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你是轻微脑震荡,手臂和腿部有多处软组织挫伤,还失血过多,二老知道后差点没把我这个哥揍死,还好你躺了三天终于醒了,不然我今天就得被赶出家门。”
顾屿桐默默看了眼门外:“哥你刚刚在门外有看见谁吗?”
“就我一个,”顾濯把饭盒往他身前一塞,“好好吃饭,好好养病,少想别的。”
顾屿桐仔细回忆了当天的经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哥,那天到底怎么回事?”
“林清橙见过吧?”顾濯打开盒子,拿出骨汤,有一搭没一搭地回道,“他是我们的人,所以池端提前知道了池年的计划。”
“池端那天的行程原本是去接国外请来的科技团队,而池年准备派人半路把池端截下,制造一起车祸,池端知道后临时改了路线,但没想到你中途插了进来。”
“我在射击场的休息室外无意听到了池年和王富的谈话。”顾屿桐攥紧薄被,愈发觉得自己闯了祸,“——所以池端才会临时又折回来救我?那……”
顾濯替他夹起一块大肉骨,安慰道:“那些外国人和池端是朋友,没接到也没关系,事后一顿饭的事情。池端也收拾了那些绑你的人,以后没人会再找你麻烦。”
“我去找他。”
“顾屿桐。”顾濯放下筷子,语气郑重地转述池端的话,“池端说,他忙得很,不见外人。”
“以后也没时间陪你玩过家家的游戏。”
担心语义不够精准,他又重复了一遍。
过家家……态度很明显的三个字,也很轻易地给两人之前发生过的一切定了性。
顾屿桐看了眼顾濯,也重复道:“我去找他。”
顾濯终于倏地站起,沉眉微愠:“池端是什么样的人我早就警告过你的,他周围有多危险我也不是没和你说过,你非得把你自己玩废玩死才甘心吗?a市那么多人,你看上哪个不行,就非他不可?”
“哥,你冷静一点……事情还不至于像你说得那么严重。”顾屿桐被他说得脑仁疼。
天地良心!他一开始接近池端真的只是想带着反派爽一把。
顾屿桐心烦意乱,看着床头那一盘子削得难看猥琐的苹果更是来气。果肉被大刀阔斧地削了大半,果核可怜巴巴地暴露出来,无处遁形——让他想起了某人在厨房削的土豆。
“哥,这苹果你削的?”
顾濯瞥了眼,刚想否认,而后反应过来:“啊?哦、哦哦,对啊。”
“下次别削了,削的都只剩苹果核了。”顾屿桐轻嗤一声,似有若无地看了眼门外,毫不留情地补充道,“丑得很。”
这顿饭顾屿桐吃得食不知味。
昏睡的这三天里他少有清醒的时候,大多时候半梦半醒,吊完点滴后嘴里泛苦,所以夜里香甜的果香味成了他这几天里最爱闻的味道。
那个男人天黑了就来,天亮前才走,也不知道是蠢还是怎么,堂堂集团老总竟然也会有视线无处安放的时候,自顾自削着苹果,很少看自己。
顾屿桐就不一样,他偷偷看,使劲看,不是有洁癖吗,怎么满手都是汁水还在削苹果,伤都出自我身上,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怎么就急得要疯了。
为什么呢,池端。
他坐在窗前,窗外的光线炽热滚烫。
黑化值的升高,一次是药性催使下的挑衅,一次是酒庄的台球桌前,一次是情急之下的失控,顾屿桐在刺眼艳阳中抬头,避无可避地忽然意识到什么。
原来,提高黑化值的关键一直都只在于自己。
池年阴毒,他一天不垮台,悬在池端头顶的剑刃就一天不会落地。事关任务,事关自己的性命,只有池年彻底失势,才能保所有人无虞。
“哥,帮我个忙。”
将自己置于危险下,彻底暴露在池年面前——捅出这把刀的最佳人选不是别人,是自己。
“我要池年六年前陷害池端落马的证据。还有张凡,我要见他。”
只有把池年这把火引到自己身上,才能在一瞬间烧尽池端的理智。
这就是提升黑化值的关键。
顾濯正收拾着食盒,闻言倏地抬起头,一脸震惊:“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叹了口气,语气没得商量:“你就非得跟我对着干是吗?都说了别掺和进来——”
顾屿桐打断他,目光静得像一泊深湖:“那行,我自己也一样可以办到,多费点精力罢了。”他笑得坚决又宁和,“这个病我犯定了。”
顾濯呼吸滞了一瞬,从这笑里感受到未曾有过的压迫感。
评标结果公布在即,距离任务截止的时间也所剩不多,顾屿桐根本没闲心住院,第四天不顾医生阻拦出了院,一出院,门口道旁便看见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大众。
顾屿桐并不意外地走上前。
昨天和顾濯的谈判显然是顾屿桐赢了,顾濯不可能会放任顾屿桐一个人蛮干,那样只会招致更多的麻烦,也会再一次让顾屿桐陷入危险,因此,他势必会让步。
这两天顾濯派出去的人在隔壁市发现了张凡的踪迹,正好他也在那儿出差,所以答应带顾屿桐去找人。
顾屿桐站在车门外笑了笑,拉开副驾驶车门,微微一愣——
驾驶座上的林清橙穿得很低调,一身干净白t,凤眼如霜似雪,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不过好在并无恶意。他看向顾屿桐,歪了歪头,言简意赅:“上车。”
“安全带。”
顾屿桐本以为会是顾濯来接他,没想到换成了林清橙,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啊?”
