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肠出 沐九如沉声道:“我要两盆热水,……
沐九如闻言脸色一凛, 居然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伤口大到肠子外露,那多半就是九死一生了。
沐九如连忙扯开嗓子问:“阿叔,大夫叫了吗?”
李阿叔道:“沐郎君好啊, 大夫叫了,齐家大郎刚才已经跑去西涌村了。”他说完,长叹一声, 又道, “我看去了也白去,从这里去西涌村, 一个来回最少也要个把时辰,等大夫到了, 齐四郎怕是人都凉了。”
附近的四五个村子, 就只西涌村里有一家子是世代做郎中的,村里人看病都去那儿寻的大夫。
两村之间一来一回,就算腿跑断了也至少要花上一个时辰。
至于村子里这么多人家养了马, 为什么不找人骑马去?
骑马是需要去官府那儿交了钱拜师求学, 有了文书证明才能骑的。
村里人哪舍得花这个钱,故而都是养了马不会骑马,出行全靠赶驴子,赶牛车。
但这两种畜生走得其实不比人快太多, 还时常会犯倔,身价又不便宜,骑去找人,万一半路这畜生不肯走了,总不可能直接把这么大笔家产丢在路上不管。
所以一旦发生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村人们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一双腿脚。
可齐家那人都开膛破肚了,露了肠子本就是要命的事, 还要敞着伤口等上一个时辰,怕是就算生生熬到大夫过来,也半截身子入土了。
蔺韶光听得一知半解,问多鱼道:“那人是把肠子藏在肚子里了吗?他是不是偷了家里的肠子,放进肚子里被人发现了?”
多鱼捂了把脸,连忙和小祖宗解释每个人都有肠子,家里吃的肠子是腊肠和猪肠子,和人肚子里掉出来的不一样。
蔺韶光还是不太理解,脑子里想象的全是人肚子里蹦出一片片腊肠的模样。
两孩子在后头交头接耳着,沐九如的一颗心却怎么也放不下心来,若是不去看一下这人伤得到底如何,是不是能救,他怕是午夜梦回都要心中生愧,无颜再研习医术。
沐九如犹豫了一瞬,就回头道:“多鱼,你和元宵在这儿待一会,我去看看齐家四郎。”
多鱼立马应了,沐九如又对蔺南星道:“落故,你先回家一趟,替我拿药箱来。”
蔺南星立刻握紧了沐九如的手,拒绝道:“我和你一起去。”
他做完这套下意识的动作,微微一愣,看了看自己的手,连忙解释道:“我是……担心你一人在那里,会受了人欺负……我们先,先去看看那人的伤势,若他还有的救,再……寻个乡亲去我们家里拿药箱……”
蔺南星越说越心虚,越说越小声,他拉着沐九如的手,轻轻扯了两下,都快要撒娇起来:“好不好……祜之?”
反正他放心不下沐九如一个人去面对一群身强力壮的村民。
万一发生了什么冲突,他不在,谁来给少爷撑腰?
沐九如同样被蔺南星突如其来的“冒犯”给弄得一愣,心头却“咚咚”跳了两下,被握住的手心和手背也有些潮热。
他眨了眨眼,粲然笑道:“好,那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勾着蔺南星的手指,轻轻道,“走吧,蔺郎。”
这称呼实在过于甜腻了,蔺南星脸上一红,眼眸却亮如星月,嘴角止不住地咧开,露出一排牙齿:“嗯。”
蔺南星携着沐九如往伤患所在的地方走去,随着距离的靠近,哭声、议论声、呻.吟声也越来越响。
焦灼不详的氛围让夫夫两敛起笑容,步伐也越来越快,雪融冰消后的青草气里,血腥味愈发浓重。
人群不算拥挤,统共也就七八人,零零散散地站在田里议论纷纷。
蔺南星分辨了一下,除了村长老胡是匆匆赶来主持大局的,其他还留着的都是齐家的人。
齐四郎此刻正躺在地上,腰腹豁了大口子,鲜血淌了满地,边上守着的是他的娘子林氏,哭得快直不起腰来。
地上的泥土被血浸得泥泞黏湿,嫩草的枝叶染上猩红,黄土变得赤黑,场面只是远远一看就血肉淋漓,脏污不堪。
蔺南星脚步一顿,想把沐九如护在身后,沐九如若有所感,捏了两下蔺南星的手,越过护着他的小郎君继续向前。
村长发现了来人,连忙迎上来道:“啊是沐家的,唉,这里出了事,血淋淋的,你们还是别看了。”
沐九如道:“村长,不妨事,我会一些医术,这才想来看一下齐四郎的情况。”
村长老胡一愣,万万没想到竹里书斋看着病殃殃的当家人竟懂医术。
老胡下意识地就相信了,毕竟人家是有钱有闲,衣服上半点灰尘都没的公子哥,放着赏花喝茶的事情不做,偏要来这血刺啦胡的地方看头破血流的泥腿子,除了真的紧张人命,还能有什么原因?
可小年轻就是小年轻,一腔热血就来了。
他老胡活了五十年就没听说过肠子露出来还能活命的人,这沐家的若是帮忙看了,之后齐家四郎死了,指不定齐家人怪不到别人,就要把气撒到沐郎君身上,叫这两家人莫名得就结仇了。
老胡不管于公于私,都是想帮一把这户年轻有钱的夫夫的,可他还没想好怎么把人劝回去,让人不要插手此事,齐四郎的媳妇已经主意到了这里的动静。
林氏泪眼婆娑,跪在自家汉子身边喊道:“大夫,你是大夫吗?!你快来看看我家相公,求你救救他!”
沐九如当即应了一声,迈开脚步越过老胡,径直走向了倒地不起的齐四郎。
林氏远远看着村里新来的那位貌若天仙的郎君,神色一脸平静地走进泥泞的血地里,俯下身来探查齐四郎的伤处,甚至还动了手翻看内脏。
那双梨花般洁白的双手在触碰器脏后,被染上了粘稠的红色,动作却是十分轻柔,仿佛拿捏的不是血肉,而是一个婴孩,一捧红花。
检查的架势也是有条不紊,目的明确。
林氏见此,一双哭红的眼里满是希冀的光辉。
她已有些病急乱投医,慌了神智,站着的齐家其他几人却要冷静上些许,对于沐九如的出手相助,他们的神色颇为复杂。
齐三郎沉不住气,喊道:“别乱碰——”
话音未落,齐大郎拍了下三弟,闷声道:“算了,让沐郎君看吧……就算西涌村的大夫亲自来了,多半也是让四儿等死的。”
齐三郎道:“大哥!可……”他压低了声音,“谁知道这姓沐的会不会治病,他这样乱碰,万一等下郎中来说是还有的治,却被这人碰坏了……那不是害了四儿!”
齐大郎嘴唇哆嗦了下,眼里含着泪:“……可万一沐郎君真有本事呢?四儿这般敞着伤口,真能等来郎中么?”
齐三郎望向地上那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沉沉地闭上了嘴巴,再不言语。
蔺南星就站在沐九如的身后,他锋锐的视线瞥向齐家那几人,又飞快收回,专心注视自己的主子,心里对他们可能会和齐家发生的冲突,有了一些预期。
外伤难治,肠子脱出更是难治,他以前也受过这样的伤,军医说还好他的伤没弄破肠膜,不然就得用缝合术接肠,十有八.九术后是活不下来的。
沐九如当前这先探查肠子是否破损的行为,在蔺南星这个外行看来都是正确妥当的。
只是沐九如是否能救下这人,即便蔺南星觉得他家少爷是杏林圣手,也不敢盲目相信。
但不论沐九如能不能治人,甚至不慎治死了人,蔺南星都不会去妨碍沐九如行事,也不会让任何意外干扰到沐九如。
他的少爷只需要做想做的事情就好,剩下的一切他都会帮沐九如处理掉。
在场的众人心思浮动,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但这些半点也没有影响到沐九如。
他的心神全副都只贯注在眼前的伤患身上。
齐四郎今年约摸二十多,三十不到,身材精瘦,但不算瘦弱。
肚子侧边开了个约摸八寸多的口子,肠子从腹腔中滑出了一段,摊在血泊里,与地面接触到的那截甚至还沾了些泥土。
其人的神智已经不太清醒了,一边打着寒颤,一边胡乱地叫痛。
他一会说神仙来了,又说下雪了,天黑了,脸颊边也在断断续续的话语里,吐出了一大滩东西,至今还时不时会再呕一口秽物出来。
沐九如前面检查过了这人落在外面的肠子,全都是完好的,肠膜没破,从伤口往里面看,也没伤到内脏。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只看伤口还有得救。
不论如何,先得把肠子温住,甚至想办法弄回肚子里,不然肠子若是彻底冷了,就和肠膜破了一般,是救不回来的。
沐九如吸了口气,沉声道:“我要两盆热水,得把他的肠子清理干净温着。”
林氏喜出望外,道:“相公还有救?!”
沐九如道:“我只能尽力一试,不保证能救回。”
他神色虽八风不动,很是镇定的模样,心里却对这险情万分着急,只能把希望放在自己可靠得力的小相公身上,回头道:“落故,你去将我们棚里的小炉拿来烧水,还有醋……”他扬声问道,“谁去拿些醋来?”
齐三郎见他的架势有板有眼,也死马当活马医了,连忙道:“我去附近借醋!”
沐九如道:“还要冷水,再去个人,到竹里书斋拿我的药箱,家里人都知道药箱在哪儿。”
齐家人一听这沐大夫家里竟备了药箱,可见是个有点本事的,心里更是多了几分希望,一人应了声,忙不迭的跑向村里。
蔺南星这头却依然不肯挪动身子,生怕出变故,他对齐大郎道:“我得陪着相公,麻烦你们去我家棚里取小炉,我们来时炉上正烧着水,里面的热水能直接用。”
齐大郎是知道好歹的,也不埋怨蔺南星帮人不帮到底,连忙点了两个小辈代替蔺南星,去沐家的小棚里取炉子和热水。
沐九如趁着众人拿东西的时间,又伸出血淋淋的手指,搭上齐四郎的脉搏,飞快地做出判断:齐四郎的脉息快得惊人,脉象浮大中空,如按葱管,是为芤脉,证明血液已有不足。
可这肠子若是收不回去,就没法封住伤口,阻止流血。
沐九如定了定心神,整理了思绪,又吩咐人去取了两个光洁的木盆,布巾布条些许来。
这下便再无遗漏了。
沐九如暂时也做不了什么急救,反倒是终于得了些空闲。
他深深地喘了口气,平复自己过速的心跳和呼吸。
林氏乘着这空档,连忙问道:“相公是不是还能活?是不是还有救?求求您沐大夫,您一定要救救我家相公!”
沐九如点点头,温声道:“好,嫂夫人别着急,我一定尽力去救。”
林氏心里惶惶,总觉得不踏实,又继续问道:“要醋做什么?我能帮上什么忙吗?需要我做什么,相公真能好吗?”
沐九如被问得有些晕头转向,还是好脾气地道:“醋混了冷水可以用来收肠子,我会尽力而为的,嫂夫人你就帮忙看着病患的嘴,莫要让秽物堵着喉咙,把人闷死就行。”
林氏点点头,还是不放心,又道:“沐大夫,您一定要……”
她话语间,沾了脏污的手已快要碰上沐九如的衣摆,蔺南星一下扣住了这人的手腕,语气不善道:“嫂夫人,劳烦安静一些,我家相公等下还要替你们救治齐四郎,你先让他静静歇上一会。”
蔺南星的手一触即放,但林氏的腕部依然被捏得有一些痛。
这微弱的痛感让女郎顿时冷静了不少,这才终于看到沐郎君额上细密的汗丝和有些疲惫的脸色,也看到了边上人高马大的沐夫郎,那满脸的不快之色。
林氏顿时不敢再多话了,她收回手来,专心注意齐四嘴里的秽物。
沐九如长长地出了口气,心里却对突如其来的急诊有些恍惚和不安,毕竟他此前接触过的病例少之又少,也从未治过这般严重的外伤。
但他还未来得及多想些什么,便肩头一暖。
一只大手揽住了他,轻轻一带。
下一瞬,他靠进了蔺南星温暖宽厚的怀抱里。
第142章 收肠 肠子自个儿全钻回了肚子里面, ……
蔺南星蹲在沐九如的身侧, 静默地揽过心上人的肩膀,让沐九如依靠在自己身上。
另一只大手则是拿出一块芬芳洁净的绣帕,轻轻印去郎君脸上细密的急汗。
一点一点地, 从饱满的额头,擦到微湿的羽睫,再擦过鼻梁, 面颊, 耳畔……
他的动作有条不紊,像是全然不受周围人焦躁的影响, 只按着自己的步调,一如还在家里、炕上时一样, 满心满眼只有眼前的沐九如, 悉心温柔地将人伺候妥帖。
沐九如的一颗心也跟着蔺南星的动作,被抚得平平稳稳。
像是落进了极为踏实的地方,让他充满信心和勇气。
蔺南星擦完了郎君的脸, 又捏起那双还粘着赤红血迹的双手, 一根根指节悉心地擦过。
哪怕沐九如的手很快还会弄脏,但能让主子暂时上清爽一些,也是好的。
两人的手还没擦完,除了药箱外的东西已全都到了。
沐九如不拖延时间, 手上还剩的一些黏腻感也顾不得了,当即准备清洗温肠。
他让蔺南星兑了两盆不烫手的温水出来,自己拿起地上那段沾了泥的肠道,由蔺南星舀水,轻轻地浇上,冲洗干净。
内脏脆弱易损,不能用手去搓揉、辅助清洗, 只能非常轻柔地用水浇淋。
沐九如虽然仅仅只是捏着那段器脏,但鲜活的肠道带来的滑腻脉动的触感,也让他有些生理性的胃酸上涌。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如此鲜血淋漓的场面,也是第一次触碰任何一个生灵的内脏。
沐九如的喉结极速地滚动,额上又冒出了细汗,脸色也更加苍白,但手里的肠道已有些发凉,齐四郎的病况更是刻不容缓,让他根本无从考虑自己的感受,只想快点洗净这段器官。
几次冲水之后,肠子上已没了泥土,沐九如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遍,这才道:“拿另一盆热水来。”
另一盆热水很快被放到了裸露的肠道下方,沐九如将那段物件放进水里,温水浴着,让器官不再失温。
他一抬头,这才发现递水盆来的人竟是风兮。
风兮一路赶来脸上身上都出了不少汗,嘴里还有些喘,但他在花街柳巷见多了血淋淋的场面,对此情此景道不算太过难以适应,因此面色倒是不差。
他担心地看了两眼沐九如,却也知道病患的情况更加紧急,便只说正事,道:“药箱已经带来了,阿芙也来了,正在醋水里泡着手,是要用水拍脸吗?”
