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夫郎 沐九如晃了两下自己的脚尖:“放……
蔺公之后会不会穿裙子, 风兮觉得这很难讲。
自从离了京畿以后,蔺公就开始对外号称自己是正君的夫郎。
起初好些路人听了不信,蔺公就开始梳女发了……
兴许再有什么人对蔺公的夫郎身份提出质疑, 蔺公真的会去穿上裙子也不一定呢……?
风兮本来只以为主家那两人是在屋里头有些难以启齿的嗜好,如今却觉得……蔺公也许是在下面的那个也不一定……
蔺公都已经是公公了!
公公有什么奇怪的行为和爱好,那都不奇怪!
可真是苦了正君, 要以如此瘦弱的躯体, 去撼动那样一座大山!
风兮对自己的入门恩师越发得五体投地。
他对蔺公的自我夫郎化适应得倒是不错,毕竟花街巷柳里什么怪事没见过。
但沐九如却对此多少有那么点, 感到羞耻。
无他,实在是……他和蔺南星站在一起, 谁是夫郎谁是相公, 外人一看便知。
可蔺南星非要声称自己是他的夫郎,在不知情的人眼里,简直就像是小夫君在哄家里因上下问题吵闹不休的内人, 才有此一说的一般……
对这问题根本不在意的, 真正的沐夫郎莫名背了口黑锅。
但小相公平素最是任劳任怨,又乖巧可人,如今只不过是想做他的夫郎罢了……
沐九如又觉得,到底谁是夫郎, 是谁相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只要蔺南星高兴了,那就是合适的。
蔺南星想让沐九如高兴,所以带沐九如来了扬州,来了小村里隐姓埋名地居住。
那沐九如也想让蔺南星高兴,哪怕小相公的喜好和大多数人……略有区别。
被抱了一路, 衣摆上半颗泥点子都没沾到的沐九如推了推蔺南星的手臂,道:“落故,你放我下来吧。”
蔺南星紧了下手臂,将沐九如披袄的兜帽裹得更加严实,道:“外头冷,你仔细又着了凉,等屋里烧了火再下来吧?”
沐九如南下的途中适应不了湿冷的气候,刚入吴州附近的地带,就病了一场,昏睡了好些日子。
蔺小郎君这下可战战兢兢了起来,但凡外出走动就把自己夫郎裹成个圆滚滚的球不说,没碳火的地方,更是不敢让沐九如多待。
沐九如知道小相公的担忧,但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多少是有把握的,且这不是到了新家么,总不能院子里一看不看。
沐九如晃了两下自己的脚尖,柔柔地道:“屋里如今没有烧火,也是冷的,我们一起带着元宵逛逛,等屋里热了我就进去。”
他服软地贴在蔺南星胸口:“你给我围块风领,带个手抄,我就不会冻着了。”他抬起眼来,明眸善睐,笑盈盈地道,“放你家相公下来好不好么,小、夫、郎?”
蔺南星的心跳声骤响,红彤彤的耳廓欢快地抖动了几下。
主子一句花言巧语,就将他哄得头晕目眩。
蔺南星立马乖乖地将沐九如放到了地上,又侧过身去,在斜挎的背囊里翻找风领、手抄,还有便携的手炉。
他一边拿出东西,一边在嘴里砸吧着……
小夫郎,小……夫郎……
他是沐九如的小夫郎,嘿嘿。
蔺小郎君高兴得嘴角挂成了弯月儿,眉眼也舒展着,如远山一般悠扬,同星火一般明亮。
沐九如看的心都软了,他的小相公半生坎坷,不论是曾经做他小厮时,还是做蔺中贵的时候,总得故作稳重,连露个笑容都不敢放肆。
如今的小郎君却是欢笑越来越多,这才终于有了些二十岁少年郎的样子。
看着朝气蓬勃的,格外俊朗耀眼。
沐九如笑眯眯地站在原地,任由蔺南星替他打点穿着。
蔺韶光见大爹爹下了地,连忙跑了过去,关怀地道:“大爹爹,要穿得多多的,不然要生病的!”
他扯扯蔺南星的裤脚,指挥道:“小爹爹,还要熏炉,给大爹爹点熏炉,热乎乎!”
蔺南星刚刚给沐九如裹好手抄,在儿子的催促声下,从兜里掏出了熏炉,拿火折子点上,道:“备着呢,冻着谁也不能冻着你大爹爹。”
沐九如蹲下身子,摸了摸蔺韶光的手,道:“元宵冷不冷呀?要不要小爹爹也给你点个熏炉?”
小孩子火力壮,蔺韶光的手暖的很,他摇了摇头,道:“元宵不冷,元宵不要炉子,拿着好麻烦的!爹爹的手好冷啊!”
元宵捏了两下沐九如凉凉的手,学着小爹爹的模样搓搓捏捏,又学着多鱼对他做的那样,呵口气捂着。
但他的手实在太小了,弄了半天沐九如也没热起来多少。
蔺韶光连忙举荐自己的好伙伴代劳:“爹爹,让多鱼哥哥帮你热手!他手很热的!”
多鱼:“……?”
多鱼强颜欢笑,并不想在这时候被提起。
小白眼狼,你没发现大白眼狼看咱家的眼神都不对了吗?
蔺南星将点好的熏炉放进沐九如的手抄里,一提溜把儿子架到了肩膀上,道:“大爹爹有熏炉了,你放心吧。”
他抖了下肩:“走,和爹爹们看新家去。”
蔺韶光可喜欢坐在蔺南星肩膀上了,这下也忘记要暖沐九如手的事儿,兴奋地指着一处道:“爹爹,去那里看!好像有小鸡!”
蔺南星轻笑一声,托着小崽子乱动的身体,先去吩咐了孙连虎进屋烧柴,随后就揽着夫郎在院子里转悠起来。
孙连虎望着蔺公巍峨如山,却又梳着夫郎发饰的背影,总觉得那形象又没有乍见时违和了。
中贵也好,杀神也罢,如今隐姓埋名在这小村落之中,也只是大虞国土下,芸芸众生里最寻常的一家三口。
孙连虎拿出胸口中的风干人耳,高高兴兴地盘了几下,又往衣襟里一塞,便收集了柴火,去烧炕了。
蔺南星一家在院子里和屋子里四处转悠。
由孙连虎操办,新起的房子弄得有模有样,虽没有蔺太监第那么豪华,在村里也是规模不小了。
侧屋盖了东西两间,主屋坐北朝南,空间稍大,堂屋后面连着主卧,这就是蔺南星和沐九如居住的地方了。
孙连虎在盖屋子的时候,正巧遇到个北方的泥瓦匠,听他说起正君的身体不好,就推荐他盖了个炕。
孙连虎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以前从没用过这玩意,但他这个月来在侧屋睡觉时烧了两天,夜里热的他火烧屁股一样,睡也睡不着,足以见得这炕床是个好玩意,正君应当会喜欢。
如今孙连虎在炕门填了柴烧了没一会,炕上已有了些热度。
蔺南星一家三口都没见过这玩意,一个个又看又摸,评头论足。
沐九如的手触碰到热乎乎的被褥,眼睛顿时亮了一亮,已经能想到他和小相公窝在床上睡大觉时,两人都浑身暖洋洋的惬意情景了。
蔺南星和蔺韶光爷俩都有些嫌弃这个四四方方的丑东西,觉得它不比床榻精致美观。
但蔺韶光到底是娃娃,接受能力要好上许多,他见大爹爹对炕床颇为满意,也伸手摸了摸,热乎乎的,和个巨大的汤婆子一样。
他顿时就没了嫌弃的想法,只剩下跃跃欲试的好奇心了,吵着要多鱼奶爹带他换衣服沐浴,然后他就能干干净净地到炕上躺着玩了。
蔺南星见妻儿对这丑东西如此喜欢,也缓和下了神色,伸手感知了下火坑。
他此前听北方的同僚们说过这玩意,只需烧些柴火在炕口,就让床榻热乎上许久,就和蔺太监第的火墙是差不多的道理。
只不过烧热的地方成了单单一个床榻,废的碳火也就少了许多,日日夜夜烧着都不太心疼。
如今他们一家住在小村子里,马车都通不到家门口,一车车地买碳不仅运输麻烦还太过高调露富。
这么看来,火坑倒确实不错。
几人离了主屋,又去主屋的耳房观望。
耳房有两间,一间做得简陋清爽,可以用来沐浴梳洗,堆放洒扫的杂物。
还有一间是蔺韶光的卧房,里头家具不多,蔺韶光倒也不在意,他带了一整箱的玩具来新家,全都摆放出来的话,他的房间也能好看起来。
最关键的一点是,他的屋子里也有个小小的炕床!多鱼奶爹还已经帮他烧起炕来了!
蔺韶光看着这独属于自己的小屋,觉得哪儿哪儿都好极了。
新家除了住人的屋子外,仓储用的房间造了粮仓和地窖。
烧饭用的灶房与柴房也单独起了一栋,两间屋子中间连通,比邻而立。
灶台上的大铁锅是新买的,孙连虎会些灶头功夫,这几日帮蔺公准备了不少腌菜放在地窖里不说,还替蔺南星给铁锅开了锅。
连灶面上都供好了灶王爷,看得没进过厨房的沐九如和蔺韶光又是啧啧称奇,两只小狐狸一样,凑成一团,见了什么都要哼哼地惊叹几声。
除此之外,原本竹里书斋的后院有片茂密的竹林,孙连虎没怎么动,只圈了一些进蔺家院子里,用做装饰。
勇士营的那些死士们,则是在院外竹林里给专门起了两间房,算是下人住的屋子。
蔺南星这次南下的落脚地,知情者极少,过关文书和身份是他自己亲手办的,新居落户的关系疏通也只托了一名可靠的亲信来处理。
因此打点新屋的人选,蔺南星也只在本就要来南方参军的白锦和孙连虎二人身上考虑。
蔺南星其实是更属意白锦的,毕竟孙连虎是个不靠谱的豆渣脑筋,但思来想去之后,沐九如还是拍了板,让孙连虎操持新家的建设。
毕竟……商队里留个豆渣脑筋来督管,怎么想都会出上天大的篓子,但屋子造的再差,也总是能住人的。
不想孙连虎却把这新家造的有模有样。
如今日头正午,往昔还在京城时,已差不多到了该吃午间茶点的时候了。
蔺小郎君自是不能饿着妻儿的,他替蔺韶光擦洗了手脸和脚,就把夫郎和儿子塞进了炕上,自个儿进灶房琢磨午饭了。
孙连虎帮着打下手,从他起的鸡圈里抓了只大公鸡宰了,又拿了几盆腌菜来,不一会的时间,三四盆菜肴便出锅了。
沐九如和蔺韶光在炕上已迷迷糊糊地睡成了一团,和两个快白白软软的糯米糕一样,一大一小精致柔和的脸蛋上晕着舒适的热红。
蔺南星把两人温柔地唤醒,给妻儿穿上衣服,一家子就去了堂屋里。
阿芙、风兮还有孙连虎已等在了桌边,桌上的饭菜热气腾腾,七对碗筷整齐地码在桌上,款式简约普通,却也别有乡野逸趣。
死士们还在屋外搬主家的物件。
他们习惯了风餐露宿,也不敢和蔺公同桌吃饭。
在屋里的都是和蔺南星夫夫相熟的下人,而这几个下人自离开京城后,也都有了新的身份,一概成了主家的表亲,对外就算不得是下人了。
蔺南星三人落了座,多鱼、阿芙和风兮便习以为常地坐了下来,等着主子宣布开饭。
唯有孙连虎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景,哪怕风兮说了孙连虎可以一起用餐,他也不太敢擅自落座,黑乎乎的一个大块头局促地站在桌边,甚至想溜去灶头前一个人吃白米饭。
蔺南星撇了他一眼,道:“孙连虎,坐下吃饭。”
孙连虎喉头一哽,顿时眼泪汪汪,感恩戴德地坐了下来。
蔺南星给沐九如和蔺韶光布了点菜,沐九如动筷之后,其他几人也开动了。
蔺南星的厨艺比不得蔺太监第的厨子,但作为家常小菜,味道已十分不错,油盐放得不多不少,反正是刚刚好和沐九如口味的。
用餐过半的时候,孙连虎依然和个新媳妇一样,只扒拉碗里的米饭。
蔺南星眉头一挑,端了盆白菜煮鸡肉,倒了些进孙连虎碗里,道:“屋子盖得不错,到处都很妥帖,这差事你办得好。”
孙连虎眼睛一红,道:“多谢蔺……沐夫郎,俺能帮上您的忙,当真是太好了!”
蔺南星被“沐夫郎”三个字沁得眉眼舒展,他矜持地扬起下巴,又给孙连虎夹了个鸡翅膀进碗里。
孙连虎感动得眼睛里快能直接飙出泪来,他淌着面条宽的热泪,把鸡翅膀啃得吱嘎作响,连骨带肉,一点也不放过地往肚子里咽。
蔺韶光此前没见过孙连虎这叔叔,但这人给他们造的屋子,他非常喜欢。
蔺韶光连忙安慰道:“孙叔叔别哭,你好厉害的!元宵好喜欢热乎乎的炕,还有院子里小鸡的屋子,还有大鹅们,元宵也好喜欢啊!”
孙连虎被夸得脸上微红,道:“沐夫郎同俺说了,小少爷和沐郎君想养些小畜生在院子里玩,俺家以前也是种田的,养过猪崽子,也养过鸡鸭,扬州这里每家每户都养鹅,俺就也给放了几只在院子里,据说还能看家护院哩。”
蔺韶光听得两眼放光,他之前只草草看了两眼鸡窝,还未仔细和那些鸟儿们打过交道,不想白胖胖的大鹅竟还有这般威武的本事,不输蔺太监第的鹰隼。
蔺韶光当即扯着多鱼哥哥的袖子,让人快些给自己布菜,他吃完了就要去和大鹅玩。
多鱼肚子里空空的,只剩下被蔺韶光压榨后积攒的怨气。
他塞了口扯碎的鸡肉丝伴着米饭进小祖宗嘴里,愤恨地堵住这张只会差事自己的嘴巴。
蔺韶光吃得津津有味,全然没觉得多鱼在泄愤,几下就咽完了饭,又张开嘴,笑嘻嘻地看着多鱼。
多鱼:“……”
沐九如被小家伙们给逗笑了,出言打趣了几句,阿芙和风兮也凑热闹逗了两句元宵和多鱼。
饭桌上的气氛一团乐呵。
孙连虎也放松了下来,道:“后院里俺还让人修了个小池塘,俺什么都没养,冬天过后若是沐夫郎高兴,可以种些莲藕,或是养些鱼苗在里头,即好看,又能吃,这里的人还在水里养什么鸡头米,俺以前没种过,也不晓得好不好种。”
蔺南星在冼城扎营时,是接触过农田的。
大虞的军队耕战结合,以屯养兵,战争只要不到最吃紧的时候,军队都会分出些人来耕种。
蔺南星会最基础的农活,种点稻子小麦不在话下,但旁的瓜果蔬菜,他就一窍不通了,往水里种东西,更是两眼一抹黑。
但他和沐九如身上是有家底的,哪怕住进了村子里,也不是真就地里刨食来的。
沐九如之后若是想要在水里种什么,养什么,他问了村里人,去学着伺候就是。
蔺南星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了,孙连虎又交代了许多村里居住大大小小的事情:人口、民风、习俗、还有分到的田、洗衣挑水,捡柴打猎,可以用来游玩捡菜的地方等等……
蔺南星一边给沐九如布菜,一边全都听过,记在了心里。
饭菜吃完,孙连虎带着阿芙和风兮洗碗收拾,蔺韶光带着多鱼四处撒欢,蔺南星则是陪着如今成了他相公的沐九如一起睡了个午觉。
一路舟车劳顿,消耗了沐九如不小的元气,沐九如刚沾上床,很快又睡死了过去。
蔺南星素来精神不错,今日又刚住进了新家,他面上虽不如沐九如和蔺韶光那样新奇高兴,其实心里比谁都期待新的生活。
在这里,没人知道他是阉宦,也没人会让沐九如缩手缩脚,连出行都需要遮掩。
他和沐九如在这里,是无罪的,他们的结合也是光彩的。
蔺南星搂着俊丽非常的夫郎睡了一会,实在是沉不下心来瞌睡,便悄然起了床,替沐九如掖好被子。
他垂下眼帘,轻轻地用嘴唇蹭了下沐九如红润饱满的唇瓣。
温热柔软的触感,伴随着香甜的味道传递到他的嘴上。
蔺南星悄无声息地吮了一下,发出几乎听不出的“啵”一声,他心若擂鼓,耳朵顿时变得通红。
虽然他和沐九如已亲吻了许许多多次,可那都是在沐九如清醒的时候,都是沐九如同意的,应允的。
蔺小郎君顿时有些心虚,可更多的是爱慕与亲昵,他后退了一点,伸出大手捂住自己也变得香香甜甜的嘴巴。
一对凤眸亮晶晶地望着床上的夫郎,也是他的相公。
蔺南星温情地道:“安歇,祜之,万福入梦。”
第122章 牌位 蔺韶光见周围人都沉默了,奇怪地……
蔺南星看了会心上人的睡颜, 就浑身干劲地劳作起来了。
一箱箱行李已被死士们搬到了院中,整整齐齐地堆放着。
蔺南星从中翻找出药炉和药锅,又归置好他和沐九如每日吃的药材, 便在厨房烧了柴,煎起两人的药来。
等药汤的水都开了,不太需要看顾的时候, 蔺南星就去院子里把行李开箱分辨, 通通收拾进各个屋里。
风兮和阿芙也在忙这些活,毕竟蔺南星是不可能帮他们搬箱子的, 他们的那些家伙,只能他们自己收拾。
蔺韶光在鸡圈里玩得满身鸟毛, 脸蛋被大鹅都啄出了块红印子来, 但心情还是高涨得很。
小娃娃咯咯笑着在院子里和小爹爹撒了通娇,然后就带着多鱼进了他的小房间,收拾自己那几箱子玩具衣服了。
蔺南星任由儿子和多鱼两人自行捣鼓小天地, 他这沐家的当家夫郎则是勤勤勉勉地给相公收拾吃穿用度。
等药剂熬好了以后, 蔺南星唤醒了沐九如,喂人把药吃下了,又在沐九如的监督下吃完了自己的那碗药。
两人依偎着温存了会儿,沐九如又睡了过去。
蔺南星继续忙碌, 直到临睡前,家里已被他收拾得妥妥当当,温馨得仿佛已住了好久的人一般。
各种物件的摆放也都恰到好处,取用方便,又透着规整洁净的美观。
沐九如是晚饭前起的床,吃过饭没多久就被蔺南星伺候着在屋里洗了澡,此时他一身清爽地缩在被褥里, 怀中抱着蔺韶光,爷俩一起看些话本子,顺带教儿子认认字。
多鱼要照顾小祖宗擦口水,喝水,就也被沐九如拉上了炕,坐在两人的边上。
小多鱼在做公公之前,出生在边塞穷苦人家。
那地方冬季漫长,还万分苦寒,他一家老少足有十来口人,入了冬为了节约柴火,便一起睡在一张大炕上,互相依偎着取暖。
如今的多鱼坐在热乎乎的、在他看来还有些豪华的炕上,心里忽然就变得潮潮热热了起来。
他伺候小祖宗的动作也轻柔了些许,仿佛蔺韶光真的成了他的亲弟弟那般。
蔺南星在桌边翻找出个小箱子,沐九如这边虽是在陪着孩子们,却也一直留了个心眼放在小相公的身上。
他见了蔺南星拿着的箱子,连忙道:“是要去安置父亲的牌位了吗?”
