经没雪,可还是觉一股凛冽刺骨寒风扑在他们脸上。

    “师弟,师妹?”

    周渡马甲想把他们引走,好让本体可以收拾一下,让“有记忆”的周渡马甲复活,给她奇迹一下。她都杀了他了,接下来应该不会有人怀疑她洞府里藏了一个周渡了。

    但是裘刀却已经站起来,声音嘶哑:“没有记忆,没有过去,算什么师兄?”

    “”

    裘刀喉咙里带血:“她明知自己是饮鸩止渴,却控制不住。师兄。你以后不要再往这里来了。”

    他脱力地闭眼,下一秒竟然是向后栽倒,像是受到了太大冲击,裘刀声音嘶哑断续:“谁也不要再往这里来了。”

    还不如,还不如就像之前一样。

    让穆轻衣一个人离群索居,让她再也不和任何人接触,像他们来之前一样,如果不会有牵绊,就不会有痛苦。

    血色从洞府内弥漫到洞府门口。

    一个清洁咒就能解决,可是众人回望,却发现她迟迟没有清理这些血迹,好似已经一个人沉默地回到自己打坐的空间里,重新闭上眼。

    如果没有这些心魔横行,她好像还是从前那个穆轻衣。她心中一丝一毫也不曾动摇过。

    第59章 秘境

    裘刀和万起他们走了之后,穆轻衣瞬间松了口气,麻利地站起来把洞府清理了,然后把数据还给死透了的周渡马甲,伸手戳了戳他的脸。

    周渡马甲,现在应该叫一号了,倏地睁开眼,然后开始抱着本体:“好疼好疼好疼。”

    穆轻衣心里也跟着喊了几声,然后拍他一下,数落自己:“都和你说了偷偷地再来找我了。”

    其实也是她不对。穆轻衣叹气。

    那个新出的马甲功能虽然出乎意料地好用,但是有没有什么bug还不知道呢,就这么水灵灵地用出去了,现在马甲一个两个甚至成批出现,好像都合理了。

    但是。

    穆轻衣盯着马甲的脸深思,她怎么觉得自己对马甲的“死”好像也没有那么惋惜了呢?

    周渡马甲再次啪地一声抱住她,试图清除本体脑海里的恐怖谷效应。不行不行,两个人疯狂摇头。

    拒绝随随便便地死,这次也是有理由的,下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绝对不这么干了!要知道,直接夺走马甲的数据,和在众人面前亲手杀了还是不一样的。

    即使做再多心理建设,真的下手那一刻还是会心里一空。这也是裘刀他们进来发现穆轻衣眼神那么空洞的原因。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时时刻刻都能对自己下得去手的行为太泛滥了,也会变成一种心理疾病。怪不得裘刀他们看到她都觉得她疯了呢。

    连穆轻衣进入那个情境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有一刻像是疯了。

    穆轻衣安慰似的拍拍马甲的背,还给他蹭了蹭,才试图哄好自己:“都把人劝走了,我们继续奇迹马甲”

    周渡马甲:“”

    穆轻衣:咳咳,虽然有点太不当一回事了,但是搞出这些的目的不就是贴贴和奇迹马甲吗!马甲都死了一次还不能玩太浪费了!

    她在心中如此吶喊,于是谢迎也不看话本了,直接去店内找类似的衣服,在脑海中模拟,而穆轻衣则是依靠之前积攒下来的库存,给马甲库库换装。

    血色淡去后,就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

    但是这血色还是给裘刀万起他们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印记。

    以至于周渡马甲二号回去后,他们受情绪干扰的现象已经少了很多。

    相反,无论马甲二号怎么扮演失忆,他们都不允许他单独行动或是离开这里靠近少宗主峰了。

    周渡马甲二号:

    他默默地想,还好有一号陪着本体,不然他这样被严防死守,确实还不如噶了算了。刚这样一想,就被自己警告。

    于是白妍教习完年轻弟子回来,就发现师兄在院中练剑。她一怔,周渡马甲二号只是颔首:“今日忽有所感,决定奋发修为。”

    其实是被本体罚了,觉得他们太轻易就想撕马甲了,然后他们去奇迹马甲,让他卷了。

    二号心里一边不平衡,一边默默地修炼,并且羡慕本体和马甲一号可以忙里偷闲成日在少宗主洞府里贴贴。

    但是这样的清闲日子也只过了一段时间,很快就到仙盟主持的红莲教众当众审问的日子了。仙盟为了讨好万象门,也是因为红莲教众是万象门抓的,所以地点定在万象门。

    众审前一日。

    裘刀他们还未来得及想如何将师兄藏起来,穆轻衣就在讲学峰召集了各管事,说明众审及随后的宗门大比要严加看管,出入人等都需手持玉牌。

    裘刀他们一怔,心里明白,师兄怕是拿不到玉牌了。可是回去之后,师兄却好似很顺畅地接受这一切,点头。

    裘刀心中含愧。这些天,虽然已经意识到眼前师兄不可能是那个师兄了,可是见相似面容,相似神情,也很难不去把他当成师兄。

    “待众审结束,我们与师兄一同外出游历。”

    可别,这种FLAG最容易倒了。但是最近生活平平淡淡,贴贴马甲都很方便,周渡马甲二号也就很正常地点头,心里思考他能不能和一号换班。

    就听到裘刀说:“师兄。”

    周渡看向他们。

    裘刀:“少宗主喜静,不论出了任何事,还希望师兄不要去打扰她。”

    周渡看着他:“我知道了。”

    当天晚上。

    “凭什么不让我去!凭什么不让我去!现在不让我换班,等寒烬萧起他们回来了我的机会就更少了!”