沐九如点了点头,因有人熟人相帮而松了口气,道:“对,是,等阿芙把手泡冷了之后,就让她去给病患拍脸。”
风兮应了一声,连忙跑到后头和阿芙交代。
周围的齐家几人,包括村长都没见过这么个治法,一时觉得煞有其事,又不免心里担忧。
蔺南星全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只一门心思地照看着沐九如,舀了两勺温水,浇在沐九如的手上,替沐九如洁净双手。
齐大郎见他们慢条斯理得模样,又有些沉不住气了,忍不住问道:“沐大夫,四儿他这肠子要泡多久,他怕是经不住流那么多血……”
沐九如由着蔺南星给他洗手,抬头答道:“先只是温着,等下我们试着给他些刺激,若是他的肠道能收回,就能给他缝口子了。”
村长一听沐九如说缝口子,结结实实惊了一惊。
就是镇上的郎中,都很少会给人缝口子,毕竟大多数伤口缝了口子以后肉都会从里到外滚脓烂掉,还不如用布直接包一包,只要别失血过多,总有命可活。
但齐四郎这口子,又大又斜,只裹布条确实也未必有用。
村长捋了捋胡须,想着:也不知道沐郎君是真有本事,还是在卖弄学识。
齐大郎的关注点和村长不同,他的心思还在弟弟收不回的肠子上:“这……肠子若是收不回去该怎么办?”
收不回去……在沐九如知道的医案里,多半就是治不成了,哪怕肠子强行塞回去缝了伤口,也生机渺茫。
沐九如眼帘微垂,蔺南星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取出刚才泡好的热茶,塞了沐九如的手里,暖着主子的双手。
他替沐九如应付道:“若是收不回去,你们就等隔壁村的郎中来治,肠子在水里温着,至少一时半会,这处不会出毛病。”
齐大郎“啧”了一声,心里十分焦躁,他好容易看见意思希望,恨不得立刻能得了沐九如的保证,把自家弟弟给治好。
可沐郎中的那个夫郎人高马大,看着力能扛鼎,还死死地守在沐郎中边上,让他也不敢再多嘴什么。
沐九如喝下小相公递来的半杯热水,精神放松了些许。
那头的阿芙已经准备好了兑醋的冷水,她用泡得通红的双手端着水盆,走到沐九如边上,低声道:“沐哥,是用冷水快速拍打病患的脸,水还应当要用多一些,对么?”
沐九如道:“对,你记得没错,小心避开口鼻。”
阿芙淡淡笑了笑,道:“好,那我去给病患拍脸。”
沐九如点点,也不再喝水了,将茶杯塞回给蔺南星,眸子一错不错地观察着病患的反应和阿芙的动作。
外露的肠子在温水里泡了已有一会时间,肠道不再受到失温的刺激,齐四郎呕吐的现象也好了很多,许久才会干呕几声。
但人的意识还是不太清醒,昏昏沉沉的,旁人问话也不应答,只自顾自地说胡话。
阿芙蹲到齐四郎的头边,伸手探了探病患的视线,见这人毫无反应,便双手伸进水里,浸了一下,飞快地将醋水带到齐四郎脸上,双手齐拍。
脸上的水还未温热,她便立马再掬了两捧继续拍打。
村人对这行为不明所以,更对胡人治病有些犹疑。
却见齐四郎本在温水里一鼓一鼓的肠子,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随后便往肚子里自行收了回去。
且那速度还极快,像是有个人在齐四郎肚子里抽拉着一般,一收,再一收,肠子自个儿全钻回了肚子里面。
简直就像是有人在施仙法似得!
齐家几人和村长目瞪口呆,林氏捂住嘴喜极而泣。
不停给病患拍着水的阿芙见此也松了口气,沐九如悬着的心同样放下了大半。
不过后续的治疗,也要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沐九如当即吩咐道:“阿芙,你用盐水给病患将创口清理干净,我要给他做缝合。风兮,你替我从药箱里取出器具匣,将针线穿好,再去调份铁扇散拌玉红膏。”
阿芙和风兮领了命,各自去忙活事情了。
沐九如也不闲着,他起身从药箱里翻找出止血用的四生丸兑了份蒙汗药,让林氏伺候人服下。
齐四郎的血已流失得太多,且如今意识昏沉着,应当是感觉不到疼痛的,让这病患吃点蒙汗药,使其昏昏如醉,失去痛感,也只是防止他后头突然清醒了,会胡乱挣扎。
虽然齐四郎也有可能会把蒙汗药吐出来,但总归聊胜于无。
沐九如这边发完了药,风兮已穿好桑皮线。
蔺南星在南边的战场上,也曾被军医翻来覆去地治过外伤,因此外科医治的一套流程,他也大致了解。
他早早地就在边上备好了烫手的热水,等沐九如来了就给人仔细地洗了手,一边动作着,一边轻轻地道:“祜之,你不必紧张,若是你累了,就叫我帮你缝。”
他说完,软软地捏了两下沐九如被烫红的手心。
沐九如心头煨热,他点点头,认真地应道:“好。”
他也捏了下蔺南星宽大的手指节,随后便擦干了手,蹲回齐四郎的身边。
阿芙手脚麻利,已将伤口周围的血迹脏污都擦拭干净了,还在齐四郎的身下垫了块洁净的布料。
沐九如接过风兮手上的特制缝合针,又翻找出钳子与镊子。
齐四郎的创口位置不好,面积又大,只靠针线很难并拢,阿芙在沐九如的指导下将两边的伤口进行合并对齐。
沐九如则是捏住了钳子夹好针身,屏息凝神片刻后,他操持着钳子在创口的边缘稳稳地刺下第一针。
皮肉之下是淡黄色的油膏,并和后的伤处依然在细细地渗血。
风兮那头调完了要用的膏药以后,也立马来到沐九如的边上,帮病人擦拭血液,保持创面的清爽。
针线需要缝合的只是皮肤,针尖若是过于深入地戳刺,则有可能会伤到内脏,沐九如只好谨慎地用镊子提起带着脂肪的皮肤,将针尖小心翼翼地穿过去。
他之前其实不曾练习过缝合外伤的技术,但此时此刻若是他不做这事,也未必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
毕竟在布头上做针黹和在皮肉上缝合,虽有相似之处,却有更多要注意的地方,一不小心反倒会害了人的性命。
沐九如在人体上落下的针脚不比做针黹时工整多少,依然大开大合,歪歪扭扭,动作比起之前诊脉洗肠时的行云流水,也显得有些磕磕碰碰。
但村民们却已全然信服了沐大夫的医术,再无人敢提出质疑,就是有人后头赶来看热闹的,也被齐家几人灌输了一堆好话。
“沐大夫厉害着呢,四儿那肠子前面都拖地上了,人家用一盆冷水,就让肠子自个儿回肚子里了。”
“用温水泡着肠子,我之前想都不敢想,这人身肚子里的东西怎么好用水泡着,但肠子泡进去了之后,四儿果然不吐了!”
“沐大夫动作磕绊,这不正常么,谁家没事情练这个,找谁练去,总不见得砍别人几下,再练针脚吧!”
“用那两小玩意捏着针,可真是个精细活,想想就难做,你要觉得沐大夫做得不好,你去缝啊,别在这儿嚼舌根!”
周围人吵吵嚷嚷,沐九如却浑然不知,只全神贯注在不太熟练的另一种针线活上,脑子里也不停地回忆着《存真图》上的内镜排布,与各种医书医案上写的缝合要点。
时光在紧锣密鼓的治疗中,飞速流逝。
第143章 缝合 沐九如悚然一惊,一把捂住蔺南星……
沐九如缝合的动作一刻不停, 针尖破皮肤时虽然毫无声响,可那略有滞感的一戳一刺,依然让人看得忍不住牙齿泛酸, 几乎要感同身受地产生痛觉。
细密的汗水顺着沐九如饱满的额头淌到俊秀的鼻尖,雨丝一般淋漓而下。
眉间的叆叇也滑落了些许,但还不至于阻碍视线。
沐九如的双手不停地动作着, 他无暇顾及这些, 只想尽快地缝合这近乎一尺长的伤口。
蔺南星带着杯热茶,蹲到沐九如身侧空着的另一边, 他将茶水拢在手心里,观察着沐九如动作的间隙, 帮人细心地擦去汗水, 拨正叆叇,捋去碎发。
他伺候人的时机总是恰到好处,以至于沐九如都没感觉到蔺南星来了身边, 还帮他做了许多体贴活。
蔺南星也无需沐九如感知到这些。
伤口缝到一半的时候, 齐四郎又吐了一回,断断续续呕了好一久,沐九如只好暂时停下缝合的动作。
蔺南星趁机端着杯子,喂了口水到沐九如嘴边。
沐九如抿了两口, 这才发现蔺南星来了,笑道:“落故。”
声音轻轻的,语调柔柔的,透着依赖和亲昵。
蔺南星深深凝望着沐九如苍白的脸色,想让少爷去休息的话语在喉咙口滚了一圈,还是没说出口。
他“嗯”了一声,道:“我一直在你边上。”
沐九如点了点头, 蔺南星便不再多言,抓紧时间给沐九如又喂了两口水。
沐九如喝的肚子里暖洋洋的,一直僵持着一个动作带来的疲乏感也稍微褪去了一点。
齐四郎吐完了,人又大致恢复了平静,阿芙再次按上伤口,沐九如也继续缝合的工作。
伤口一点点被收齐,线也用完了好些根,所幸一切都还算顺利,最后一点切口也缝上后,基本已没什么血液在往外流了。
沐九如长出一口气,后面的事情就相对要简单些了,他拿出风兮之前调好的铁扇散掺的玉红膏,在伤口上抹了一层,又取出长肉膏,厚厚地盖住创口。
这样处理完了,就能继续下一步,用布条缠住伤处,绷紧皮肉了。
这活他这没什么力气的人实在做不了,他便点了阿芙和风兮两人,吩咐几句,把后续的收尾交给他们去操办了。
忙完这些,时间早已过去不知道多久,沐九如抬头看了看天空,日头偏斜了不少,这次缝合做了兴许快半个时辰。
空中春光煦煦,晴空万里,日照并不算太过刺眼,却也让操劳许久的沐九如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他连忙垂下脑袋,缓了缓气,颤着指尖在药箱里翻找笔墨。
蔺南星连忙问道:“是要开方么?我提前让人备墨了。”
沐九如停下动作,心神再度放松,笑道:“是,我要开方。”
蔺南星走进人群里,沐九如的视线追随着自家相公,猛然就是一惊。
怎的来了这么多人?
村民近乎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这里围了起来,粗略看去人头攒动,估计有个好几十人。
怕不是附近的村人都来看热闹了。
怪不得他之前缝合的时候觉周围得有些吵。
村民们见沐九如忙停当了,一个个扯开嗓子提问起来。
“齐四郎这是成活了?”
“这就治好了?齐四郎怎么没醒呢?”
“怎么缝了还要抹这么多药膏?这药贵不贵?”
“沐郎君人长得俊,没想到还这么有本事!”
七嘴八舌的声音吵得沐九如脑子里嗡嗡作响,头重脚轻,好在齐家人和村长守着这里,在一定程度上主持着秩序,倒也没让村民们靠得太近。
沐九如疲惫地垂下视线,把双手浸在已经冷却的水里慢慢清洗。
边上的林氏探头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沐大夫,我家相公是不是这样就好了,能活了?”
这种突如其来,危及性命的险情,对病患的亲眷而言无异于一场灭顶之灾。
沐九如如今不赶时间了,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慢慢地道:“齐四郎的伤口这样就算是处理好了,但他气血亏损得厉害,还得再观察几日。若是几日后他能退烧,人也清醒了,便是熬过来了。我再给你们开个方子,嫂夫人之后每日需要喂他服用两次。”
沐九如没把话说得太满,可林氏还是激动得流下泪来,还一连给沐九如磕了好几个头。
沐九如无力地摆了摆手,再多的话也他说不动了,还是风兮道:“阿姐,你别磕啦,我家哥哥心善,你磕多了,沐哥也要不自在的。”
林氏这才作罢。
蔺南星很快便带着备好的笔墨回到沐九如的边上,沐九如报出一味药,他就写下一味。
一方药剂写完,又再抄了两份,三张方子,一份他们自己留档,一份给齐家人去镇上配药,还有一份留着等下回家让风兮和阿芙用家里的药材先配两副救急。
蔺南星把方子给了林氏,女郎接了过来,依然在不住感激:“这次真是多亏得有你们,老天保佑,需要多少诊金,我安顿好相公之后就给你们送来。”
沐九如有些愣怔,一时没反应过来收费的事情,脸上表情懵懵的,只有汗水不停地落下。
蔺南星估计他家少爷是累得狠了,便帮忙答道:“一两银子。”
他家少爷的手艺,在他看来和军医相比也不遑多让,就是十两、二十两银子也值当。
但齐家不算是非常殷实的人家,他要是狮子大开口,把人家底掏空了,少爷知道了定会于心不忍。
一两银子,差强人意,聊胜于无。
林氏愣了一愣,这诊金着实有些贵,镇上郎中出诊一次也至多就是这价了……但若是能救回一个壮丁的性命,却也不算太贵。
林氏连忙道:“好好,我晚些就送来。”
蔺南星点了点头,回到沐九如身边,音色放轻柔了,温言细语道:“祜之,这里就留给阿芙和风兮处理,我们先回去吧?”
风兮和阿芙已经给齐四郎缠好了布条,正在收拾残局和药箱。
沐九如对他们是放心的,便点了点头,笑道:“好,是该回去睡一觉了,着实是累到我了。”
蔺南星立刻扶着沐九如缓缓站起,和周围人打了几声招呼,就要与沐九如相携离开人群,往竹里书斋的方向走去。
村民们却有些过于热情了,他们从未见过这般神乎其技的医术,各种问题一股脑的砸向沐九如,差点不肯放两人离开。
最后还是村长训了一声,人群才消停下来,给沐家夫夫让开了道。
蔺南星带着沐九如一路往家里走,直到稍微远离人群一些了,小郎君才低着头问道:“祜之,你还撑得住吗?我背你回去吧?”
沐九如此时脚步虚浮,人也有些虚脱,他软绵绵地靠在蔺南星的怀里借着力,低声道:“去个隐蔽点的地方……”
蔺南星对沐九如言听计从,他没问缘由就先看了看四周,发现了一处还算相对隐秘的地方。
那是一个小草垛的后方,刚好和边上的灌木能形成合围的地形。
他带着沐九如走到草垛边上,两人还未站定,沐九如就弯下了腰,猛得吐了起来。
他一吐就是许久,直到把吃下去的午饭全都吐得干干净净了,才将将停了下来。
蔺南星心疼极了,一直在旁边扶着沐九如,轻轻地拍抚郎君颤抖的背脊。
他见沐九如终于不再吐了,连忙问道:“你好些了么?还要再吐么?”
