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兄长
这一晚, 宋知蕙睡得格外踏实,睁开眼时外间天色已亮,恍惚中她还是会下意识紧张起来, 但随着眼前视线逐渐清晰,看到屋中简单又淳朴的陈设, 心口的大石便很快就落了下来。
穿好衣裙推门而出, 院子里已经飘起了饭香。
他们是前日里才住进这座小院的, 小院不大, 满共就只三间屋子,一进院门的空地上又一处水井,井边有处单独的灶房,在灶房对面便是主屋,主屋分为里外间, 宋知蕙夜里睡在里间,她原是想着在外间支一张床给王良, 王良却不愿意, 硬是要挤在主屋旁边的那巴掌大的小屋里。
那小屋只是搁下一张床铺,便几乎什么也放不进去了。
他说只是将就三两月就离开,睡哪里都一样。
宋知蕙劝说不过,索性便不再去提。
她寻着香味来到灶房外。
前两日刚来的时候, 王良身上还有干粮, 两人为了隐藏踪迹,尽可能会减少外出,将就着吃了几顿, 却没想今日王良会亲自下厨。
“昨日送完郎中,我也不敢冒然走远,只在山下村里简单买了点东西。”王良看到宋知蕙拉开门, 笑着就与她道,“待过段时日我对周遭更熟一些,再买好东西给你做着吃。”
“兄长不必麻烦,我在吃食上不讲究的。”宋知蕙说得是实话,从汝南到幽州那一路上,她什么东西都吃过。
“兄长可知,有一次我饿极了与人抢那野菌子吃,吃完后一连昏沉了两日,大晚上能看见彩虹,白日里却是满天繁星。”回想起那一幕,宋知蕙忽然轻声笑了出来。
她站在灶房门外,背后是晨起山间的日光。柔和的光线穿过薄雾,为她蒙上了一层金色薄纱,那细碎的金芒在她因笑而轻颤的发间闪烁。
王良微怔,但很快便收回目光。
他剑眉虽蹙,唇角却也是带着几分温笑,“山野间的菌子可不能随意食用,运气好便你所说那般,运气若差,毒发身亡也是常见。”
宋知蕙点头道:“只那一次,往后便是再饿,我也不敢吃了。”
说罢,她上前去接王良舀好的肉粥,王良却是赶忙让她退后,“你那右手还未痊愈,要是再将左手烫了,可如何是好?”
宋知蕙深吸一口气,只好作罢,跟在王良身后回了主屋。
主屋正中是一张四方松木小桌,两把椅子,两人对面而坐,桌上只有鸡肉粥和一碟荠菜。
这山鸡是王良昨日去山下买的,荠菜则是他回来时遇见了一个大娘,那大娘来山里摘野菜,看见他时,笑盈盈上前攀谈,非要送他一把。
这些王良也当做趣事说给宋知蕙听。
宋知蕙喝粥倒是不受影响,用左手夹菜却是有几分困难,有时候好不容易夹起来,还没有放入碗中,便掉在了桌上,但她未见急恼,很是耐心地慢慢练习。
王良也不催促,故意放慢用膳的速度在陪她,且宋知蕙没有开口求助,他便不会刻意去帮忙,他知道她是在锻炼,毕竟他要走的,待他走了之后,很多事都得她自己来做。
许久未曾吃到热乎的饭菜,尤其这粥中的鸡肉,入口软烂,一尝便知是王良熬了许久的。
王良问她,“味道如何,可吃的习惯?”
宋知蕙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兄长今晨是何时起来的?”
王良知道她要说什么了,“煮粥不麻烦,且我每日晨起都要练功,顺手的事罢了。”
宋知蕙也懂了,在做饭这件事上,他约摸是不会听她的了。
“兄长手艺很好。”她说完,又舀了一碗。
见她比前几日胃口好了不少,王良也不知为何,莫名生出几分成就感。
一连多日便是如此,王良白日里多数时间都在灶房,一日三餐由他来做不说,熬药的事也落在他身上。
清洗伤口和涂药是宋知蕙自己来做的,这个过程难免还是有些困难,但她不开口,王良是绝对不会上手去帮。
到了月底,王良每日会抽空出去一趟,买些新鲜食材回来,同时也为了尽快熟悉四周环境。
这日他从外面回来,看到宋知蕙坐在院中,已是打了水在单手洗衣,又是蹙了眉头,三两步赶到身前,语气虽温,但明显带了几分责备,“不是说过了,这些重活我来做?”
“这……这不是衣物……这……”宋知蕙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且抬着手臂刻意挡着那盆中衣物。
王良垂眸看了一眼,立即移开视线,脸颊似也忽然升了温度,他不在说话,转身回了屋子。
当天傍晚两人用晚膳时,宋知蕙唇色便有些发白,额上似也在隐隐冒汗,她吃了几口,便会忽然停下,将手搁在小腹处,片刻后才似忍着痛疼般,继续吃饭。
“可要去寻郎中来?”王良关切道。
宋知蕙却是摇了摇头,“不必了,只是……是那……”
支支吾吾半晌未见言明,王良愈发担忧起来,起身便要穿衣下山,宋知蕙见此,深吸一口气,索性直接说开,“是我来月事了。”
王良动作顿住,愣了片刻,才恍然意识到此为何事,他未将手中衣衫挂起,而是站在那里疑惑问她,“我不知经此事时,这般腹痛可是寻常?”