    周渡马甲一号:“”

    穆轻衣:“”

    虽然一贯知道自己随心所欲的个性,但这是不是有点随心所欲了。

    但谁让如果穆轻衣一开始不意动,周渡马甲二号根本不会有这个想法呢,所以她只能默默地扶着洞府门口,等他们悄悄换班。

    换到一半,穆轻衣开始思考:和一号贴贴,二号贴贴到底有什么区别?不是都能共感吗?

    二号已经加快脚步,到了穆轻衣身边,然后扑过去。穆轻衣一瞬间感觉自己像脚踩了很多条船的渣女,但是这些船本来就是她的船啊。

    穆轻衣摸摸一号马甲的脸,忽然头上骤降霹雳,吓了她一跳。不过这不是劫雷,对修士无害,穆轻衣只能无语地关闭洞府,不给看不过去的天道眼神,拉着马甲进入洞府。

    第二天,周渡马甲一号站在院落里练剑,还很担心他们是不是能看出来不同,谁知道他们走了之后他伸出手,发现四周都是结界,他被关在这里面了。

    “”

    你们真是马甲和本体贴贴路上的绊脚石。

    周渡一号只能坐下打坐。

    穆轻衣则是在众审上座,假装没有看到四方多个眼神。

    有人不怀好意:“万象门人虽不足我宗十分之一,却人才辈出,那么多城池头疼的红莲教众,贵宗居然一下就能抓到这么多,看来,仙尊离开对贵宗也没什么影响啊。”

    万起冷笑:“知道你还显摆什么?不应该反思一下是不是你一样的酒囊饭袋,拖累了宗门发展?”

    穆轻衣:“”

    “只是说说离开的祝衍仙尊而已,毕竟没有一位大能坐镇也能发展得如此如火如荼,可见有没有仙尊,万象门都早知如此,仙尊当时又何必选中万象门呢。”

    柳叁远面无表情:“你们有三位大能也不见得发展得如何好,不如也让你们三位大能离开让你们独立行走试试,就知道效果到底如何了。”

    对方:“”

    “贵宗既然这么傲气,三日后的宗门大比”

    裘刀已经拔剑:“知道就拿出真本事来,倒是让我看看阁下有多少真本事,明里暗里贬低我等宗门!”

    周遭哑口无言。

    仙盟的人脸上都挂不住了。万象门这些人是怎么了,走火入魔了?但是他试图从其他地方挑一些万象门的错处缓和下气氛,却见他们的人黑压压的,虽然不多,但自有一股万众一心的气势,围在周围,竟然让他们觉得很压抑。

    “”

    穆轻衣转开视线。

    不关她事。毕竟天天都被这样那样的话本剧情伤害,能指望她的马甲多心平气和呢。就算是裘刀他们,也被周渡马甲的事折磨到心力交瘁。

    唉。

    福报啊福报。

    穆轻衣心底叹气,同时又有点幸灾乐祸,等他们开始审问她才觉得大事不好:

    “你们开始大肆活动,是因为已经和妖族搭上了线?”

    “怎么回事,不是说妖族早已在三百年前的大战中元气大伤吗?”

    穆轻衣本来很紧张,闻言:你也知道是三百年啊,那都过去多久了魂淡!

    “可恶,一定是那些半妖做了什么!”

    穆轻衣还没看过去,裘刀已经拔剑。

    “既然妖族有异动,这位仙盟管事,我等请求仙盟出兵,镇压妖族的异动!”

    “没错,唯有仙盟才能帮我们度过难关!”

    穆轻衣自从看到这位取代邹其的仙盟管事就觉得心里突突突地跳,但不知道具体原因,他一说,她好像知道了。

    “的确如此,妖族之祸,乃是我们整个修仙界之祸啊!既然如此,我们两位出窍期长老一定会出手,那之前从万象门离开的祝衍长老不知少宗主可否帮忙引荐一番?”

    穆轻衣:“”

    都打起来了还惦记着拉我马甲入伙呢?不知道有个阵把我马甲困住了吗?虽然那个阵本来是假的。

    等等,穆轻衣好像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厉害了。

    阵中摸鱼的仙尊马甲也感觉到了妖族的靠近。

    这些妖兵,从秘境里摸过来的?

    仙尊马甲本能站起来,但是因为本体的犹豫又坐下了。同时他还和本体控诉:为什么只能重复捏马甲不能捏本体!

    他想和本体一起玩。在这里摸鱼是爽,但是时间久了也太无聊了。

    穆轻衣:“”

    她就知道一旦让自己注意力转移到哪个马甲身上,哪个马甲就会瞬间觉得自己所在的地方无聊透了然后忍不住想找到本体这里来。

    可以说是马甲随本体吗?

    她这个秉性要是可以捏本体,早不知道给多少个马甲分配了多少个本体,让本体可以同时加恩多少个马甲一起玩了。

    虽然如此,她还是沉思着让仙尊马甲先不要轻举妄动,而是看看本世界的原住民怎么说。

    没想到那个仙盟管事一提到仙尊马甲就好像不管红莲教的事了,只看着自己等自己这边一个回复。

    她不回答,仙盟管事又咳了几声,沉声说:“既然贵宗已经对红莲教众异动有了行动,我们也就不瞒着了,实不相瞒,我们前几日接到密报,妖尊涂月的子嗣即将出世。”

    涂月?谁啊?

    仙盟管事满意地看见此次来听审的几个小宗门宗主都变了脸色,然后意有所指:“此事非同小可,如果穆少宗主能劝动仙尊加入我们一同抵御妖族,相信可事半功倍。”

    “是啊是啊,穆少宗主千万要大人不记小人过,之前的事只是误会罢了。”

    “我等只是区区化神,如何比得上仙尊出窍期风姿?”