沐九如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吐过一通,身体反倒是舒服一些了,冷汗不再冒,头也不昏了,力气都回来了一些。
“舒服多了……”沐九如的声音还有些虚弱沙哑,他勾起嘴角自我嘲解地笑了一笑,“我从没见过这么多血,方才肚子里翻腾了许久,如今吐出来了就没事了,你别担心。”
蔺南星应道:“好,吐出来就好了,回去我煮点粥给你喝。”他安慰道,“没事的,祜之,不论是谁,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都会感到反胃恶心。”
沐九如淡淡一笑,用微颤的手指摩挲了下小相公宽厚的掌心。
蔺南星也露出个安抚的笑容来,他掏了掏衣襟,想摸出手绢给沐九如擦擦嘴,却忽然想起来今日带在身上的两条帕子已经都染了血迹,不能用了。
蔺南星立刻翻了块自己身上还算干净的衣袖出来,替沐九如将嘴轻轻擦了。
可惜这里没有水,不能让少爷及时漱口。
蔺南星灵光一闪,慢慢地凑到沐九如唇边,想讨要一个短短的吻,顺便帮沐九如清理一下口腔。
沐九如自己还嫌弃着自己嘴里的酸苦味呢,就见小相公鬼鬼祟祟地凑过来,他悚然一惊,一把捂住蔺南星的嘴,道:“南星,你……回家我们再……”
蔺南星垂着脑袋,哼哼唧唧,热气都呼在了沐九如的手心里:“少爷……就一会。”
沐九如隐约猜到蔺南星想做什么,但这实在是太埋汰了!
沐九如坚定地摇了摇头,无奈地叹道:“快些背我回去吧,回家等我漱了口,再同你好好地亲热,好不好?”他软了调子,半哄半诱道,“蔺郎?”
蔺南星被这称呼叫得耳朵一热,他本来也不敢多忤逆沐九如,现在更是昏头昏脑,像是被灌了迷魂汤。
小郎君立马言听计从地背过身去,蹲了下来:“我背你回去……”他耳朵实在烫的很,忍不住用手捂了起来,掩耳盗铃地唤道,“沐郎。”
沐九如轻笑几声,俯下身子,趴到了蔺南星的背上,伸手勾住这人的脖子,蔺南星便把自家情郎稳稳地托好,背了起来,脚步轻快地往家里走。
路上杏花疏雨,梨花纷繁,春风徐徐将百花带过他们的身畔,缀在他们的发端。
蔺南星沿着水渠和田垄一路前行,水天一色,倒印着起伏的土路。
还有一双腿。
两个交叠的人影。
第144章 御骑 这就是春日呀,沐九如心头畅快,……
春风拂面, 带着温软湿润的清雅花香。
沐九如趴在蔺南星微微起落的背上,耳边是小郎君规律轻柔的脚步声。
他心里安安稳稳的,深深呼吸了口万物生发的气息, 喟叹道:“落故,真希望齐四郎能熬过这几日,成功活下来。”
蔺南星脖子里被沐九如吹得痒痒, 皮肤红了一截, 他脚步不自觉地快了一些些,温声应道:“会的, 祜之的缝合术很好,针脚很整齐, 速度也很快, 他一定能活下来。”
沐九如被哄得呼呼直笑,他搂着蔺南星的脖子,翘着嘴角道:“那他就是我第一个医活了的病患。”
这么想着, 沐大夫就更高兴了, 眼睛都弯成了两枚明亮的月牙儿。
蔺南星下意识地颠了颠身上的人,嘟囔道:“我才是你的第一个病患……我的风寒,摔伤,虫病, 腹痛都是你治好的。”
沐九如又笑个不停,他前面吐过一场,伤到了喉咙,让他的声线变得哑哑的,又柔柔的,但依旧悦耳动听,似水涓流。
沐九如轻笑道:“是是, 蔺郎才是我的第一个病患,是九如失言了。”
蔺南星耳朵一红,嘴角翘得老高,“嘿嘿”笑了两声,脚步迈得更是飞快,虎虎生风的,将地上的泥土都扬起了不少。
沐九如虽看不见,却能想象小相公得意又羞涩的模样。
他轻轻捏住眼前的这对红耳朵,揶揄道:“这是谁的小耳朵,怎得一会儿就变红了?是有火在烤它么?”
蔺南星被碰的浑身一颤,耳朵上的火烧的更旺,连身上都要着火了。
他讨饶道:“祜之……我就是,容易这样……”
沐九如的心都快化了,若不是在外面,他定要好好亲亲小相公的这对耳朵,再亲亲他的小相公。
哦,还得先漱了口,不能被小相公带坏,也埋汰起来。
沐九如笑了好一会,贴着自家小相公的背,悠悠叹道:“落故,我今日好高兴……”他轻轻地,认真地道,“我赚了一两银钱,这是我自己赚的。”
蔺南星的心头和面容被这句话瞬间揉得又软又胀,他也轻轻地回道:“以后祜之会用医术赚很多钱,医好很多人。”他确信,“一定。”
沐九如眼里荡起明亮的光,洁白的花瓣在他眸中飘落,像是下了一场绚丽的流星雨。
他呢喃般地叹道:“若能这样,那真是太好了……”
蔺南星微微一笑,轻快又肯定地道:“一定行的,祜之今日医治齐四郎时那么多人都见到了,定会有很多人闻讯而来,要找你……祜之,祜之?”
话未说完,他就听见自己耳畔传来了浅浅的鼾声,连带着那双环着自己的手臂,也松松垮垮地垂了下来。
小猫般的呼噜声让蔺南星心头温存而缠绵,仿佛飘满了花瓣的春水般,柔柔的,皱皱的,又甜又暖。
他轻轻笑了一声,弯下腰杆,让沐九如躺得更加舒适。
脚步也慢了下来。
让他劳累后的心尖尖,一枕浓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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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
竹里书斋宽敞的马厩内,五匹马儿晃着长长的尾巴,或行或卧,悠悠然地吃着精细的马草,享受不需赶路,也不用驼人拉车的消闲时光。
这个马棚搭建得不算宽敞,比不得蔺太监第的马厩那样,开阔到甚至能让马儿撒欢奔跑;但这里的空间虽小,清理得却也十分干净,地上铺了厚厚的稻草,让马粪味接近于无,只剩下粮草与竹林的清香。
御赐的五花马在诸多马匹中最是显眼:它生得膘肥体壮,浑身赤如烈焰,长长的鬃毛油光蹭亮,骨架也比其他那些匹大了一整圈。
难怪他就算驼上两大一小疾驰许久,还依然游刃有余。
此刻的马棚里,除了五匹骏马外,还站着蔺南星一家三口,外加多鱼小奶爹。
几人热热闹闹地全都围在五花马的边上。
沐九如近来日日与蔺南星一同早起,两人梳洗用过饭后,蔺南星会去习武练功,沐九如也会在这段时间里做些轻松的运动,或是和蔺韶光一起玩蹴鞠、投壶这样的小游戏。
锻炼给身体带来的益处是肉眼可见的,沐少爷的身体不知不觉间强健了不少,哪怕跑跳上一时片刻也不会心悸不已,呼吸困难了。
这下沐少爷的野心也被勾了起来,他想起自家的马儿,还有小郎君人强马壮、在马上威风凛凛的模样,今日便提出了想要学习骑马的申请。
蔺韶光听见了两个爹爹的对话,也被勾得兴趣盎然,吵嚷着要骑上一骑。
蔺南星自然不会扫妻儿的兴,当即取了两套马具,带着他们来了竹林的马厩里。
此刻马具全被挂在了栅栏上,五花马用它红红的鼻子,翕动着低下头去对着那些东西闻了一闻,结果发现是用来拘束自己的玩意儿,便嫌弃地打了个响鼻,把注意力又放到了刚刚进棚的几个人类身上。
它先嗅了嗅最熟悉的蔺南星,想要亲昵地舔一下下,刚张开嘴,就被蔺南星掰开脑袋,敷衍地抚了几下颈侧。
五花马对蔺南星的脾性早已熟悉,它不满地又打了个响鼻,便去闻嗅身上带着他主人味道的沐九如。
这个人类是可以舔的,五花马做出判断,便伸出了长长的舌头,轻柔地舔了一下。
沐九如的脸上当即被糊了一片马儿的口水,他倒是不太嫌弃这些,反正家里还有个狗狗化形的小相公,也爱对他舔来舔去。
都可爱的紧。
蔺南星立马拿出绣帕给沐九如擦脸,又瞪了那埋汰的畜生几眼。
沐九如看得好笑,他在赶路南下的这一个月里,日日都和蔺南星的五花马打照面,他虽然还未独自骑过这马儿,但一人一马早已混了脸熟,彼此颇为亲昵。
沐九如伸出手掌,在马儿的脸上、脖子上摸了几下,笑眯眯地道:“好马儿,今日要劳你多多指教了。”
五花马听懂了沐九如的话,温驯地拱了拱这个温柔人类的脸蛋,又舔了下这人芳香的手掌。
蔺韶光在底下看大爹爹和马儿玩耍十分眼热,扯着蔺南星的裤腿撒娇:“元宵也要摸,元宵也要摸,爹爹抱!”
蔺南星一把抱起好大儿,举到五花马的脸旁,夸道:“乖小宝,记性不错,摸马儿一定要让大人抱着摸,别忘记啊。”
蔺韶光哼哼道:“元宵都记得的,不能摸马马的脚,不然它痒痒了会踢元宵,也不能吵吵闹闹吓着它。”
蔺南星点点头,又夸了聪明乖巧的好大儿几句。
元宵“咯咯”笑着,抱紧五花马的脖子,用力嗅了几下,又亲了两口,五花马难得遇到这么热情的人类,紧张得都快撅蹄子了,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耳朵扫成了个小旋风。
三人一马闹了片刻,蔺南星便放他的好大儿跟着多鱼去选马,让孩子们自个儿玩去了。
蔺南星自己的爱骑,当然是要留给沐九如的。
他家少爷入宫前只在沐家田庄里骑过两次马,那庄子的管家给少爷选的马都又瘦又老,跑也跑不动,就是个哄人的玩意。
如今他家少爷想学骑马,蔺南星自然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因为害怕教学麻烦就敷衍以对。
因此蔺南星毫不含糊地把马儿的习性、御马的方式全都仔细得向沐九如交代了一遍,光这样他还觉得不够,便连带着如何佩戴马具也手把手地教了。
五花马嘴里的衔铁他塞了又拿,兔子般的耳朵被项带和额带压倒又取出,背上的障泥、鞍具装了又卸……
来来回回四倒腾了足有五次,沐九如终于学明白了,从头到尾独立完成了一次马匹的配装。
这样一来,将来就算遇到什么什么火急火燎的事情,他家少爷一个人也能骑马出行。
等之后沐九如彻底学会骑马了,蔺南星就打算飞鸢传书一封去京里,替沐九如开出御马的资质文书来。
有了“御人帖*”,只要沐九如的身体吃得消御骑的运动强度,那么想要游览附近好山好水的时候,他们就无需大费周章做出行准备,只消带上干粮和马匹,就能一家几口并辔出行,把臂同游。
五花马在沐九如的亲手装备下已整装待发,嘴边的口衔和节约闪着熠熠银光,棕色的细长革带绕身而过,大红缨团挂在健硕的胸前,一看就是匹雄赳赳气昂昂的宝马神驹。
马腹两侧的马镫也严严实实得装好了,不长不短,刚好合适沐九如的腿长,就等着御者翻身而上了。
不过初学者上马,还是他人扶着更为稳妥,不然容易引起马儿的不适和惊慌。
蔺南星向沐九如解说了上马的方式之后,便扶着少爷的腰身和大腿,将人轻柔地送到了马背上。
今日为了学习骑马,沐九如刻意换了一身劲装,比例极好的身材便毫无保留得展露了出来。
近乎盈盈一握的腰肢一览无余,被臂褠束起袖子的手臂纤细修长,就连洁白的后颈处荡下的几缕碎发都多了几分飘逸不羁的意味。
两条露在缺胯袍外的长腿因踩踏马镫而用了力气,布料下的肌肉绷得比平日紧实许多,触之柔韧丰盈,灼得蔺南星手心发烫,喉咙发干。
小郎君的脑子里也不由地浮现出了衣衫下、床榻上的画面,差点就要忍不住放肆地摩挲上几下。
蔺南星连忙压住自己不合时宜的邪念,不敢再看这双他万分熟稔的腿一眼。
他端正好心态,把马缰放到沐九如的手里,打开厩门,牵着五花马往林子里走,一本正经地道:“刚开始几次,就先这样我牵着你走走,等你习惯了骑马的感觉后,我就不牵马了,让你单独和它去溜达。”
蔺南星在他家少爷的事上向来虑无不周,沐九如顺从地应道:“好。”
蔺南星便带着他的主子和爱驹,走进春光下的竹林里。
两人的耳畔皆是沙沙竹浪之声,脚下是轻快的哒哒马蹄。
沐九如御马的姿势十分标准,双腿夹着马身,即便浑身都在发力,看起来依然翩然优雅。
肥马轻裘,玉树临风,便是马上郎君此刻的模样。
蔺南星回头仰望时,视线不论略过哪处,都会为心上人的矜贵俊丽而晃乱心神。
不过想要维持这样标志的姿态,对体弱之人来说,还是颇有难度的。
蔺南星注意到沐九如有些吃力,便轻轻地推了下身侧微颤的大腿,柔声道:“祜之,你若是累了就下马休息,练习骑乘不急于一时,不然腿肉和臀肉都会磨破。”
他又道:“也不必像我之前说的那样,非要一直夹着马身,累了坐着就行,它不跑起来的话,其实不太容易把人颠得失去平衡,就算是你要落下来,也有我护着。”
既然教他骑马的蔺小先生都这么说了,沐九如也就乖乖听了,他卸去双腿的力道,结结实实地坐在鞍上,道:“好,我的力气确实不太够了,那就先这样坐着,我还想再骑一会。”
少爷不论想骑马溜达多久,只要不累到身体,蔺南星都是乐意奉陪的。
他浅笑着应了一声,又带着马儿和心上人慢慢前行。
五花马被蔺南星牵绳拘束着,这辈子就没走过这么慢的速度,可惜对于初学的沐九如来说,只要坐在马背上,不管是绷着腿,还是被颠着臀,都让人难以适应。
不过这视野却是极高极阔,恍惚间都会让人觉得自己像是生出双翼,正乘风而行。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万顷竹海,耳边风吹叶摇,掠过沙沙疏疏之声,鼻尖沁着春日的清爽气味,不远处还有蔺韶光和多鱼的欢声笑语。
而他一低头,就能看见引领在前,时时回望的意中人。
这就是春日呀。
沐九如心头畅快,同他的小郎君一起,慢慢悠悠地闲庭信步在竹林里。
马蹄与足尖踩过一个个叶隙间投下的光斑,偶尔两人也会停在某处,在折下几片竹叶与野花,簪在彼此的鬓边,也簪在马儿的鬃毛上。
也不知这样漫无目的逛了多久,蔺南星突然耳朵微动,倾听了片刻,道:“祜之,风兮在找我们,像是……家里来客人了。”
他继续仔细分辨微风带来的声响,这下又听清了一些,补充道:“是林氏来了。”
沐九如闻言就是一喜,桃花眼粲然一亮,双脚情不自禁得失了控制,踩着马镫一翘一翘的。
他笑颜生花:“估计是齐四郎有了好消息!”