若非寻常,这一趟还是要跑的。
宋知蕙又是疼得吸了两口气,才缓缓道:“腹痛为表现之一,有人会痛,有人则不会。”
“那可有何缓解之策?”王良继续问道。
宋知蕙看了眼外间天色,摇头道:“多喝些热水,早点休息便是。”
王良自幼也未曾养在娘亲身边,随着父亲四处游学,身边也没有女眷,便对此事一窍不通,只是简单知道女子每月会经此事。
见宋知蕙这般说,他便松了口气,搁下衣服推门而出,去了灶房烧热水给她。
宋知蕙的目光落在了王良那还未吃完的半碗饭上。
这一夜宋知蕙几乎未曾入睡,她原本自幼便体弱,月事来时便比寻常女子更疼一些,后来入了春宝阁,一碗绝嗣汤喝得她月事彻底不准,有时候大半年未见来,有时候一个月会来上两回,若那段时日赵凌来得频繁,刘妈妈还会端药给她,生怕她因此事扫了赵凌兴致,硬是又将月事给压了回去。
如此反复三载,她月事不准不说,且每次来时,要么只一丝鲜红,要么便如同血崩。
今日便是血崩,她腹痛不说,还会不住害冷,迷迷糊糊到了天亮才合眼,待醒来后已是晌午,她坐起身时眼前黑了一片,扶着墙走出里间,外间方桌上已是搁了饭菜,还有一壶温水,和一张字条。
是王良晨起做了早膳后,便下了山,让她醒来后莫要等他,快些吃饭和热水,他去去就归。
王良赶在午膳之前回了小院,手中拎着几服药,皆是对女子月事有助的药材。
宋知蕙坐在院里晒日光,春末温暖的日光照在身上,也能有几分缓和。
看见王良回来,她准备起身,王良朝她抬手道:“郎中说了,已静养为主,你坐着莫要来回走动。”
“你去看郎中了?”宋知蕙讶然。
“嗯。”王良搁下手中东西,拎起一包药走进灶房,房门未关,一面煎药,一面与她道,“日后若再有此事,不必瞒我。”
宋知蕙动了动唇,不知该说什么。
王良却是扭头朝她看来,缓声道:“既是有这缓解腹痛的药方,你便与我直说,不必去想其他,这三月我与你在一起,本就是为了照顾你,你若总忧心这个,忧心那个……便是我这做兄长的没有尽责。”
这一瞬间,宋知蕙想起了杨昭,是她那双生的兄长。
若他还在世,可也会这样?
宋知蕙忍住鼻中酸意,起身去屋中喝水,又进里间躺了片刻,迷迷瞪瞪醒来后,听到院中有声音,便起身再次出来,是王良正在洗衣。
“药好了,我在灶台上温着,你去喝便是。”王良道。
宋知蕙头脑发胀,应了一声后,进了灶房,一碗汤药入腹,也不知可是心理作用,很快便觉得身子起了暖意,小腹的疼痛似也有所缓解。
她出灶房时,余光扫见王良手中衣裙,这才恍然想起一事,忙上前道:“兄长不要洗了,这裙子我是打算过两日自己清洗的。”
王良正在拧水,坦然道:“已经洗完了。”
说罢,他还抬眼看向宋知蕙,“可还有要洗的衣服?拿出来我顺手便帮你洗了。”
见她站着不动,王良起身一面搭衣,一面用那稀松平常地语气道:“你可觉得月事为不吉之事?”
似没想到王良会这样询问,宋知蕙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我不觉得。”
她自知道女子都会来月信一事开始,便不这样觉得,但书中会这样写,身边女子也皆这般认为。
王良不由点头应道:“是啊,此为人之常情,怎会是不吉之意,女子本就不易,再加上月事一来,体虚腹痛,合该好生休息才是,安能再动水洗衣?”
说罢,他搭好衣裳,拿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朝宋知蕙道:“刀剑所染的血污可洗,月事的血污为何不可?”
宋知蕙没有说话,默了片刻后,她朝王良笑了,“是,兄长说得极是。”
转眼便至一年中暑气最浓之时,便是在山间,到了正午也会发闷,尤其是那小院子里空荡荡的,连棵树都没有,那日头将地面晒得都会烫手。
每日一到此时,王良便会带着她外出,两人不会走远,就在小院附近的竹林里,王良会教她如何使用匕首来防身。
宋知蕙如今右手伤势已是渐渐好转,除了刮风下雨时还会隐隐作痛,平日里不用力抓握的话,已是不会再疼,但她还是不敢轻易去用,先是从左手练起。
王良只是手臂微抬,那匕首便能将竹子直接插穿。
相比之下,宋知蕙最初连瞄准都是问题,经过一个多月的练习,准心度已经不是问题,问题是她力气不够,连扎数下也只能勉强将那竹子扎开一道浅浅缝隙。
王良用手压在她的手腕上,在一旁提醒她道:“不要去用腕力,要用臂力,甚至还可以用你整个左肩,乃至身体上的力度。”
说着,他将动作放慢,指着每一处发力的肌肉处,与宋知蕙细细演示,“身体的力道自然要比腕力重,若能瞄准要害之处,必会一击毙命。”
话落,竹身微晃,匕首瞬间深嵌其中。
宋知蕙学着他那般使力,虽说还是未能见效,但使力的方式对了,王良赞许地点头道:“如此练下去,半年后必见成效。”
这是王良第一次说她方式对了,她脸上瞬间便露出喜色,照着方才那模样又练许久,练到额上满是汗水,这才收了匕首,拿出帕子擦汗。
“招式不在复杂,直中要害才是关键。”王良递去水囊,又与她讲解道,“男子要害在下身,不必在意招数是否君子,反正能逼你出手之人,定然不是君子。”
宋知蕙笑着点头,“好,我记住了。”
眼看日头快要落山,两人便开始往回走。
路上,宋知蕙问王良日后有何打算,王良说待过几日离开后,打算去陇西。
“陇西虽归大东管辖,但其地势复杂,又有羌族部落聚集此处,朝廷实际控制远不如中原这般严密。”
王良说着,见宋知蕙敛了笑意,垂眼望着脚尖,便知她又在愧疚,她总是觉得,是因为她的缘故,才耽误了他的前程。
王良无奈地笑了笑,“与你无关,其实早在老师出事的时候,我便已是不想再为那所谓的朝廷尽力……”
或许最初的他也有过宏图大志,想要辅佐君王为国尽力,可当他一次又一次看到忠良之士被诬陷迫害,清正之人遭排挤打压,还有诸多尔虞我诈,权谋斗争,让他已是无比厌倦,若与他们共事,才是真正让他良心受谴。
“我在陇西认识些人,那里有羌族势力还能庇护一二,若你在江陵不安,可随我一道过去。”王良说可以先将她送去枹罕,“那里地势复杂,人烟稀少,只有少数羌族部落居住在此地,最是适合隐蔽行踪,只是……”
他脚步微顿,看着宋知蕙道,“若去了那里,不论是语言还是生活习俗,皆要重新学过。”
便是真正意义上的从新开始。
宋知蕙不怕这个,她也抬眼看向王良,“那你呢?”