林清橙眨眨眼,重复了一遍:“安全带系紧,我们出发。”
“哦哦,好。”顾屿桐下意识瞥了眼驾驶座上的人,林清橙皮肤白皙,五官俊逸,只是脖颈处有几处明显的红痕,欲盖弥彰地用创可贴遮掩着,让人很难不注意到。
顾屿桐隐隐觉得他和顾濯之间有猫腻,但也不好直接开口问,正默默头脑风暴时,一股强大的推背感从后顶撞而出!
车以离弦之箭的速度驰了出去!!
林清橙很淡地看了眼顾屿桐,脸上写着你看吧还好一开始就提醒你系紧安全带了。顾屿桐的求生本能让他揪紧了身上的安全带,久违的晕车感灌满了他的脑子。
林清橙开车很拽,体验感拉满,顶着最清冷禁欲的脸开最野的车。他一如往常地飞驰着,下意识多看了眼两眼顾屿桐,只见他面色苍白,难受得就快要吐出来。
他有些疑惑,平时顾濯坐他的车都没事,甚至还能睡觉,叫都叫不醒的那种。
他善解人意地开慢了点,担心对方晕车想吐还和他聊天,转移注意力:“池年派我到b市出差,恰好遇上顾濯,他让我来接你。”
顾屿桐艰难开口问:“不会被……”
林清橙:“行事隐秘,不会让池年起疑。”
顾屿桐无力地抬起手戳了戳前方即将撞上的绿化带:“……不会被罚款吗?”
林清橙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一个漂移转弯,于是车身火速朝远方奔去。
漫长的五十分钟后,车在b市的一家情侣酒店门口停下。
顾屿桐火速下车找了个垃圾桶吐,余光瞥见顾濯风风火火地朝这边走过来,目光忧忡万分,焦急得很:“累坏了吧,走,我带你进去。”
“没事还好”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呢,顾濯已经绕过了自己,径直走向身后的林清橙:“都说了让司机去,你非得抢着去,就那么不想和我待一块儿?”
林清橙仰着头瞪了他一眼,露出天鹅般优美的脖颈,和那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痕迹。
顾濯低声劝哄:“下次轻点下次轻点。”
顾屿桐:“……”果然。
他跟着两人来到酒店五楼的一间房外,隔壁房间走出几个人,其中一个走上前:“顾总,那小子刚进去不到五分钟,我们一直守在隔壁,没有打草惊蛇。”
顾濯点头示意知道了,插着兜,递出张房卡给那人:“开门逮人。”
林清橙嗤笑一声,好像看不惯这人财大气粗颐指气使的模样一样:“竟然还有房卡,这酒店你顾家的?”