    “若少宗主肯倾力相助,我等可为贵宗的宗门大比尽绵薄之力。”

    穆轻衣万万没想到,她还没有借助裘刀他们对其他宗门实行道德绑架呢,她先被绑架上了。

    但是穆轻衣心念一动,询问系统:“系统,你之前说只要不超出这个世界对我的限制,我可以任意设定马甲的身份,是不是真的?”

    【】时隔许久,系统又给她发来一串问号。

    穆轻衣信心满满:“既然如此,我要设定下个马甲为妖尊涂月的子嗣!”

    【】系统忍不住了:【你怎么不直接设定妖尊涂月呢?】

    “原来可以吗?”

    系统:【】它恢复一言一行的冰冷刻板:【已设定,将于预定出世时间降生。注意,宿主并无掩盖妖气的法器。】

    “你也没告诉我原来可以捏妖啊,我一直以为最多半妖。”

    穆轻衣腹诽,面上神情淡淡,终于有空回复仙盟管事:“万象门与仙尊已无私交,邀请,万象门自然会代为邀请,但是仙尊答不答应,与我无关。”

    其他人纵使失望,也没有办法。

    等他们散去后,仙盟管事追上穆轻衣:“少宗主,虽你在众审席上那样说,但是你与我皆知,仙尊对你,并非普通师徒情意。”

    万起已经忍不住拔剑,咬牙:“你这宵小,竟敢如此诽谤我宗少宗主!”

    万起只是弟子,仙盟管事并不将他放在心上,可是眼前却忽然狂沙大作,天缪长老忽然降临,声音冷冽:“多年不见,仙盟还是如此傲慢,即使万象门是小宗,仙尊之事,又岂是你们可以议论的?”

    那人来不及开口,便被灵气扇开,竟然直接回到了自己的飞行法器上,被迫离开了万象门!

    裘刀众人自然是惊喜非常,唯独穆轻衣看了那些写自己和仙尊的话本后,见到这位磕cp的长老之后,总有些无颜直视。

    况且,刚刚那个管事那样说是议论,那话本难道不更严重吗!

    算了。买过一部分话本准备销毁,结果发现市面上版本已经多到数不清的穆轻衣无力了。

    天缪果然已经温声:“穆小友,仙盟其人吠吠,不必在意。你与仙尊如何,乃是你们两人之事。”

    穆轻衣:写我们私定终身的话本那些可不是这样说的!

    “可是,”天缪微顿,“我知你与仙尊自有一番默契,但此次妖族为祸之事,还希望少宗主能亲自去告知仙尊一趟,若非你说,仙尊恐怕真会为大义,答应仙盟。”

    穆轻衣一顿:“长老不希望仙尊抵御妖族吗?”

    “即使要抵御,也不该与仙盟为伍,他辱我等宗门,不敬仙尊,该死。”

    “哦,少宗主,我不是说你不应该接受仙盟的示好,处身修仙界之中,总会有不得不为。可是,仙尊已经贵为出窍期散仙,既然已有不得不做的自然也有,他可以不做的。”

    原来还是偏仙尊的cp粉!

    穆轻衣明白了,沉默片刻,实在耐不住仙尊马甲的蠢蠢欲动,轻声:“我会去的。”

    天缪露出笑意:“既然如此,甚好。”

    穆轻衣不去看自己熟悉的cp脑表情,等回到洞府才开始犹豫要不要捏第二个仙尊马甲出来先满足一下,但是被仙尊马甲坚定拒绝。

    绝不。

    绝不。

    她之前捏第二个周渡只是形势所迫,加上马甲已经噶了,一回生二回熟,仙尊马甲还没殉怎么能捏第二个,就要这个马甲本身和本体贴贴。

    穆轻衣只好收拾东西。

    本想夜间出门,是不是就能甩掉裘刀他们了,万万没想到,御剑的时候竟然见飞舟默默悬浮于空中,且还有一号马甲也被带来了。

    穆轻衣:?

    你们看起来记性不太好,不是才说我们不能碰面吗。没想到一号只偷听一会儿就听到关键了,他们打算找仙尊问问,如何处理。

    找马甲问马甲怎么处理,厉害。

    穆轻衣只当做不知道,当天夜里马甲爬上她的床,她也很坚强地没有睁开眼睛,但是还是窸窸窣窣地给他扎了个辫子。

    第二天早上到的时候,周渡一号花了好长时间压平翘起的发尾,发现裘刀他们都是一键清洁,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修士。

    “”

    自闭了。

    穆轻衣默默地转开视线,想到一会儿要演戏,轻轻吸了口气,万万没想到,刚到她的秘境,她就感觉到不对劲。

    一股妖气和一股灵力混杂,居然将他们一起卷入了一个秘境里!

    穆轻衣:“”她大爷的,她就说天道最近怎么这么安分,原来憋了个大的,那些混进来的妖族并不是妖兵,而是天道操控的傀儡!

    它为了对付她连妖都用上了?

    “呵,那只是你们人类以为,天道无所不用,无所不有,没有妖族,修仙界如何平衡?这是我的别出心裁,你居然敢嘲讽我!”

    一个小孩声音,说着说着就怒了,很符合穆轻衣对天道的刻板印象。可它做的那些事,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幼稚一点的声音就可以掩过去的。

    穆轻衣眼底微沉,想知道天道打算拿什么秘境陷害她,没想到睁开眼,就开始脚趾扣地。

    这什么东西啊!

    为什么她看的话本会被写出来了!

    只见面前是乌泱泱的人群,而一个声音在说:“穆轻衣,你背叛仙盟,与妖族勾结,今日就将你正法,以正视听!”

    “师父,我没有,你相信我”

    穆轻衣和马甲同步闭眼。

    当她和马甲卷入师徒虐恋的时候她就该想到的。恨海情天文学虽迟但到。

    天道也抓狂,对着那几个妖族:“操控你们让你们编一个恶毒的秘境,谁让你们编这个了!”