“我去临洮,那边许能有我施展的余地。”王良抬眼看向远处,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这两地所离不算远,若到时有何事,你我也能相护照应一番。”
宋知蕙的确是有些心动,可到底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计划,一时没敢直接应下,只道:“容我想想。”
“不急。”王良提步朝前走去,“我不是还有几日才走么,不管你有何打算,到时与我再说也不迟。”
宋知蕙笑着“嗯”了一声,提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夕阳的余晖照在他们的面容上,两人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与愉悦。
他让她先回屋休息,他来将院里搭的衣衫收了,她笑着说不累,与他一起便是。
他取下绳子上那条灰蓝色衣裙,递到她面前,她伸手去接,却听倏地一声,眼前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宋知蕙蓦地愣了一下,想问他可否看见。
可当她抬起眼之时,却看一根短箭赫然立在王良眉心正中。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定要将你亲手杀了……
这一瞬, 周遭一切皆被凝固。
只有尖锐剧烈的嗡鸣声在脑中瞬间炸开。
眼前的视线也在这一刻变得模糊起来,她忘却了呼吸,只僵在原地, 看着眼前身影仿佛慢动作般,从视线中缓缓离开。
沉重的倒地声仿若将人从凝固中瞬间抽离, 宋知蕙如梦惊醒, 她嘴巴大张着急促喘气, 整个身子不受控般扑通一声朝下跪去, 她浑身都在不住惊颤,几乎是连滚带爬来到王良身前。
那眉心正中的伤口处正在不住朝外溢出鲜血,那爬满鲜血的面容,没有任何神情,只跟着浑身的抽搐在不住颤动。
“不不不……不要、不要……”她神情仓皇, 双眼无措,那颤着的双手在空中徘徊, 似是想要帮他止血, 却又不知该如何去做。
“兄长——”
她忽然大喊出声,那绝望又凄惨声音冲破了脑中嗡鸣,她的眼泪如泉水般不受控制地朝外涌出。
“不!不要……兄长……不……不……”她双手紧紧抓住了王良的肩膀,想要将他唤醒, 让他看看她, 让他与她说话,“醒一醒……我求求你了……不要死好不好……好不好……”
“不要丢下我……”
“求求你了……”
“不要啊……”
“兄长……”
她一声低过一声,声声如泣, 字字乞求,可那身影却没有给她任何回应,而是渐渐没了动静, 变得冰冷,沉重。
她终是不再说话,缓缓松开了他的肩膀,在那早已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寻到了他的手,她双手紧紧将那只手攥在掌中,用力抵在自己的额头正中,她双眼紧闭,整个人蜷缩在地,无声痛泣。
不知过去多久,她缓缓抬起了头,朝头顶的那片湛蓝天空看去,在悲痛,绝望,愤恨三股至极的情绪中,那嗡鸣声终是停下,眼前也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黑暗。
沉旧的院门被慢慢拉开。
宽厚的身影缓步而入,来到她身侧。
他弯身掰开了她的手,将那男人的手从她掌中扯开,随后将她横抱起身,朝外走去。
摇晃的马车在山间颠簸前行,他已是没有任何可焦急忧心之事了,马车便行驶的极其缓慢,仿佛是某户人家来山中游玩一般,尽是闲情雅致。
他用帕子擦了她脸上泪痕,又将她那双手反复擦洗了无数遍,直到双手红肿,才长出一口气,将那帕子丢去车外。
他拿出一个小瓶,从里面道出几粒褐色药丸,放入了她的口中,见她吞咽不下,便直接以唇压上,将那药丸送进了她的喉中。
他回味着方才那让他怀念又贪恋的味道,将她重新揽入怀中,那结实的臂弯仿若要将她镶入体内。
他将鼻尖埋进了她的颈窝,闻着那发丝间的淡淡清香。
“杨心仪……”
他用那沉哑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轻唤着她的名字,从始至终也不敢合眼,好似生怕他合眼后再一睁开,眼前景象便如这数月来的梦境一般,再次成了幻象。
宋知蕙在昏沉中缓缓睁开了眼,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她想将手伸到面前,手腕上却不知为何动弹不得,腿脚也使不出任何力气,她匀了几个呼吸,每次的吸气心口都会传来一阵撕扯般的疼痛,她只得强让自己的呼吸变得轻缓,那疼痛才稍稍有所缓解。
宋知蕙缓了片刻,再次用力睁眼,可眼前除了黑暗,依旧什么也看不见。
恍惚中,她感觉到面前似有什么东西晃过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风。
“谁?”宋知蕙沙哑出声,喉咙也不知为何,也会有股隐隐刺痛,让她一开口,语调尽失。
可等了许久,都没有得到回应。
宋知蕙几乎是下意识便脱口而出的,“兄长?”
这一声出口的瞬间,她自己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那细眉便立即蹙起,她看不到自己在哭,可她能感觉到温热的泪从脸颊开始流淌。
可就在此刻,明明炎炎夏日,周遭空气仿佛忽然涌出了一阵寒意。
她虽看不见,可也不知为何,还是莫名地朝着一个方向抬起了头,“是……谁在哪里?”
“赵凌死的时候,也不见你如此伤心欲绝,他便这般重要?”
沉冷又熟悉的声音在面前响起,宋知蕙双眸中的泪水瞬间止住,整个人如遭雷击,不论是眼睫,唇瓣,还是那被系在床榻上的手脚,几乎身上的每一寸都在不住颤抖。
她那昏沉的脑袋仿若骤然清醒一般,惨绝的画面再次浮现在了眼前,她用力吸了口气,已是顾不得心口的疼痛,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愤怒地嘶喊出声,“晏翊!”
这是她头一次直呼他姓名,没有半分的情谊,有的只是咬牙切齿和那浓浓恨意之下的诅咒。
“你怎么还不去死?”
“你合该去死!”
“该死的人是你!”
“你去死,去死……”
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极尽的怒意,仿若将他恨之入骨,恨不能生吞活剥,若不是她此刻被绑着动弹不得,她定会立即起身朝他直扑而去。
“你无耻卑劣!”
“惨无人道!”
“不配为人!”
这也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这般痛骂,从前的她不论如何,在他面前都端着一副谨小慎微,乖顺迎合的模样。
也不知骂了多久,骂到最后,也不知是用尽了力气的缘故,还是觉得辱骂他没有任何用处,她不再说话,只不住地垂泪,似要将眼泪哭干哭尽。
忽然,眼角处有帕子在帮她拭泪,宋知蕙愣了一瞬,便反应过来,张嘴便朝那帕子的方向咬去。
她动作很快,却不至于快到让晏翊来不及反应,他看到了她要咬他,便没有将手移开,甚至还有几分配合地将手往她面前凑去。
她是真的恨透了他,很快便咬出了血迹,比那时他在她身上落下痕迹的力道还要深。
鲜血的浓腥在口中瞬间蔓延,黑暗中宋知蕙又想起了王良倒在地上抽搐,眉心不住朝外渗血的一幕。
她颤着唇在哭,可那牙齿却并未松动半分,且还在不住地加深力道,似要将他腕骨一并咬碎。
“你为何恨孤?”