第145章 答谢 病患若是治好了,诊金可不能少我……
齐四郎病况稳定, 只是一直并未醒来,这次林氏突然登门拜访,沐九如估摸着多半是有病患的好消息了。
他这下欢喜得连马也没心思骑了, 立即对马下的小相公道:“我们快回去,落故,你帮我下来吧。”
毕竟小郎君为了能让他能骑得舒服一些, 把马速控得实在是太慢了, 比他用两条腿步行还不如呢。
若还要这样骑马回去,不知得耗费多少时间。
蔺南星应了一声, 伸出手来扶住沐九如的腰肢,另一只手托住马腹边上有些绷直僵硬的腿肉, 微微用力, 将人圈进了怀里。
然后又偷偷地多揽了几息芬芳扑鼻,花香满身的心上人,这才轻轻地把沐九如放在了地上。
落地后, 沐九如的两腿竟是有些发软, 还有大腿内侧也在不知不觉间用得有些酸痛了,分明他之前和蔺南星同骑的时候,并没有这些问题的……
看来学习骑马之事确实不可一蹴而就。
他适应了几下腿侧的痛感,也不多磨蹭, 便一手牵起马儿,一手牵着蔺南星,在身边人的指引下往风兮所在的方向快速赶去。
五花马很是温驯,不需要用多少力气牵引,就会乖乖地跟着主人随行。
哒哒的蹄声也越听越让人觉得心头放松。
沐九如边走边问道:“这马叫什么名儿?我以前像是从不曾听你叫过它的名字。”
马儿像是知道牵着它的人在说自己,侧过头舔了舔沐九如的头发,卷走几片草叶。
蔺南星嫌弃地看了这畜生两眼, 回道:“这是穆沁马,突厥那边传进大虞的马种,在御马监选育了三十七代,它是三十六代里除了种马外最好的那匹。”
沐九如目露惊叹,笑眯眯地拍了拍马儿的颈侧,道:“原来你还是匹倾举国之力养出的小神驹,宝马配英雄,你这好马儿配我的小相公刚刚好。”
沐九如分明是对着马儿在说话,却让边上的蔺南星听得脸上烧红,嘴角高翘,连带着看那舔了他心上人的畜生都变得顺眼了不少。
毕竟少爷亲自说了,这马称他刚好。
沐九如被蔺南星暗自得意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他笑道:“所以你是没给它取名么?”
蔺南星道:“嗯,平日就马儿、五花马地叫,它知道是它。”
五花马果然打了个响鼻,用吻部友好地拱了拱蔺南星的后背,没敢用舔的。
蔺南星不咸不淡地撇它一眼,沐九如提议道:“你回头给它取个名字吧?这好马儿也算是跟着咱们走南闯北的家人了,元宵不也给大鹅和游隼们都取了名么:小芙、小风、小鱼、小九、小元、小星……”
沐九如说起这事儿,就逗趣得不行,蔺小相公却是一想就觉得糟心。
好大儿给圈里的那些东西都安了熟人的名字:最威武的那只隼是小星,最漂亮的公鸡是小九,特别聒噪的大鹅是小鱼……
连逢会和逢力,还有那秦屹知都没有放过。
那只不太理人,但十分优雅的鹅叫做小知,不爱叫嚷也不爱动弹的鹅是小会,天天上蹿下跳还和小会黏在一起的鹅是小力。
前一阵小会和小力还生了窝蛋,同心协力地在孵蛋……蔺南星都快没眼看他的下属们了!
还有小九……
蔺南星对小九也是操碎了心,生怕它去宠幸了哪个母鸡,只好给小九单独盖了个豪华鸡窝。
他还试着把小星塞给小九,让他们培养感情。
但鸡隼同笼果然是不成的,那不争气的小星见了小九就开始惊恐地摇摆,小九也好不到哪儿去,小星一进它的屋子,它就嗷嗷惨叫。
小星和小九相看两厌,让蔺南星颇为郁闷,但他是不会放弃撮合小星和小九的。
小星和小九必须在一起!
总之,这些畜生们有了专属的名字,就好像不再只是家里的资产,而是成了他们真正的家人了似得。
不管是游隼还是鸡鹅,又或是这匹五花马……
蔺南星现在甚至都能分清哪个鹅是小鱼,哪个鹅是小元、小会了……
他和沐九如的家人越来越多,他们的小家也逐渐壮大,变得人丁兴旺,热闹非凡。
这是让沐九如,也让他都喜欢、眷恋的家。
蔺南星心里头软软和和的,轻笑着点头应道:“好,回头我也给它取个名字。”给他们家再添上一口“人”。
沐九如也点点头,回了小相公一个轻柔的笑。
五花马像感知到了蔺南星的情绪变化,偷偷地舔了口主子的脑袋,这回蔺南星没嫌弃小家伙了,对着马儿的脑袋轻轻抚了两下。
夫夫两人牵着他们的“新家人”边走边聊,不一会就撞见了风兮。
三人略一寒暄,蔺南星把马缰塞进风兮手里,道:“那我们俩先回家,你去把马牵回厩里。”
缰绳被转移到风兮手上,五花马立刻犟了几下脑袋,看起来不太驯服这个牵马人。
风兮道:“我牵不住它啊!马撒手没了怎么办?”
蔺南星一想也是,五花马对他和沐九如虽然温驯,但好马都是有傲气的,遇上喜欢的人还能被乖乖牵着,遇上怕它的、驯不来马的人,就会像现在这样犟头犟脑地欺人。
指不定他和沐九如刚走,马儿就真的甩开风兮,自个儿撒野去了。
蔺南星也不为难这个看着就瘦巴巴,和小鸡崽没什么区别的矮子了。
他拢起双手,吹了个嘹亮的风哨,把马儿栓在了竹子上,交代道:“等下长随会来,你叫他把马放回马厩,马具都卸了。”
风兮点点头道:“好好,我看着它等人来。”
蔺南星把五花马安排妥当了,就带着沐九如沿着竹林小道继续前行,往家里走。
沐九如问道:“你刚才那哨子,是怎么吹的?好响。”
蔺南星立刻拢着双手,吹了个十分轻的,又替好奇得满眼亮晶晶的沐九如摆弄好双手,教沐九如吹哨。
沐九如气息轻柔,怎么吹都是低低的声响,蔺南星也陪着和沐九如,吹出低低柔柔地声音。
夫夫两就带着“呜呜”怪声一路离去。
身后的风兮摘了些柔软的竹叶,小心翼翼地往马儿嘴里放,眼神却带着些揶揄,自言自语道:“你看我们的两个主子,如今好不幼稚。”他顿了顿,又笑着感慨道,“……真好呀。”
五花马打了个响鼻,一把抢过风兮手里的所有草叶,并转了个身,嫌弃地把屁股对向风兮。
风兮:“……”
行吧,都是大爷,你们高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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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四郎的媳妇林氏已在竹里书斋的院子里等候多时了。
她刚来时,阿芙让她进堂屋里坐,她不好意思进去,阿芙便也没有勉强,就在院子里支了竹椅和竹桌,泡了茶水让林氏坐着等人。
此时沐九如和蔺南星刚刚踏进竹里书斋的大门,林氏立马站了起来,不过想说的话还未出口,她就先愣了一愣。
这沐家郎君刚来村里的时候,每每只要出了门,路过哪里,哪里就有人停下手里的活计,呆愣愣地对着他直瞧。
甚至村里面还有几个小伙子,因为一直跟在沐郎君身后瞧看,一个走神脚下踏了空,结果摔了大牙的也有,摔断手脚的也有。
即便如此,大伙也并没觉得他们的表现太过夸张。
毕竟沐郎君就是这么漂亮,比他们这些泥腿子能想象出来最漂亮的神仙还漂亮,谁不喜欢多看几眼。
后来沐家在竹里村住的时间久了,大家见沐郎君的次数多了,才对这谪仙般的人物习惯上了些许,好久没再闹出那样的笑话来了。
可今日的沐郎君,给人的感觉又和往日不一样了。
貌美俊丽的郎君今日竟没有再穿着素色的大衫长袖,把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了;而是身着暗色的短胯和皮靴,衣袖都束在了护手里,显得腰背劲瘦挺拔。
素来温柔俊逸的郎君,突然就变得英姿飒爽了,甚至还多了丝凌厉张扬的气质。
乍见之下,林氏差点以为村里又来了个新的天仙。
她一下子没能从这惊世貌美中回过神来,进门的沐九如倒是见怪不怪了。
他率先打招呼道:“嫂夫人久等了,你今日过来,是齐四郎清醒了吗?”
郎君语调温柔,一笑百媚,天地都骤然失色,林氏提在手里的大鹅瞬间落在地上,“嘎嘎”惨叫。
林氏这下终于是回过神来了,弯下腰手忙脚乱地捡拾畜生,鹅脖子鹅翅膀的一通乱抓,弄得羽毛漫天飞扬。
此情此景实在是丢人现眼,她臊红着一张脸,总算是提起了鹅腿上的麻绳,又拿起脚边带来的篮子。
她闹了失礼的笑话,一时半会还不太好意思去看沐九如,稍微错开点视线,道:“是的,沐大夫,今天早上相公终于醒过来了,还喝了半碗米粥下去,我们一家子今早都高兴坏了。”
她举了举手里的的东西,不敢直接塞进人的手里,怕污了郎君的一身清整,只好离得远远的,热情地道:“您是我们齐家的贵人!我们一家也没得别的法子感激您,这点薄礼不值几钱,请您一定要收下!”
沐九如迎上前去,并未接过东西,笑容却十分明媚,欢快地道:“太好了,齐四郎年轻力壮,身子骨强健,只要人能醒过来,伤口养上月余就能好全。”
他又叮嘱:“这些日子里,嫂夫人注意着不要让他动怒大笑,高声说话,以免崩裂伤口,半个月后我再给他换副药剂,补血补气,将养身体,至于礼物……”
他柔声推辞:“就不必了,夫人此前已给了我一两诊金,药材和药膏的价格也不便宜,不必再额外送我东西。”
那日林氏向沐九如付一两银子外加二百文药钱的时候,手都在不停地颤抖,可见是对那笔钱心疼极了。
今日齐四郎醒了过来,林氏却把五百文钱一只的鹅子都带来了,感恩之心不可谓不诚,近乎是挖了心头的肉在答谢救命夫君的恩人。
可沐九如又不缺这么一只鹅子,他哪好意思再收人这般贵重的礼物。
林氏见沐九如客气,连忙道:“沐大夫您就收下吧,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篮子里就是些芍药根,听收药的人说,芍药春天药力更好,我们就挖出了一些新鲜的送来,咱们家家户户种芍药的,不值几个钱。”
话虽这么说,但村人除非紧着用钱,不然少有采春芍药根卖的,都是秋天才挖芍药根去卖钱。
毕竟芍药的花期在夏末,若是春日便采收根茎,就少了夏日卖花的收成,而春天的芍药根收价和秋天比相差不算太多。
这礼送的用心又实诚,沐九如不好再拂林氏的美意,伸手提过篮子,道:“这春芍药确实是好物,我就却之不恭了,多谢你们,鹅子的话,我还是不留了,嫂夫人带回去自己养着吧。”
他侧开身子,点了点院角的鸡圈。
林氏抬眼望去,里面挤挤攘攘的一大片,每只鸡鹅都吃得膘肥体壮,还有好些身上穿着奇形怪状的兜帽和披风。
沐九如笑道:“家里的小东西已经太多了,元宵这孩子一只都不舍得杀了吃,鸡圈都快塞不下了,你们的鹅还是带回去养着卖钱吧,或是烧了给齐四郎益气补虚,养养身子也是好的。”
竹里书斋养的鸡和鹅,身上的布料比村人穿得都鲜亮,根本不是用来吃的畜生。
林氏看着手里灰头土脸的鹅子,也觉得他家的畜生不配进沐家的鸡圈。
这鹅放下纯粹就是给人添麻烦了,可拿回去也不是个事……
林氏犹豫的时候,蔺南星那头也没闲着,他贤惠地帮沐九如提过篮子,又塞进阿芙的手里,让这人去料理药材。
然后他又拿出一家夫郎的待客热忱来,搬了两个椅子到桌边,招呼林氏继续坐着聊天。
蔺南星也带着沐九如在院里的竹椅上落了座,歇歇脚,还往沐九如的手里塞了杯他不知何时就泡好了的,热乎乎的茶汤。
今日家里泡的是梅花汤,茶底用的扬州特产蜀冈茶,梅花则蔺南星冬日新渍的。
红红绿绿的花叶熬出的茶汤清透微褐,闻着芬芳扑鼻,喝起来回甘悠长。
院落里种的杏树落花纷飞,连带着不知哪里乘风而来的竹叶,融合成清爽馥郁的香气。
沐九如抿了两口香茶,舒适地喟叹一声,方才骑马的劳累都尽数消退了。
林氏也捧着茶杯,但不好意思喝恩人太多茶水,毕竟这茶看着就十分精致,想来价格也是不菲。
林氏闷声坐了片刻,这才开口道:“沐大夫,这鹅……其实不是我的,是我二嫂嫂让我带来的。”她犹犹豫豫地道,“她亲姐姐的汉子得了病,半边身子动不了了,郎中和镇上大夫都治不好。”
“她姐姐家里日子苦,壮丁统共只有三个,其中一个还得了这种怪毛病,什么活都做不了,等于成了个废人,她家里的日子也因此过得一地鸡毛,穷的都快要揭不开锅了,也都是可怜人。”
她帮自家人卖了好一通惨,又道:“所以,我二嫂嫂就想让我来问问沐大夫,看看这病您能不能帮忙医治……”
话虽如此,她也知道沐大夫不缺钱,她们送的礼人家也不稀罕。
林氏又把姿态放得更低了,客客气气地补充道:“您若是愿意去看看的话,什么时候去出诊都行,那人病了也有整整两年了,不急于一时的,若是这病看不成,那您要是能同我们说些给病人将养食补的法子也好。”
沐九如一听,心里倒是没有太多的弯绕,他只觉得人家既然上门求医来了,他若是能治就应该尽力救治。
他当即问道:“病患的半边身子动不了……是哪半边动弹不得?除了动不了身子,还有什么异常么?”