    妖族意识朦朦胧胧:“他脑子里都是这个,加上他自己说的,最恶毒的就是搞虐女文学了,都是我马甲,凭什么虐我我们才弄的。”

    穆轻衣:“”你还委屈上了。

    不过,天道也不知道什么智商,居然被说服了:“没错哈哈哈哈,穆轻衣,你仗着自己的马甲胡作非为,今天就让你看看你手无缚鸡之力是什么下场。”

    仙尊马甲的声音从穆轻衣脑海里冒出来,和天道对话:“什么下场?”

    天道卡住。

    穆轻衣扬眉。仙尊马甲垂眸:“你是不是忘了。我的马甲也进了这个秘境。”

    它想用她的马甲虐她,是不是疯了。

    天道怎么暂且不提,反正穆轻衣已经感觉到了手上的镣铐,和她头顶很沉重的枷锁。她知道这个刑罚,应该是很残酷的一种手段。

    使人跪下,头顶悬剑,人忍不住抬头时,颈后便被利剑刺穿,可如果一直低着头,又会头昏脑胀,痛苦万分

    她到底为什么要看那篇仙尊追妻火葬场啊!!穆轻衣开始痛恨自己了。

    她低着头没多久,一袭白衣,白发垂地的仙尊马甲就进了牢房。穆轻衣感觉到共感了,松了口气。

    裘刀他们被关在其他牢房里,也担心仙尊会因为秘境影响对穆轻衣不利,没想到他却挥动衣袖,想以灵力破开。

    发觉此法器特地屏蔽了他的灵力之后,竟然伸出手覆在穆轻衣脖颈后,然后任由利剑刺穿他的手掌,哑声对穆轻衣说:“起来。”

    她和马甲的脖子都要撑不住了。

    穆轻衣咳出血沫来,脱离了锁链的禁锢,倒在仙尊怀里。而仙尊衣角已因地牢变得脏污不堪,也顾不上治自己的伤,而是给穆轻衣疗伤。

    发现只要是他的灵力,就对穆轻衣没用之后,祝衍忍耐地闭了闭眼。

    本体身上的伤真的好疼啊!

    祝衍只能低下头,怕裘刀他们发现端倪,还补了一句:“将我的头发割断。”

    既然灵力不能用,她用自己的法器行了吧。心疼死她了,这个法器可是她特地搭配马甲的白发用的。

    脏污地牢里,仙尊垂着眼睫,任由他背叛修仙界的弟子摸索着,将他及地的白发割断,然后覆在伤口上。

    清凉如白雪的温度传来,穆轻衣的眉头终于舒展开,祝衍也神色微缓,慢慢站起来,其他人却已经赶来了:

    “祝衍,你身为仙尊竟敢私自劫狱营救背叛此界的叛徒!你想干什么!你和你这女徒什么关系!”

    白妍忽然哑声:“这情节我见过,在那话本里,仙尊本该是来问师姐是不是真的背叛了修仙界,师姐心如死灰,故意说反话,说是,所以仙尊断绝了和师姐的师徒关系。”

    穆轻衣:“”

    她闭了闭眼,掐马甲一把。

    祝衍抬起眸:“往日在现实中也就罢了,在秘境之中,难道我也要顺你们心意吗?”

    他侧眼,白发飘扬:“我与她是什么关系,与你何干?即使我愿为她而死,也轮不到你们在这质问。”

    “滚开!”

    仙尊极少这样疾言厉色,裘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齐带走,而穆轻衣刚到马甲的法器上身上又开始痛了。

    什么恶毒玩意儿,还会一直发作?

    穆轻衣心里破口大骂,本能想挠,被马甲抓住,他紧紧地抱住她,让她抓他:“没事的,没关系。”

    他用力闭眼。刚刚可能是演的,现在是真的:“待出去之后,我必然让他们百倍奉还。”

    第60章 堕魔

    仙尊马甲一挥袖,回到他的洞府之中。

    裘刀他们从地牢里挣脱出来,一路跟随,进了洞府被结界拦住,裘刀终于扬声喊:“仙尊,您难道是还想强渡修为给她吗?!”

    祝衍怀里还抱着穆轻衣,闻言顿住,然后慢慢回过身来。

    穆轻衣浑身已是血迹淋漓。

    但那血迹所渗的点点殷红,竟也沾在了仙尊身上。使得高洁出尘的仙君白衣斑驳,手指也好似抓得很紧。

    他紧紧抱着她,像是比她承受的痛楚还要多过万分。

    祝衍听闻他们所言,也只是垂着眼睫。

    “这只是秘境,待我等突破此围,少宗主病痛自然可解。”

    天道所设,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破?

    况且他和本体共感。

    “你们等得,我也一刻也不能等。”祝衍抬起头:“她更不该因秘境歹毒就必须承受此苦。你们出去。”

    裘刀:“仙尊!上次少宗主中毒你便是如此,最后可缓解少宗主痛楚了?!”