蔺南星打开箱子,里面安放着一尊小小的药师佛。
这是他临行前特意从宝光寺请来的。
扬州这里他也不知道有哪些灵验的寺庙,总之,请一尊信任的药师佛来应急,总归是没错的。
慈眉善目的药师佛边上,还插着一块小小的牌位。
木牌是沿途路过寿材铺时买的,用料是最上等的栗木,板材油光程亮。
上面的字则是蔺南星路上亲手刻的,笔笔铁画银钩,端庄肃穆,比之前沐九如大婚时拿出来的那块要精致上不少。
蔺南星捧着盒子回道:“嗯,我把它拿去堂屋里和药师佛一同供上。”
沐九如道:“我也来给父亲供柱香,还有元宵也来。”
蔺南星立即放下了箱子,在床边拿了衣衫给沐九如一件件裹上,那边的多鱼也给蔺韶光穿上了外罩。
蔺韶光一边被倒腾着,一边道:“祖父也要和我们住在一起了吗?”
沐九如摸了下儿子的脑袋,道:“对,元宵的祖父是大将军,他会在堂屋里保护元宵。”
蔺韶光闻言眼睛一亮,比划着短胳膊道:“元宵也要像祖父一样做大将军,还要像小爹爹一样,会很厉害的功夫,可以保护大爹爹。”
沐九如笑吟吟地亲了亲小宝贝的脸蛋,道:“那爹爹拭目以待,元宵这么聪明,每天都这么有精神,一定可以做到的。”
小孩子都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刚来蔺家时,蔺韶光最想做的还是首辅,现在又多了许多,什么大将军,大侠客,卖饼人,神医……五花八门。
就连做公公,元宵如今都不太排斥了,有时候还想和小爹爹和多鱼一样,做个好厉害的公公。
沐九如从来不打击蔺韶光的憧憬,连带着蔺南星也乐意和儿子胡诌了。
蔺小郎君拍了两下儿子的脑袋瓜,道:“一下午的,就窝在畜生圈里折腾那些大鹅。”他扯了下蔺韶光的脸蛋,“封你个大鹅将军,以后你就带着鹅兵们行侠仗义去。”
蔺韶光听了更是高兴,都能想象到那些大鹅们雄赳赳气昂昂地跟在他这大将军身后,他会有多威风了。
一家人插科打诨过后,就全都去堂屋里,恭恭敬敬放上了佛像和牌位。
父子三口一人请了香,给岑渊磕恭恭敬敬地跪拜响头。
沐九如语调柔和地同蔺南星父亲的牌位说了不少话,把大婚后蔺南星生活上的变化都同这素昧谋面的公爹说了一遍。
蔺韶光也乖乖地和父亲们跪在一处,一家人整整齐齐的。
他在蔺南星刻牌位时,就知道了他的这个新祖父的存在。
起初他有些奇怪为什么祖父和爹爹们都不是一个姓,但他自己也改过名字,爹爹们的名字也改来改去的,他都要记不清楚了。
这么一想,好像也没那么奇怪了。
反正,大爹爹和小爹爹是他的爹爹,这个牌牌就是他的新祖父。
他们就是一家人。
蔺南星静默跪在妻儿身侧,抬守望着烛光明灭的供台,以及排位上的“岑渊”二字。
他这些日子亲手刻画牌位的时候,偶尔会生出些没头没脑的想法。
他想:若岑家至今还鼎盛,不曾落罪抄家,那他就是将军府的公子,是与沐九如比肩,会让内子面上有光的身份。
若他以那样的背景去求娶沐九如,他家少爷就会拥有真正的十里红妆,满城钦羡。
他们将不再是违背世俗伦常的主子与奴婢,也不再是遭人唾骂的阉宦与宦官眷属。
也就不需要像如今这般,需要远走他乡,前尘尽忘,才能偷偷摸摸地做一对寻常的夫夫了。
但他也就是随便地想上一想。
若往事可追,兴许沐九如会期望自己生来是沐家的嫡子,拥有健康的体魄……
那样,蔺南星也许就遇不到沐九如,也不会被沐九如垂青了。
因此现在这样的日子,也是极好的。
他和他的少爷会永远在一起,走出过去的伤痛,再一同体验全新的、长长的人生。
蔺南星心头升起满满当当的柔情与满足,他对着岑渊轻声道:“父亲在天有灵,儿子如今同祜之离开京城,隐姓埋名住在竹里村中,也把父亲接来一同居住,往后儿子日日给您供香,望您泉下吃好穿暖,功德无量,也希望父亲能庇佑祜之与蔺韶光,往后平安顺遂,福寿绵长。”
沐九如看着他的小相公,眼神柔柔的,笑容明媚而温软。
蔺南星也抿起了嘴唇,露出个憨甜幸福的笑来,继续道:“父亲,儿子很喜欢如今的生活。”他红着耳朵,有些扭捏地道,“我如今是祜之的夫郎,有时别人还会叫我沐夫郎,我终于能跟着少……祜之姓了。”
蔺南星说得分外娇羞欢欣,沐九如听得两眼一黑。
这傻南星不跟着自己的亲爹姓也就罢了,还要跟着内人姓,抢着做夫郎……
真是不怕岑将军气得半夜变成刑天,进梦里教训他这不孝子,还有沐九如这不靠谱的儿媳啊……
沐九如连忙咳嗽两声,道:“父亲,这是权宜之计……”
蔺韶光兴奋地道:“祖父,元宵现在也多了个名字,叫沐元宵啦!小爹爹还让我做大鹅将军,是不是很威风呀!明天我带大鹅来见祖父!”
小娃娃这么一插科打诨,沐九如也就略过了这个尴尬的话题,两个爹爹被好大儿的童言童语被逗得欢笑了起来。
蔺韶光又道:“祖父,这是多鱼哥哥!”他招招手,“多鱼哥哥,快来见祖父!”
站在一边的多鱼一头雾水,小祖宗的爷爷,关他多鱼一个外人什么事。
沐九如笑道:“你多鱼哥哥不用拜祖父,他不是祖父的孩子。”
蔺韶光脸颊一鼓,道:“不是的,多鱼哥哥也是祖父的孩子。”他掰着手指头道,“大爹爹是小爹爹的少爷,也是夫郎,那我是多鱼哥哥的少爷,也就是多鱼的夫郎。”
蔺韶光一本正经地道:“多鱼哥哥也是祖父的孩子,得拜祖父才行!”
多鱼:“……???”
沐九如:“……”
蔺韶光见周围人都沉默了,奇怪地道:“不对吗?小爹爹伺候大爹爹,多鱼伺候元宵,相公伺候夫郎……元宵就是多鱼哥哥的夫郎啊?”
沐少爷两眼一黑。
蔺南星有时会在蔺韶光面前说漏嘴,叫沐九如做少爷,蔺韶光问了,沐九如就也没避讳两人之前的身份,把他们成为夫夫前的关系告诉了元宵。
不想竟会让儿子产生这样的联想……
多鱼更是五官扭曲。
小白眼狼到底在说什么啊!他多鱼是前世欠这祖宗的吗?
还好沐公子是良善明理的主子,要是放到其他人家的家里,小少爷说出这样的话来,甭管他这奴婢有错没错,都得直接给杖杀了。
蔺南星严肃地道:“元宵,你这么想不对。”
蔺韶光嘟起嘴,不服气地看着小爹爹,这人都娶了大爹爹这个少爷做夫郎了,却不承认他是多鱼的夫郎。
沐九如缓了缓气,鼓励地挽起夫君手臂,支援他教导儿子。
蔺南星道:“小爹爹是因缘巧合下才做的你大爹爹相公,奴婢不能做主子的相公。”他露出点矜持的笑容,“……顶多就做夫郎。”
沐九如手心一滑,傻南星这都在教儿子些什么!
蔺韶光听明白了,而且最近他的小爹爹确实变成了大爹爹的夫郎,证明这件事是对的,是有道理的。
蔺韶光点点头:“多鱼哥哥是元宵的夫郎!”
多鱼:“……???”
多鱼两眼一黑,这里有人问过他的意见吗?
奴婢是没人权,但也从没见过强娶奴婢的主子啊,不嫌掉分吗!
求求蔺公别教孩子了,让沐公子教吧!
他就说小祖宗为什么没事情就喜欢他抱着,还要他喂饭布菜,片刻都不让离!
原来都是和蔺公这歪得都要倒了的上梁学坏的!
噫!晦气!
他多鱼卖艺不卖身!
沐九如也不敢再放纵蔺南星教育儿子了,立即切断了那爷俩一个比一个不靠谱的对话,重新教导了蔺韶光正确的嫁娶观念。
废了好一通口舌之后,沐九如终于让了好大儿明白了,夫夫是夫夫,主从是主从,不能混为一谈。
多鱼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四人离开堂屋之后,就在耳房门口道了别。
多鱼陪着蔺韶光睡进里间的炕上,蔺南星抱着沐九如去了主屋床上。
蔺韶光看着大爹爹和多鱼如出一辙的动作,又有点迷惑了……但既然大爹爹说多鱼不是他的夫郎,他也不是多鱼的夫郎,那就不是吧。
蔺韶光小腿一蹬,正揣在多鱼哥哥的肚子下方。
多鱼:“……”真是个祖宗,本来就不太好的地方,能直接给这小白眼狼踹废了。
蔺韶光浑然不觉他对多鱼造成的伤害,留着哈喇子,就进了黑甜乡。
主屋的蔺南星和沐九如已经一起躺进了暖暖的被窝里。
之前不论是在蔺太监第里,还是在马车上,他和沐九如睡觉时中间总是隔着个蔺韶光。
今日他们终于又迎来了清净的二人独处时光。
蔺小郎君蠢蠢欲动,今天下午特意在院子里做了好些时间的高强度锻炼,确保自己的每一块肌肉都富有弹性,块垒分明。
他不动声色的把沐九如揽进怀里,结结实实的贴好,过了会又把夫郎抱了上来,让沐九如整个躺在他的身上。
沐九如温顺地任由蔺南星摆弄,小相公的身体炽热健美,动作间也从来不会弄痛他,或是弄得他不舒服。
沐九如此前没有试过睡在蔺南星的身上,但今日一试,趴起来居然意外得舒适,比床榻更柔软,还能听到沉沉的心跳声。
彼此贴合的感觉也让沐九如分外得安逸,彻底驱散了舟车劳顿一个多月的漂泊和流离。
蔺南星心满意足地和沐九如贴了好一会,又生出了点心思,想亲亲他家少爷,却听见沐九如出了轻柔的鼾声。
这下蔺南星彻底消停了下来,只好万分可惜、委委屈屈地抱着他熟睡的心上人,嗅着专属于沐九如的馨香,也一同追进了梦里。
第123章 浣衣 蔺南星假装毫不经意,习以为常地……
翌日。
天蒙蒙亮, 晨光透过窗纸,在锦被床褥上投下风过竹林的摇影。
竹声如浪,由远及近, 一波波地传来。
夜间催人入梦,晨曦涛声入耳。
蔺南星在清晨格外浓郁的林香中悠悠转醒,沐九如依然睡在他的身上, 脑袋伏在他的胸口, 长发披散在他的怀里。
郎君清瘦的身体像是一方小舟,随着他的呼吸, 安逸地缓缓起落。
床榻的其他地方已有些凉意,许是一夜过去, 睡前往火坑里填的柴烧尽了, 不过两人相拥的这片地方依然暖热,冻不着沐九如分毫。
蔺南星也就没有立即起床,而是垂下脑袋亲吻沐九如的发顶, 手指把玩着顺滑芳香的发丝, 又拥着心上人躺了好一会时光。
院子里的鸡鸣渐渐响起,蔺南星伸出双手,替沐九如捂住那对透白如玉的耳朵。
虽说这些声音一般扰不到他家少爷的好眠,但这种亲密的行为, 却让蔺南星觉得万分满足。
毕竟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能抱着沐九如睡上一夜,早上还能给沐九如捂耳朵呢。
蔺南星看着怀中人吐息时呵出的淡淡白雾,痴迷地想:这都是他独一份的。
等到吵人的啼声稀稀拉拉了,蔺南星也不再赖床。
他动作轻柔地将沐九如放到他睡着的位置,起身迅速地拿柴引火塞进炕中,让床榻恢复温暖。
随后他又将沐九如今日的衣物放到炕上煨着。
南下前沐九如已同蔺南星说好了, 到了乡下不必有人一直贴身伺候着他。
蔺南星抗争不过,虽然他也没怎么抗争……就同意了出发时轻装简行,也不再时时刻刻都紧着沐九如一人。
他如今可是沐夫郎,得管着一整个家的运作呢。
嘿。
蔺小郎君想着想着又高兴了起来,鼻腔里发出几声得意的轻哼。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浑身上下,没有哪里特别脏污,也就不需要晨起后洗澡了,便动作麻利地换上床边的衣服。
蔺南星的布衣在潮冷的柜面上冻了一夜,刚穿上身时有些寒凉,但很快就被少年郎热火朝天的一颗心和身体给蒸得呼呼烫了。
他对着铜镜梳上低垂的椎髻,给自己攒上木钗,钗尾上挂着个小小的柳叶步摇,是沐九如和蔺韶光在途中一块儿给他挑选的。
低绾的发型中和了他五官的锐气,步摇也显得他有些活泼灵动。
嗯,很有小夫郎的模样。
蔺南星自我满足地穿戴完毕,又摸了摸火炕的温度,确认到处都暖热了之后,神清气爽地出了卧房。
他走到堂屋时,听见蔺韶光的屋里有些动静,兴许是被鸡叫吵着了,但元宵也是个好睡的,估计过会儿又要倒头睡下,一时半会不会起来。
多鱼则是要在屋里陪着元宵,应当也不会出屋。
蔺南星脚步轻快地走进厨房,阿芙倒是已经醒了,在倒腾木柴。
两人见面打了招呼,蔺南星留着阿芙烧火,自己捋起袖子,提了水桶,往返几遍,从水缸里打了满满一锅的水。
铁锅里装满了水,阿芙的火也生好了。
蔺家目前七口人住一个屋檐下,早上烧一锅热水用做盥洗是很有必要的。
柴火噼噼啪啪作响,灶门内蒸腾起袅袅炊烟,让整个庖房的温度都升高了些许。
阿芙呵了呵略微有些寒凉的双手,从灶台边拿出了个小框,里面有几个大大小小的禽蛋。
她问蔺南星:“沐夫郎,我方才在鸡圈里摸了三个鸡蛋,一个鹅蛋出来,早饭做些什么?”