林氏眼睛一亮,立马答道:“是半边的手脚不能动了,哪半边我记不大清,异常么……好像也没什么,那坏了的手脚不痛也不痒的,就是掐弄都没有感觉,算异常么?再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了。”
她怕沐九如因为她言辞含糊,就不医治了,连忙道:“要不等下我再去问问嫂嫂,把病症问清楚了,我再过来一次,把那人的情况仔细同大夫你说。”
沐九如摇了摇头,道:“不必多费功夫,具体情况还得当面看了,才能辨明病因。”
他温声道:“嫂夫人,劳你回去和你家二嫂嫂说一声,问下她病患的家里哪日方便待客,我问诊需要赶在上午,让他们得空了提前和我说个日子。”
林氏顿时喜出望外,没想到这既有钱又有本事的沐大夫竟半点也不拿乔,轻而易举地答应了下来。
她高兴得手脚都快不知道该怎么放了,连声道:“这可太好了,沐大夫您真是个大善人!我现在就同嫂嫂说这喜讯去!”
她提起脚边的鹅,顿时又哑了声,该不该留下这鹅的尴尬问题再次翻腾了出来。
沐九如笑着解围道:“鹅子你就拿回去吧,替我带话给你的二嫂嫂,东西我就不收了,但病患若是治好了,诊金他们可不能少我,看病医人赚到的银钱,我可都是要拿来给夫郎置买小玩意,讨他喜欢的。”
林氏被逗得噗嗤一笑,也不再纠结送不送鹅的问题了,她应下诊金的事儿,告辞一声就倒提着蔫头耷脑的大鹅离开了竹里书斋院门。
沐九如目送着客人离去,便回过头去看他的小相公。
那高高大大的一人,果然又害羞了。
此刻的蔺南星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俏脸是红的,耳朵也是红的,羞羞答答地捧着小水杯,抿着唇在杯子里吹泡泡。
真是个可爱的小媳妇。
第146章 来客 站在前头的人便是曾经的废太子,……
沐九如看着蔺南星羞成了个小媳妇的模样, 心里又软成了柔柔的一团。
此时四下刚好无人,他便顺从了自己的心意,难得失了些分寸, 把自己满心喜爱地往小夫君怀里一靠。
蔺南星虽害羞着,手脚依然灵活,他马上伸出只手来, 稳稳地揽住了自家少爷。
怀中人香香的, 柔柔地依偎着他,发出温软好听的声音, 问他道:“小夫郎,我之前挣来的一两银钱, 你可有想好要买些什么?还是我把银子都交给你来保管?”
分明沐九如也没说什么调情的话语, 可蔺南星却说得脸色更红,他昏头昏脑地道:“祜之,钱你拿着……我, 我再想想……”
一两银钱不算多, 在这小村小镇里也不能算少,毕竟好些村民一年到头也花不了一两银钱,不过这个数目到了蔺南星的手里么,他眨眨眼就能花完。
可这笔钱却不是普普通通的一两银钱。
这是沐九如亲手挣到的第一笔钱, 还打算用来给他买东西。
简直意义非凡!
蔺南星便怎么也舍不得去花掉了。
可他又十分想要他家少爷给他买些什么。
蔺南星好不纠结,心里面都快要揪起花瓣儿来。
他犹犹豫豫道:“要不……你随便给我买吧,你买的我都喜欢。”
沐九如看着小郎君犯了难的模样,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但他还是冷酷无情地摇了摇头,拒绝道:“你自个儿想,想到了再和我说,不然的话……我就把诊金都攒着……”
他睨了上头这人一眼, 笑眼盈盈地道:“然后攒上个几百两的银钱,去街边给我的好夫郎换一本失传多年的武功秘籍回来,如何?”
蔺南星的脚趾一瞬扣紧地面,头顶窘得开始冒烟。
少爷这是在点他以前乱花钱买医书孤本……
蔺南星面红耳赤,却拿怀里的人一点办法都没有,甚至他还觉得使坏的沐九如更加顾盼生辉,楚楚动人。
反正少爷不管怎么样都鼎鼎漂亮,鼎鼎可爱,鼎鼎善良。
蔺南星把脑袋埋在十全十美的沐九如颈边,一边掩耳盗铃地遮着羞,一边叽叽咕咕地道:“少爷要是买了,我就练,少爷买的东西肯定好,我肯定能练成……”
沐九如被逗得前仰后合,他拉起小相公的脑袋,屈指弹了弹这人的额头,“嘣”一声轻响。
实心的,里头不是水。
但又傻的可爱。
沐九如腻歪地道:“真是个小傻子。”
艳丽绝伦的笑颜近在眼前,蔺南星红着张脸,垂下眼帘,小赖皮狗般地道:“我……就是沐大夫的小傻子。”
他凑上前去,飞快地吻下沐九如的面颊,又害羞地退了回去,捂着自己的嘴,眼睛又红又亮,目光灼灼地望着心上人,道:“小傻子喜欢沐大夫。”
沐九如一愣,洁白的脸蛋迅速转红。
这院子里虽然没有别人,院外也没人窥探,但到底是大庭广众之下……
这下可就轮到沐九如把他羞红的脸蛋,给藏进蔺南星的胸膛里了。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儿抱成了一团,互相给彼此遮羞。
只露出四只芙蓉玉般粉红透亮,莹莹润润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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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沐九如和蔺南星便带着阿芙和风兮,并药箱等器具到了偏瘫病患的家中。
病人姓刘名大田,他媳妇赵氏一大清早就等在了竹里书斋的院门口,亲自带着沐家人去往她的家中。
竹里村统共就百来户人,沐九如一行就算是自己找去,也不会废太多的功夫。
但病人家属亲自前来相迎,足可见其请人治病的诚心。
刘家地处村庄的外沿,位置上已接近深山,想要进出村口、赶集采买都不太方便。
赵氏带着客人们进入院门,院子里灰扑扑的,统共只有三间泥瓦房,一栋栋房子看着也陈旧破烂,家里没养猪狗,只养了一只鹅两只鸡,条件算是村里相当差的了。
穿过院落,推开屋门便到了病患的居所。
几人跨过门槛入内,屋子里头黑沉沉的一片,稀碎的尘土颗粒在光照下四处飘飞。
蔺南星直接被这环境吓到炸毛,第一反应就是想替沐九如掩住口鼻,或是把这腌臜的家立即打扫上一番。
但他曾经答应过了沐九如不能给病患难堪,也不能嫌弃病患脏污……
蔺南星只好强行平复情绪,藏住自己嫌弃的神态。
屋子里清清寂寂的,没有半点人声。
空间也不大,一眼就能看到角落放置的床榻,上面躺着的刘大田已醒了,正睁着眼睛在发呆。
病患远远一瞧,约摸是四五十岁的年纪,人半卧着,面色红润,脸颊和胸膛都丰腴饱满。
只这么粗略得看过,倒不像个瘫痪的病人,可见其家人照顾他还算用心。
但这眼神却是死气沉沉的,哪怕见了大夫和媳妇进屋,刘大田也只是斜眼瞥了一下,便再无其他动静。
仿若他瘫的不止是半身,而是全身都动不了一般。
赵氏对此见怪不怪,她叹气着告罪道:“老汉身体出了问题之后,心情总是不太好,就不爱理人了,对不住啊沐大夫。”
沐九如自然也不会因此见怪,他点点头,宽慰道:“没事,不打紧的,七情本就与体内脏腑关联甚密,身体有恙自然会引起心烦或是狂乱,婶子不必对此觉得过意不去。”
这番话赵氏倒也听镇上的大夫说过,但那也是一年之前的事了。
那时的刘大田只病了一年,心里还有些念想,表现得也远没有现在这般万念俱灰,生无可恋。
如今的刘大田,三五日都不一定能说出一句话来,若不是她有时着急了语气不好,刘大田还能和她吵上几句,她都怕老汉哪一日就突然想不开,或是一睡不起了。
赵氏叹了口气,将屋门和窗户全都敞开,多透些阳光和空气进来,又给几个客人搬了椅子,放到床边。
沐九如等人落了座,风兮和阿芙自觉揽了小药童的活,一个研墨,一个给沐九如翻出腕枕。
蔺南星倒是头一回在沐九如的边上显得有些多余。
他不甘心地瞪了那两人几眼,可风兮和阿芙都忙碌着呢,没闲心去感受蔺公的眼刀子。
蔺南星看着他们做起事来有条不紊的样子,又无奈地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
他虽然无事可做了,可沐九如终于有了一手教导出来、正正经经想要学医的药童。
那两人和沐九如之间虽没有师徒的名分,相处的模式和真正的师徒却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家少爷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弟子……
那他就勉强能算是那两人的师娘了。
蔺南星这么一想,眼神里便多了些许慈爱,也大发慈悲地不再计较两个“小辈”抢他工作的一片孝心了。
他收回目光,转而一门心思地关注起沐九如,专心致志地扮演一个温良贤淑的好夫郎。
身后的三人莫名其妙被蔺南星盖棺定了新的关系,两个小妾也直接降格成了小辈。
沐大夫对此一概不知,他已开始了兢兢业业的问诊,对病患探询道:“刘大哥,你身上是哪半边没有力气?”
刘大田看了看沐九如,又垂下眼眸。
赵氏接过话来,道:“是右边的手脚全都没了知觉,刚开始得这病时,他还只是力气有些小,觉得拿锄头累,后来连个饭碗都举不起了,最后就成了现在这样,抬个手指头都不行,这手臂和腿也越来越细,都没个肉了……”
赵氏说来就觉得伤心,抽吸两声,好歹没掉下泪来。
刘大田恹恹地看了看自己媳妇,神色更加郁沉。
沐九如听完症状,沉吟片刻,道:“刘大哥,失礼了,我要看看你的手脚。”
刘大田的身体紧绷了一瞬,依然没有言语,沐九如便轻轻地提起这人右手,撩开衣袖检查里面的筋肉。
患肢近两年不曾动弹,也不知家人有没有为他推拿按摩过,手臂已瘦得脱相,沐九如一手就能圈起。
他试着按了病患手上的几个穴位,患肢上的肌肉依然半分反应都没有,宛若坏死了一般。
通常肢体生了不受控制的毛病,若是肌肉触之紧张,还会疼痛,多半得的是痹症,反之肌肉松弛,不痛不痒则可能是痿症。
沐九如下了些推断,又给人看了舌象,病患稍微有些不愿配合,不论沐九如要看哪处,动作都十分迟缓,做得不痛不快,但好在也没有过于抗拒。
沐九如耐下性子,慢慢地探查过病人的外部肢体,又将刘大田的手放在腕枕上,给人切脉。
病患两边身子的状况截然不同,脉象的差别也十分明显。
有力的左手脉象缓和,十分健康,而右手则是脉细如丝,虚软无力,结合之前看到的津亮无苔的舌象,像是气血两虚的症状,却也不太典型。
沐九如一时捉摸不透,他让风兮和阿芙也去号了一号,自己对赵氏问了好些刘大田的状况,赵氏都说一切正常。
沐九如又问道:“那两年前他病症刚起之时,有什么其他异状吗?”
赵氏回忆了番,道:“饭吃的少了算不算啊?他那时成日想睡觉,吃饭都只吃半碗,直到现在,食量也没能回去,但躺在床上不花力气,吃的少好像也正常?”
吃的少必然是有问题的。
一个成年人,一日两顿,每顿半碗,就是成日躺着都会觉得饿,更遑论病症初发的时候,刘大田应当还在参与劳作。
沐九如眉头微蹙,提了下叆叇,问道:“你们之前还看过两次大夫,那时的方子可还留着?能拿给我看看吗?”
赵氏道:“哦,在的在的,我去找找!”她说完便立即小跑着出了房间,到了堂屋里翻翻找找。
床边几人的目光也不由追随了一下赵氏的背影。
蔺南星视线一晃,见刘家的院门外远远站了两人,看着竟有些熟悉。
他眯起眼睛,定睛瞧了片刻,眼色忽然一沉。
蔺南星修长的指节敲打了几下膝盖,低声道:“祜之,我去外面一会。”
沐九如抬起眼来,眼帘疑惑地扑闪扑闪。
他家小相公居然平白无故会离开他身边,这着实是破天荒了。
沐九如问道:“怎么了吗?”