沉默了许久的晏翊,忽然出声问道。
宋知蕙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继续死死咬着他不放,直到齿中一松,那块皮肉被彻底咬下,她将那东西朝着他声音传来的方向吐去,这才怒极反笑道:“我不该恨你?晏翊,你是怎么问得出口的?”
“孤待你不好?”晏翊仿若不知疼痛,顺手拿起帕子压在伤口处。
宋知蕙仿佛听到了天大笑话般,朝着晏翊笑了起来,她无神的眼睛如同黑洞,鲜血也已经将她唇齿全然染红。
此刻的她如同鬼魅一般,明明带着一种异样的恐怖,却让晏翊片刻都未曾移开目光。
他与她分开了一百三十七日。
他曾想过无数种将她抓回来后,该如何惩治折磨的法子,可直到她再次走进了他的视线,晏翊才知,他根本做不到。
他给她日日服药,将她揽在怀中,从江陵到兖州这一上,他片刻都不曾与她分离,他喂她东西吃,又亲自帮她擦身,哪怕没有任何回应,她如那活死人一般,他也不觉无趣,甚至有时候还是自言自语地与她说话。
他问过她,为何非要离开,他明明待她这般好,在她无数次冒犯与挑衅下,还能许她正妃之位。
他将她软肋与她说,将那儿时的伤疤揭开给她看,甚至在她与那王良逃离之后再度寻回,也未曾想过伤她分毫。
她还有何不满,她到底要他如何?
晏翊手腕不觉疼痛,但一想到她与王良二人立在院中,望着对方露出笑颜,而那笑颜是她从未给过他的时候,心口便有股被撕扯的疼痛。
他缓缓站起身道:“你莫要忧心,你这双眼未瞎,是因服药之后,长久陷入昏沉未曾睁眼的缘故,只几日便能慢慢恢复,还有你这腿脚也是如此,会好起来的。”
他被禁足在兖州,此番亲自出去将她带回,本就要躲避一众眼线,若她路上不安分,惹了那旁人注意,便会平添许多麻烦,晏翊不惧那些人,来一个杀一个便是,但他惧她,惧她趁乱逃离,也惧那些人知道她是他的软肋后,以她相挟,又或是她又如那时一般,将他畏触一事大喊出声。
总之,他晏翊如今又多了一个软肋,便是她杨心仪。
晏翊说完,转身准备离开,床榻上的宋知蕙却是忽然反应过来,连忙出声问道:“这是何处?”
“安泰轩。”晏翊脚步顿住,回头道。
宋知蕙又是一愣,随后便又是那痛到极致的哭泣,他死在了那座小院,孤身一人在山中,与她所有的亲人一样,就静静躺在那里,尸骨都无处安葬。
“晏翊……你真的该死……你去死……好不好,你为何不死?”她一面痛哭,一面断断续续又开始对他诅咒。
晏翊合眼深吸一口气,那沉闷在心口的怒气,似是快要压抑不住,他突然转过身来,大步走至榻边。
“谁给你的胆子这般咒孤?是因为孤杀了那王良?”晏翊沉怒出声,“怎么,王良一死,你也不想活了,你这般咄咄逼人,是打算让孤杀了你与他陪葬?”
“畜生。”宋知蕙没有回答,因实在没了力气,便只继续低声咒骂,因她知道,与一个疯子,与一个畜生,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他要杀孤,你也帮他要杀孤,那孤杀了他,有何不对?”晏翊想到那日山阳郡外,她宁可自己的手被匕首扎穿,也要护住王良,想到王良对他痛下杀手之时,她不仅没有半分忧心,反而还将他畏触一事说予王良,晏翊那心口又开始撕扯起来。
“孤已经做到如此地步,你还不满足?”他抬手便捏住了她的下巴,气到一开口时,声音竟也有几分微颤,“若是旁人早已死了千八百次!”
“因为你没有杀死一个无辜人,这个人就得对你感恩戴德?”宋知蕙原本不想与他说话,但她实在觉得太过可笑了,索性便带着嘲讽地笑道,“晏翊啊,你实在可笑,可悲,可恨。”
晏翊指尖力道不由加重,眼看宋知蕙疼痛蹙眉,他又不争气的将手松开,最后也冷冷地笑出声来,“孤如何不由你说,但你如何……如今却是孤说了算。”
晏翊慢慢俯身,望着那双无神的泪眸道:“与其骂孤,倒不如省些力气早日恢复。”
宋知蕙看不清楚,却知他此刻就在面前,便也冷笑着低声道:“你说得对,待我恢复后,我定要将你亲手杀了。”
晏翊没有说话,却是直接将那染着鲜血的红唇含入了口中,她没有力气挣脱开来,却能将他这唇瓣咬破。
晏翊蹙眉将她松开,抬手擦着唇角鲜血,带着几分嘲讽道:“好,有骨气,那孤便等着。”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他逃不掉了
晏翊说完, 转身掀帘而出。
宋知蕙听到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应是彻底离开了寝屋,但很快, 便又有人掀帘而入。
“娘子!”云舒见她醒来,跑到榻边便开始落泪。
安宁手中提着食盒, 放在桌上后, 便也赶忙上前。
宋知蕙看不见她们, 却是一听声音就能认出。
方才与晏翊周旋, 已是累得筋疲力尽,此刻她躺在床榻上,脸色发白,额上是虚汗,脸上有泪, 唇角还有晏翊的血。
看她这般模样,云舒已是哭出声来, “王爷怎能伤娘子, 他……”
云舒想要怨责,安宁的手却是在她肩头上掐了一把,云舒立即闭了嘴,只哽咽着拿帕子替宋知蕙拭泪。
“可以……扶我起来吗?”宋知蕙今日才是初醒, 情绪激动地与晏翊叫骂那般久, 喉咙早就干痒难忍。
云舒收了帕子,小心翼翼将她扶坐起身,但她身上实在太过无力, 后背塞了软枕也靠不住,整个人顺着便要倒下。
云舒索性直接将她揽在了怀中,两人一并靠在那床头上。
宋知蕙先是漱了口, 将口中的鲜血清了干净,随后才小口喝起水来。
她与云舒靠得太近,便是看不见,也能感觉到云舒还在流泪,待喝了半杯入喉,安宁将杯子取走,她长出一口气,低哑着嗓音道:“我未曾伤到,是吃了药的缘故,过几日便能恢复。”
不等云舒开口,安宁在旁先一步道:“刘公公提前交代过,这些奴婢都是知道的。”
说完,她看了看云舒,“云舒是因为太想念娘子了,这才哭的。”
云舒深吸一口气,抹掉眼泪,“是……是奴婢忧心娘子。”
想念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这靖安王府如同牢笼,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娘子不该在此处,她对她有的只是忧心。
安宁有些不安地朝身后窗子看去一眼,干咳两声道:“娘子是不知道,这一次你离开之后,我与云舒都快要吓死了,尤其是王爷伤势那般严重,据说从马背上摔下时,肋骨都断了几条,我与云舒还以为,我们定要跟着遭殃……”
说至此,安宁声音里也有几分微颤,那时她是的确怕,生怕晏翊拿她俩撒气。
“可王爷并未怪责我们,这说到底……”安宁叹了一声,语气里似是隐隐带着了一丝刻意规劝,“还是因为王爷在意娘子,他知道若当真杀了我们,待娘子回来后一定会心痛的。”
云舒垂着眼没有看安宁,那脸色明显不大好,安宁也是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娘子……其实我知道你还是不愿留在王府的,可那外间世道凶险,咱们又都是弱女子,出去以后该怎么活啊,还不如在王府里,你想啊,王爷这般在意娘子,甚至将那东西两苑的姬妾尽数遣散,娘子若踏踏实实在府里待着,往后定然吃喝不愁,安慰无忧啊。”
说完,她用胳膊肘碰了碰云舒,“你说是吧?”