这屋子里除了沐九如和蔺韶光两位少爷,其他人多多少少都会点灶头功夫,但手艺相对好的,也就阿芙和蔺南星两人。
蔺南星看着这三两个鸡蛋,心下略有不满:就这些蛋,还不够他妻儿吃一顿的,如今居然要一大家子分,那十几只畜生实在无用,天冷了下蛋都不勤快。
蔺南星略一琢磨,道:“你去宰两只鸡,煮鸡汤面吃。”他摸了两个最大的鸡蛋出来,“这两个蛋留给相公和元宵,等他们起了煎荷包蛋卧面上。”
鹅蛋看着块头大,实际上口感粗糙腥气,是不中用的,可不能给他家金贵的一大一小吃。
蔺南星继续吩咐道:“剩下的蛋做成蛋皮丝,地窖里有酸菜,也放汤面上,面你会擀吧?”
阿芙道:“会的。”
蔺南星点点头,早饭就交给了阿芙来打点,他又问道:“孙连虎起了没。”
阿芙道:“我出屋时听到他屋里有些动静,想必快要起了。”
两人说话间,孙连虎刚好舒展着筋骨进了灶屋。
打过招呼后,蔺南星问道:“你什么时候动身去冼城?”
孙连虎道:“俺就带了两身衣服,包裹一卷,随时能走,等下空了俺带蔺公……”蔺公脸色骤然一黑,孙连虎连忙改口,“沐夫郎去田里认个地,还有其他地方都带您转转。”
蔺南星满意地道:“嗯,吃完早饭你把行李打包了,带我转过一圈就出发去冼城。”
孙连虎也没打算在这里久待,因此对蔺南星的赶客适应良好,他高高兴兴地应道:“好嘞!”
他抓了抓脑袋,道:“那啥,沐夫郎,俺先不去冼城哈,白姐一个人跟着商队不安全,俺还得回去找她,到时候和她一起去冼城。”
蔺南星面色一沉,这豆渣脑筋就是豆渣脑筋,哪怕屋子盖得不错,也让人摸不透到底在想些什么。
白锦看着虽没孙连虎看起来壮硕,但打架切磋次次都是把孙连虎按在地上揍的,也不知孙连虎哪里看出来白锦需要这人的保护了。
而且白锦跟着商队跑到了哪里,虽能按照脚程估计出个大概,但商队在一个地方待多久都是没定数的。
孙连虎若是真的一个个城池地去寻摸白锦,不知要寻到何年马月去,兴许路上岔开了,白锦已经到了冼城,孙连虎还在路上寻寻觅觅着。
蔺南星不耐烦地道:“你是吃奶的娃娃么,逮着个熟点的人就要粘上。”
以前是千里迢迢地从冼城粘蔺南星,粘进了内宅里,现在又粘起了与孙连虎关系都不算和睦的白锦……
孙连虎顿时面露控诉,一对大眼滴溜溜地望着蔺公。
蔺南星无动于衷,不欲与这人多费口舌,直接下令:“吃完饭你就收拾包袱,即刻出发去冼城。”
孙连虎垂首耷耳,想要反驳,又怕再被蔺公骂。
蔺南星见这人服帖了,便略过了这个话题,带着灶屋里的两人一起倒腾起了早饭,水开以后三人也轮流做了洗漱。
锅里的鸡汤还在温温吞吞地煮着,得再要上半个时辰才能好,蔺南星不在意这一口荤汤,直接带着孙连虎吃了阳春面。
两人吃完便收拾了各自的物什,打开竹里书斋的院门,走上了村子的土路。
农民们都起得早,竹里书斋内虽然还是清清静静的氛围,斋外的竹里村却已全然被唤醒了。
路上孩童奔跑玩耍,敞开的院门内能见到不少汉子和婆子在晒谷洒扫,狸奴和黄狗遍地乱窜,闹来打去,吵吵嚷嚷。
蔺南星怀里捧着个大木盆,里头放了他们一家三口昨日换下的脏衣;还有多鱼的衣服,高高壮壮的沐夫郎也善心大发扔了进去。
全看在那多鱼照顾他儿子颇为操劳的面上。
衣物堆的上方叠着个木槌,还有洗衣用的草木灰和皂角。
蔺南星昨日见到河边的妇人夫郎们聚在一起洗衣时,心里就意动得不行。
这活计显然是屋里人才会做的事情。
那他这持家有道的夫郎,自然也应当去凑个热闹,让大伙都知道他家少爷的内子是多么得贤惠能干。
……嗯,他还得注意着点与人为善,和睦一些,万万不能丢了少爷的份儿。
孙连虎此前在军营里是见过蔺南星洗衣服的,但那地方大老爷们扎堆,大家洗衣服都糙得很,水里胡乱一漂,挂树叉上晒干了,又能继续穿着。
蔺南星那时洗衣服就比别人精细点,手边有木槌的话要捶两下,没木槌也会沾了草木灰再仔细搓揉。
那时孙连虎就想,到底是在宫里做宦官的,是伺候天家的人,再差的环境,蔺公也能把杂务处理得一丝不苟。
但那时的蔺公,在一群糙汉子里再如何精致,也同此时的感觉全然不同……
蔺公如今手边捧着木盆和衣物,还梳了个夫郎的发式,从背后看去,不说身高的话,颇有窈窈窕窕,温婉贤淑的韵味。
弄得孙连虎都有点想离蔺公远点,和这俊俏的夫郎避些嫌了。
但他转念一想,嗐,他好像还是蔺公的侍君哦?
那避什么嫌,和老爷有什么好避嫌的?就是和正君,他这个做侍君的也不需要避嫌啊?
……全怪蔺公这夫郎当得过于全情投入,把他的脑子倒腾得神志不清了。
两人没走一会就到了田垄上,孙连虎收起肚子里的腹诽,带蔺南星去看沐家被分到的三亩田地。
其中一亩孙连虎插了冬小麦的秧苗,一排排郁郁青青地列着。
还有两亩空着的地,蔺南星打算等冬日空闲的时候,再问问沐九如想要种些什么进去。
反正他们一家子,算上死士们,人口极多,打理上十来亩稻田也轻轻松松,更别说只是区区三亩地了。
想种什么都不成问题,哪怕是难以侍弄的茶叶或者花卉也行。
看过了田,孙连虎带着蔺南星在村里走了圈,随后便同蔺南星泪眼汪汪地在村口道了别。
蔺南星毫不留恋地带着他的木盆走向溪边。
如今时辰尚早,约摸辰时到巳时之间,正是上午洗衣人数最多的时候。
衣着简朴的男女老少们一字排开,都在水边浆洗着衣物。
蔺南星走了过去,本还你一言我一语、热闹非凡的人群忽地一静。
村妇们都对这个初来乍到,不知深浅,又看起来颇为富贵,还人高马大的夫郎有些发怵。
到底河边这些人都是相熟的,他们人多势众,就有胆大的打了招呼,问道:“沐夫郎,这才刚搬来村里,就洗衣服来啦?”
蔺南星被这声“沐夫郎”叫得耳朵微红,背脊却是挺了挺。
他露出个友好的笑容,温声回道:“婶子好,我今日起的早,就先把相公和儿子的衣服都洗了。”
村妇们见蔺南星还算和善,便没那么怕了,随意地同这高个的夫郎聊了几句,很快大伙又热络放松了起来,三三两两地边洗衣服,边和相熟的人侃大山。
蔺南星走到相对上游的地方,沿着溪边,放下手中的木盆。
溪水清澈,哪怕更上边还有三两个人在洗衣,依然不见丝毫污浊,水里的石头瞧得清清楚楚,凌凌波光下几尾极小的鱼虾在石缝间穿梭来去。
蔺南星脱去鞋袜,卷起裤脚,将木槌放在一边,随后他拿出多鱼的外罩垫在地上,再把其他衣服从盆里拿出来,放在多鱼的衣服上。
蔺南星从脏衣堆里又挑出一件多鱼的里衣,开始浆洗,等下其他洗完的衣服就放在这件里衣上,不占着水盆的位置,衣服也全都能干干净净的。
蔺南星边上在洗衣服的也是个年轻郎君。
小村里人口简单,家家户户抬头不见低头见,那郎君见蔺南星就在他附近洗衣,便主动打起了招呼来,道:“沐夫郎起的可真早。”
蔺南星笑了一笑,应道:“你起得更早,这么多衣服都快洗完了。”
他略过了称呼,没叫这人夫郎,其实也是分不清这人到底是当家的还是屋里人。
小村子里夫妻间通常男主内女主外,娶了媳妇的郎君自然是不会在这里洗衣服的。
但夫夫间却不好说,大多是谁擅长做哪个活就去做,不分相公外夫郎内,甚至屋门一关,到底谁上谁下也是没个准的。
这倒是不像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屋子里丫鬟仆役多了,连房内这点事都有了规矩,正君侍妾要是想骑到夫君的头上来,那就成了丑闻,不说用家法惩治教训,也是需要阖家遮掩的不光彩之事。
边上的郎君是个干活利索的,洗完的衣服已堆成了小山,话也不算少,像是已经习惯了拉闲磕牙的氛围。
加之蔺南星说话虽不算热络,听着却十分悦耳,郎君越聊越放松,止不住好奇地道:“沐夫郎家里是殷实的,怎么也亲自来洗衣服,不让下人做这粗活?”
蔺南星和这郎君聊得也同样身心舒畅,他娴熟地敲敲打打着手中衣物,很喜欢这样漫无目的,围绕着沐九如和小家唠嗑的氛围。
他悠然回道:“相公和孩子的事情,我习惯了亲自经手,下人做这些,总没有我这夫郎做的妥帖。”
郎君:“……”
他倒是第一次听说,下人洗衣服会洗不干净,这衣服不就是水里撩撩,差不多就成了么。
且这沐夫郎的语气,总觉得暗暗带着炫耀,洗衣郎君品了品,却也没品出来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地方。
他只好干巴巴地回:“倒也是这个理……”他想了想,说了句不会错的话,“你和沐相公真是恩爱。”
蔺南星顿时眼睛一亮,耳朵抖了几下,他清了清嗓子,让自己保持稳重,但嘴已经抿不住了,快要笑歪了。
蔺南星假装毫不经意,习以为常地道:“相公是很疼我。”
郎君:“……”这话好像聊不下去了。
第124章 暖饱 为夫怎么就运气这般好呀,能娶得……
蔺南星洗完衣物后, 日头也没升得有多高。
他带着满满当当的木盆,鼻腔里哼着小调,沿着回竹里书斋的小路, 一脚又一脚,在微湿的泥土里踩出深深的足印,很快就回到了竹里书斋的大门前。
院门此刻敞开着, 露出院落里洁净干爽的土地, 蔺韶光的笑声老远就传来了,沐九如的低语也隐隐约约混杂其中。
蔺南星心头煨热, 穿过家门前的竹林,跨过门槛, 进了自家屋子。
他在院门口放下木盆, 阿芙和风兮就来接了手,把洗好的衣服都拿去晾晒了。
蔺南星寻着声响去找妻儿,一路找到了鸡圈。
拦了一圈的小棚子现下兵荒马乱, 母鸡公鸡们都扑腾着翅膀逃窜, 羽毛飘得到处都是。
蔺韶光缩在角落搭的畜生屋子前,不知在捣鼓什么。
大鹅们就相对淡定了,围在沐九如的脚边,乖顺地低头吃谷子。
沐九如手边捏了个小碗, 时不时撒下一捧稻谷,大鹅们见了吃的就嗷嗷长鸣,翘着圆滚滚的屁股,尾巴小扇子似得飞快抖动。
饶是蔺南星素来不喜欢这些禽鸟,也觉得此情此景下,夫郎貌美如花,畜生憨态可掬, 格外赏心悦目。
多鱼也不太喜欢那些畜生,便借着看顾炉火的名义,蹲在鸡圈外面拨弄火盆。
他见了蔺公,打招呼道:“阿叔。”
嗯,他如今算是蔺公的表侄子,平日叫正君和蔺公做阿叔也是可以的。
蔺南星应了一声,圈里的蔺韶光听见了动静,立刻转过身来,操着小短腿跑向蔺南星,叫唤道:“小爹爹,你回来啦!”
蔺南星目光温柔,心里觉得他和沐九如的儿子是哪哪儿都好,又可爱又懂事,长得也伶俐漂亮。
他长臂一捞,就把蔺韶光抱进了怀里。
好大儿的身上鸟味浓郁,像是被鸡鹅们给腌成了个化形了的畜生精怪,不愧是他们家的小小鹅将军。
蔺南星一边偷偷地嫌弃味儿,一边喜爱地搓了把蔺韶光细软的头毛。
沐九如也迎了上来,蔺南星立刻分出只手,拢了拢沐九如洁白素净的手掌。
摸起来倒是温热,蔺小郎君放下了心来,问道:“你们早饭都吃过了?”
沐九如点点头道:“刚刚吃完,如今正在消食,就陪元宵来看看他的鹅兵们。”
他盈盈一笑,眉眼舒展:“我以前没怎么见过活着的鹅,如今一瞧倒是颇为可爱,难怪元宵这么喜欢。”
蔺南星见了沐九如的笑颜,也莫名地跟着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又俊朗又憨甜。
蔺韶光挤在两个爹爹的中间,不甘寂寞地道:“小爹爹,我和大爹爹早上吃了鸡汤,香香的,还有荷包蛋,阿芙姨姨说是家里的小鸡们下的,好厉害啊!爹爹你知不知道啊……”他故作神秘,比出好长一个距离,“鹅蛋有这么大!”
蔺南星眉头一挑:“这么大的鹅蛋,能把你孵出来,倒也正好,大鹅将军是该从鹅蛋里蹦出来,和你的小弟们更亲近些。”
蔺韶光小脸微皱,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但和大鹅们亲近他又是很喜欢的……
他嘟着个嘴道:“爹爹你听我说,不要打岔呀,元宵明天想吃鹅蛋!”
蔺南星乐了:“鹅蛋不好吃,没鸡蛋好吃。”
蔺韶光不相信:“鹅蛋那么大,肯定比鸡蛋厉害,比鸡蛋好吃!”
这儿子可真是傻不愣登的,蔺南星刚想说话,蔺韶光又道:“大爹爹也想吃!他早上可好奇了,但是鹅蛋已经被姨姨叔叔吃掉了……”
蔺南星调转视线看向心上人,沐九如那对秀丽动人的眼里果然闪着些许期待的光芒。
蔺南星:“……”
蔺南星咽下反驳之言,立马调转话头对儿子道:“等下爹爹就去弄几个鹅蛋来,中午烧给元宵和大爹爹吃。”
至于鹅蛋不好吃……
再不好吃的东西,想了办法去烧都能变得美味一些。
他家少爷之前没吃过这玩意,他怎么能拦着不给人吃!
蔺韶光欢呼一声,亲了下蔺小爹爹的脸庞,甜甜地道:“爹爹真好!”
沐九如也窝心地捏了两下小相公的手掌,蔺小郎君面有红光,鼻尖都快翘到了天上。
鸡窝却在这温馨的时刻里,突然传来些奇怪的动静。
蔺南星之前就注意到好大儿蹲在那边,此时定睛一瞧——
好家伙,他从京城带来的两只飞鸢被塞进了鸡窝。
难怪圈里的鸡们各个惶惶不安,像是受了天大的惊吓。
不大不小的矮窝里头还有几只鸡没逃到屋外,被游隼给堵住了。
两只游隼呢,虽说是都猛禽,可个头却不比鸡大上多少,在面对一窝鸡的时候,游隼们也是吓得瑟瑟发抖,抱作一团。
对面的公鸡母鸡挤挤攘攘,一不小心互相踩踏了,就咯咯哒嗒地胡乱扑腾,两只游隼也同时鸡飞蛋打,尖声惊叫,脚爪都快对握成了麻花。
好个鸡隼同笼的混乱场面。
始作俑者蔺韶光听见这动静,非常紧张,连忙道:“鸡鸡们要欺负隼隼了!爹爹快去劝架,不能让他们欺负隼隼!”
蔺南星:“……”两只飞鸢陪着好大儿玩耍,也是牺牲不小,硬被塞在鸡棚里,直接失去了会飞的最大优势,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竹里书斋没搭鹰架,沐九如今天看那俩只小隼在笼子里都待蔫吧了,也是赞成儿子把他们放出来住得舒适点的。
但把猛禽和鸡放在一个屋子里,他虽缺乏生活常识,却也觉得有些不妥。
沐九如问道:“落故,是不是应该给鸡窝里支块板子,把隼和鸡隔开?不然鸡兴许会被伤着。”
鹰隼真的能住鸡窝里吗?