    裘刀见祝衍像是听进去了:“仙尊的灵力既然对少宗主没用,能为少宗主解毒的只有我们。”

    祝衍沉默着,直到怀里的人忽然疼得紧紧蜷缩起来,抱住他的脖颈,他才低头,也紧紧地回抱住她,可是白发垂落,遮住他眉眼。

    他们连他神色都看不清了。

    但是裘刀清晰听出仙尊声音中的喑哑颤抖:“你们施法时她也必须在我身边,不能离我半步。”

    不然穆轻衣怕自己被疼死。

    分摊到两个马甲身上都觉得疼。

    裘刀他们咬牙答应了,祝衍才抬手一挥,可是还不等裘刀他们到面前便半跪下来,挥袖遮住穆轻衣的脸。

    白妍眼神厉害,震惊地抬头看向仙尊,却只看见仙尊眉眼低垂,神色苍白的脸。

    可是不用她说,其他人也看到了,全都脸色煞白。

    他心神如此震荡,不仅仅是因为秘境窥探到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让他不得不袒露对穆轻衣的情意,还因为——

    刚刚穆轻衣疼痛难忍,一口咬在了他侧颈上。所以他才遮住她的动作,也轻轻地闭上了眼。

    莫说散仙之体,本就是散仙修为的一部分,蕴含天地灵气,被如此轻易袭击根本不可能。就说是旁人,也不会任由对方在极度痛苦情况下咬自己出气。

    但是仙尊,他

    祝衍已经管不了他们看没看见了,声音沙哑地开口:“还不快些。”他快撑不住了。

    穆轻衣痛得恨不能把天道碎尸万段,但是随着裘刀他们的灵力注入本体,也慢慢平静下来。

    期间仙尊的白发还不断从他腰部断落,化作白绫。他侧颈还被她咬着,不断渗血,他只托着她的腰,闭眼操纵那些白绫一片片落在她身上。

    白妍发现仙尊眉头紧蹙着,好似十分痛苦:“仙尊”

    “别管我。”祝衍感觉到本体好多了,声音依然沙哑:“这毒若单用灵气压制,一旦停下,就会反噬,必须想别的办法。”

    裘刀咬牙:“您可知为何我们会卷入此等秘境?”

    祝衍眼睫一颤。

    有年轻弟子猛地想起什么:“这会不会就是仙尊未能献祭”万起猛喝:“闭嘴!”

    那人也脸色一白,意识到自己说的不算什么好话,但是仙尊始终紧紧地抱着穆轻衣,好似已经听进去了。

    祝衍:“要我献祭,我并未有不平。但是生为自己,便是错吗?”

    裘刀他们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加大灵力输入。

    可是穆轻衣的痛苦已经缓解了,祝衍的痛苦好像还没有结束,谁都看得出来,他的痛苦早和穆轻衣联系在一起。

    万起:“天道最阴毒的便是将他人之错,牵连至至亲之人身上,仙尊,你有什么错!可你不能因为天道用穆轻衣威胁你就妥协,此事不是你错了,是天道错了!天道才是唯一的源头!”

    裘刀也说:“我们可以破阵,可以找到解开秘境之法”

    穆轻衣其实已经不疼了,但她不好意思放开祝衍马甲不咬了,感觉现在突然放开不咬了比还咬着更尴尬。

    所以只能紧紧闭眼装晕。

    她看过话本剧情,知道后面更歹毒。

    所以祝衍抬眸说:“我若将她交给你们,你们能不能护好她?”

    “仙尊,你!”

    “有此秘境都是因我而起,她在秘境中被污为叛道之人,也是因为我,只有与我分开,才可能安全无虞。”

    裘刀双眼刺痛,觉得甚为悲哀:“若是这样,和现实又有何区别?”

    穆轻衣心想,那还是有区别的,至少现实中没有这么多虐文情节。

    祝衍不理会他的话,只哑声:“你们只要维持着灵力,我来解这秘境。”

    白妍:“可这秘境就是针对你和师姐,仙尊即便是再有仙人之力,怕也是解不开的。不如。”

    她咬牙:“先顺着这秘境,让师姐先委屈些,受一点苦楚。”

    “没错,既然这秘境自有设定,我们就只能顺秘境而飞,否则只能强行突破!”

    白妍:“仙尊,你已是出窍期散仙,尚且无法自主,何况是师姐?”

    她说出这话前就早知祝衍不会同意,可也没想到仙尊竟是考虑都没有考虑。

    他只是垂着眸,轻轻扶住穆轻衣的脑袋,然后将她放下,让她可平躺下来。

    洞府外已经有秘境中人物追来。

    一些人喊着仙尊,一些人喊着祝衍,黄口小儿,竟然敢背叛宗门,然后破口大骂。

    裘刀他们咬牙。

    而漩涡中心的两人衣袖缠绕在一起,这样看着,还真似一对神仙眷侣,天作之合,冥冥之中,竟然本该如此缠绵亲密。

    可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有师徒身份,还有天道阻截,有无情道法,还有天下众生。

    裘刀忽然有种感觉。

    若不是仙尊如今在这秘境之中,若不是他亲眼见到穆轻衣如此痛苦,仙尊可能一生都不会如此逾矩。

    他不会轻易就让她如此触碰自己,更不会轻易就让他们看到,他对她根本从未疏远,漠视半分。

    他岂止是偏袒她。

    他甚至希望天下万物都如他一般偏袒穆轻衣。

    “因我收她为徒,授她道法,就说她企图勾引我,包藏祸心,简直可笑。”

    “因为天下人对师生都有所偏见,因为我不敢承认,就对她施以酷刑,更是可恨。”

    众人心中都是一震。

    仙人胸怀天下,说出可恨两字,可以说是真真正正恨到了极致。可是穆轻衣和仙尊的的确确没有做什么。

    他们在人前维持距离,人后也多年不见,几次一同出现,都是为了宗门,为什么,为什么世事会发展成这样!

    唯一可解释的是,即使是压抑到这样,即使是隐忍到如此地步,也超出了天道所允许认可的界限。

    即使是这样的默默关注,天道也不许有。

    无论是穆轻衣对祝衍仙尊,还是仙尊对穆轻衣。

    白发仙尊起身。

    他的白发上也沾了血,指尖尤其斑驳,穆轻衣刚刚疼痛难忍,想要抓自己的时候,就抓破了他的手指。

    一方仙尊鲜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可是他抬起眸的时候,却是白发渐黑,雪白瞳孔慢慢变红。

    “入魔!这是入魔的征兆!仙尊!”