云舒不想说,却也是朝窗子那边看去一样,不冷不淡“嗯”了一声。
宋知蕙有何听不明白,她沉默不语,片刻后,才缓声道:“原是想……先将你们做了安排再走的,但那日事发突然……”
云舒忍着泪,连连点头,“奴婢知道的,奴婢没有怨怪娘子的意思。”
宋知蕙摸到她扶着自己肩膀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往后不会了。”
说着,她抬起头朝着安宁所处的方向道:“我日后不会跑了。”
安宁以为她想通了,那脸上紧绷的神情瞬间放松,却没料到唇角刚一扬起,便听宋知蕙幽幽开口:“你与他说,这些规劝于我无用,这一次我会杀了他来以绝后患的。”
安宁与云舒皆是一惊,齐齐朝那窗子看去。
还是安宁先一步反应过来,干笑着道:“娘子莫要说气话了。”
说罢,她恍然想起一事,跑到桌旁从食盒里拿出一碗汤药,“这药已经不烫了,娘子先把药喝了吧。”
安宁走上前来,舀了勺褐色汤汁,递去宋知蕙唇边。
感觉到云舒的手微颤了一下,宋知蕙蹙眉道:“这是何药?”
安宁道:“是刘公公吩咐的,说是喝了此药,有利于娘子这眼睛和身子的恢复。”
宋知蕙没有张嘴,而是偏过脸来,去听云舒呼吸。
云舒一直没有说话,但那呼吸却明显愈发慌乱。
宋知蕙当即便意识到这药有问题,绝不是利于她恢复的药,可晏翊又没有必要毒害她,那这药到底有何用处?
宋知蕙知道问她们是问不出来的,便没有再去追问,只疲惫道:“我不想喝,我头晕要睡了。”
云舒似是松了口气,慢慢将她松开,让她重新躺回榻上。
安宁着急道:“这怎么行啊,不喝药身子怎么会好?”
云舒闷闷道:“你没听娘子说么,她此刻头晕难受,万一喝进去又吐了出来,不是更遭罪。”
安宁还欲开口,那床帐已是被云舒搁下,里面的宋知蕙也朝她们二人挥了挥手。
安宁只好作罢,将药重新放回食盒。
两人推门而出,刘福就在门外候着,不必她们开口,他也知那药没有喝,叹了口气,去书房与晏翊回禀。
安宁拉着云舒寻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压声道:“你怎么回事,你可知你这般做会害死娘子,也害死我们啊?”
云舒咬着唇不说话,但那眼睛又开始泛红起来。
“你与娘子在一处这般久,你自是比我清楚她月事不稳,每每疼起来要死要活的,”安宁叹气,语重心长道,“生不生子是后话,眼下先劝她将药喝了,把月事调理好,难道不对吗?”
云舒抹掉眼角泪珠,抬眼看安宁,“月事万一好了,不还是会生子?”
“生了好啊。”安宁低道,“若娘子真的能为王爷添个子嗣,不论是男是女,王爷定是会将他们宠到心尖上去。”
云舒摇头道:“不,娘子不想要这样的宠。”
“你怎么这般不开窍?”安宁实在对她无语,“你想想,一旦子嗣生出,娘子便是再不喜欢王爷,看在孩子的面,日后也不会想着跑了,她的心思安定下来,咱们可不都安生了吗?”
云舒未曾见过,安宁却是知道的,女人一旦做了娘,这心就会软起来,哪怕再累再苦,也不舍得让孩子跟着受罪,她们会忍,会让,久而久之,也就不在意了。
可这话听到云舒耳中,却是叫她头皮发麻,心绪更加不宁。
见她这般模样,安宁无奈地又一声叹息,谁也不想去做那恶人,可她们当奴婢的人,如何能做得了主。
她深吸一口气,最后说道:“王爷那性子咱们也是知道的,一旦他下了决断,必是要做到的,咱们今日不能将这药哄给娘子喝,那王爷势必会亲自去喂,说到底受罪的还是娘子。”
“且万一哪里惹恼了王爷,首个拿来开刀之人,定然是你。”安宁可谓是直接将话挑明了,说完便要离开,可谁知她走了两步,又红着眼折返回来,将云舒的手握在掌中,“云舒,你好好想想我的这些话。”
刘福那边,已是提着食盒进了书房,将寝屋的事全部转述了一遍。
晏翊沉着脸许久不语,最后接过那食盒,起身朝外走去。
寝屋内,宋知蕙也不知睡了多久,再次清醒时,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却莫名觉得周围有人。
“云舒?”她强撑着唤了一声。
屋内屋外皆是一片安静。
宋知蕙默了片刻,朝着帐外的方向,低斥出声,“畜生。”
晏翊却未曾气恼,反而还莫名地弯了一下唇角。她的确是聪明,聪明到他方才那满肚子的火气,几乎顷刻间就浇熄了大半。
晏翊没有说话,起身挂上床帐,坐在她身侧,捏起一缕墨发在手中缠绕着把玩。
宋知蕙已经确定是他,便不再客气,各种辱骂他的话轮番而出。
晏翊等她骂累,躺在那里气喘吁吁不再开口,这才缓缓出声道:“可还记得晏京?”