蔺南星此前从来没听说过隼住鸡棚的,但沐九如都这么说了,蔺南星又神志不清地觉得好像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他认真思考了好半会儿,才勉强找回自己的理智,从鸡窝里掏出两只受惊的游隼,关回笼子里。
他向妻儿说明了游隼的习性,答应下午就给飞鸢专门搭个架子,让它们也有家可住,蔺韶光和沐九如的这颗心才安了下来。
一家三口在鸡圈里闹了一会,就快要到吃午饭的时辰。
阿芙来问午间吃些什么,蔺南星回忆了下家里库存的食材,道:“你再宰两只公鸡,地窖里的萝卜菜拿一罐上来,我去邻居那买点菜肉回来,中午我掌勺,你杀了鸡以后直接烧火。”
阿芙应了一声,蔺韶光已经叫嚷着跑过来,抱紧了蔺南星的大腿:“小爹爹,不要吃鸡鸡们,不要吃他们!他们都是元宵的弟弟,都好乖好漂亮的,还会下蛋!很厉害的,不要吃他们!”
蔺南星莫名其妙多了一堆会下蛋的鸡儿子们……好大儿怕不真是什么鸟儿成精的。
不过儿子不舍得自家的鸡被杀,蔺南星也乐意宠着,反正一只鸡要不了多少钱。
他答应了好大儿不宰家里的畜生们,便提了个篮子,往兜里装上铜板,准备出门了。
“等等我。”沐九如连忙在水缸边洗了个手,也跟了上去:“我和你一起去。”
蔺南星立即拢住沐九如过了凉水又潮又冷的手,用绣帕仔细擦净了水分,双手捂着,道:“那我去给少爷拿个手抄。”
沐九如捏了捏蔺南星的手,耳朵红了一些,道:“这样就行,很暖和,走吧。”他顿了顿,又不太确定地道,“昨日早上我见村里有人拉着手走……夫夫间这样,在这里是合适的吧?”
村子里确实会有年轻的夫妻手拉着手行走,蔺南星刚才出门时也见了几对——丈夫拉着妻子走在冬日的暖阳下,彼此间欢声笑语,见了相熟的人也不会躲羞,反倒大大方方地打招呼聊天。
这里的人大多目不识丁,也就比城里少了许多规训,手拉着手行走,似乎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轻浮之举了。
蔺南星心头热得不行,手心也变得更烫。
他坚定又温柔地握紧了沐九如的手掌,柔声道:“是合适的,我们……执着手,一起去。”
沐九如回握住蔺南星,轻笑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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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里书斋附近是村里最好的地段,周遭住着的人家也都是相对富裕的大户,吃穿自然是不会短缺的。
因此两人没有挑拣,就近找了户人家,携手敲开门,买了食材。
那户人家姓刘,昨日得了村长的关照,也不敢坐地起价,或是怠慢了竹里书斋的大户,甚至刘家人一见面就热络地把夫夫两夸了一通。
什么看着就俊、登对、年轻有为、感情真好……
听得蔺南星面有红光,沐九如也羞得红了些耳朵,两人交握的手都冒了汗。
村子里的物价便宜,一只公鸡也就七十文钱,蔺南星直接要了两只。
猪肉附近几户人家都没杀,但有腊肠可以买,蔺南星怕其他人做的味道不好,只要了半斤应应急,腊肠因为里面加了盐和香料腌制,价格就贵了些,半斤二十五文。
鹅蛋自然也是要买的,价格竟出乎意料的贵,要二十文一枚。
刘家人也解释了原因:他们这边养鹅都不自己吃,全是养大卖给酒楼的,一只能买上五百文,快抵上头瘦猪的价格了。
因此鹅蛋虽然不好吃,却也没人会拿去卖,都咬咬牙拿麦麸虫鱼来养成大鹅,赚钱用的。
且这鹅不比鸡能生,一年也就下三四十枚蛋,二十文一只鹅蛋,要价还真不算贵的。
蔺家不缺钱,蔺南星便直接要了五枚鹅蛋。
这样所有的东西加起来,也不过是二百六十五文,后面他们还想买蔬菜刘家都直接送了,不要他们的钱。
往昔在蔺太监第里,沐九如随便进出笔账目都是一两银钱打底,买了什么还像打水漂一样,看不见摸不着。
如今只是百来文钱,却能捧回家这么一堆吃食,把蔺南星的菜篮子装得满满当当,最上面扎了腿的公鸡都快要塞不下了。
沐九如这下半点也不心疼钱了,脸上的笑容明媚灿烂,走起路来脚步都罕见得有些轻飘。
他牵着高高大大,还贤惠万分的夫郎,同刘家老少打了招呼,踏上回竹里书斋的小路。
刘家那几口人挤在门口,见人走远了还楞楞地回不了神。
“乖乖,世上真有那么俊俏的郎君!怕不是神仙下凡了!”
“昨日那些嘴碎的还说,这沐家夫郎高高壮壮的,还梳女郎的发式,指不定当家的厌弃他,折腾他呢,我瞧着这不是感情很好!”
“早上我洗衣服撞上了沐夫郎,人和气着呢,做事也麻利,人除了高点,这不长得也很俊嘛,我家二郎要能有沐夫郎一半精干,我也日日牵着不撒手!”
“你想得美,也不看看人家什么锅才配的什么盖,你这锅只能配我这盖。”
“啐,你这不要脸的……”
蔺南星耳聪目明,携着沐九如往家里走了一段路,刘家院落里围着他和沐九如的交谈声依然能隐约听见。
钦羡的话语让蔺南星心头舒畅雀跃,恨不得现在就把沐九如抱在怀里,顶在头上,让整个竹里村都知道他是被夫君宠爱的小夫郎。
他牵着沐九如,心头也是越发火热,身上干劲满满的。
回到竹里书斋后,蔺南星便撸起袖子,热火朝天地去了灶房忙活午饭。
沐九如则是陪着蔺韶光一同玩闹,消磨时光。
没过一会,他又带着儿子进了厨房里,凑了会儿烧饭的热闹。
父子俩一同帮了蔺小爹爹好些倒忙,弄得两张俊俏的脸上满是煤灰。
一家子手忙脚乱地烧好饭时,早过了吃饭的点。
六口人坐在饭桌上,闹闹哄哄地吃完了午饭,阿芙和风兮收拾好碗筷,就回屋研习医术了。
蔺韶光由多鱼带着,两个小的去玩闹还是午睡,爹爹们不做干涉。
蔺南星带着沐九如进了主屋,早上两人都在鸡棚里待过了,还在灶房里腌了一身的油烟味。
蔺南星把屋里的炕烧热,伺候着沐九如洗了澡,自己也就着沐九如的洗澡水,舒舒服服地洗了一把。
随后蔺小郎君钻进热乎乎的被窝里,伸长手脚搂住了自己香香软软的心上人。
沐九如服帖地靠近他的怀里,蔺南星又试着抬了抬手,把沐九如往自己的身上放。
怀中的郎君依然没有反抗,轻而易举地被蔺南星给放到了身上,两人在被窝里又躺成了昨夜睡觉时的动作。
蔺南星十分喜欢这个姿势,他取代了床榻承载着沐九如,也能把沐九如完完全全地抱在怀里。
这让他觉得万分安全,也觉得自己万分顶用。
沐九如今日精神还算不错,他听着小相公的心跳声,温温吞吞地闲话起来。
两人聊了聊各自早起后做的事情,还有之后再竹里村生活的打算。
蔺南星道:“明日我要去周边的村子和镇上走走,探查扬州吴地的乡土民情。”他叹了口气,“圣上给的差事还是不能太怠慢。”
沐九如被他苦恼厌烦的样子逗笑,拍了拍小相公的胸口,安抚道:“早些查清了情况,咱们心里也有底,之后的日子就悠哉了。”
他支起一点身子,俯视着蔺南星,温声道:“辛苦小相公为国事家事奔波劳累。”他亲了亲身下这人的唇畔,“这两日操持家事,洗衣烧饭的,也辛苦你了。”
蔺南星呼吸一乱,脸色开始飞快地变红。
都成亲半年了,小相公还一个亲吻就脸色大变,招架不住,沐九如看得万分喜爱,也坏心大起。
他笑盈盈地逗弄道:“为夫怎么就运气这般好呀,能娶得落故这样贤惠持家的……”他凑近蔺南星耳边,呢喃道,“……小、夫、郎?”
蔺南星被撩得神魂颠倒,一双凤眸羞得眯了缝,眼尾晕着浓浓的红。
他揽在沐九如后背的双手,不自觉地收紧,绞住了身上郎君洁白素净的里衣,声音也又轻又柔,讨饶道:“少,少爷……”
沐九如还不想轻易地放过他,柔柔地问道:“我这两天睡得多,都没顾上你,落故,昨夜……你可有想和我亲昵?”
蔺南星撩开一线眼帘,偷偷瞧了眼身上的意中人,又被沐九如绝色容颜震慑地立马闭上了眼睛。
他脸色更红,心头乱跳,还是破釜沉舟般地点了点头。
沐九如叹道:“是我的错,不小心睡了过去,冷落了你。”
他发出一声极为动听的轻笑,蔺南星忍不住又睁开了些眼睛,就见沐九如伏低了身子,吻入他的的唇瓣。
第125章 朝拜 而他的神佛,屈高就下,与他缠绵……
沐九如香软的舌尖叩开身下之人的唇齿, 悉心描摹,温柔地满足小相公的欲求。
车马劳顿的这一个多月,蔺南星与沐九如独处的时间屈指可数, 更别说做什么亲昵地举动了。
蔺小郎君被亲吻激得浑身发颤,小心翼翼又虔诚眷恋地伺候回去,雀跃得眼角都沁出了晶莹。
沐九如的叆叇镜片被两人的吐息, 罩上了浅浅的一层白雾, 朦胧的视线里,蔺南星此刻的模样更加娇俏可人。
沐九如含糊地道:“怎么这般会招人怜呢……”
他轻叹一声, 拉过蔺南星的大手,穿过里衣, 贴上自己的胸膛。
炽热的体温在肌肤的贴合处交融, 引燃更高的温度。
蔺南星手心一颤,足尖都在巨大的刺激下绷直了。
他的手和嘴好像不会动了,只能傻乎乎地任由沐九如摆弄贴近。
但本能的渴求又让他下意识地探索、回应、触碰, 期待沐九如也能为他颤不可抑, 色授魂与。
他分不清掌下的肌肤到底带给他什么感受,又来自心上人身体的哪处。
又或是哪处都没有关系,哪里对他而言都是无上的珍宝。
他缓缓地移动指尖、掌心,一寸寸地摸索、丈量, 沐九如的每一声喘息,每一次轻颤,都在点燃他的血液,撩拨他的心弦。
比起他无关紧要的感受而言,沐九如任何的微小反应,都会对他荡魂摄魄,令他神魂颠倒。
被褥间的空气变得潮热, 衣物一团散乱,沐九如渐渐体力不支,塌下腰来。
艳红的嘴唇也离开了蔺南星的唇瓣,清瘦粉白的躯体柔软地贴合在了蔺南星的身上。
两人的体魄都有着或多或少的残缺,再如何情动,也不会产生寻常郎君应有的变化。
但此时此刻的温存,仅仅属于一张床上的两个人而已。
不需要是郎君,也无关他们曾经的身份,曾经有过什么样的关系。
他们在期盼已久的安乐窝里,肆意地敞开自己,贴近对方,拥有彼此。
蔺南星试着缓缓地侧过身子,把沐九如放到了床上。
他一点一点地凑上前去,趴伏在沐九如上方。
大逆不道的动作和位置,让他的心跳声几乎要跃出胸膛。
眼底的心上人一如既往般姿态温顺,肢体放松,昳丽的容颜皎白如月,艳若桃李。
明亮的星火在凤眸中闪烁,又在叆叇后那对明眸中亮起。
蔺南星怦然心动,眷爱地俯下头颅,吻上沐九如的唇瓣。
鸳鸯锦被被大手拉起,盖过两人的头顶,将生死相依、相濡以沫的眷侣拢在其中。
只漏出一些凌乱又缠绵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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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鸣大作,此起彼伏,唤醒了整个竹里村,也唤醒了炕床上沉沉入眠的小相公。
蔺南星不太清醒地睁开眼来,纤长卷翘的眼睫扑闪几下,入目就是心上人茂密顺滑的长发。
他手臂微动,拢紧怀里的温香软玉,手掌放在沐九如的腰背上,随着沐九如的呼吸安逸地沉浮。
昨日午间,他就是在这张床上,和沐九如闹了许久。
他那时亲手摘下了沐九如的叆叇,在冬日温和而清晰的日照中,一寸寸礼拜过沐九如白璧无瑕的身躯。
素白脖颈与腰身、纤细的玉臂与脚踝……
清丽的形体在他骨节分明的大手下,显得分外精致、脆弱、不足一握。
却又似重于千钧、无上得壮丽、伟大。
柔美孱弱的躯体牵引着他全部的喜怒哀乐,也承载着一个奴婢一生的归宿与寻觅。
喘息、颤抖,随着声息滚动的俊秀喉结,自眉边缓缓滑下的细密汗液,情动后更加红艳的朱砂小痣……
还有沐九如极尽妍态的笑靥,与含糊的一声声“南星”……“落故”……
人间绝景山呼海啸般将蔺南星吞没。
他在沐九如身上落下的每一次指尖,都是精卫填海时毅然投下的矢志不渝;每一寸丈量,攀过的肌理,是堪比夸父追日的九死不悔。
蔺南星以渺然之身,登上瑰丽神圣的九重宫阙。
而他的神佛,屈高就下,与他缠绵厮磨。
前所未有的贴近与敞开,让蔺南星自昨日午间之后就身心振奋,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般,半点也不瞌睡。
心里头却沉沉稳稳的,都是爱意和勇气。
小郎君欢欣地挂起嘴角,带动舌尖,触碰到了一节柔韧的皮肤。
蔺南星下意识地嘬了声,香香软软的肌肤被他吮进来些许,他又小心翼翼地抿了好一会,这才吐出嘴里的东西。
沐九如的洁□□巧的耳朵尖上泛着淋淋水光,因为被含得久了,耳廓边缘有片地方颜色格外得嫣红。
蔺南星昨日白天闹得沐九如很是劳累,夜里睡觉时,他一来不敢再累着沐九如,二来也有些羞臊,就只是老老实实地抱着少爷,陪着他家少爷温情地安睡。
但真的睡觉,他是睡不着的。
昨夜的他脑子里就像现在一样,翻来覆去地回忆着沐九如动人的情态。
让他总想再贴得少爷更近一些,最好能钻进沐九如的身体里,又或者让沐九如钻进他的身体里。
芬香的长发他放进嘴里含了好久,抿得都快没有甜味了,他依然半点困意也没,每个毛孔、每寸皮肤都散发着躁动。
后来他纠结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把主意打在了那段鬓发外的耳尖上。
他试探着够上前去,把耳朵叼进嘴里,软骨温温凉凉的,带着皮肉特有的弹性与沐九如身上的馨香。
他不敢去舔,怕扰醒了主子,但切实拥有沐九如的感觉让他心头满涨,安闲恬适。
嘬着嘬着,他便沉入了甜梦里。
蔺南星从睡前的记忆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底这截被他衔了一夜的倩耳,羞涩又欢欣地红了脸庞。
他爱慕地吻了吻沐九如的耳畔,又缠绵地看了许久,这才放轻手脚起了身。
他一离开床榻,便一改黏黏糊糊的作态,手脚麻利地干起活来。
先是炕门添了柴,随后从暖水釜里倒出些隔夜的温水,替沐九如擦了耳朵,把那枚玉雕般的耳朵清理得干干净净,几乎让他想再次亲亲嘬嘬。
蔺南星看了又看,还是坚韧不拔地按耐了下来。
他今日要去周边的村落和城镇暗访,一来一回不知要费多少时间,因此出行宜早不宜晚,不然兴许晚饭也赶不上回来吃。
若是真要整整一日见不到沐九如……蔺南星光是想想,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万般不舍。
小郎君用冷水盥洗完毕,打点好了穿着,就开始收拾包囊,银钱铜板点了一些扔进兜里,又从床头的箱子里翻出个红色匣子,也塞了进去。
他斜挎上有些鼓鼓囊囊的背包,再次回到炕边,检查床榻是否暖和。
大手伸进被窝,里面热热乎乎的,也煨得沐九如两腮通红,面若施朱,让人舍不得挪眼。
蔺南星眷爱地看了两眼,伸出手来,替心上人拢好被子,又见被褥中段漏出几支葱白微粉的指尖来。
藕带把件一般,清丽又可爱。
蔺南星这下终于失了抵抗能力,情不自禁地蹲下身子,贴着床褥吻了吻沐九如的指尖。
他犹自觉得不过瘾,心里是痒的,牙根也是痒的。
迟疑片刻,他微微张开洗漱过后芳香洁净的唇齿,很轻很轻地啃了一啃,半点牙印都没留下。
只这个动作,就让蔺南星心中雀跃,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了昨日,他也曾像现在这样描摹过沐九如的指尖,还有其他地方……
还被沐九如说像是小狗。
他就是沐九如的小狗,是沐九如的狗奴婢。
蔺南星耳朵通红,神不思蜀,不知不觉又耽搁了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再不敢没完没了地回想下去了。
他仔细擦去被他啃咬后留下的口水印子,给主子严严实实地掖上被角,然后一阵风儿般麻利又安静地出了屋子。
可不能留在屋里了,再多看少爷一眼,都要不舍得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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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好觉,竹里书斋的其他成员还未睡醒,四处都静悄悄的,唯有鸟鸣喈喈,竹涛飒飒。
蔺南星走进灶屋烧上热水,又煨了块不大不小的饼子在锅盖上。
沐九如不让他晨起后空腹,他也就注意着不伤到底子,等下水烧开了,他就能吃上半热的面饼。
趁着烧水的功夫,蔺南星走回堂屋,翻出一套低调的鞍具和马包,又寻了把短剑严严实实藏进包里。
这样万一遇了什么事端,他也不至于赤手空拳吃了亏。
蔺南星带着家伙们回到灶屋,之前烧着的水已经开了,他便盖了些许风口,熄小火头,让里头的水慢火煨温着。
锅盖上的饼也热了,蔺南星舀了杯水兑温,三两口喝完润润嗓子,随后就叼着饼子去了竹林的马厩取马。
京城载来的马车进不了竹里书斋,只好寻了处仓库付钱存放起来。
五匹马儿却是能牵进来的,就都养在竹林里。
蔺南星挑了匹品相最差的出来,给马儿套上马具和包裹,肩上斜挎的包囊也塞进马包里。
然后他伸出长臂捞起缰绳,牵着马儿,吃着饼子,悠悠哉哉地向村口走去。
路上遇到了好些村民,他们见蔺南星今日不梳夫郎发式了,穿戴也格外英姿飒爽,都纷纷打招呼,夸人俊的也有,问去哪儿的也有。
蔺南星逐一客套回去。
大虞自开国以来,便实行了保马令:百姓养马可减免赋税与兵役,以提供国家丰沛的战马储备。
养马耗资不少,但和赋税兵役相比,又各有优劣,便也有不少人家在衡量之下会选择养马。
农家出行用的最多是牛和驴,但竹里村还是有几户人家,家里是养了马的。
因此家底颇丰的竹里书斋有五匹马,书斋的主人沐夫郎骑马出行,在村民们看来,也不算是稀罕事。
蔺南星牵着马走到村口,手里的饼子也已经吃完了。
他拍掌心中碎屑,脚踩马镫,利落地翻身上马,策马前行,向扬州的方向驰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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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南星此次南下虽是秘密出行,知情者不多,离京前却也得向景裕将事无巨细地报备清楚。
因此蔺南星特意挑选了竹里村暂居。
这个村庄地处于扬州与湖州的交界地带,风土人情与扬州无异,实际上却是属于湖州的村子。
——即不在扬州镇守太监徐威的管辖下,也不在吴王封得扬、常、苏的三地之内。
住在此处,不易引起徐威和吴王的注意,也能很好地打消景裕对他勾结那两人的疑虑。
当然,蔺南星报给景裕的村子,并不是竹里村,而是间隔竹里村有些距离的其他村子。
他在那边安插了形似他们一家的人居住,应付景裕可能会派来的探子绰绰有余。
蔺南星出了竹里村的村口,沿着溪流向南骑行十多里,就到了扬州境内。
周围的景色未有太大的变化,依然是江南的山温水暖,碧波如镜。
和煦的曙色透过晨雾,在清透的河底卵石上撒落粼粼微光。
穿过朦胧而清丽的树林,黄绿错落的梯田近在眼前,靠近田垄的几户人家,泥瓦房上升起袅袅炊烟。
蔺南星下马走近其中一家。
还未靠近,院子里的吵闹声越过大敞的门扉,传了出来。
听着有些年龄的女郎道:“哪能让娃儿去嫁那猎户,他都死了几个媳妇了!咱们还是再卖点田吧?”