    万起却拦住年轻师弟:“这只是在秘境当中,即便是入魔,若之后心境澄澈依然可以恢复。”

    可是他依然看向祝衍:“仙尊,你!”

    黑发飘扬的祝衍果然并未失去神智,瞳孔只是染成血红,可是内里沉静还在。

    他只是因为天道不公,因为这秘境拼命压制他的修为,他的灵力,而选择短暂入魔。

    但是他看向众人时,裘刀他们竟都控制不住颇觉狼狈,不敢去看仙人的瞳孔。

    “斩杀萧起的时候,你问我杀了难道就能清除吗?”祝衍静静地看着万起:“我可以告诉你,并不能。”

    万起一僵。

    “可我苦心压制,并不是为有朝一日,成为天道戕害她的傀儡,压制她的帮凶,我也并不愿眼睁睁看着她成为毫无生机的代行天道之人。”

    “我只愿她做穆轻衣。”

    我只想让她做穆轻衣。

    裘刀本能想去追,可是因为穆轻衣的疼,不能撤开灵力,只能被迫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祝衍远去,他大喊:“仙尊,你要做什么!”

    “即使是秘境中太过放纵心魔,也可能使道心有染,一旦出秘境就回不去了!”

    祝衍的黑发黑衣远远飘展开来,看上去竟如魔尊降世一般。那猩红瞳孔让众人心底战栗,仿佛看到一轮清月堕落成血月。

    祝衍垂着眸:“此境不是想看我在苍生和她之间如何选择吗?”

    他抬起头:“这秘境原本不是想让我因天下大义,宗门安危,而亲手将她赶出修仙界镇压在万鬼窟之下吗?”

    众人心底一颤。

    祝衍伸出手,漆黑漩涡在他掌心凝聚:“我告诉你。绝无可能。”

    这话是对天道说的,灵力也是冲穹顶之上的天道去的,即使这秘境里的天道不代表真正的天道,可这也代表了穆轻衣的一个态度。

    什么大开杀戒,她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不会牵连凡人,可她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事事挑拨的天道!

    之前忍只是因为她修为不足,现在本体化神,其他马甲又有法器,难道她要一直被动挨打!

    众人震惊地看着仙尊堕魔之后灵力,不,妖魔之力成倍翻涌,好似凝聚了无数人的怨气,狠狠捶向天幕。

    风暴之中,祝衍只在穆轻衣醒来那一瞬垂眸看了一眼,然后就挥袖,召出巨大的,发着红光的法相!

    那敛眸垂眼的慈眉善目如今已经浑身红光。

    他不像是妖,不像是魔,而像是因为与天道对立,而只能清醒堕魔的一尊神像。

    他也当然该是。

    裘刀他们发现穆轻衣醒了,震惊喊:“穆轻衣!”

    “少宗主!”

    穆轻衣咬着牙,思考天道要是打不过,退让了怎么办,或是她的马甲扛不住,必须得寄怎么办。

    但让她主动退后是绝无可能的。

    她又不是包子!

    天道也好似真的慌了,左支右绌抵挡。

    可在穆轻衣耳中,一切都抵不住天道突然气急败坏那句:

    “穆轻衣,妖族要循着你释放的妖气摸过来了,你一个人也就算了,现在还想毁了这整个修仙界吗!”

    穆轻衣第一反应就是骂回去:“少道德绑架我,明明是你先把我抓这个秘境来,还想屈打成招胁迫我屈服的!”

    第二反应是:妖族打过来了?那她的马甲?

    系统:【当前并未到转生节点。】

    穆轻衣头疼。事都撞一起了,但她又不能让马甲回来,而且,这秘境本来就是撕破天道面具的好机会。

    她实在不甘心。

    这时系统忽然说:【检测到马甲:祝衍身份处于临界值,若想进行切换,可在面板上进行操作。】

    穆轻衣正烦呢:“突然和我说这个干什么,切换身份就有用吗?”

    接着她突然愣了一下,然后猛地站起来。

    祝衍似有所觉地看向本体。

    风云大作中,他们隔着数座山峰遥遥对视,其实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共感让他们能清晰沟通好意图和该采取的行动。

    祝衍:如果我死了你会舍不得我吗?

    穆轻衣:“”好好的别想这些扫兴的事,打不了寄了之后我立刻捏一个你好吗。

    祝衍马甲只是垂眸。

    穆轻衣就知道她会因为她最吃的就是仙尊这款颜所以舍不得这个马甲啊啊!但是。

    “如果我死了,天道就再也没有机会用妖族攻打,天下大义来绑架你。”

    “如果我死了,就再也不会有生灵涂炭,为祸人间的锅扣在你身上。”

    “如果我死了,仙盟,天道的一切算计就都结束了——”

    祝衍马甲心中这样想的时候,穆轻衣心里还难得的有些酸涩。

    祝衍:“不管他们如何想我,你要记得我。”我记得我该是怎样一个人,再回来时我就始终是那样一个人。

    穆轻衣没变过。

    他就没变过。

    所以祝衍还是转过身。

    他的妖魔之力铺满整个秘境,轻易就捕获到了那些妖力的波动,然后借助他的修为扩大到整个秘境。

    果然整个修仙界都认识这种号角声,认识这种有邪气紧紧萦绕的异族修为波动。

    众人全都色变:“是妖族!”

    “妖族也混入了这秘境当中?!”

    “他们想干什么?”

    裘刀咬牙:“是仙尊,仙尊即便堕魔,也发现了妖族踪迹,所以故意警示我等。”

    柳叁远瞳孔微缩,猛地抬头:“借秘境穿越!若是让他们从这个秘境出去,妖族便可做到不惊动任何阵法,无声无息——”

    直入修仙界!

    好歹毒的算计!