蔺南星眼眸撩着屋外,凤眸被拉得狭长,眸光雪亮,道:“屋外来了熟人,我去会会。”
“会会”这词像是带了些风雨的味道,沐九如瞬间握上了蔺南星的手,但仔细看来,小郎君的眉眼和姿态还算放松……
沐九如稍稍放宽了心,他顺着蔺南星的目光偷偷瞧了眼屋外,只能隐约瞧见些人影,但到底来了一个人还几个人,他也看不清楚。
但既然蔺南星不觉得情况紧急,沐九如便也选择相信小相公的处事能力。
他收回视线,捏了捏蔺南星的大手,柔声道:“好,你去吧,我这儿估计还要上许久,你不必着急回来。”
蔺南星摩挲了下沐九如的手,温声“嗯”了一下,就起身离开了座椅,大步流星走到刘家的院落外面。
不速之客正大喇喇地站在路边的树荫下。
两人都是男子,一前一后地站着。
立在后头的男子气质随和,姿态沉稳,是蔺南星的老熟人——苗承。
而站在前头的人,头上带了帷帽,让人看不见相貌。
但能让苗承跟随其后的,普天之下唯有一人。
便是曾经的废太子,如今的吴王——
景致宴。
第147章 吴王 蔺南星终于挑了下眉头:“扬州水……
竹里村地处湖州, 并不在景致宴封地的扬、常、苏三州内。
景致宴今日来此,便是无召擅自出封,是犯了杀头的大罪。
故而他只能微服出行, 身上穿着的是和村民大差不大的布袜青鞋,头脸也遮得严严实实,若不是蔺南星先认出了苗承, 怕也想不到这人会是曾经的大虞太子。
不过即便遮掩成了这样, 景致宴的气质依然十分出挑,长身玉立着宛若一修寒竹, 风姿挺秀。
蔺南星作为四品宦官,不论是曾经见到太子, 还是现在见了吴王, 都是应该做小低伏,恭敬拜见的。
但如今站在湖州竹里村的人,可不能是离不开封地的吴王。
那么见礼, 也就不需要了。
蔺南星挺直背脊走到两人面前, 他高了吴王和苗承两人接近半头,此时他不需弯腰,就光明正大地垂下视线,静静地看着他们。
眼神里丝毫敬畏之意也没有, 反倒还带了些不欢迎的厌烦。
双方的关系本就不算和睦,虽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景致宴的储君之位,毫无疑问,是因为姓蔺的搅弄朝局而废黜的。
蔺南星没得和人虚与委蛇的想法,本该高高在上的吴王倒是先行了个礼,景致宴将清劲的双掌前后交叠, 推出身前,作了浅浅一揖,道:“许久不见。”
蔺南星还是直挺挺地站着,不做回礼。
哪怕苗善河让他相帮苗承和吴王,也并不代表他必须和对面交好。
蔺南星对于吴王能寻到他如今的住处,心里是有过一些预计的。
往昔在京城时,这个曾经的大虞太子因温良恭俭,典则俊雅的品行而受人爱戴,但这并不代表景致宴没有手腕,能力不足。
这人生来就是储君,月白风清可以算是景致宴的秉性,而权谋和手段则是景致宴自小耳读目染来的本事。
因此景致宴会找到找上门来,蔺南星心知肚明不过是时间快慢的问题。
而今开春不过几天,景致宴便来了,这便是在暗暗地向蔺南星展露他如今在吴地的手腕。
但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好端端地被打搅了太平清闲的日子,依然让蔺公公怨气丛生。
他对吴王的友好问候,不仅不回礼,还扯出个阴阳怪气的笑来,道:“到底是贵人,来了吴地依然手眼通天,姓徐的老东西比不上你。”
景致宴被刺了一句,却只是温声笑道:“不论是我,还是徐姓那人,都不比得你们这些大地方过来的人。”
他们都担心隔墙有耳,因此说话便打哑谜似得,一个名字也没提。
景致宴轻叹一声,又道:“我如今就是送封信回家,内容若是通过不了你们的摘选,都传不到家弟手里。”
他停顿了片刻,帷帽晃了一晃,像是看了眼刘家的院子,语气复杂道:“……还是你艺高人胆大。”
蔺南星知道景致宴的这句“胆大”指的是什么。
吴王曾为东宫太子,苗承作为太子的伴伴,两人在天子的家宴上必然见过安帝的每一位嫔妃。
沐九如容色出挑,见过一次就再难忘记,因此景致宴哪怕隔着一整个院子的距离望上一眼,也能马上认出里面的人就是曾经的沐凤止。
不过认出来了也没什么关系,景致宴如今就是个地方上的亲王,蔺南星不怕他,也不必怕他。
蔺南星抱臂靠在树上,凤眼微眯,不咸不淡道:“公子明白就好,你的信送不到令弟手里,我的信可是不出两日就能让令弟看到。”
这就是赤.裸裸得在威胁了。
人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在景致宴这边,却不是这个道理。
除非他直接带兵越境杀了蔺南星,不然兜兜转转,他想解决的问题,还是得靠蔺南星传达天听。
景致宴沉默片刻,艰难地叫出那个他调查下来,对蔺南星而言比较友好,但令人难以启齿的称呼,道:“……沐夫郎。”
不论是沐字,还是夫郎二字,放到蔺公公的头上,都让景致宴觉得颇为烫嘴。
他卡顿地叫完这一声,语速又顺畅了起来,和和气气道:“我亲自寻来此地,并非是为了同你交恶,扬州的状况想必你已去查过,情况刻不容缓。”
他见蔺南星还是那似笑非笑,八风不动的模样,又沉声道:“我此次前来,是诚心实意愿助你一臂之力。”
蔺南星终于挑了下眉头,道:“扬州那边水深火热,与我有什么干系?那里的水这般混,我如今在湖州日子过得潇洒惬意,做什么搅和进去?”他冷笑着问道,“你真当我是来办事的?”
帷帽下的郎君骤然沉默了下来。
景致宴的容貌虽被纱幔遮掩着,让人看不清晰表情神态,但只看通身的气场,也能明显地感知到这人有些落寞。
苗承见主子遭受冷遇,心中不平了起来,他皱起眉头道:“公子放下从前的恩怨,亲自拨冗前来,给到的诚意你心里清楚,此前家父还为了能让你顺利离京,对你相助颇多,你是打算过河拆桥么?”
蔺南星依旧不为所动,语调淡淡地道:“我不会与任何一方勾连,两位请回。”
苗承更是不快,气愤地道:“你和你爹还真是一样,半点也不把人放在眼里,就是两年前的时候,公子也惦着和你学伴的情谊……”
“阿承。”景致宴摇了摇头:“别说了。”
苗承应声闭嘴,不再多话,只是不善地看了从前的政敌几眼。
蔺南星那对灵敏的耳朵微微抖动,已抓住了苗承话语里的要点。
学伴。
皇子十岁之后可选伴读入宫一同学习。
景致宴今年二十有三,蔺南星也就二十一岁。
但……景致宴十岁能找伴读的时候,蔺南星已成了罪奴。
哪怕蔺南星曾经确实家世显赫,有做太子伴读的可能,那也就是八字没撇的事情。
他和景致宴哪来的什么情谊?
苗承一个三十多岁,极有眼色的奴婢敢抢在主子前面说话,这就是那主仆二人提前串通好的,在等着钓人上钩呢。
可惜蔺南星对从前的事半分兴趣也没,压根就不咬勾。
他把这对主仆的一唱一和抛之脑后,露出个“和善”的微笑来,问道:“我家相公好像快忙活完了,你和他故交一场,要去同他见见面,叙个旧么?”
景致宴的身形顿时一僵。
这蔺公公怎么好意思问出这样的话来?!
他要怎么见里面那人,用什么身份见?
景致宴来竹里村之前,调查出蔺南星隐姓埋名在此,改名换姓作沐姓郎君夫郎的时候,还以为蔺南星是在缅怀旧主。
但今日一见,他竟发现沐郎君还就真是宫里的沐凤止,景致宴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他此刻能保持平心静气,不怨不怒地同蔺南星对话,已是涵养极好,肚量非凡的表现了。
景致宴暂时半点面见屋里那人的打算都没有,他长叹一声,知难而退道:“叨扰了,我们日后再会吧。”
蔺南星成功把人吓走,满意地龇牙一笑,送瘟神一般高兴地道:“告辞,不送。”
说完他就转过身去,径直回了刘大田的屋子,还“咿呀”一声合上屋门,彻底隔绝了屋外人的视线。
苗承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不过他的语气倒不似之前同蔺南星对话时那样冲动愤懑。
他谦卑温和地劝道:“公子,我们回去吧,他就是个仗势欺人的东西。”他低低柔柔地道,“公子为了扬州的百姓受委屈了。”
景致宴看了几眼屋门,捋了捋衣袖,摇头道:“回吧,日后再来。”
-
蔺南星此前打发吴王时说的话,也并非全是敷衍。
屋内的看诊开方此时都已结束,阿芙和风兮都在收拾药箱了。
沐九如将写好的方子递给赵氏,道:“这个药你先去配上三剂,若是刘大哥吃了没有变化,我再来重新诊断开方。”
赵氏眼眶红红的,显然此前哭了一场,她接过方子,道:“唉,好好,多谢沐大夫,诊金是多少,一两么?”
这屋里家徒四壁,若还要收人一两的银子,拿的恐怕就是这家的活命钱了。
沐九如摇摇头,道:“嫂夫人给我五十文就成。”
赵氏一愣,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泣不成声道:“沐大夫,您是真的善人……若镇上的大夫也是这个要价,我们如何会耽搁病情……”
赵氏此前已经絮叨了许久这些陈年旧事,如今她也不想再让大夫听她说这些糟心事了。
她抹了两下眼泪,道:“沐大夫稍等,我去取诊金。”言罢,她又出了屋子。
沐九如轻叹一声,转过头去,就发现蔺南星刚好回来了,正坐在他他的身侧,他凑近了过去,轻声问道:“落故,人见完了?”
蔺南星轻描淡写道:“嗯,见完了,给打发走了。”他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水囊,递给沐九如,关切道,“你嘴有些干,喝口茶,润润嗓。”
沐九如接过水囊,抿了一口,道:“有遇到麻烦么?”
蔺南星摇摇头:“是裕三郎的大哥来了,要找我帮忙,没什么麻烦的,你放心。”
蔺南星此前和沐九如说过景致宴会有找上门来的可能,沐九如倒也没太惊讶,他点点头,相信他家小南星不会对他说谎,也不会刻意隐瞒困难,道:“那就好。”
他把水囊递回去,温声道:“你也喝些。”
蔺南星接过水囊来,嘟嘟喝了两口,被沐九如沾过的水,喝起来尤为清甜。
此前看诊时,赵氏的全副心思都在刘大田的身上,也没想起来要给客人们备水,沐九如见蔺南星喝完了,又问风兮和阿芙道:“你们也喝些吧?”
阿芙和风兮哪敢喝主子的茶水,更别说蔺南星还露出了护食般的眼神,他们连连摆手,直呼“不渴”。
蔺南星这才龇开牙,咧开嘴,露出个友好且慈祥的笑来。
看得两个奴婢怪害怕的。
第148章 发簪 沐九如将手伸到蔺南星的眼底,问……
赵氏去取钱耗费的时间有些久, 刘大田还是那不爱理人的模样。
几人干坐着有些无聊,闲话家常却也不太自在,风兮便乘此机会将刚才看诊时的疑问提了出来。
他拿着两张药方, 对比着道:“沐哥,你开的方子和镇上大夫的相比,除了断续这一味还留着, 其他的全是补气养血的药物, 像是不再给病人强筋补肾了,可肝主筋, 肾主骨,筋骨无力, 便是肝肾有亏, 你为什么全改成活血化瘀的药了?”
沐九如认真听完,回道:“你看看西涌村郎中开的那个方子。”
刘大田的病此前一共换过两个大夫医治,先是找了隔壁西涌村的大夫, 久治不愈后, 才想到去镇上看大夫的。
结果镇上大夫一看,才知道之前的村里郎中给误诊了,耽搁了病情,刘大田的病症也因此更加难治了。
风兮知道西涌村的郎中是误诊的之后, 就也没仔细看过那郎中开的药方。
他此时经过沐九如一提,翻出那张方子,仔细看了看,道:“这个是知柏地黄丸的方子。”他不太确定,“是吧?”
阿芙也凑过来看了,道:“是《金匮要略》里写的知柏地黄丸药方,一味不多一味不少, 但这治的是阴虚火旺导致的痹症。”
沐九如点点头道:“阴虚火旺是纵.欲.过度导致的,确实是会引起痹症……因此郎中开了敛阴泻火的药,但病患房事节制,不曾纵欲,这方子病患吃得久了,到了去看镇上的大夫时,脉象和我们现在摸的或许就不太一样,应当是确实出现了肝肾亏损的症状。”
他见风兮依然皱着眉头,阿芙也像是在垂眸思索,又道:“肝肾亏损和气血两虚的脉象是会有些相似。”他问道,“你们切脉时可有感觉病患脉数过快?”
风兮睁大了眼睛,道:“啊,确实……他右手的脉数略有些促快。”
阿芙道:“不止略快,像是还有些滞涩。”她顺着这个思路分析,“肝肾不足的细沉脉一摸便得,但加上涩而数,就确实有气血两虚的可能。”
风兮点点头,表示认同,沐九如道:“嗯,所以我推测刘大田的病症是‘气血两虚,归并一偏’。但症结是不是在此,我也不定确定,还得看病患用药后会否好转,三日后若无变化,就再换药方。”
治病就是这样的,有些医案里,一个病患要诊上三四次,不停辩证更换药方,更有疑难杂症,十诊不止。
阿芙叹道:“可惜镇上的大夫出诊费太贵,病人也不便去镇上看病,这才耽搁了病情。”
几人的说话声压得极低,虽然刘大田闷声不响的,但到底听力和神智没有障碍,有些话让病人听了,只会突增伤感。
风兮也轻声道:“还有西涌村的郎中,是真的不成,都能判错病症,我看我去治病都比他强上几分……”
沐九如笑着睨他一眼,也不打压他气焰,只是揶揄道:“骄矜。”
风兮脸上一红,吐吐舌头:“我就是随口一说,我还有的学,但不说医术,那郎中医德也不好啊。”
他小声八卦:“林姐来付诊金那日还同我说了,西涌村的郎中到了她家,看齐四郎被缝了伤口,非说病人会死,说我们乱医人,还强行收了她二百文的出诊费。”
他哼道:“估计是知道我们收了一两银子诊金,就坐地起价了,从西涌村就是坐驴车过来,也只要五文钱的车马费,他收了整整两百文,还什么事都没做,好金贵的一双脚!”
沐九如此前倒是不知道这出,这会儿听了,不由为之咋舌。
盘错病症、医术不精还能说未必是郎中的过错,毕竟村里的各种行当都是子承父业的,一代代传下来的医术,能治些邻里乡亲间的小毛小病已经够用。
但在病人家里赌咒患者会死,这就是德行有亏,不堪为医了。
沐九如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也不好接话,在外背后议人,总是不太妥当的。
沐九如便扯开了这个话题,其他三人也顺着新的话头闲聊了起来。
躺在床上的刘大田不知何时转过了头来,目光直直地望着几位客人。
他听了片刻,又将脑袋转回前方,继续发呆。
赵氏好一会后才终于回来了,她的手上不止拿了串铜钱,还提了个扎好的荷叶包,鼓鼓囊囊的一个。
赵氏把东西递过来,道:“沐大夫,林妹子说你家不要活禽,我就宰了只鸡,都已经处理好了,回去就能直接下锅,我家老汉还要麻烦您不知几回,您可千万不要推辞!”