紧接着是个汉子说了话,声音颇为沧桑,语调忧愁,像是哽咽:“田再卖明年就交不上税了,后年就还得再卖田,田要是都卖完了,我们就只能去地主家做佃农,这祖宗传下来的田不能再卖了啊……!”
女郎恨声道:“天杀的,今年开春时我们就不该去借那些钱,就是真的打死不借,狗官们还能杀了我们不成!如今连冬麦都种不起了……”她抽泣起来,“这可怎么活,真是造孽啊!呜呜呜……”
汉子也跟着她抽噎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道:“村里的下等户,哪户如今日子好过了,还真能和官斗吗……又有什么办法……”
又是个新的女郎的声音响起,听着脆生生的,大抵还没有及笄,劝道:“阿爹阿娘别哭,我嫁过去就是,那猎户给的聘金多,能让家里缓过今年。”
年长的女郎道:“他都四十多了,儿子都同你一般大!前几个婆娘怎么死的都有……”
说着便泣不成声了,闺女见娘哭得伤心,也跟着一道哭起来。
又传出个年轻郎君的声音,音色又粗又哑,像是还在生长期:“爹娘,我嫁过去吧,红花年纪还小,我是汉子也耐造些,听说那猎户是比较想要夫郎的,能跟着他去打猎。”
那两个孩子的娘绝望地道:“他之前的两个夫郎就是打猎时死的!”
第126章 红痕 多鱼大声道:“沐郎君这是被蚊子……
院里的四人哭成一片, 声音凄惨。
隔壁的几户人家里也有类似的哭声,可谓哀鸿遍野。
蔺南星见听不出其他有用的信息了,便牵着他的马又靠近了些, 在院门外大声问道:“有人吗,我赶路到这儿,肚子饿了, 想买口吃的。”
院内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当家的汉子扬声道:“有的有的,稍等, 稍等!”
随后里面悄声说了几句“别哭……有钱赚……是好事……快擦擦泪……”等,就走出来个三四十岁的汉子。
男人脸庞黝黑, 身材精瘦, 鼻尖和眼眶还带着点红。
他尽力挤出个笑来,和善地道:“客人快进来吃饭,家里有杂粮馒头, 两个给一文钱就成。”
两个馒头一文钱, 是时价没错。
看来这户人家虽然穷得要卖田卖儿女了,但不是因为饥荒导致的……
也是,隔了十几里地的竹里村户户穰穰满家,没道理相隔不远的扬州就闹了饥荒。
蔺南星在南下前进过三司, 仔细查看过地方的计簿:扬州作为江浙一带的经济要地,近年来不论是税收、人口还是民情,都呈现出欣欣向荣的风貌。
当然,文书不可尽信,多数官员为了政绩,会在数据上进行相应的夸大。
而扬州的问题显然更多,否则吴王和徐威这两个地头蛇, 也不会把事情闹腾到朝廷里去。
蔺南星此次暗访不怕查出牛鬼蛇神的异象,只怕什么也查不出,他就还得一趟趟地在扬州地界里徘徊调查。
弄得和沐九如隐居都不痛快。
眼前的这家人身上显然有些遭遇,可以让他一探究竟。
蔺南星不作他想,当即栓了马,进了农户家里。
走进院落,这家人的经济情况便看得更清楚了:屋子起的不少,足有四间泥瓦房,可见之前也兴旺过,但院子里却空空落落,半点多余的陈设也没,留下的桌椅都是年份久远,破破烂烂的。
好几间屋子的门墙也破损了,缺口都是新的,像是前些日子刚刚受的打砸,还来不及修补。
蔺南星快速地扫了两眼,便没有失礼地过多查看,跟着农户进了堂屋。
他吃食要的不多,毕竟之后去别处调查兴许还得用上借饭的幌子。
蔺南星只讨了两个馒头,想了想,又让农户杀只鸡或拿些肉给他吃。
肉和鸡的要价可比馒头高上许多,可眼前的汉子脸上却殊无喜色,他尴尬地向蔺南说明,家中已无半点荤腥,鸡鹅家猪也全都卖完了。
且附近几十户人家通通都是如此,若想吃肉,就得去远处问地主老爷或是中等户买。
汉子愿意代劳,蔺南星却也并不是真要吃这口肉,他摆摆手道:“我听闻扬州物阜民丰,这才从北边寒州一路赶来,想在此地安家乐业,怎么你们村里中等户和下等户连鸡都养不起?还不如寒州。”
汉子道:“您若是在城里讨生活,那扬州确实是好地方,若你是民户……”他长叹一声,“唉……你若也是民户,就别留在扬州……要有法子去别处,哪怕去湖州、常州安家都好……”
蔺南星露出夸张的表情,紧张巴巴地道:“啊!这可真不凑巧,我确实是民户,路条都办到扬州了……阿叔,这是怎么回事,劳烦你同我说说,那两州和扬州相隔也不远啊,怎么就比扬州好了?”
汉子沧桑的脸上表情一言难尽,嗟叹道:“前几年我们扬州也是好的,连着好些个丰年,家家户户鹅都多养了两只,勤恳些的人家,还能种上两亩芍药或是蜀冈茶,都是我们扬州的特产,赚到的钱比边上几州的民户多上不少。”
他愤恨道:“可咱们扬州的那些狗官,定是见不得泥腿子过得也好起来了,年初时下了什么青苗法,非让我们向官府借钱买苗,收成时要多交两成利,只两多成利,咬咬牙也不是付不起,大不了今年扩大些种植面积,操劳些也能回本……”
他的眼眶蓦然一红:“可秋后收利的时候,朝廷竟又要多收我们二分利!交不上利官府就要没收我们的田,抓我们去服役,可就算交上了利,还得要我们继续借贷……”
他说着又淌下泪来,家里的一对儿女都快到适婚年龄,他本想一样要借了,干脆多借些,为儿女攒个婚嫁钱出来,如今却成了儿女的催命符。
汉子道:“四分的利,一年交两次,还有赋税要交……你说在扬州,这日子如何能过活……”
这样的事情在官场上并不少见,国家变动什么条例,受苦的大多都是百姓。
蔺南星见得多了,也并不觉得同情,他淡淡地应着汉子的话语,心里思考起了对话背后的信息——
青苗法是年初时秦世贞主推的新法,民户之间几人作保就能向官府贷钱,请夏料和秋料用做播种。
到了收成时,官府向贷款的民户多收利二分。
这项政策遇到荒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是能救济百姓,抑制地主对土地兼并的,也可顺带充盈国库,让经济良性循环。*
因此在去年闹了饥荒的颍州等地,青苗法实施得颇为不错。
可江南一带近年都是丰年,理应不会有什么人去借钱买种。
当然,大虞国土广袤,新令刚刚下发之时,也有些地方出了同如今扬州一样的问题:官员为了增加政绩,强行放款借贷,反而导致地主兼并更多的土地。
但如今大虞顶上的那片天早已翻了一番,许多事情都与去岁虞安帝执政时的稀里糊涂全然不同。
当今的天子是闲到发慌,精励图志的景裕,内廷也没了蔺广一手遮天,因此青苗法在推广过程出的差错很快就被查办了,并未出太大的篓子。
但扬州却从未向朝廷流露出半点胡乱施政的蛛丝马迹来。
蔺南星刚入扬州地界不到半个时辰,随意一问就发现了这么大的病灶,此前派来的锦衣卫不可能探查不出。
只有可能是查出了东西,然后被封住了嘴。
——扬州的水,果然深不见底。
但这水混,是对扬州的百姓、扬州的官员、想在扬州混好的人来说的。
蔺南星手握墨敕鱼符,家住隔壁湖州,竹里书斋好些死士守着。
他半点也不怵。
蔺南星又问了些问题,吃完了两个馒头,喝了杯热水,便继续赶路,准备去别处探查了。
他解下院外的马缰捏在手里,两脚一蹬骑上了马,对马下的汉子道:“多谢款待,阿叔知道这附近哪里有会琢磨玉器的师傅吗?”
汉子应道:“那玩意咱们泥腿子可玩不起,村子里是没有的,镇上是有家玉器铺,你去那边看看。”他比划一下,“沿着这条土路走上几里,然后顺着官道往西南走,就能到平义镇了。”
蔺南星又道谢一声,继续道:“今日若非刚好来借口饭吃,我还不知扬州讨生活这般不易,还好我有些家底可以再换个路条去别处谋生,扬州以后怕是不会再来了,阿叔就此别过。”
汉子道:“唉,是是,别来了别来了,路上小心啊。”
蔺南星摆了摆手,便扬鞭策马,顺着汉子所指地方向离去。
没跑多少路,身后传来隐约的惊呼。
“那客人落了一两银钱!”
“嘘嘘!人都没影了……怕是回不来了……人家有些家底……那再等两日……”
更多的声便听不见了。
蔺南星胯.下的马儿蹄间三寻,“哆哆”地带起一片尘土,沿着小路进了林子里。
江南地段的下等民户一年营收大约二两银钱,蔺南星“不慎”留下一两钱,对他而言是九牛一毛,却已足够这家人偿还利息,不必卖儿卖女。
——就当是给他自己和沐九如行善积德。
扬州当地的民情和徐威、吴王的情况,蔺南星就算一早查清了,也不会如实向景裕禀报他的调查进度。
不然难保事情查办完了,景裕要立马召他回京。
因此这户人家今年要如何度过,明年的利要如何还,蔺南星不会去管,也并不在意。
但他现下这么做了,回家后若他不经意得向沐九如透露出来……少爷定会好好夸赞他一番!
嘿嘿。
蔺小郎君抿唇轻笑,脑子里又跑出了昨日中午床榻上的情景。
他连忙甩甩脑袋,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蔺南星全神贯注地控着马儿穿过土路,踏上官道,再继续向前。
接下来他打算先去平义镇探查一番,顺带也能给家里买点东西。
比如猪肉、调料、水果……还有日用、穿戴、布料、笔墨……再给沐九如买些饰品,给蔺韶光买个玩具……
蔺南星想得心里温温热热的,心跳也随着马儿一荡一荡,似乎能腾空而起。
日头升高,日照透过疏叶,斑驳在少年郎的脸上,让一对星目亮如琉璃。
蔺南星嘴角挂起,望着平坦的前路,像是能一眼看到前方的县城,再看到回家的归路。
他语调带笑,扬声道:“驾——”
-
将近中午,沐九如才刚刚起了床。
他慢慢吞吞地换上被窝里的衣服,打了水做了洗漱,擦干净自己的脸,还给自己抹上了香香的面脂。
——嗯,就像南星亲手给他打点的一样妥帖,不会让小夫君出门在外,都要担心他照顾不好自己。
只是束发沐九如却依然做得不好,发髻不是松松垮垮,就是歪在一边,最后只好找来多鱼帮他梳头。
蔺韶光和他的多鱼小奶爹形影不离,多鱼进了主屋帮沐九如束发,蔺韶光也小尾巴似得跟了进来,坐到了沐大爹爹的腿上。
三千长发倾泻而下,多鱼站在沐九如的背后,手握梳篦动作轻柔地替主子梳理着。
蔺韶光是个坐不住的,在妆奁前东看看西看看,又转过身来,扒拉着大爹爹衣服,站起身子亲了亲爹爹漂亮嫩滑的脸蛋。
沐九如被亲得脸上痒痒的,也回亲了一下宝贝儿子的脸。
蔺韶光突然道:“大爹爹,你的耳朵这里怎么这么红?”
沐九如道:“嗯?哪里?”
蔺韶光用手碰了碰发红的地方,又立刻收回手来,担忧地道:“痛不痛啊?看起来好痛啊……”
多鱼的手里正捏着他的头发,沐九如不方便晃动脑袋,去对着镜子探查,便只好先安抚道:“元宵放心,不痛的。”
元宵又道:“爹爹,你这里怎么也红红的!”
多鱼把沐九如的头发梳高,沐九如修长洁白的脖颈便全都露了出来,隐约能看见蔺韶光点的后颈接近领口的地方有一点点发红。
确实就是一点点红,和沐公子耳朵上那节虫子咬了一样的红不一样,头颈上的这块东西,不仔细看都看不见。
多鱼定睛瞧了瞧,结果竟发现沐九如脖子后面好几块地方都红红粉粉的,颜色很淡很淡,却能看得出和正常的皮肤不太一样。
多鱼总觉他又知道了什么:“……”
沐九如看不见后面,就伸手摸了摸元宵点着的皮肤,那处不痛也不痒,没什么怪异的地方。
沐九如的手指蹭了几下,本只是微粉的地方就变得更红。
多鱼眼睛都直了,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大声地清了清嗓子,道:“这是蚊子咬的!”