    不管他们如何震惊失色,穆轻衣始终只是孤零零站在那。她像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像已经没有任何意识了,只是一具傀儡在那。

    柳叁远已经有不好的预感:“可是妖族数目本就远远多于我修士数目,而且是因阵法才被囚禁在妖界当中,无法为祸此界,若是让他们跑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仙尊想如何做?”

    但是她说:“我本来是想代宗门来告诉师尊,妖族出没。”

    她抬起头。

    仙尊远远的,不知是否听到。

    但穆轻衣还是说:“不是为了让师尊以一身仙力净化邪魔。”轻衣剑出现在她手中,穆轻衣一挥剑,断开他们的灵力,然后猛地飞身入青空。

    “师姐!”

    “穆轻衣!”

    “穆轻衣,你说什么,什么净化邪魔?!”

    万起在身后声嘶力竭地喊,可他们已经追不上那个化神了。

    那个平日里懒懒散散,对宗门事务也不慎关心的少宗主,她总是藏在师兄、师姐、仙尊背后,胜似凡人可却有如此高的天赋。

    她敢违抗天道,承接了俞袅师姐的神女命运却不修无情道,也肯为天下众生牺牲自己。然而她唯一不能接受的是牺牲他们。

    穆轻衣的传音远远传来,裹着风:“传闻散仙散尽修为,可以带走妖兵身上戾气。”

    刚和她说完吸收妖力规则的系统:【】

    它这个宿主是真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可是,要吸收这么多妖族身上戾气,相当于必须放弃一个马甲,这决定她也做得这么迅速,可以说不愧是能和天道周旋那么久的人。

    她嘴上说着不舍,可是实际过程中却没有丝毫不舍。

    穆轻衣好似知道它在想什么:“因为我知道是为了我。”

    系统愣了一下。什么?

    穆轻衣抬起头去看衣袖翩飞的仙尊马甲,笑了:“因为我知道,不管我做了什么选择,付出了什么代价,承担了什么后果,我都是为了我。”

    她为了自己。

    所以我做的选择,我付的代价,我选的后果。我承受。她和她的马甲如果没有这种共识,恐怕第一次牺牲马甲的时候就会自我厌弃到承受不了的地步。

    可是穆轻衣也渐渐明白了。

    为什么要害怕舍弃自己的一部分呢?世俗的认可可以让大部分人在之后对你不再说闲话。而那个时候,就是你做回自己的时候。

    所以不要怕不舍得。有舍才有得。

    祝衍的法相从眉眼处裂开。

    那一点红光,像是巨大神相中的一点红痣,紧接着那红光越来越盛,盖过法相身形,最后竟然让法相整个裂开:

    法相皲裂的同时,千道万道白光也穿祝衍而过。

    高高在上的仙尊好像那尊碎了的神像,身上被覆盖上刺眼的红光。不断地有红光涌入,也不断地有灵力泄露出来。

    他一边对抗着天道,一边阻拦着那些疯了一样涌进来的妖兵。妖兵进入这秘境之中就神色茫然,好似忽然清醒了。

    可是仙尊却面色惨白,然后吐出一口黑血来。穆轻衣终于赶到祝衍身边,扶住他。

    底下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不知道是谁的,但是却穿破云端:“仙尊!”

    穆轻衣近距离看到马甲脸上的裂纹,他依然温和的眼神,连身上的那些痛都感觉不到了。

    她感觉自己好像安慰自己很多遍最后那一刻还是会难过。

    穆轻衣开始胡言乱语地自说自话:“其实就算让马甲一号来也没什么的,他也是化神,可以承受得住”

    祝衍只是靠在她肩上,血糊住了气口,依然嘶哑地说:“我和他,又有什么分别呢?”

    穆轻衣忍不住抱着马甲,几分演绎几分真心地大哭起来。

    她想说她还是后悔了,她刚刚那一刻真的有点怕仙尊马甲这次献祭是特殊的,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也怕再捏一个仙尊出来就不是他了。

    祝衍带着笑,低声提醒她:“是我拦住了妖兵,我为天下牺牲了自己,这是我的功绩,就是你的,对不对?”

    他伸出手,慢慢调整呼吸:“是我在这秘境里发现天道为了害你竟然引来妖兵,这是天道的错误,一切妖族动乱,都该归咎于天道,对不对?”

    祝衍声音慢慢变哑:“是我给了你吸收妖族戾气的能力,我让你能不再受心魔束缚,从此以后,要想净化妖族,你只要让妖尊马甲把妖族给你送过来。”

    穆轻衣用力点头。

    祝衍感觉到自己的躯体在灰飞烟灭,他在本体眼中的脸都慢慢要剥落了,可是他依然伸着手,按住自己脖颈处本体咬的那处伤口。

    穆轻衣又气又哭。

    祝衍:“捏我的时候记得捏这里。”