刘家的鸡圈空得只剩下三只家禽,赵氏还杀了只鸡送他,沐九如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些酸胀,有些怜惜,更多的是被人感激喜爱的欢欣之情。
他郑重地接过荷叶包,道:“好,多谢嫂夫人的美意,回去我就让夫郎用这只鸡给我做顿佳肴。”
赵氏笑了笑,道:“嗳!不必客气,这是五十文钱诊金,我串好了,大夫您点点。”
沐九如接过铜钱,亲自摸过一枚枚圆币,认真地点了起来,中途蔺南星想帮忙提鸡,沐九如也难得拒绝了,要自己拿着。
五十文铜钱数完,沐九如笑眯眯地把钱收进怀里,道:“刚刚好。”这就又多了一小笔给小相公买小玩意的资金。
赵氏笑呵呵地附和了声,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从衣襟里拿出个发簪来,道:“还有这个,我还听林妹子说起,沐大夫的诊金要用来给夫郎买物件的,五十文诊金实在买不了什么好东西,这是簪子是老汉以前给我雕的,我不曾带过,若是沐夫郎不嫌弃,就也拿去吧。”
赵氏手里的发簪款式简单,刻的纹样并非是女子喜欢的小花小草,而是一种似狼似虎的猛兽,看着杀气腾腾的,难怪赵氏不曾带过。
沐九如身为郎君,对这花式自然是不讨厌的,况且这是病患家属让他用来送给小郎君的,那就更是合适了。
沐九如对这支发簪很是喜欢,也一并收了下来,道:“多谢婶子,看着就是我家夫郎喜欢的样式。”
这话虽是客套,但蔺南星也确实对这个物件万分中意,那对莹亮的凤眸紧紧锁着簪子,从赵氏的手掌,一直看到沐九如的袖中。
仿佛已经能想象到沐九如把这物件送给他的那幕了。
蔺南星耳朵微红,夫唱夫随道:“谢谢婶子割爱。”
赵氏笑道:“嗳,我看咱这竹里村,再找不出第二对像你们这么好的夫妻了,长得俊,人也好,甜甜蜜蜜的,看着就有福气。”
蔺南星和沐九如被夸得眉开眼笑,这长得俊的人,看着总是有些相似的,两人一笑,更是十足十得有夫夫相。
几人寒暄着说笑了一通,也不再多叨扰病患了,带上药箱和物件,就一同告辞离开了刘家。
回去的路上,阿芙和风兮拿着药箱走在前头。
蔺南星和沐九如手挽着手,慢悠悠地缀在后面。
今日天气晴朗,和风徐徐,几人沿着河边缓缓前行,不知不觉间,夫夫俩就被知情识趣的“小徒弟们”甩在了后头。
沐九如的手边依然提着荷叶包好的鸡肉,摇摇晃晃,一颠一颠地挂在手指上。
蔺南星看着他的指弯红了一片,温声道:“祜之,东西我来提吧?”
沐九如拎了两下手里的草绳,愉快地摇了摇头:“让我拎着,提不动了再给你。”他笑盈盈地道,“我的小夫郎有别的东西可以拿。”
他说着,松开了蔺南星的手,往自个儿的袖子里摸。
蔺南星心跳骤然加速,他想到沐九如要做什么,已经开始提前脸红了。
沐九如果然拿出了那枚赵氏送的木簪。
洁白俊秀的指节捏着褐色的簪子,树上落花洋洋洒洒,将粗糙的发簪也衬得如梦似幻。
沐九如将手伸到蔺南星的眼底,问道:“相公挣来的礼物,小夫郎可还喜欢?”
蔺南星心若擂鼓,怔怔地道:“喜欢,祜之我很喜欢。”
他从沐九如的手上接过发簪,当即就要往自己的头上放,沐九如连忙道:“我来,你自己也看不清楚。”
蔺南星高高兴兴地递出发簪,在沐九如面前半蹲了下来。
如今村人都知道蔺南星是沐九如的夫郎,小郎君也就不再梳女发了。
微卷的黑发高高地束在发顶,沐九如轻轻松松就把木簪穿过发髻,与另一枚簪子错落地插着。
赵氏送的发簪不比蔺南星头上的那根精雕细琢,用料金贵,意义却是全然不同的。
蔺南星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摸到了两根发簪,嘴角便高高地挂了起来,心里甜滋滋的,很是欢欣。
但只是摸到,他还觉得不太满足,又拉着沐九如去了溪边,蹲在岸旁,对着水面左照右照,上看下看。
他全方位地欣赏了一遍发簪在他头上的模样,只觉得脑袋上像被开了光似得,简直要熠熠生辉。
蔺南星心里雀跃,牙根就开始发痒,他想把发簪拿下来放进嘴里啃啃,又或是亲亲他的沐九如,啃啃他的沐九如。
但这地方时不时就有人路过,定是不能做这些事的。
蔺南星抿着舌头,心里像有只小兔子在不停地抓挠,仿佛要不受控制地冲出他的胸膛,跳到沐九如的怀里一般。
蔺南星按捺了片刻,还是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四周,把沐九如的手捏到嘴边,用力嘬了一下香软的指节。
沐九如手指一蜷,脸上泛起鲜艳的红来,压根不敢看边上还有没有旁人。
蔺南星的胆子也只够他嘬这么一下,过过嘴瘾了。
他心满意足地把鼻尖埋进沐九如的掌心里,黏黏糊糊道:“喜欢,祜之,好看。”
热乎乎的气流喷洒得手心又热又烫,沐九如蹲在蔺南星的边上,脑袋埋在膝盖里,耳朵红红的,声音轻轻。
“嗯。”
第149章 艾灸 沐九如想用艾条撩一撩蔺南星的耳……
月色如洗, 星辰漫天。
竹里书斋的主卧灯火通明,点点烛光摇曳生辉。
扑闪的焰苗舔上艾柱,静静将绒草点燃。
沐九如用他纤长的十指松松捏着艾条的柱身, 一边哼着轻快的小调,一边匀速转动手里的物件。
直到药条的顶面全都烧得焦黑,他才将艾柱送到唇边, 轻轻呼上一口气。
黑色的焦面见风烧旺, 瞬间转成高热的灼红,一股带着馥郁草香气的暖烟也随之飘起。
艾柱此刻已被充分点燃, 可以用作炙穴艾灸。
床上的蔺南星早早宽好了上衣,腰背手臂都毫无遮蔽地敞了出来, 只在身前穿着一条抱腹。
此时已是夜深, 微开的窗外是竹林乱影之景,蔺南星刚洗完了澡,身上还带着些微水汽。
他依窗而坐, 披散的长发拢到了一边的胸前, 像是一捧靓丽的海藻。
半搭在窗沿上的手臂修长有力,肌肉丰满,鲜明的经络蜿蜒凸起,穿过肌理与皮肤上的各种伤疤, 让这具朝气蓬勃的身躯显得格外野性、艳丽、健美。
蔺南星的上身宽衣解带,下身裤装轻薄,隐可透肉,裤腿下露出一双筋骨分明的素脚,让他又似乎生了几分风流蕴藉的气质。
颇为赏心悦目。
沐九如远远地欣赏了几眼他的小相公,便带着袅袅香烟走到床边,踩下鞋跟, 坐上了床榻。
今日又到了他和蔺南星艾灸的日子,一炷香前蔺南星已帮沐九如灸过了穴位,现在就该礼尚往来,由沐九如这个夫郎来伺候他的小相公了。
沐九如挪动几步,跪到蔺南星的背后,撩开几缕颈项后未被捋起的漏网碎发。
微卷的发丝被素手轻轻拨开,也并到了小郎君的胸前。
满是疮痍的脊背坦露了出来。
那处本该光洁匀称的肌肤凹凸不平,肤色深浅斑驳,像是过往在这人的背后纹了一副苍茫的沙盘图案。
但年轻的身躯依然肌肉丰腴,弹韧紧实,蝴蝶骨与肩颈处还能看到明显而不夸张的线条,别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感。
沐九如怜爱地抚了一下,就将手掌放上蔺南星的背后,稍微借力跪稳,温软的触感让蔺南星身体一颤,耳朵和肌肤都红了些许。
即便他们已经亲昵了许多次,互相帮忙艾灸了许多次,蔺南星依然会对沐九如的触碰紧张颤抖,轻而易举地就为之脸红心跳。
总是这么的可爱,这么得戳人心头软肉。
沐九如都想用艾条去撩一撩蔺南星的耳朵,看看那小东西是不是还能变得更红了。
但也只能想想,要是万一真点着了小郎君的火,今日的艾灸就做不成了。
天大的事情,也没有身体健康来得要紧。
沐九如多看了会儿小相公挺阔的耳朵,蔺南星已经开始奇怪,身后怎么迟迟没有动静了。
他问道:“我要趴下么?”
沐九如这才从那对粉耳朵上收回视线,轻快地回道:“不用,这样就行。”
他力气不大,又疏于运动,举着艾条通常不过一会儿,手臂就酸得捏不稳东西了,因此有时他会直接叫蔺南星趴下,让他灸起来顺手一些。
最早的时候,就是他刚开始给蔺南星艾灸那会儿,小郎君不管是坐着还是趴着,都紧张得浑身冒汗,一动也不敢动,事后还特意去打了个支艾条的架子,让沐九如不需要费力替他拿着艾条。
但他们统共三四天才灸上一盏茶的时间,沐九如再累手也能撑一撑。
除了病倒难起的时候外,沐九如就没让蔺南星自个儿用过那个架子。
互相艾灸,也算是他们这对患难夫夫独有的闺房之乐了。
反正沐九如是很乐意亲手调养蔺南星的身子,一点点把他家小相公疗愈得健健康康的。
今日发生了桩大喜事,更是让他的心情大好,止不住想好好呵护蔺南星,让他的小相公也能舒坦地享受上一时片刻。
沐九如移动艾条到蔺南星后背的膏肓穴上,不远不近地熏烤着,另一只手缓缓地给背部做起推拿。
借助晶莹热汗的润滑,一下下顺着肌理疏通蔺南星的经络。
小猫挠痒般的推拿动作,到底有没有效果,蔺南星对此有些存疑,可他又觉得他家少爷哪怕对他吹口气,也必然是包治百病的仙气。
更何况是这样软乎乎的推拿呢!
他的背后被摸得又酥又麻,痛觉都不明显的地方,此刻却感知异常敏锐,直把他的脑子也电得晕乎乎一片,里头全是心猿意马的想法。
但沐九如有多在意两人的身体,蔺南星心里清楚,他也不会去打搅少爷做事。
一下下的挠痒不算太过难捱,蔺南星在自己的心跳声里,慢慢地弓下背脊,乖乖地缩成一团,把烧红的面颊和变快地呼吸都埋进掌心里,不妨碍沐大夫正正经经地治病医人。
沐九如只当蔺南星又紧张害羞了,便也没当回事,手上依然用力但轻柔地动作着,鼻腔里飘出悠悠哼声。
竹里村流行的江南小调伴着肢体摩挲的声响软软地荡着,将蔺南星的皮肤氤得泛起了更加浓郁的红。
蔺小郎君闷声不响地憋了好长一会,这才缓过劲来,清空了脑袋里的想入非非,也勉强适应了沐九如在他背上的动作。
他清了清嗓,道:“少爷今日心情格外得好,一直在哼歌。”
沐九如微微一愣,绵长的曲调便断了,道:“嗯?我一直在哼么?”他回想片刻,莞尔轻笑,眼睛都眯了缝,和眉毛一起成了弯弯的四道,“可能我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蔺南星听见沐九如清灵的笑声,心里也很是畅快,他笑着柔声回道:“不是得意忘形,少爷医术高明,只用了十天功夫就让刘大田重新站了起来。”他认认真真地夸道,“是当之无愧的圣手回春。”
今日白天的时候,刘大田自个儿走到了竹里书斋来,带着他的媳妇林氏,还有两个孩子一起给沐九如磕头拜谢。
满打满算,距离沐九如去刘大田家中开方医病,至今也才过去十天。
只是“圣手回春”四个字,蔺南星都嫌夸得不够诚心。
但更多的,他今天白日已说过许许多多遍,再说就太谄媚了。
沐九如柔柔地嗔怪了一句:“就数你会贫嘴。”但笑容依旧挂在嘴边,调笑道,“你和元宵爷俩,一个比一个嘴甜,都和抹了蜜糖一样。”
蔺南星下意识抿了抿自己的嘴唇,尝不出有什么味道,却让他想起了沐九如嘴里身上的甜味。
他家少爷嘴里是甜的,身上也是甜的,明明少爷才是这个家里最甜的人。
还只有他能尝到!
蔺南星想着想着就低下头,嘿嘿笑着,傻乐起来。
沐九如今天情绪高涨,听到了小郎君的笑声,止不住也跟着笑:“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刘大田今日竟能下地走了,整个人的精神气都不一样了,眼里都生了光,这可真是……”
他顿了片刻,平日里也算是个能言善道的人,此刻却觉得什么言语都表述不出他的心情和感受。
最后只溢出一声清越悠长的笑来。
蔺南星的语调里也带了浓厚的笑意,道:“村里人见你治好了刘大田,诊金也不算太贵,来问诊的人下午都快把门槛踏破了。”他替沐九如高兴,“少爷以后一定还会治好更多的人!”
沐九如被哄得心花怒放,伸手挠了挠蔺南星背上的肉,笑道:“嗯,挣了钱就给我家小媳妇花。”
蔺南星的眼睛骤然一亮,心里甜滋滋的,应道:“嗯!”
他抿嘴轻笑,磨磨蹭蹭地放下手,擦着床褥伸到背后,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勾一勾,小声地道:“……要拉手。”
沐九如忍俊不禁,将推拿的那只手放了下来,落到小相公微弯的指节上,立刻便被大手缠住,十指相扣裹了带走,环过蔺南星的腰身,触碰了到了柔软温热的唇瓣。
蔺南星蹭了蹭了心上人洁白的手背,又轻轻吻上沐九如圆润整洁的指甲尖尖。
幽香沁入鼻尖,隽秀的手指有些微颤,万分惹人怜爱。
蔺南星将沐九如的手拉到心口,又用另一只手一道裹住。
他想起沐九如今日应了不少人的求医,之后兴许要时常出去跑动,便念念叨叨地提醒道:“少爷,你之后去出诊的时候,若是我不在你的身边,你一定要记得带上死士和防身的武器,近日景致宴派了好些人来这附近探查,我虽然已经把人都赶走了,但难保会发生什么意外。”
沐九如道:“好,你放心,无愁和蒙汗药我一直有放在身上。”
他说完用腰侧蹭了下蔺南星,藏在腰带里的匕.首触碰上小郎君背后的软肉,带来与肢体别有不同的冷硬感。
自从上次沐九如被沐海元绑走后,蔺南星就在沐九如的每条腰带上都缝了放匕.首的插槽,以及放置各种药物的小兜。
这样沐九如就算不慎遭逢意外,也能多些自保之力。
蔺南星感觉到匕.首的存在,心里面特别得踏实,道:“少爷往后医的人多了,声名远扬,兴许还会有外村人来寻你出诊,我总担心会出什么意外……”
他虽然也想无时不刻地跟着沐九如,但不论是去林子里打猎,还是去镇上采买、伺候家里的几亩田,兴许之后还要去扬州吴地探查……蔺南星都做不到真正地和沐九如形影不离。
蔺南星只好团起沐九如的手掌,再次叮嘱道:“如果我不在你的身边,少爷一定要多带几个死士随行。”
沐九如轻蹭蔺南星的指尖,安抚道:“小相公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的。”他顿了顿,道:“其实我有个想法……嗯……”
沐九如难得说起话来吞吞吐吐,蔺南星连忙追问道:“少爷想要什么?”
沐九如垂下眼眸,缓缓地道:“我在想,我是不是……可以在院子里,设个诊位……”
蔺南星立马高兴地道:“这样确实更好,少爷若是在院子里看诊,就不用经常东跑西跑地出诊了,会轻松安全上许多……”他想起沐九如之前的迟疑,又问道,“少爷,你是有什么顾虑吗?”