第127章 悦君 他甚至还希望小相公能够更尽兴……
沐九如歪了歪头。
这么冷的天怎么可能还有蚊子, 而且脖子上不痒,也没有鼓包……
脑子里突然电光流转,沐九如的脸色腾得变红, 伸手捂住脖子上那片皮肤——
这……怕不是昨日午间同蔺南星亲昵的时候……留下的……
他皮薄肉嫩,稍微磕碰下都会起红痕淤青,他又眼神不好, 就没仔细看过自己身上是不是起了红……
况且昨日蔺南星, 并没有用什么力,只是轻轻地摸了, 然后舔了,吮都没怎么吮……只怪他的皮肤太不经触碰……
而且小相公触碰过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以至于蔺韶光说起脖子发红, 他根本就没往那个方向想。
这么想来,他身体上怕不是全都有这样的印子。
毕竟蔺南星哪处都不曾放过……
当时的小郎君非常专注、热情地描摹了许多他自己都不曾注意的地方。
格外明显的腹中线,俊秀如明珠般的肚脐, 玉如意一样的锁骨, 明月般的耳郭,肩胛骨后的一颗痣还有脚趾缝里的两枚朱砂痣……
沐九如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身体还能这样被形容,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又有这么多痣。
这几处全是沐九如觉得过于怪异且羞臊, 阻拦了一下,才听蔺南星说起的。
当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兴许是花好月圆,又兴许是暖饱思淫.欲。
他听着蔺南星用那些美好的词汇堆砌他,看着蔺南星满足而专注地描摹他,还有他的小郎君俊美的容颜,鼻尖的汗水, 微动的喉结……
沐九如又觉得羞臊和怪异也成了一种甜蜜的折磨,不论蔺南星想要什么,他都能给出。
他的哪里都能让蔺南星品尝,哪里也都能让蔺南星体会。
沐九如想把自己全都交给蔺南星,也愿意接纳蔺南星对他做的一切。
他甚至还希望小相公能够更加地尽兴一些。
……因此,他回忆着刚入宫时被教习的悦男之术,给了他的小郎君许多反应。
不论是颤抖,还是声音,又或是动情时的反应,他都竭尽全力地给足。
他想让蔺南星知道:沐九如的相公绝不输给任何一个郎君,也能引得自家夫郎神魂颠倒,沉溺鱼水之欢。
虽然……后来,不知不觉间,他的小相公像是突然开了窍,让他有点无从招架,真正地乱了心神。
连被御曦改造得没了知觉的地方,也在不知不觉间被蔺南星给伺候到了。
他的小相公眉眼低垂,羽睫轻颤,趴伏的模样俊逸非凡。
沐九如即便那处没什么感觉,心里却火热非常,到处都被炙得滚烫。
若是以后……等到蔺南星愿意给他看伤处的时候,他也想这样回报蔺南星。
小相公的那处虽然不能用,却应当比起他的来,还是有这方面知觉的……
就算是没有感觉,那就像他一样,看上一看,心里定然也会觉得满足快慰。
沐九如蓦然回神,脸色变得更红,就连眼皮都泛起艳丽的粉来。
昨日的事情,他只当做敦伦,事后并未过于羞臊,可一不注意想起时,又有些控制不住思绪。
实在是蔺南星那时的模样过于性感,专情侍奉的样子,也让人怦然心动……
沐九如脸色更红……一不小心,差点又回想了起来。
这可是在儿子和得力的下属面前,他竟然浮想联翩,这就太轻浮不端,有失礼数了。
沐九如轻咳一声,佯装镇定地道:“嗯,爹爹等下涂个药,围上风领就好了。”
蔺韶光闻言,终于放心了点,道:“是要围起来,不然爹爹又要被蚊子咬啦!还有耳朵,要不要带个兜帽罩住啊?”
沐九如:“……”
耳朵是怎么回事?还是上面的耳朵尖,分明蔺南星昨日没碰过那里……
是不是他睡着的时候,小相公又做了什么……
沐九如脸上烫得不行,耳朵尖也像是突然变得痒痒的,让他忍不住伸手把那里给捏了起来。
多鱼本来还只是有些猜测,现在看见沐九如这么大的反应,心中完全了然——
主子甲和主子乙,终于在婚后又成事了!
他替主子们高兴之余,又忍不住腹诽:好个蔺公,真是忒强的占有欲,为了不让咱家有机会看到沐正君身上的痕迹,竟生生忍了半年!
直到咱家不再贴身伺候沐公子了,才做半夜需要叫水的事情!
不愧是曾经连角先生的醋都要吃的蔺公!
半年过去,蔺公依然初心不改!
还是那般无理取闹!
但人美心善的沐主子是无罪的,多鱼善解人意,飞快地给沐九如梳好发髻,抱起蔺韶光就出了屋子,还贴心地合上了屋门。
蔺韶光道:“多鱼哥哥,你怎么把爹爹关里面啦?”
多鱼笑眯眯地敷衍:“沐阿叔屋里有虫子,待在里面元宵也会被咬得到处都是包,我们先去玩一会。”
蔺韶光担忧地道:“那爹爹怎么办啊?”他灵光一闪,“有啦,小鸡爱吃虫子,我要让小鸡和鹅鹅来保护爹爹!”
多鱼暗暗翻了个白眼,真挚地笑道:“元宵真懂事,那我们现在就找小鸡去。”反正一进鸡圈,元宵就直接忘记这事儿了。
蔺韶光跟着多鱼哥哥也“咯咯”地笑了起来,道:“多鱼哥哥真厉害,又翻白眼啦,好威武,再来一下!”
多鱼狠狠地,给这小祖宗翻了个结结实实的白眼。
两个孩子的声音渐行渐远,沐九如隔着门,脸红心跳地缓了好一会,才回过劲儿来。
他对着铜镜照了照:耳朵尖果然很红,脖子上的痕迹倒是不明显,如果不是蔺韶光提起来,根本不会有人注意,也难怪昨日没人说起这事儿。
虽然这痕迹不会再被更多人发现,但多鱼应该已经猜到了实情,沐九如也不好意思带着这印子大喇喇地晃荡了。
他欲盖弥盖地围了块风领在脖子上,又把头发拨松了一些,挡住通红的耳朵尖,这才走出屋去。
-
此时已快到正午,沐九如和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后,便带着蔺韶光和多鱼进了灶屋。
屋子里面热气腾腾,风兮正在准备午饭。
备菜的桌面上放着个发好了的面团,正用纱布盖着保湿发酵,蔺韶光洗完了手,便掀布头,伸手戳了戳那白胖胖的一大团。
一个软乎乎的手指印陷了进去,酸甜的米香散发出来,让小娃娃口水直流。
面团边的台面上还放了不少罐子。
农家人日子过得清贫,一块肉能分上一个月来吃,蔬菜也只吃得上时令的,不似在京城里时,顿顿都是新鲜肉菜。
因此糟卤、腌鲊,就成了民户们最常用的食材处理方式:将鱼虾、肉类、蔬菜晒干以后加酒或是盐腌制封坛,就能多存放上一个月,甚至一年半载。
蔺南星一家进了竹里村,吃食上也大致入乡随俗了。
灶屋里的这些罐子,就是从地窖取出来的腌菜,也是今日午饭要用到的食材。
新鲜的蔬菜家里也有,是昨日在刘家买肉时,被附赠的菘菜。
此时这些绿色的植物已被清洗完毕,一片片地躺在篮子里,闪着晶莹水光。
风兮在圆墩墩的砧板前摆弄菜刀,手里拿着一板白冬瓜片正处理着。
他的动作不太娴熟,但胜在仔细,慢条斯理的将半指厚的瓜片对半劈开,挖去软烂的瓜囊,再片去瓜皮,几乎没留一点瓜肉在废弃不要的皮上。
沐九如看了两眼桌上的食材,又盯着白白胖胖的面团瞧了好一会。
蔺韶光很快对面团失了兴趣,去玩别的东西,多鱼就把团子再次用纱布盖上。
沐九如着才移开了视线,向风兮打了个招呼,又问道:“阿芙今日不在么?”
风兮抬起眼来,手上不再动作,专心答道:“沐哥,阿芙今日又去溪边抓鱼虾了,昨日她不是抓了好些河蟹上来么,都让沐夫郎拿去做了蟹生,她方才就想再去看看,捞点别的回来,京城里可吃不上这么新鲜的水产。”
沐九如笑道:“她是勤劳的,咱们中午吃些什么?”
风兮道:“面团等下片个片儿,下盐豉汤里做成馎饦,白冬瓜酱煮一下,昨日酿的酒泼蟹生今日也能吃了,就这三个菜。”
他想起沐九如才刚刚起床,肚子里定是空的,又道:“早上新做的饼还有几张,我现在生个火,热了给你吃。”
沐九如道:“你忙你的,我自己来。”
他以前在沐家生活的时候,哪怕病好全了,也下意识地对灶头活计敬谢不敏,觉得这事他一个君子做起来有失体面。
但后来他进宫成了妃子,又入了冷宫,想吃口热食还得自己烧火,什么里子面子,也由不得他在意了。
如今看到家里其他人围在灶台边,烟火腾腾做事的样子,他也瞧出了几分趣味,觉得这是门神乎其技的本领,跃跃欲试地想要融入其中。
只可惜,沐九如虽然在冷宫里也弄过灶火,却像是天生没长这根筋一般,次次都把自己呛得烟熏火燎,就连冷宫里的那口锅也被他烧得快穿了底。
后来他身体不成了,眼神也不好了,就更是懒得弄热食,冷饭随便一吃,苟活罢了。
只有煎药的时候,他才填了柴往灶头里塞,但火候比起眼睛好的时候,掌控起来更加困难。
火大的时候他都担心屋里走水,火小的时候,一觉睡醒,水还没热乎……
反正就算这事他处理得磕磕碰碰,沐九如依然觉得,他也算是个会生火的人。
于是昨天他就带着蔺韶光一起,帮他家小夫君打下手,控着灶头的火候。
差点把新家给点着了。
他这烧柴的技巧,竟还变得更差了!
沐九如心有不服,于是昨晚小夫君掌勺的时候,他就盯着看了好一会。
沐九如觉得自己看明白了,再加上往昔的经验,今日蒸个饼子不在话下。
蔺韶光一骨碌凑了过来,叫道:“爹爹,你又要玩火了吗?我也来,我也来!元宵昨天晚上看明白小爹爹是怎么玩火的了!元宵会了!”
沐九如摸了摸他可爱的儿子,温和地纠正道:“火很危险,不能玩的,要是烫到了皮肤会痛痛,爹爹们这是在干活,点了火才能烧香喷喷的饭吃,肚子才不会饿到。”
蔺韶光乖乖地点点头,一对眸子亮晶晶地看着漂亮的大爹爹。
沐九如笑道:“那你在旁边不要碰柴火,陪着大爹爹好不好?”
元宵嘴角扬得高高的,道:“好!”
第128章 羹汤 少爷居然还亲手片了面片!还留给……
沐九如那边刚准备要开始烧火, 恰逢阿芙抓鱼归来,手上提了个鱼篓,里面抓了好些拇指大的小鱼和指甲盖大小的虾蟹。
东西不多, 但也够吃上一两顿。
屋里几人合计合计,决定一半做鲊鱼虾,一半混进今天的菜肴里, 增加些鲜味。
此刻时间已经不早, 多鱼和阿芙就两人一起端着鱼篓去了屋外,在水缸边杀鱼剥虾。
——沐九如是个精细人, 蔺南星对食材处理的要求因此也精益求精:虾米都要去壳,再小的鱼也要刨了内脏, 是极废功夫的活计。
两人一起处理, 速度能快上一些,反正灶屋里有风兮看着,多鱼也就放心了。
随便主子们怎么玩火, 屋里还有个会灶头功夫的奴婢在, 总归出不了大岔子。
沐九如带着蔺韶光进了柴房,一人捧了堆柴回来。
两人把木柴堆进灶里,整整齐齐地码好,又在最底下填了火绒。
竹里书斋不缺柴火, 每天六个死士轮流捡柴,因此烧火也不算心疼。
灶屋里现在就燃着火盆,沐九如拿了个木棍去引火,蔺韶光在一边屏息看着。
两张清丽的脸蛋都被照的红彤彤的,眼里绯色的星子闪闪烁烁。
没一会儿,棍子的前头着了火,蔺韶光捧场地叫嚷起来, 让小小的一个引火工作,都仿佛成了补天填海的壮举一样,又刺激又盛大。
沐九如在儿子的呐喊助威声中,把棍子扔进火绒里,干草纤维明明灭灭,火势不起。
蔺韶光从灶边抱来了个长竹棍,道:“爹爹!用这个吹吹!小爹爹一吹,火就好大好大了!”
沐九如正要去找吹火筒,闻言接了过来,好一通夸赞儿子之后,他便趴下了身子,往灶头里吹起火来。
风兮这个角度看不清灶头里的情况,他见沐九如的动作有模有样,就拿起菜刀,埋头继续处理冬瓜。
一刀下去……
不对不对,这样形状会有点不规则,像是和左边不对称了……
再修饰一下……
这两块冬瓜像是大小有些区别,嗯……得改刀。
把那块大的削削薄……
多鱼和阿芙带着两碗处理干净的鱼虾进入灶房,入眼的便是沐九如凑近灶门,拿了个木棍在里面拨弄什么。
下一瞬,火光冲天,“轰”得一下暴起,又骤然消失无踪。
沐九如懵懵地眨了眨眼睛,一张白皙脸上,满是斑斑驳驳的烟灰。
多鱼心跳差点停止,要是沐正君的脸被烫伤了一星半点,蔺公得让他们在场的所有人都给那块皮肤陪葬!
小公公心有余悸地看向屋里会烧火的那个奴婢,顿时目眦欲裂:屋里出了那么大的动静,那该死的风兮竟还在专心捣鼓冬瓜,至今头也不抬!
这白冬瓜是会妖法,把风兮给蛊住了吗?!
他一筐鱼都料理完了,这人还在切冬瓜,还压根没切好多少,那一片片蝉翼一样的薄片是什么!
谁家这么吃冬瓜了!煮一煮全都化没了!
糟蹋粮食么不是!
蔺韶光看着小花猫一样的大爹爹,伸手抹了把爹爹的脸,笑嘻嘻道:“哈哈哈,爹爹变黑啦!”
沐九如的脸上被搓出片白色来,蔺韶光看向自己乌漆嘛黑的手心,嘟了嘟嘴吧,又高高兴兴地举起手来,傻笑道:“哈哈哈,元宵也变黑啦,和大爹爹一样黑乎乎的!爹爹和元宵都埋汰哈哈哈哈!”