宋知蕙偏头不语。
晏翊继续道:“他曾与孤说,若姬妾难驯,便让她们吃那五石散,吃一段时日,便会千依百顺,别说想逃,纵是打骂都舍不得走。”
宋知蕙依旧不语。
晏翊声音微沉,“你是不信,还是不惧?”
宋知蕙冷笑,“你这般吓我没有用,你若是想给我吃,去年从洛阳回来便给了,轮得到现在?”
“你那时乖顺,哪里如现在一般?”晏翊冷道。
宋知蕙自然也听闻过那种药,她扯着唇角语气中尽显嘲讽,“难道不是因为那药伤身,你怕我伤了残了,或是死了,你那东西便无处纾解了?”
她的确聪明,聪明到知道说什么样的话,便能将他激怒。
晏翊当即沉了眉宇,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闭嘴。”
终于抓住了晏翊痛处,宋知蕙一面试图将他甩开,一面又乘胜追击地道:“堂堂靖安王,天潢贵胄,权势滔天,却只痴迷于一个罪臣之后,青楼女妓。有那畏触之症不假,可他明明知道所治的法子,却依旧非那女人不可,唔……”
晏翊俯身堵住了她的嘴,手臂也全然撑在了她的两侧。
她还是无力去挣脱,却能再次将他咬伤。
晏翊抬手一把擦掉唇上血迹,沉冷着声道:“孤如今是亲不得你了?”
宋知蕙双眼虽然无神,那愤恨的神情却是无比清晰,“我虽身份低微,却嫌那大东的靖安王脏。”
“好,好极了。”晏翊怒极反笑,彻底上了床榻,“你非要逼孤是吧?”
“是你在逼我!”宋知蕙激动到落下哭来,朝他骂道,“晏翊你不配为人!畜生……”
“这张嘴孤亲不得……不还有别处?”晏翊垂眼冷嗤,“你这何处孤没触过,从前不嫌,如今又是嫌哪般?”
夏日的衣衫单薄,只三两下便露出了那白皙的肌肤。
“晏翊!”宋知蕙没有力气再去大声咒骂,只抽泣着低低道,“我对你只有厌恶,鄙夷……从前种种皆是做戏,自你出现的那一刻起,我便是如此所想,只是……啊……”
那许久前在白皙上落下的印记,就在晏翊眼前,他带着警告地意味用齿尖咬在那点上,只是些许力道,便让她闭上了嘴。
耳根终于清净,那压抑了数月的意动便再也压制不住,他吃完一边又吃另一边,宋知蕙自始至终也没有开口,那眼泪也不再垂落,只是用那无神的眼睛,似望着床帐外侧的窗子,也不知到底在看什么。
见她仿若如从前般又开始乖顺起来,晏翊一面吃着,一面含糊出声,“过往……孤可不再追究。”
宋知蕙一直咬着唇瓣,此刻听到他这番话,到底还是没忍住,嗤了一声,“得利者自然可以坦然地不去追究。”
晏翊又是用齿尖去磨,“那你要如何,要孤死?”
宋知蕙颤颤吸气,“杨家之仇,可能帮我报了?”
晏翊松了口,彻底坐起身来,“你知道不可能。”
宋知蕙冷笑合眼,“那你怎么不去?”
晏翊没有说话,垂眼看到那片湿润时,眸光有一瞬的微怔,“你当真要孤死?”
“不然呢?”宋知蕙反问。
“杨心仪。”晏翊那沉冷的声音里生出了一丝温软,“你明明也对孤有心……”
宋知蕙不知他在看何处,也不知他此刻神情,只觉得他约摸是疯了。
晏翊的确疯了,他用手触了那黏腻,放在了唇边,没有想象中那般厌恶,他索性俯身去吃。
宋知蕙瞬间愣住,黑暗中她无法看到,但唇瓣的温热柔软,是与旁处截然不同的,这样的感觉从前也是有过,只是晏翊从未如此而已。
惊愣之后,宋知蕙忽然嗤笑出声,“王爷不是最嫌那处肮脏,怎能如此呢,可别玷污了王爷啊。”
她那笑声与语气皆是嘲讽,尤其“王爷”二字,咬得极重,仿若是在提醒他,莫不是忘了自己从前的话,堂堂的靖安王怎能吃这些东西。
晏翊脸色不算好看,但他却并未停下,也没有回话,而是直接将那点吃在口中。
宋知蕙吸气,见他不为所动,便继续冷嘲热讽,“王爷是忘了吗,那赵凌可是将我养了三年,那三年中他何处都碰过,他最是喜爱此处……”
晏翊承认,宋知蕙是知道如何能将他激怒的。
“他所碰之处,孤皆不放过,如那咬痕一般,孤将他的痕迹一一覆盖便是!”
沉哑又带着愠怒的声音传入耳中,宋知蕙已是笑不出来,她只能再次出声骂他,“所谓那高高在上的靖安王,也不过如此……晏翊,你才是真正的卑贱!我从未与你动心,一点一丝皆未有过……”
用力的吸吮之后,宋知蕙彻底说不出话来。
晏翊松了口,望着眼前这一幕,他抬手擦掉唇角水渍,“你若对孤从未动心,为何会意动?”