沐九如吸了口气,慢慢地吐出,低声道:“可我若是设立了固定的诊位,陪着你和元宵的时间就会少上许多……”他闷闷地道,“家里其实不缺我挣的这些小钱……”
靠行医赚了钱,拿来哄小相公开心,至多只能当做一个消遣和乐子。
他作为蔺南星的正君,最该做的是操持家事。
而非其他。
他早在入宫前就已清楚了自己的身份,也默认了为妻为妾的准则。
可今日他面对络绎不绝的访客,见了病患痊愈的笑容和泪水,止不住地就产生了一些非分之想。
他知道蔺南星对他百般包容,定然不会在意这些,可这却不是他明知故犯,去踩踏他夫君底线,不以夫君为首的理由。
沐九如摇了摇头,轻叹道:“……还是不了,我以后最多每日出诊一次,挣了钱就……”
蔺南星嘴唇翕动了会儿,终于打定了主意,打断道:“祜之,你行医治病本来就不是为了钱。”
沐九如手指收紧了些,道:“……嗯。”
蔺南星也把沐九如握得更紧,直至十指相扣,道:“我和少爷成亲,和你一起南下,也不是为了把你拘在家里,围着我和元宵转的。”
他说着,一下子转过身来,背后的艾条差点烫到他的皮肤。
沐九如连忙将手移开,道:“你动作慢点,仔细烫到肉。”
蔺南星皮糙肉厚的,道:“不烫。”
他现在眼里心里只有沐九如,只想把世上最最好的沐九如,爱他怜他,尊重他、看重他的沐九如好好哄着,宠到天上去。
他在床上蹭了几下,挪到沐九如的身前,避开灼烫的艾条,揽过夫郎柔软的腰肢,将脑袋也靠上了清瘦芬芳的肩头。
蔺南星柔声道:“家里的事情,祜之都交给我来做就好,你只管去医人,去跑马,去畅游天地,我都会陪着你,在你身边支持你。”
艾条静静地燃烧,烟灰已攒成长长的一段,氤氲出浓郁的芳香。
夜风吹拂,飘飞的灰烬洒在了蔺南星的背后,被严严实实地遮挡住,半点也没有沾到沐九如身上。
沐九如架在蔺南星肩上的手臂,将艾条移动了一下位置,就听耳边传来小郎君情深如许的声音,黏黏糊糊,缠缠绵绵的:“少爷,我永远都是你的奴婢。”
这话沐九如已听了许许多多遍,今日却突然觉得这重归属,带了些让人心惊肉跳的旖旎。
静夜让骤起的心跳声格外响亮,沐九如一时有些愣怔,竟在这严肃的氛围里,不合时宜地地生了想尝一口小奴婢的心思。
第150章 甜的 蔺南星撒娇:“少爷……那你今天……
蔺南星跳动的心窝、紧韧的肌肉、还有那个红红的耳朵尖, 此时此刻在沐九如的眼里都像是变得与以往不同了起来。
让他想要尝尝是什么味道,什么口感,而他的小郎君被品尝后, 又会呈现出什么样可爱难耐的反应。
艾条被清风悠悠吹拂,通红的火点亮了一亮,又落下些许烟灰。
沐九如这才回过神来, 吞咽一下, 滋润微干的嗓子,道:“我知道了……”他推了推身上的蔺南星, 撇开视线,道, “我去剪艾条……”
蔺南星放开了人, 道:“我来。”
他松开耳朵像是有些红的沐九如,多看了那粉润润的耳廓两眼,心里万分喜爱和迷恋。
他收敛住心神, 拿过少爷手里的艾条, 熟门熟路地下床找到剪刀,站在床头问道:“是直接熄灭吗?时间像是差不多了。”
沐九如道:“嗯,直接灭了吧。”
他说着坐到床边,拿来熏炉, 打开盖子。
蔺南星便用剪刀将艾灰和正在燃烧的艾绒都剪了进去。
铜炉的盖子“叮”一声被合上,余烬的烟雾款款飘散,挥发出清浅香气。
蔺南星把艾灸用的东西全都收拾完,又下床寻了块巾帕,把方才蒸出来的汗水仔细擦了。
毛巾被汗液打湿了些许,蔺南星凑上鼻尖,鬼鬼祟祟闻了一闻。
虽然汗味被艾香盖掉了不少, 但总是有点难闻。
蔺南星十分嫌弃,但艾灸完两个时辰内不能洗澡碰水,他只好翻箱倒柜,在妆奁里找出体霜,打开瓷盒。
他还未来得及挖出膏体,把自己弄得香喷喷的,肩头就突然被披上了一件里衣。
沐九如洁白如玉的双手,从他的身后绕过,抓住了他的两只手,拿捏着他放下盒子。
身后人发出幽幽的轻叹:“你可真是个磨人的小奴婢,次次都整这出。”
沐九如转到蔺南星的身前,无奈地抬起眼睛,瞪着这人小声骂道:“灸完气门都开了,不能涂这些怪东西,都忘记了么?”
蔺南星被责怪得瞬间垂头耷耳,薄唇抿成一线,唇峰微微撅起,看着好不委屈。
沐九如拿他没法子,带着人回到床边,抬手按着小郎君的肩膀,把人压到床上坐好,认真地道:“没味道的,落故现在是艾草味的小郎君,香喷喷的呢。”
他言罢,凑到这人的颈侧重重地吻了一下,嘴里浸入了些咸咸的味道,但又似乎有些甜甜的。
嘴唇触碰到的皮肤不算细腻,却也十分柔韧……
沐九如没头没尾地想,或许可以再咬一下。
蔺南星被吻得身子微微一颤,沐九如被这动静和自己的想法也给臊得脸红心跳了。
他连忙站直了身体,俯视小郎君,一本正经地道:“这下你信了么?”
蔺南星被吻得羞涩不已,他贴着沐九如的胸膛,搂着人的腰,低声道:“嗯。”
他腻歪地抱了一小会,又动作轻柔地把怀中人打横抱到了身上,替人脱去鞋子,将鞋跟展平,理成规规整整的一对,放在床下。
沐九如两只脚踝内侧的凹陷处都红彤彤的,是刚才蔺南星替他家少爷艾灸时烫出来的颜色,看着有些可怜,又艳丽非常,像是被亲红的一般。
蔺南星不由摩挲了两下,沐九如脚趾微蜷,道:“这样有些痒……”他又轻声地道,“我们睡了吧?”
小郎君喉结滚动,想要听话地乖乖睡觉,又不太想睡。
今晚的气氛实在有些好,而且心上人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让他觉得格外勾人,叫他心里特别躁动。
不过,无论他的脑子里再如何得天人斗争,蔺南星还是本能地听从了主子的命令,把人送到了被窝里。
他起身将窗扇关小,吹熄床头的蜡烛,也掀开被窝躺了进去。
然后一个翻身,就把心上人给满满当当地拥住了。
沐九如向来是个好眠的,但艾灸完本就容易精神,他今日的情绪又亢奋到了异常的程度。
不论是一大清早的时候,刘大田一步一瘸走到他家门口,感激涕零地叩谢他,还是一整天络绎不绝的求医村民,又或是刚才对他剖白归属,格外让人想要亲昵的小相公……
今天真是太美好的一天了。
好到让人不想沉眠,不想渡过。
沐九如枕着蔺南星的臂弯,一对眸子在黑暗里亮闪闪的,像是天上最灿烂的星子。
他将自己的手臂搭在蔺南星柔韧的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肌肉间起伏的线条。
有些突出的伤痕,甚至隔着衣料都能被他清晰摸出。
这都是沐九如自己没有的东西。
蔺南星像个含羞草一样,沐九如每抚摸一下,他的肌肉就会绷紧一下,随后又很快地放松下来。
多变的手感更是让沐九如玩得乐此不彼。
蔺南星被心上人摸得整个人又软又烫,脑子又开始神游天外,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耳边却在此时传来了沐九如的声音,正正经经的,谈着事儿:“落故,那之后我就在院子里设个诊位,每日我早上去看诊,下午就陪着你和元宵爷俩,好不好?”
蔺南星的思绪被强行拉回了正事上,眼神也从迷蒙变得清澈。
他也正正经经地应道:“好,我明日就在院子里打个小竹棚,这样就算天热了,你在院子里坐着也不会晒到。”虽然嗓音已经不争气地哑了,还带着喘,一点也不正经。
沐九如轻轻一笑,凑近了蔺南星一点,把自己嵌进这人的怀中,柔柔地道:“……好,相公你对我真好。”
蔺南星被艾草香的沐九如滚了满怀,柔滑的长发挠得他下巴和颈项上全是痒意。
他脑子里的遐思胡乱飞舞,却也不敢显得自己十分急色。
蔺南星勉强控制住呼吸和思绪,溢出一些纯净无暇的笑声来。
沐九如听见这欲盖弥彰的笑,以及感受到小郎君压抑按耐的情态,心情变得更好,也更想使坏逗弄。
他指尖卷着蔺南星的一缕卷发,勾连着把玩,语气低柔地继续言谈正事,道:“落故,那你呢,你可有想过离开朝廷以后要做些什么?你也不必总是围着我和我们的小家转,你已经不是我的奴婢了。”
蔺南星浑身顿时一僵,呼吸都停止了。
这反应倒是沐九如没想到的,他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安慰道:“抱歉,落故,是我失言了,你是我的奴婢,也是我的小相公……”
蔺南星这才呼出些气来,沐九如抬头一看,那对漂亮的凤眸都被吓红了,里面含了些泪花。
真是个胆小的奴婢。
沐九如怜爱地摸了摸小郎君眼角,这下也没心思使坏逗弄人了。
他认真地道:“你这个小傻子,我想说的是,你现在是蔺南星、蔺落故,你可以有自己的生活,可以是和我无关的,也和朝廷无关的,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去,我会很高兴,也很支持你。”
蔺南星的双眸变得更亮,泪光一闪一闪的。
他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沐九如,道:“我就喜欢现在这样的日子,我想做的所有事情都和少爷有关,就是不做少爷的相公,我也只想一辈子做少爷的奴婢。”
沐九如从来不曾做过别人的奴婢,对这样坚定不移的犬马之心确实不太能理解,他再次确认道:“你真的没有别的事情想做么?”
蔺南星想也不想道:“嗯。”他握住心上人的双手,拢到自己嘴边,亲吻一般地触碰着,虔诚地道:“我只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我想帮我的少爷经营好家宅,再把我们的家里人都安置妥当,然后我们一家人热热闹闹地永远生活在一起,日子过得三平两满,和和美美的。”
这个小傻子。
沐九如叹息一声,目光却柔软得不行。
他隔着自己的手,望向对方的眼眸,随后抽出手来,挪动指尖,轻轻地点上小郎君挺翘的鼻尖。
他喜爱地道:“傻乎乎的小夫君,招人疼。”
蔺南星被这一弹指敲得怦然心动。
此前所有被他压抑住的,克制住的遐思、绮念,欲求……都在此刻汹涌地翻腾了上来。
更何况今日的沐九如还分外温柔,俊美,甚至是……惑人。
蔺南星缓缓地张开嘴,轻轻咬上沐九如的指尖,又用鼻子拱着被他啃过的,留了一些口水印的手,低声地,撒娇般地恳求道:“少爷……那你今天疼疼我,好不好……”
沐九如微微一笑,也把自己的脸凑上前去,他的声音和蔺南星一样低低的,像是在吐气一般,黏腻又缠绵。
“你想我怎么疼你?”他问道,“要我去润洗么?”
蔺南星瞳孔一颤,嘴里不自觉地吞咽,发出好大的一声,圆滚滚的喉结都攒动得更明显了些许。
自从上次洞房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神气的小祜之了……
那画面他每每想起,都仿若绮梦一般香艳而瑰丽。
方才被沐九如抚摸过的脊背,又开始无端地觉得酥痒,让人战栗的灼热蔓延到了全身,连带着刚才被匕首拱的那一下,都让他品出了些别样的滋味。
蔺南星克制住身体情不自禁的震颤,用羞红的双眸紧紧锁着沐九如,喜出望外地道:“……可以吗?”他生怕被拒绝,又用鼻尖柔柔地拱心上人的脸颊,黏黏糊糊地道,“祜之……少爷……”
这眼神看得沐九如心里一慌,又想起了圆房那次,他被蔺南星折腾的场景了……
可……他今日本就是有些想同蔺南星欢.好的,此前他也有在刻意在撩拨他的小相公。
事已至此,断没有打退堂鼓的理由。
沐九如定了定神,侧过头去亲了亲蔺南星的鼻尖,柔声道:“嗯,今日我同你欢.好,你去备水、调药吧。”
蔺南星眼睛一亮,两只脚都高兴地失了控,在被子里翘了几下,那对红红的耳朵也灵活地扇了扇。
他心头扑通扑通地跳,满腔爱意找不到地方发泄,又被心上人的丝丝缕缕的媚眼勾得神魂颠倒。
他凑上前去,在沐九如的默许下,噙住了心上人又软又香的红唇,温存而爱重地吻了好一会。
沐九如鼻腔里发出小调一般动听的哼声,双手也不自觉地在蔺南星腰腹上摩挲,几乎也要让小郎君闷哼出声。
两人缠绵了好半会后,蔺南星才离开了沐九如香甜的唇瓣,又眷爱地不停轻啄那两瓣吐着气,沾了水的温软。
他想要再吻上去,又或是再亲亲沐九如的其他地方,但想到之后还要见小祜之,他强行忍住了冲动,站起来道:“我去烧水!”
沐九如深深地喘着气,见了小郎君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忍俊不禁道:“你去吧。”
蔺南星得了令,立刻就翻身下床,找了件外衣披上,踢着床边的木屐,“哒哒”地出了屋子。
门刚合上两息,他又开门进来了,走到床边问道:“祜之,油膏你放哪儿了?”
这东西平时用不着,沐九如调了就直接收好了,也没告诉蔺南星储存的方位,难怪小郎君风风火火地去了又回。
沐九如笑着说了个位置,又把脂膏的位置也一并说了。
蔺南星仗着夜视好,也懒得浪费时间点灯,直接就去橱柜里翻找了圈,把寻摸到的脂膏放在床边。
他一低头,就看见自家夫郎衣衫宽松地躺在床上,眼眸含笑地望着自己。
蔺南星再次怦然心动,又低下头去,爱恋地亲了下沐九如的唇畔。
嘴上重新染到了属于主子的香甜味道,蔺南星满意地勾起嘴角,这才握着装油膏的小瓷瓶,一阵风一样出了屋子。
门扉“吱呀”地轻轻合上。
沐九如的嘴唇也被蔺南星洇得再次濡湿了些许。
他看着屋门外亮起的光线,探出舌尖,舔了下蔺南星留下的津液。
他垂下眼眸,轻笑着想:难怪南星总觉得我是甜的……
原来每一个心上人都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