沐九如忍不住跟着轻笑出声。
多鱼长叹一口气,把祖宗们全都请去了一边,自己接过烧火的工作来,三下两下就整理好了灶内的柴火,把火势稳稳地烊起来了。
沐九如和蔺韶光擦完手脸,回到灶屋里,再次看得惊叹不已。
仿佛多鱼小小的身影无限伟岸,在做的烧火工作也如同丰功伟绩一般令人敬佩。
多鱼:“……”
多鱼把蒸好的面饼给了沐九如,随后就和阿芙两个人在灶房里忙活了起来。
风兮乐得被人嫌弃,不用干活,拿了本医书在边上阅读起来,蔺韶光则是跟在多鱼的屁股后面问东问西。
沐九如望了望四周,见大伙都忙忙碌碌,便……偷偷掀开面团上的纱布,伸出纤长的指尖,往里戳了一下……
软乎乎,凉冰冰的,还有点粘手指,好可爱呀……
沐九如又戳了一下……
再戳一下……
白白胖胖的圆面团上,本来只有蔺韶光戳出的几个小洞洞,如今又多了一串略微大点的印记。
像是两只小狐狸在上面落过脚一般。
-
冬日昼短夜长,蔺南星赶死赶活,跑得马儿都快瘫了,总算在饭点时回了竹里村。
他一整个白天跑了约七八个村镇,就连隔壁吴王的另一个辖地常州他也去探过了。
只不过调查的地方都是村子和镇子,再繁华些的县城,他今日没去。
毕竟城里不比村里,村镇的主管人只有镇长和村长,县城却是有京官和宦官任职的。
这些人在地头上一扎根就是五年十年,虽说未必见过御前红人蔺南星,能认出他来,但为了以防万一,蔺公公还是打算之后乔装了再去城里。
况且今日只跑过这些村子和小镇,就已收获不小,让蔺南星的心里有了些计较。
——多半还是徐威这个镇守太监的问题。
隔壁常州的民户都是人给家足的好民风,并未有怨声道载、卖田卖儿的情况。
蔺南星想来也是:吴王从前就是个过于温良仁厚的性子,那人与蔺广相斗时,就是因为不愿用歪门邪道、伤及无辜这才落了下乘,最终被废太子,赶去的吴地。
若非吴王仁善,想来苗善河教出来的苗承小公公,也不会看好吴王,对吴王不离不弃。
但这也只是蔺南星片面的考量,此事究竟如何,他还得更深入探查,才能弄清全貌。
毕竟吴王与帝位失之交臂之后,处境一落千丈,指不定肚子里也在憋着坏水呢。
只不过因为这二人身份不同,一个是镇守太监,一个是废太子,所谋也会不同,这才让吴地乍看之下没什么不妥。
蔺南星对这些可能发生的情况有自己的打算和计较:苗善河特地关照过他相助吴王,他也应了下来,因此哪怕吴王真有什么不妥,只要这人别造反,蔺南星都会帮着遮掩一二,让景裕对吴王少些猜疑。
不过朝堂的是是非非,此刻的蔺南星已懒得再想。
竹里书斋近在眼前,他马上就能见到家中妻儿,一颗心早就飞向了家中的心上人。
他将跟着他操劳一日的马儿交给死士,便带着鼓鼓囊囊、收获颇丰的背包进了家门。
蔺南星昨日和沐九如说过,他回家的时间没个定数,因此堂屋里已开始用餐。
蔺南星和正吃着饭的五人打了招呼,就在架子边放下包裹,洗了手脸,脱掉风尘仆仆的外袍,也跟着坐在沐九如边上吃起饭来。
村里的食材获取来源十分单一,因此桌上的菜肴并不丰富,总共也就三菜一汤,但碗盆用的都是大号,菜量不小,够五六人吃了。
蛋羹是伴着虾米蒸的,表面上淋了猪油和酱油,橙黄透亮地闪着光泽,仿佛吹弹可破。
酒泼蟹生今日中午的时候,几人已经吃过了,但味道实在是太好,人人都吃得意犹未尽,晚上就又端上桌了。
做蟹生用的河蟹一只才半个手掌大,却黄膏丰富,蟹肉满满当当,剁成碎块用薄酒醉腌,只浸了一日,已是芳香扑鼻。
吃的时候蘸取橙泥做酱,入口之后蟹肉的弹,蟹膏的软,蟹黄的鲜,还有橙子的甜,在嘴里一一炸开,口感味道上层次分明,又分外融洽。
汤和菜都是偏素的,菘菜和着隔壁村买来的豆腐,加上蚌肉清撺;白冬瓜加上鱼虾腊肠,佐以豆豉酱油炖煮。
一桌家常清清爽爽,比起真正的村人而言,吃得算是过于奢侈了,对蔺南星一家三口来说,却是刚刚好“人间有味是清欢”。
沐九如见小相公端起饭碗,便夹了筷颇受他青睐的蟹生,蘸上橙泥,放进蔺南星的碗里,笑眯眯地道:“快尝尝,你醉的蟹可好吃了,大家都很喜欢。”
蔺南星嘴角高翘,捧着碗接过蟹块,塞进嘴里就吃了起来,咬的咔吱作响,连肉带壳的全往肚里咽,主子给夹的菜半点也不舍的浪费。
边吃他边给蔺韶光布了菜,夹了筷蟹生过去,放进多鱼的碗里,让多鱼伺候他的好大儿吃饭。
随后他也伺候起了沐九如,帮他家主子拨蟹挑肉,毕竟这蟹壳如此坚硬,若是戳伤了主子金贵的嘴巴,那就不美了。
大伙和乐融融地吃饭,蔺韶光突然两条小短腿一蹬,下了椅子,一溜烟地往外跑。
沐九如和蔺南星向来是不拘着孩子撒欢的,这可苦了多鱼奶爹,他放下剥到一半的螃蟹,手也来不及擦,就追着小祖宗出去了。
没一会,多鱼在前头掌灯,蔺韶光走在后头,手里捧着个小碗,慢慢吞吞地回来了。
蔺韶光小心翼翼地把碗放在蔺小爹爹桌边,抬着个脸,自豪地道:“小爹爹!这是元宵和大爹爹一起,中午做给小爹爹的!”
蔺韶光端来的是一碗棕色的汤水,里面卧了几个长长短短的面片,有几块还特别厚,是一碗馎饦汤。
昨日连烧火都困难的妻儿,今日竟下厨做起了饭来,蔺南星捧起这碗面汤,面露担忧道:“你和大爹爹两个人做的?”
蔺韶光道:“没有没有,元宵看着多鱼哥哥和大爹爹做的,元宵没有玩火!多鱼哥哥中午又教了一次大爹爹生火,大爹爹生起来啦!好厉害的,元宵也吹了下那个棍棍呢,呼呼的,火就升起来啦!厉不厉害!”
只是生火的话,倒是没什么危险,蔺南星放下心来,拍了拍好大儿的脑袋,夸道:“元宵和大爹爹都好厉害。”
但即便只是生了火,蔺南星也因为这碗馎饦是沐九如烧火做的,而觉得珍贵非常,只是看着就像珍馐佳酿一般,色香味样样十全十美。
蔺韶光道:“大爹爹也好厉害的,亲手片了面片,元宵中午吃了好多,剩下的都在这里啦,留给大爹爹吃!”
少爷居然还亲手片了面片!还留给了他一份!
蔺南星睁大眼睛,立刻掉转视线看向他心灵手巧的心上人,眼神又是感动,又是爱慕。
沐九如被蔺韶光的夸大其词,给说得有些羞臊,他解释道:“我只片了几下,就是这几根很宽的……我刀功实在不好,就没多嚯嚯面团。”
原来是这几根!难怪瞧着格外可爱顺眼!
蔺南星当即捏起碗闷了一大口,冰凉的汤水滋味鲜美,菘菜软糯顺口,虾仁嫩而弹牙,面片米香浓郁……
一吃就知道,是火候掌控得极好的功劳!
第129章 驱蚊 沐九如任由蔺南星触碰着,片刻后……
蔺南星二话不说就开始吨吨灌冷汤。
沐九如连忙道:“落故, 别喝冷的,明早热了以后你再做早饭吃吧。”
蔺南星放下碗来,那一口已差不多把汤全喝完了, 里面只剩下些馎饦和菜底。
蔺南星有些心虚,撇着沐九如的神情,咽下嘴里的食物, 道:“就剩几根面片了……我都吃了吧?”他抿着嘴, 露出点幸福的笑,“祜之的手艺, 好吃,我不想留到明天。”
午间掌勺的多鱼, 此刻给蔺韶光剥着蟹, 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呵。
沐九如看向直接见了底的碗,又看向他一脸期待,明显在暗暗撒娇的小相公……
他还能说什么呢, 吃两口冷食也死不了人。
沐九如点了点头, 蔺南星就拿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阿芙和风兮见了,也笑盈盈地调侃上夫夫两几句,把蔺南星说得面有红光。
等蔺南星把面片吃完之后, 蔺韶光又放了几张纸在蔺南星手里,显摆道:“小爹爹,今天元宵还练大字啦!”
秦家是书香门第,蔺韶光早已开蒙,认识的字还不少。
到了蔺家之后,他就落下了课业,但离京前一家子已说好了, 到了扬州蔺韶光就要继续习字。
两个爹爹对他们的这个儿子,目前也没什么期望,只求他吃饱穿暖,日日开心。
因此学习倒是不急,并且要求也不高,只要能识字写字,别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就好。
反倒是蔺韶光,许是因为出生在书香世家的缘故,他对断文识字并不讨厌,甚至还有些积极。
今天下午,他沐大爹爹都还没想起来这茬,蔺韶光已经自觉地让多鱼翻找出纸笔,乖觉地练起字来了。
纸上字迹歪歪扭扭,但每个字的胳膊腿都没少,可见基本功是好的,若是一直练下去,估计到个七八岁,也能写出一手好字来。
蔺南星夸道:“元宵很勤勉,字也写的不错,再接再厉。”
蔺韶光被夸得嘻嘻一笑,道:“大爹爹也陪元宵写了几张,看!”
蔺韶光又拿出两张纸递交到蔺南星手上,那字迹蔺南星十分熟稔,是沐九如书写时特有的韵味。
他家少爷开蒙是族内书堂的先生进屋里教学的,因着沐九如身体的缘故,先生只教沐九如识了字,课业也从不布置。
故而沐九如的字体自成一格,龙飞凤舞,颇为不羁,偶尔还会缺胳膊少腿。
蔺南星看着纸上到处乱爬的小字,喜爱地道:“好看!”
沐九如被他睁眼说瞎话给弄得耳朵一红,蔺韶光困惑不已,道:“不好看啊,这字不好看,和元宵的字一样,不好看。”
蔺南星道:“好看的。”
蔺韶光:“……”
小元宵眉头皱起,又掏出一张纸,高高举起,宣布道:“多鱼哥哥的字才是最好看的!大爹爹和元宵的字都没有多鱼哥哥的好看!”
多鱼目瞪口呆,感觉蔺韶光在给他找事。
他就算写成王羲之再世的水准,和沐公子一对比,蔺公也看不上啊,有什么可比性!
小祖宗这不是给他讨羞辱吗!
多鱼在学识方面和蔺南星一样,是在皇宫内书堂里熬过一回的,那地方学业严苛,因此他的字虽说不上游龙惊鸿,也能算是赏心悦目。
只要长了眼睛的人,就能看出的,比另外两人好看。
蔺南星嫌弃地把多鱼写得这张纸拿过来,压到纸堆的最下方,展示出他家少爷的字来,道:“你大爹爹写的字最好看,比任何人都好看。”
蔺韶光瞪大了眼睛,怎么小爹爹开始说胡话了呢,小爹爹自己的字也写的很好看啊,怎么会觉得大爹爹的字最好看?
阿芙和风兮静静吃饭,只是眼神越发揶揄。
沐九如对胳膊肘往内拐,都快拐到心眼子里的自家小奴婢万般无奈。
他伸出手指戳了戳这人的胳膊,重重地清了清嗓:“咳咳!”
蔺南星头皮一紧,悻悻地把纸张都收了起来,不再和儿子争辩这个问题……
毕竟喜好是很个人的事情,儿子不喜欢他大爹爹的字也没有办法,只怪儿子没有眼光。
反正他觉得好看,他喜欢。
蔺南星站起身来,从带回来的包囊里掏出几样东西,先递了个羊皮小鞠给蔺韶光,道:“爹爹给你带了手信回来,等吃完了饭,你同多鱼蹴鞠去。”
蔺韶光抱着小球爱不释手,谢过小爹爹之后,就忙不迭地要多鱼抱他上凳,大口吃起饭来。
他边吃还边对沐九如炫耀新玩具,大方地往他大爹爹怀里塞,道:“大爹爹,明天陪元宵一起蹴鞠!”
圆滚滚的小鞠,内部由动物膀胱充气做芯,外头以六块皮革缝制而成,躺在沐九如的腿上时,几乎没什么分量。
沐九如双手捧起小球,捏了一捏。
充气的羊皮球很有韧性,他用足了劲也没压下去多少,一松开手,就又恢复成了规整的球形,可以想象踢起来时一定非常轻巧。
沐九如只在入宫前和南星玩过几次蹴鞠,他把球塞回儿子的怀里,期待地笑道:“好,大爹爹明天陪元宵一起玩。”
蔺韶光欢呼一声,又如法炮制,对阿芙和风兮炫耀起了新玩具。
蔺南星给阿芙和风兮也随意带了两个礼物,沐九如的手信更是没有忘记。
只是在挑选送心上人的礼物时,小郎君却是纠结了许久。
毕竟小镇上哪有什么好东西能配得上他家少爷……但其他人都有礼物,他家少爷没有,那肯定不成。
蔺南星最终只好勉勉强强选择了以量取胜,买了十来件,也在吃饭时,一股脑地给了沐九如。
打趣的言论,随着礼物被一件件地拿出,此起彼伏地响起。
沐九如被各式各样的小物件淹没,心里也装得满满当当。
一顿饭便在合家欢闹的氛围里用完了。
饭后六人两两成组,各自消磨时间。
很快就到了晚上,蔺南星一如既往地伺候沐九如沐浴。
昨日他因为害羞,给沐九如洗澡的时候,就没怎么敢仔细打量主子的身体。
今天一瞧,他终于发现沐九如的身上,到处都是自个儿留下的红印子了。
蔺南星看得口干舌燥,又心虚不已。
他仔细又飞快地给沐九如洗了澡,红着脸问沐九如讨要消淤的药物,换来了他家少爷轻声一笑。
蔺南星脸色更红,少爷一定也发现这些印子了……
但少爷没有不悦……
蔺南星心里又雀跃了起来,他觍着脸给沐九如涂好药膏,再替人穿上里衣,塞进暖热的被窝里。
然后蔺南星就着沐九如的洗澡水,把自己外出一日沾的尘土都洗得干干净净,再涂上面脂、体脂,变成了个香喷喷的小郎君,也穿上里衣,一起窝进了被褥里。
夫夫两躺在床上,安安闲闲地说起小话来。
蔺南星将白日的所见所闻和沐九如说了一说,沐九如也同蔺南星说了家中几口人今日各自的活动。
中途蔺韶光还摸黑进屋,和两个爹爹撒了会儿娇,千叮咛万嘱咐,让小爹爹保护好大爹爹,别再被蚊子咬啦。
直把两个爹爹的耳朵都说成茱萸般的艳红,小家伙这才走出了屋子准备回自己的小炕上睡觉。
他在屋外依依不舍地道:“大爹爹别怕蚊子,元宵很厉害,元宵保护大爹爹!”
沐九如:“……”
蔺韶光离开之后,两个爹爹欲盖弥彰地东拉西扯了好一会,这才驱散了尴尬。
聊天的氛围再次变得温馨安逸。
蔺南星虽然今天还不敢再和沐九如做什么,可温香软玉在怀,沐九如又总是纵容着他,他就又有些心思浮动了。
勾在沐九如腰腹上的大手变得滚烫,小郎君又想起了昨天看到的美景。
沐九如腹部上的那条腹中线,那般清丽漂亮,就……碰一下……
别的什么都不做,就摸一下那条中线……
蔺南星咽了咽口水,挪动指尖,触碰上沐九如的腹部,沿着柔韧的肌理,轻轻地摩挲。
沐九如说话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这触摸的方式,与平日全然不同……轻飘飘地带点拨撩,有些黏腻、暧昧,碰得人由外而内都觉得酥痒……
他和蔺南星分明昨日才刚亲昵过……
但小相公年轻气盛,又精力充沛……还刚刚才对这种事情放开了手脚。
……总是会想要,也在情理之中。
沐九如有些脸热……又不合时宜地想:如今他的身子已经好转了许多,或许圆房的日子,也该同蔺南星商量着安排起来了。
虽说他对男欢女爱的这档事至今兴致不高,却也万分期待能和蔺南星正是圆房。
像是那样做了以后,便能将大婚时缺憾的最后那个角落给彻底填满。
也像是,他期待着蔺南星能凭借某个契机,在往后余生面对他时,能再放松上些许,再放肆上些许。
……能成为一个欢快、幸福的小郎君。
也成为他所期盼的,真正的、平等的家人。
但如今最重要的,是让蔺南星知道,他不排斥这些亲昵,甚至也是喜欢被蔺南星这么做的。
沐九如任由蔺南星触碰着,片刻后他直起身子,在黑暗里寻上那小相公那两瓣柔软温热的嘴唇,轻柔地送上了亲吻。
蔺南星呼吸一重,下意识地与沐九如纠缠起来。
旖旎的回忆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黑暗将声音与感官都无限放大,化作昨日全然不同的刺激,引燃着蔺南星年轻的身躯。
他全副身心都在蠢蠢欲动,为沐九如神魂颠倒,又有些担忧他真的对沐九如再做些什么,会显得他恬不知耻、索求无度。
本还鬼鬼祟祟扑腾的手,这下反倒不太敢动了,开始犹犹豫豫地装死。
沐九如早已习惯了小相公时不时地退缩,蔺南星心里有疑虑,沐九如就带着他的小相公走,引着那双大手游走在他的身上。
……摸过蔺南星喜欢的腹中线,逡巡过肚脐,感受过锁骨,就好像是他们第一次在浴盆里亲昵时一样。
但此时的蔺南星,已没了那时深不见底的恐惧。
蔺南星爱慕沐九如。
他对沐九如毫无抵抗之力,也不再想抵抗他的渴求,他的追寻。
蔺南星翻过身子,将沐九如拢在自己的身躯之下。
绝色的郎君褪去叆叇后,眼眸亮如皎月,又在情动下泛起朦胧的水雾。
蔺南星寻着意中人的唇瓣,俯下头颅……
“等等!”沐九如突然睁开眼睛,动了动脚,“什么东西……!”
蔺南星动作一顿,沐九如“嘶”了一声,惊呼道:“会咬人。”
蔺南星汗毛倒竖,一下子就把沐九如整个抱了起来,窜出炕床。
暧昧的气氛荡然无存。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蔺南星点起灯火。
坑床的尾巴上,竟然躺着一只鸡一只鹅!
两个畜生在黑暗里时不声不响、一动不动,如今见了光,就都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扑腾起翅膀,“呼呼啦啦”的,弄得房间里一股子鸟味。
睡前屋里还没这两玩意,如今突然出现了,只可能是蔺韶光偷偷摸摸放进来的!
两个爹爹又想起了蔺韶光离开时的话语。
“大爹爹别怕蚊子,元宵保护大爹爹!”
沐九如:“……”
蔺南星:“……”
大鹅:“嗷?嗷嗷?”