宋知蕙没有说话,待那感觉彻底过去,她才哑着声沉沉开口:“你大可去问,此为人的正常反应,即便是一头猪如此,我也会……”
晏翊不信,他不是没有试过,在那寻不到她的日日夜夜里,他也曾想过,难道他晏翊此生还非她不可了,他依照从前他们相处时那般,寻了人上前来试,可别说去触,便是一看见旁人,他心头便没来由的心烦,脑中所想到的还是她杨心仪。
晏翊不再与她去辨,索性俯身继续,她骂的越狠,他便吃的越深。
他承认,他逃不掉了。
但所幸,她也逃不掉。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不试试如何知道
风雨最盛之时, 他的双手在两侧握住了她的手,那原本冰冷的指尖,此刻已是热得发烫, 她早已没了骂声,再一次又一次的倾泻之后, 只剩下筋疲力竭。
晏翊那空手接刃的剑伤, 在掌中留下一道显眼的痕迹, 那日的伤直接翻了他的皮肉, 饶是再好的药,止得了血,却消不褪痕。
而宋知蕙的那只手,掌心正中的位置,也有一道白色的痕迹, 在那痕迹两端微微泛红,仿若还未彻底痊愈。
两道痕迹压在一处, 在动荡中愈发紧密, 到了最后时刻,也未曾松开。
他躺在她身侧,与她十指交握,将下巴抵在了她的颈窝处, 鼻尖再次深埋进她的墨发中。
就好似这几月的事未曾发生过, 她会轻轻唤他仲辉,说要与他安稳度过这一生。
晏翊的呼吸逐渐沉缓,他闻着这熟悉的清香, 哑声在她耳旁开口:“给孤生个孩子。”
合眼休息的宋知蕙,猛然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明显的僵了一下, 她倏然睁开了眼,缓缓朝着晏翊这边偏过头来,她没有开口说话,似是要透过那眼前黑暗,想要看清身旁之人到底是如何能将此话说出口的。
“那药中无毒,是调理身子的,待你身子好了,与孤生下子嗣,往后余生孤宠你护你,绝不欺你……”
晏翊的每一个字,都让宋知蕙胸腔愤意更重,待他说完,她颤着那唇瓣终是沉哑出声,“人与畜生,安能有子?”
晏翊眉心骤然蹙起,他深吸一口气,抬眼半撑起身,垂眼望着那因愤恨而红了的眉眼,“孤是畜生,那你呢?方才叫成那般模样,你便没有半分享受?”
说过一次的话宋知蕙实在不愿意说第二次,但显然晏翊听不懂,她只得再次开口:“便是猪狗牛羊,我也会如此。”
晏翊依旧不信,嗤了一声后,彻底坐起身来,他将她的手拉到眼前,望着那伤疤,眼底浮出几分愠怒,“那你想与谁生,赵凌?还是王良,又或者还有谁是孤不知道的?”
“你不配提他。”听到那个名字,宋知蕙眼尾再次湿润,她用仅存的力气将手握成了拳。
晏翊却是强行将她那拳头掰开,将那疤痕强压在他的掌中,冷冷道:“看来孤当真是杀对人了,原那王良才是你心头好,你二人是在汝南便有了苟且,还是在幽州才……”
“晏翊!”宋知蕙将他话音打断,虽声音轻哑,但那语气中却是满满愤恨,“他是皎皎明月,是君子之风,我与他清清白白,不容你在此诋毁污蔑!”
晏翊再次冷嗤,那日院中一切他皆是看在眼中,他们一前一后进了他的视线。两人站在那些衣衫前,她看衣衫,那王良却是在看她,同为男子,那种眼神代表何意晏翊太过清楚明白。
那一箭他射得毫不犹豫,也射得丝毫不悔。
“好一个清清白白。”晏翊将视线从掌心移开,落在了宋知蕙的面容上,他双眼微眯,似是要将宋知蕙任何一个细微神情都不愿错过,“那你敢说,你对他没有半分动情?”
王良已死,他心思到底如何对于晏翊来说已经毫不重要,但宋知蕙不可以,他要她的人,更是要她的心。
宋知蕙似是敏锐的捕捉到了晏翊的心思,她微抬起下巴,朝着他的方向道:“不敢。”
说罢,她眉眼中似是有了隐隐爱慕之情,一字一句地开口道:“兄长如此君子,何人不会心动,若有来世,我必要与他成婚,生一双儿女,相伴终老。”
晏翊那怒火再次被点燃,他松开了她的手,没有说话,直接翻身下榻,来到桌旁,将那食盒中早已凉透的汤药取出。
宋知蕙不知晏翊为何忽然下榻,但她知道他此刻定是气极,至于气急之下要做什么,陷入在黑暗中的她愈发觉得无助。
很快,晏翊回到了床边,他一手便能将她揽起,让她靠在了他的怀中。
一股浓浓的药味飘入鼻中,宋知蕙恍然间反应过来此为何药,她偏过头去,冷冷道:“我喝过不止一次绝嗣汤,我此生再无可能生子,晏翊你死了这条心吧!”
“不试一试怎能知道?”晏翊抬手将她脸颊掰了过来,将药碗往她面前凑。
“晏翊你别费工夫了,我纵是喝进去,也会吐出来!”宋知蕙言语狠厉,但眼角却已是彻底湿润,一颗颗眼泪落在那褐色的汤汁中,激起层层涟漪。
身后之人许久无声,似也一直未动,直到那眼泪不再落下,耳边才传来那沉闷的声音,“先将身子调理好。”
宋知蕙带着几分绝望地闭上了眼,“晏庄……晏庄不会允许你有子嗣,还有广阳侯,你杀了他的独子,他若得知你有子嗣,豁出去那条命也要将你的孩子除去。”
听到她直呼皇帝名讳,晏翊蹙起眉头,却没有太过计较,只低道:“只要你不再口无遮拦,孤的子嗣孤自能庇护。”
“晏翊……”宋知蕙轻颤着睁开了眼,用沙哑的声音,缓缓道,“你想逼死我是么?”
耳旁那沉冷的呼吸骤然一顿,紧接着便是药碗狠狠摔在地上的声音。
晏翊将她松开,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寝屋。
她平静地躺在床榻上,她如今一无所有,唯一有的便是这条命,偏晏翊最为在意的,也是这条命。
晏翊你输了,你定然是要死在我手中的。
宋知蕙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合上了疲惫的双眼。
昏沉中,她知道云舒与安宁来过一趟,床榻与地板上的狼藉被收拾干净之后,她们便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到了午后,晏翊再次出现,桌上摆着几样小菜还有热粥,见她没有醒,他也没有动筷子,只静静坐在那里看着床榻。
待她醒来后,他夹了几样菜在碗中,亲自坐在榻边喂她。
晏翊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她会抗拒他,会辱骂他,可她明知身侧之人是他,却没有任何推拒,将那碗粥喝得干干净净,甚至说没有吃饱,又要晏翊添了半碗。
到了最后,他拿茶水帮她清口,又用帕子帮她擦拭唇角,临走前还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却是在那吻落完之后,宋知蕙忽然朝他骂了一句,“畜生。”
晏翊脸色微沉,但也没有反驳,坐在桌旁开始用膳,等他吃完,差了安宁进屋收拾,他则起身坐回榻边,帮她开始按揉腿脚上的肌肉。
到了夜间,晏翊会来床榻揽着她一道入睡,宋知蕙不知可是之前那二十多日的药效作用,她总会频繁醒来,每次醒来后,感觉到晏翊在身侧,便会在他耳旁叫骂两句。
晏翊被她惊醒,也不气恼,直接会拿嘴堵她的话,有时被咬了,松开后便钻入被中,迎着她的叫骂去吻另一处,直到她彻底说不出话,他才重新回来将她按在怀中继续睡。
“可是孤让你太舒服了,你便故意如此?”晏翊咬着她耳珠,粗沉的气息低低入了她耳中,他的大掌将她小手紧紧包住,在晨起后的意动中,得了纾解,他喟叹之后,松开了她的手,将大掌不重不轻地盖在那处温湿上,“你与孤不必羞赧,若喜欢,与孤直说便是,何必要先来激惹孤?”