    那是他和本体一起经历过的。

    祝衍闭上眼睛了。程序回到穆轻衣脑海里的那一刻,她手里多了一捧灰。

    就算早有准备,穆轻衣的心还是跟着战栗了一下。然后她眼眶鲜红地抬起头来。

    那些妖兵身上最让人畏惧的戾气,变成点点星光,本来正涌向祝衍。

    可是某一刻之后,忽然疯狂地向穆轻衣聚拢。

    这些戾气不似修仙界熟悉的戾气那般混浊凶恶,而是澄澈透明,汇聚进入穆轻衣体内,使穆轻衣无比强大。

    她的灵气一再暴涨,即使天道如何压制,也连升三个小境界,直接逼近出窍期门坎。

    众人瞳孔收缩,难以置信。

    可是仙尊的灵气就是消失了。他没有因为天道的暴怒而修为暴跌,也没有因为秘境的压制而受到反噬。

    他甚至不是因为穆轻衣的心魔扰动,而被鲛人琴所连累。

    他在被鲛人琴反噬之前,就已经牺牲了自己,净化了闯入此秘境的妖族。

    这并不是唯一的办法,可却是唯一能让穆轻衣在这秘境中,获得超出这秘境实力,并成功突围的方法。

    也是唯一能让穆轻衣不必再惧心魔,被天道所钳制的办法。

    天道气急败坏,降下好几道天谴雷,对出窍期修士来说,这雷多是用于警示修为不足,想强行渡劫的修士急功近利。

    天道这样,自然是批驳祝衍说他的道心不纯,他本就不可能得道,可是祝衍就此消失,却像在说,我自然不可能遵从你的道。

    他说过大道万千,他只从穆轻衣的道。

    他的心从她,因此见她受辱,宁愿自己散尽修为而亡,也不愿意顺着这秘境里的话说一句,穆轻衣,你不对。

    他想告诉她的就是,穆轻衣,你没错。

    因为你没错,所以无需自责。

    因为你没错,所以我不是为你而死。

    我为我的道死。

    天劫散去,众人还没回过神来,秘境已经因为这么浩大的灵力妖力冲刷而摇摇欲坠。

    而秘境里的人还在支离破碎地震惊慌乱:

    “祝衍,祝衍他,竟然为一个叛向妖族的弟子堕魔!他简直无可救药!”

    “如此你们万象门还敢说他们师徒之间没有私情,没有私定终身?!简直胡言乱语!”

    “你们才是胡言乱语!若非仙尊,刚刚那些妖兵身上消失的是什么?!仙尊是为修仙界而死,绝不是为了堕魔!”

    “区区出窍期,也敢逆天而行,天道直接使他神陨,才是对我们的警戒!”

    那些声音太嘈杂了,蠕虫一般钻入众人的脑海里,让他们头疼欲裂。

    可等秘境破裂,他们发现所在之处也不过是一片黄土,连穆家门扉都不得见的时候才恍然回神。

    声音已经消失了,可好像还留在他们脑海里。可其余的一切都被埋葬在那个秘境之中。包括曾让他们恨之入骨的天命阵。

    裘刀和万起手指发白,浑身都在颤抖。

    可穆轻衣从茫茫白雾中走出来时,她的神情却是漠然的。她的眼皮甚至都没有动一下,就放出鲛人琴,举剑想将它劈成两半。

    可是作为神器的鲛人琴只是琴弦震颤一下,而穆轻衣脸上多出一道血痕。她继续举剑劈下去,血痕一再增添,而鲛人琴完好无损。

    白妍看不下去了,红着眼:“师姐!”

    穆轻衣只是木然地转动眼珠,好似她才是那个被抽走灵魂的木偶。问他们:“我退让得还不够吗?”

    “”

    穆轻衣眼珠微动,轻声:“为什么,一定要把我逼到绝路?”

    这时元清忽然感到,一连串佛光笼罩的符咒砸下来,便将穆轻衣包围。

    他叹了口气,双手合十:“穆施主,凝神静气,待我给你除去心魔吧。”

    阵内的穆轻衣没说话,可他还没伸出手,忽然符咒就被穆轻衣伸手挥开,爆发出来的灵气将所有人都掀翻!

    连元清都摔倒在地,咳嗽连连。

    穆轻衣手握着轻衣剑,将剑抵在元清脖子上可是过了很久,她也没有挥动那把剑。她的眼瞳漆黑,周身灵气激荡,看起来已经疯了。

    可是这漠然的神情和身后仍然在向她汇聚的妖力形成鲜明对比,好似后山放飞,却没有被穆轻衣看见的万盏明灯。

    元清:“穆道友,你还不明白吗?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无情道中的每一笔,都不是你自己挥的剑。”

    穆轻衣眼睫颤了一下。

    元清:“他们要送你走上那神座,你何不就此走上去?”

    穆轻衣只是将剑更贴近他脖颈:“怎么才能让他们不再受我操控,只是傀儡?”

    “吾不知。”

    “告诉我怎样做。”

    “穆道友,”元清脖颈流血,他才悲悯一般双手合十,低眸,“世上没有这样的办法。”

    穆轻衣站在那安静很久。

    残阳如血。

    她忽然笑了。

    发丝掠过她脸颊,绕过轻衣剑,落在她斑驳的血衣上。这一刻,穆轻衣像是要万世与此界为敌。她笑得越来越凄凉。

    到最后,她问:“那为什么我是呢?”

    “为什么我是这个空心的傀儡?”

    为什么我,什么也改变不了。

    元清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最后他看到她拔剑似乎想自刎时瞳孔骤缩,但穆轻衣的视线却远远穿过人群,看到那里站着的周渡。

    他好似也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怔在那,一袭白衣,抬头看穆轻衣时,甚至不认识她。

    可他还是想了想,语调温雅地说:“道友,斯人已逝,万望莫再感怀。”

    穆轻衣的眼尾一瞬间变得鲜红,可是她的表情依然没动一下。她只是这样注视着他,然后轻声,嘶哑地说:

    “可我是人。”

    “是人就该有难过的权利,我没有吗?”

    周渡愣在那。

    穆轻衣继续问:“师兄,我没有吗?”

    周渡沉默很久:“我不认识你。”

    穆轻衣闭上眼。“是啊,你不认识我。”她摇了摇头,像是反复地确认后,继续说:“我不该让你认识我的。”

    她就这样离开,经过周渡的时候忽然说:“对不起。”

    “对不起师兄,”她盯着他,“我答应过你会照顾好宗门,我好像做不到了。”

    “这位道友,”周渡顿了顿,还是说,“我不记得我曾要求你做任何事。”

    “对,”穆轻衣边转开视线边说,“是我记错了。”她全都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