“猜对咯。”顾濯抄着兜在他面前微俯下身,盯着他笑,“不过是在财权方面略有些过人之处罢了。”
三秒后,门被打开。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房间内空无一人,只有一扇大开的窗户,风从外灌进来,薄纱般的窗帘随风而动。
“让这孙子跑了!”顾屿桐暗骂一声,连忙走到窗户边,沿着水管往下看,果然看见了张凡仓皇逃窜的身影,“冒着从五楼摔下去的风险也要跑走,看来他的确知道池年不少事儿。”
顾濯从容道:“一时让他跑了也没什么,他这回能从我们手里逃出去,下次不一定还能从池端手里跑走。”
顾屿桐只觉得可惜,毕竟尽快撬开张凡的嘴就能尽快扳倒池年,时间不等人,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顾濯担心他这个弟弟行事冲动,又说:“张凡交给我,倒是六年前马场那件事——马上开标了,合同签订后,我组个局,就定在那个马场,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我的人不能随时都盯着你,切记自己注意安全。”
“嗯。”顾屿桐点点头。
林清橙和顾屿桐一同走出房间,走廊上,他提出要送顾屿桐回去,顾屿桐两眼一黑,还没等开口婉拒,倒是顾濯先激动起来了:“那怎么行!他有手有脚,你送他干什么?你我好不容易能单独见上一面,你应该多陪陪我才对!”
顾屿桐第一次当恶人,不太习惯:“啊对、对啊!送来送去的多麻烦,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正说着,顾濯已经刷开了一间准备已久的大床房。林清橙恶狠狠地瞥了顾濯一眼,一不做二不休夺过房卡冲进屋,把门反锁,将顾濯挡在门外:“滚!”
顾屿桐看得起劲:“活该人家嫌弃你,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想着老牛吃嫩草。”
“不都是二十多,怎么了?”顾濯反唇相讥。
“人家看着也就二十四五,你怎么舍得让他去给池端当卧底的?”
顾濯白了眼他:“站着说话不腰疼,赶紧回去吧你。”
林清橙被池端安插在池年身边时,顾濯还并不认识他,如果认识,那池端的这枚子儿是无论如何也动不到池年身边的。
回到a市的时候,天已经擦黑。
一天没吃过饭的肚子响个不停,人是铁饭是钢,顾屿桐随便从联系人列表里拉了几个人出来一块儿吃饭。
虽说这些人不认识,但一个人吃饭未免有些孤独。
从前他还只是个龙套时,就只能一个人捧着剧组的廉价饭盒蹲在角落里吃,后来名声大噪,可能是演多了那些天天傻乐呵的无脑主角的原因,也有可能是终日被质疑带资进组,剧组其他人还是不愿意和他亲近,因此饭还是他一个人吃。
他其实很想和别人一起吃饭的。
所以,哪怕那天池端在饭桌上再挑剔,他也没有把人踹下桌,因为很少有人愿意和他一块吃饭。
餐厅包间里酒气熏天,被临时叫来的那几个狐朋狗友一个劲儿地给顾屿桐灌酒,来的时候甚至还带了几个模样俊俏乖顺的小男孩儿,一口一个顾总,叫得好不亲昵。
顾屿桐好脾气地笑着应下,实则满心满眼都在等鸳鸯锅里的虾滑烫熟,等得无聊,他仰头又将杯里的酒喝尽,在周围一片“顾总好酒量”的恭维声里,他余光瞥到门缝外的一个熟悉身影。
“顾哥,我给您倒。”坐在顾屿桐身侧的一个最漂亮的男孩眼见酒杯空了,准备起身倒酒。
有人便调笑道:“听说景晟的池总今晚也会来,你顾哥的心思哪里还会在你倒的酒里头嘛。”
酒香馥郁,顾屿桐脸上染了薄薄一层绯红,显得人愈发俊逸无羁。他接过那杯酒:“别听他的,我喝。”
那男孩哪里敢把自己和池端相提并论,倒酒的手颤了颤。顾屿桐瞟了他一眼,含混一笑:“怕他?”
对方敛眸摇摇头。带他来的那人帮着解释:“这孩子怕也正常,别说他了,整个a市现在谁见了池端不得敬他三分?前几天那王富也是倒霉,不知道哪里惹了他,如今破产不说,上回我见着他,整只手都废了,人不人鬼不鬼,哪里还有半点以前横行霸道的样子。”
顾屿桐喝大了,撑着脑袋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夜渐深,宴席散场。
“注意分寸,别闹出人命。”池端挂断电话。他结束了今晚的应酬,站在道旁散了散身上的酒气,单手拎着西服外套走到路边,拉开车门——
“……”
“你怎么在我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