公鸡眼神锐利,“啊啊”两声,似乎在判断要不要打鸣。
……元宵,可真是爹爹们的好大儿!
第130章 闲云 而京城像是已经离他们很远很远了……
蔺南星和沐九如在鸡飞狗跳中, 把两尊小门神送回了鸡圈里。
回屋后蔺南星实在受不了主子睡的床榻被畜生玷污,又把炕床一整个翻新了遍。
每个角落他都用拂尘扫过,炕面也擦得一尘不染, 被褥全都换新。
这套动作做完,沐九如已坐在椅子上,抱着熏炉, 小鸡啄米般脑袋一磕一磕, 昏昏欲睡了。
蔺南星前头和沐九如闹起来本也只是情之所至,骤然兴起, 如今没了气氛,沐九如还瞌睡重重, 蔺南星自然不会再闹。
小郎君把心上人抱回恢复洁净的被窝里, 满心爱慕地搂着。
一床两好。
一梦天明。
-
之后的日子,沐九如一家六口人,在竹里村渐渐地住踏实了下来。
沐九如偶尔会抱着熏炉, 和蔺南星、蔺韶光一起在村子附近四处闲逛。
太远的城镇他们还没去过, 但竹里村的农田、后山、溪流、竹林,几人都走了走,还打马去过隔壁村子买豆腐。
等附近都逛了个遍,日子就变得悠闲漫长起来。
蔺南星闲不住, 空的时候就琢磨起了自家空着的两亩田,想要往里面种一些耐寒、能越冬的蔬菜。
他向村人问了一问,这样的蔬菜倒是有不少,像芹菜、菘菜、豌豆、萝卜等都是四季可种的。
他当即同那人买了些种子,又多花了三两个铜板,学来了种植的法子。
卖他种子的那人也没藏拙,毕竟地里刨食的方法, 村子里的大伙都会。
且沐家如今是村里的财神,今个儿和这户买蛋,明个向那户收菜,他要是教的时候遮遮掩掩,之后叫人发现了,他们家可就把人得罪了,彻底少了个挣钱的好途径。
蔺南星之前种过稻谷,如今听了种菜的法门,举一反三觉得不算太难。
他也先试种了半亩,若是种不成活,也不算荒废太多功夫。
沐九如跟着他的小相公去田里凑过几次热闹,体弱的郎君试着抡了几下锄头,小猫刨土一般田没翻动多少,手心倒是红的不成样子。
蔺南星心痛得直接放下了活计,把自家少爷带回家洗手涂药膏。
之后沐九如也歇了尝试做这苦力活的心思,只偶尔来田垄上给蔺南星带点吃食热水,顺带欣赏一下小相公热气腾腾、挥汗如雨的俊俏模样。
蔺韶光倒是对这件事万分新奇,在田里拿着专属于他的小锄头、点种瓢,玩得兴高采烈,还像模像样地挖了好些坑出来。
直到他看见蔺小爹爹拿出马粪,用铲子铲了一勺,开始往土上盖……
蔺韶光脸色大变,脚底生风地带着多鱼小奶爹,逃离了那块臭气熏天的地方,并且好几日不让蔺小爹爹抱他。
说什么植物要粪便才能长大,元宵才不信呢,植物香香的,粪便臭臭的,怎么可能放在一起!
肯定是小爹爹趁着大爹爹不在,一个人偷偷地玩屎。
埋汰!
噫!
蔬菜闹闹哄哄地种下去之后,天气变得越发寒凉,太阳好的日子里,竹里书斋的几口人会和蔺韶光一道在院子里玩蹴鞠。
多鱼的身上是会点功夫的,阿芙则是在马背上的长大的,两人运动能力强,因此也玩得最好。
剩下的三人的技巧则是半斤八两,也就三岁孩子的水平。
而蔺南星因为实力远远碾了压众人,干脆不掺和这事儿了。
毕竟他要是真的下场,把这些人打得溃不成军,无力还手,反倒成了扫兴。
所幸蔺南星对玩闹的兴趣也不大,乐得躲开这幼稚的游戏,晒着太阳看着他们闹腾。
阳光下奔跑活动的沐九如眉眼飞扬,两颊嫣红,踢球的动作笨拙而认真。
悬挂在额角鼻尖上的晶莹汗水,也光彩熠熠,耀眼夺目。
让观望的小郎君几乎移不开半分视线。
蔺南星就在屋檐下,屁股下头坐着自己空闲时打的竹椅,手里捏着些竹篾,编织着篮子。
耳畔全是妻儿和家人们的欢声笑语。
“沐哥,球传给我,给我!”
“好,接着。”
“啊,掉了!”
“嘿嘿嘿,元宵捡回来啦,多鱼哥哥,接住哦!”
“……轻轻松松!”
“哇,多鱼哥哥颠球好厉害,一直掉不下来,阿芙姨姨也颠球,给阿芙姨姨。”
“哼……行,阿芙姐姐,接着!”
“嗯。”
“嘿嘿嘿!阿芙姨姨好厉害,一个,两个,三,四,五……”
竹里书斋的冬日和煦温暖,江南的天空很蓝也很高。
而京城像是已经离他们很远很远了。
-
对于吴地和扬州的调查,蔺南星也不曾落下,隔三差五就要外出上一日半日。
第一份向景裕汇报的文书已送入了县城的驿站,只等收到景裕的回信,蔺南星再按照天子的态度,考虑接下来如何作答。
他和朝堂明面上往来的书信,哪怕是八百里急递,中途也要经过各个关卡和部门的辗转:驿丞、通政司、司礼监……兴许还要先经过司礼监的商讨审阅……
更别说不是造反、军情等大事,也用不上八百里急递。
蔺南星送去的信,经过层层上交,到了景裕手里阅览了再回信,又一层层下达,最快也得要上十天半个月,速度慢起来,一个月也未必能往来一封。
多些这样的书信交接,蔺南星就能多和沐九如在南边潇洒些岁月。
驿站的信件递送缓慢,蔺太监第的飞鸢传书却一日之内即可往返两城。
等飞鸢在竹里书斋住定之后,蔺南星便放了一只回京。
没一日,那只游隼就带着多贤的书信,和它好些来认路的隼兄弟回到了竹里书斋的鹰架上。
蔺南星收了信,浏览了一番。
朝堂里一如既往波诡云谲,但也没什么天大的事情发生。
倒是张宁祥的铺子上个月结了账,赚了足有两千多的银钱,夏月已开始着手扩大生意。
如此刚好补足了家中因蔺南星身上没了差事,而少拿的进项。
又过了半个多月,秦屹知也通过蔺太监第的飞鸢,寄了份家书给蔺韶光。
书信里写的都是兄长对胞弟的关怀之言。
而皇城里的事、秦家的亲眷,信上一概没说,甚至连秦屹知自己的状况,也不过是句“一切安好”,便一笔带过了。
蔺韶光高高兴兴地亲笔回了信给秦屹知。
蔺南星扫了一遍,见没有任何暴露沐九如身份的内容,就递送了回去。
秦屹知的这封信,看似是写给蔺韶光的,也是给蔺南星递了信号。
信件哪怕是在景裕眼皮子底下写的,却得秦屹知自己派人送到的蔺太监第里。
这足以证明秦屹知在大内已有了一些枝叶,也在景裕的面前,有了些谈条件的资本。
不愧是曾经敢和蔺广与虎谋皮的首辅秦世贞的亲子,才一个多月过去,秦屹知已开始适应了宫人的身份。
若是哪日,秦屹知寄给竹里书斋的信上开始说起了朝堂的事来,那就证明这人已彻底在内廷立足脚跟,不太受景裕挟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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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大雪节气将至,竹林里薄雾缭绕,狭长的竹叶、苍劲的竹节都染了白霜。
村人们害怕近日就要下雪,届时村路积了雪难以出行,近日纷纷去了镇上采买过年的年货。
蔺南星一家见此,也寻了个日头大好的上午,套了马车,举家前往镇上。
这次出门的众人除了蔺南星外,都是第一次来平义镇,估计春节前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进镇了。
镇子里的道路不比京城的平坦,甚至还有些肮脏,经常能在路中看到一坨牛粪马粪。
但因着年节将至,气氛倒是热闹不输京畿,哪哪儿都是像蔺家这样,全员出行采买的人家。
路上人头攒动,吵吵嚷嚷。
蔺家众人下了马车,驾车的死士便驱车去了空旷处等待主家。
一行六人,除了沐九如之外的成人,身上都背着竹篓。
他们一家子一个月的吃用并不算少,更何况竹里书斋也不是什么拮据的人家,就这几个箩筐,他们还担心不太够用。
蔺南星仔细地给沐九如围好披袄,戴上帷帽,裹上熏炉和手抄,将人紧紧揽在身边,替主子挡住风霜,也挡去人潮。
好大儿蔺韶光生的漂亮,穿戴也光鲜亮丽,两个爹爹怕他遇上拐子,便几个大人轮流地抱着。
蔺小郎君手边是貌美如花的夫郎,怀里是冰雪聪明的爱子,腰间挂着鼓鼓囊囊的荷包,面上喜气洋洋,又志得意满,脚步轻快地带着家人们先进了菜市里。
迎面就是个肉摊,蔺南星直接上前买了十斤猪肉,各个部位都来了一些。
十斤肉看着虽多,其实也只够家里吃上一旬的。
不过年前村里人还会杀猪,到时候再跟村人买肉就行。
猪油和酱醋等调料他也都买了一罐,家里的鲊菜是孙连虎自个儿腌的,品类不多,蔺南星又挑了点地窖里没有的买了回去。
其他的米面果蔬等,蔺南星也没有放过,但凡元宵看上什么,甭管好不好吃,蔺南星眉头也不动就先买了下来。
如此大手大脚地花销了一通,转瞬一个竹筐已被装得满满当当,也只用了一两银钱不到。
沐九如这个本来当家管账的,对经营一个民户小家究竟需要什么全然摸不清头脑。
所幸买了一堆,也就只花了一丁点钱,沐九如丝毫不觉得心疼,便放心地把当家做主的权利全交给了自家的小夫郎。
几人在菜市里买完了吃用,接下来还有年货和日用要买:头油、皂角、面油、体霜、屠苏酒、五辛菜、爆竹、胶牙饧、柿子橘子、做缕花用的绸布……一家家店铺,全都在熙熙攘攘中逛了过来。
新衣本也该一人买上一件的,但家里几人基本都会针黹的活计,便只买了几匹布料和皮毛。
之后天气凉了,不方便出去活动了,要不了三五日,一人就能做好一件衣服。
书铺几人也去了一趟,给蔺韶光买了些他感兴趣的开蒙书。
沐九如淘了几册医书和游记,蔺南星给好大儿要了几刀纸,文房四宝也买了套。
多鱼看中两本情爱的话本,想自掏腰包买,蔺南星闷声不响地一并付了钱。
多鱼捧着二两银钱一册的话本子,又觉得自己还能再跟着蔺公这忽明忽暗的主子再干上好些年。
前头这些东西买完,众人身上的四个背篓,已经满了三个。
杂物花了七八两银钱,文房书册分量不重,要价却不少,统共花了二十两之多。
如此一来,他们这趟出门,已花了近三十两银钱。
村里一个中等户挣上三四年才能挣到这些,可比起蔺家在京城里的花销,不过只是区区之数,却把临近年节的气氛烘托得热闹非凡。
最后几人去了药铺。
家里有两个药罐子,还有三个准大夫,药材储备是绝不能少的。
沐九如与阿芙、风兮近乎扫荡一般,叽叽咕咕商讨着,各种各样的药材都要了些,把小二和掌柜乐得嘴都要笑歪了。
几人连背篓都多买了一个,这才装下了全部药材。
蔺南星付了钱后,沐九如还问了掌柜,店里的坐堂医可收学徒。
掌柜本还有些兴趣,但沐九如一说学医的人是阿芙和风兮,掌柜的就直接拒绝了此事。
这倒不算出人意料,毕竟阿芙是胡女,而风兮年岁又大了些许,还入门没有多久,都不是做徒弟的好人选。
只是心情低落却在所难免,连素来乐观的沐九如也叹了几声。
不过难得阖家出门游乐,也不好因为这事就坏了气氛,几人很快收拾了心情,又闹闹哄哄地进了家酒楼,在里头用起午饭。
蔺南星用餐的速度较快,蔺韶光还在边吃边玩,四处乱跑折磨多鱼的时候,蔺小爹爹已经吃得心满意足,歇了筷。
蔺小郎君拿出块帕子抹了抹嘴巴,便背着箩筐起身,对沐九如道:“我在镇上订了个东西,现在去取货。”他顿了顿,又问其他人道,“你们要些什么小吃,我顺带一道买了。”
蔺韶光刚才一路上已相中了不少吃食,连忙报了一串名字出来,阿芙和风兮犹豫片刻,也报了两样。
多鱼摇了摇头,反正小祖宗买的东西,他都能蹭上。
沐九如和多鱼一样,什么都没要。
他喜欢吃什么蔺南星都知道,即便他不说,小郎君也会主动给他相看了买来。
但……
蔺南星这是订了个什么东西?
之前没同他说过,如今还要一个人去偷偷摸摸地去取?
沐九如探究地看了俏相公两眼,也没太多计较,兴许其实不是订了货,而是有什么朝堂里的事,要悄悄去办也不一定。
沐九如收回视线,蔺小郎君那头也记完了大家需要买的东西,大步流星出了酒楼雅间。
平义镇蔺南星已来过两三次,镇上的道路并不复杂,他熟门熟路地穿过三两条街市,在买饰品用具的街上,走进了最大的那间铺子。
他到了柜台前,从袖子里取出凭据,递给掌柜。
掌柜取出个匣子,蔺南星打开验货,看了两眼,就收进了背篓底下。
一切顺利,蔺南星背起重了些许的箩筐走出店铺,刚踏出门槛没两步,就被个醉醺醺的人撞个正着。
蔺南星看了眼,对面也目光不善地抬起头来:“哦,沐夫郎啊。”
一开口,就见这人嘴里缺了颗牙,丑得很。
这个人蔺南星说不上认识,只能算是见过几面,也是竹里村的村民,平日里不学无术,惯会做些偷鸡摸狗的坏事,就是个地痞流.氓。
他们沐家一家子刚来竹里村的那段时间,这个人还和他的几个流.氓兄弟们尾随过沐九如。
但估计是看蔺南星人高马大,能骑善射,这些混混们便不敢有什么行动,只是远远地坠在后面,对他家少爷意.淫评论,“大声”密谋想对沐九如图谋不轨。
蔺南星那时想着初来乍到,以和为贵,就只让死士们偷偷给了这些人一些教训。
眼前这家伙的大牙就是让他们的人给弄没的。
不过这事儿蔺南星做的隐蔽,地痞流.氓们估计只会觉得是最近染上了什么晦气,这才各个都倒了血霉。
缺牙断手后的地痞们顿时乖绝了,各个疑神疑鬼,不是怀疑仇家暗算,就是怀疑冲撞了鬼神,反正至今都没心力再舞到蔺南星耳边了。
若是这些人之后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敢再嘴里乌烟瘴气,脑子里想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蔺南星知道一次,就让他们再倒一次血霉。
次数多了,他们就会知道,沐九如就是神仙,肖想就会倒霉。
眼前这个地痞还曾经背后说过他配不上沐九如。
这个倒也没什么好让蔺南星生气的,毕竟他确实配不上少爷,世界上就没人配得上他家少爷。
但他配不上少爷,也不代表会有其他人比他更配得上少爷。
蔺南星和这地痞没什么好说的,看在乡里乡亲的面上,他点了点头,就寻着市集的方向大步前行,准备给家里人买吃食去。
身后依稀又传来地痞不屑的嘀咕声:“呔!狗眼看人低,有几个银钱了不起啊,这店还是我大爷的八姑的干儿子开的呢!就算他有几个臭钱,也都是沐郎君给的,拽什么拽!”
“成天守得沐郎君这么紧,就他娘的是个妒夫,沐郎君也是白瞎一张好脸,眼睛不好使,心也是瞎的,都看不出被婆娘架空了……”
蔺南星眉峰紧皱,说他不要紧,但这人辱骂他家少爷,就是自寻死路。
他眼神幽深地瞥了那人一眼,寻了个摊位给了些钱,让堂主帮忙看着他的背篓,就隐没进了春节前夕拥挤的人潮里。
片刻后,骂骂咧咧的醉酒地痞脚下一空,狗吃屎地摔在地上,脑袋正磕到台阶上,顿时血流如注。
人群一阵惊呼,店铺的掌柜的出门一看,嚷嚷道:“哎哟,你这讨债鬼,怎么摔成这样……”
蔺南星回到原位,背起他的背篓,继续往集市里走。
地痞还在含糊不清地骂骂咧咧:“老子最近怕不是倒血霉了!一个劲地磕碰!”
蔺南星脚步轻快,拍了拍毫无脏污,又有些脏污的手。
他满意地点点头:敢骂世上鼎鼎好的少爷不是,合该倒血霉,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派我来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