宋知蕙已经能够感知到微弱的光线,手脚也比昨日有了力气,但距离全然恢复还尚早,她朝着那团模糊的影子冷嗤,“畜生。”
晏翊“啧”了一声,挑眉道:“这是又想了?”
说着,他两指用力一夹,宋知蕙立即蹙眉,偏过头吸着气道:“我……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晏翊松开了手,坐起身开始穿衣。
一连多日皆是如此,他会给她喂饭,会给她按摩腿脚,会在夜里揽她入睡,会在她骂到他气血上涌时直接将那股气与她一起宣泄。似乎也只有在那个时刻,晏翊才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和睦。
直到一日夜里,晏翊忽然睁开了眼,幽暗中宋知蕙正直勾勾地看着他,那手已是伸进了枕下。
晏翊抬手便将手掌重重地压在了她的手腕上,将她那细长的手腕一把从枕下拽出,她手中的匕首从空而落,就落在两人中间。
“你若是想用这法子取孤性命,那还是趁早绝了这份心思。”晏翊那眸光透着股令人生寒的冷沉。
他似是已经许久没有用这样的神情看她了,这一瞬间,仿若又回到了许久前,那时的宋知蕙会如何做?
她约摸是会跪伏在他脚边,说这妾不敢了,是妾错了。
可如今的宋知蕙,亦是用同样冷沉的眸光看着他,冷冷道:“不试试如何知道?”
晏翊冷嗤,将匕首重新放回枕下,抬手将她用力揽回怀中,那两处柔软也跟着重重撞在了他身前,宋知蕙吃痛蹙眉,他似是带着惩罚般并未将她松开,反而还加了力道。
几日之后,宋知蕙明显有了好转,在搀扶下已经能够缓缓坐起身来。
晏翊将她抱至桌旁,她却是要自己吃饭,不让他来喂她。
晏翊将粥碗推到她手边,又递了勺子给她,也帮她夹了菜在面前盘中。
在晏翊的注视下,宋知蕙拿起勺子,颤颤巍巍舀了一勺粥,递去唇边时那手腕一抖,勺中的粥掉在了碗边,她并未懊恼,而是重新用勺子再去舀粥。
晏翊却看不下去,直接将她手中勺子夺回,将那碗也拿了过来,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张嘴。”
宋知蕙将头偏过一旁,道:“我想自己吃,我要练……”
晏翊趁她开口说话,直接将勺子往她口中塞,却没想到宋知蕙瞬间蹙眉,将那粥直接吐了出来,“烫!”
晏翊愣了一下,恍然意识到这粥碗温度的确不低,应是真的将她烫到了,他也未曾细想,直接脱口便道:“是孤的错,是孤的错……”
他这手掌糙,觉不出烫来,她却不同,她娇嫩着呢。
晏翊重新舀了一勺,拿到唇边轻轻吹着,再抬眼时,才看到宋知蕙正看着他,那眼神似有些恍惚。
晏翊似也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方才那脱口而出的话。
他动了动唇,似想要再说些什么,宋知蕙却是冷冷地收回了目光,张开嘴将面前的粥吃了下去。
眼看快要入秋,宋知蕙终是可以下地走路,但还需人来搀扶才行,一开始是云舒发现她能下地,便扶着她在屋里走。
宋知蕙在屋里闷了太久,实在想去外面走走,便让云舒扶着她出了寝屋。
两人前脚刚上廊道,晏翊便闻讯赶来,看到她身着湖蓝色衣裙,站在那片木槿花前,他神色微怔。
云舒朝晏翊屈腿行礼,喊了一声王爷。
宋知蕙却是直接冷声骂道:“畜生。”
这几日云舒已经听到过许多次,她当着他们的面这样骂晏翊,可即便如此,这一声还是将云舒吓得心脏一紧,赶忙垂下眼来。
院中的几名侍从也是见怪不怪,随着宋知蕙身子逐渐恢复,她这嗓音也是一日比一日大,这些侍从几乎日日都要听见那寝屋里传来她叫骂晏翊的声音,且整个安泰轩的人皆知,宋知蕙要杀晏翊,但似乎没人将这句话放在眼里,每次听到这话,也只是如此刻一样,立即垂头,佯装耳朵被堵住,全然没有听到般,尽可能降低存在感。
晏翊沉着脸上前,一把将那细长的手臂握在掌中。
不必等他开口,只一个眼神便让云舒赶忙俯身退了出去。
宋知蕙甩开了晏翊的手,自己扶着廊柱便要离开,却是刚走两步,那身影便朝一侧缓缓倒去。
晏翊冷笑上前,将她一把揽入怀中,“你是故意的?”
宋知蕙正要继续骂他,却见他忽然低头,在她唇瓣上啄了一下,如今的晏翊算是学聪明了,只那么一下便离开,绝不给她咬伤他的机会。
夏末的兖州还是热,两人在廊道上只慢悠悠走了两圈,便一身是汗。
晏翊叫人去池房准备,待备好后,他抱起宋知蕙便进了池房。
晏翊早起去了教场练功,回来后也未曾清洗便急着去看她,此刻这身子黏腻难忍,先跳入池中开始清洗。
池畔的银盘里是新鲜的瓜果,宋知蕙坐在池畔吃着瓜果,这段时日她是一点也不肯委屈自己,该吃吃,该喝喝。
晏翊也曾问她可是不再难过了。
毕竟正常人悲伤至极时哪里还有胃口吃喝。
宋知蕙却是这般回答的他,“不吃饱了,哪有力气杀你?”
晏翊只是冷笑,“好,那便多吃些,孤等着你来杀。”
氤氲的水雾中,宋知蕙将一颗葡萄放入口中,那锐利的目光穿过那层朦胧的薄雾,直直落在晏翊身前那心口的位置上。
他这般壮实,那胸前硬的能将她撞疼,也不知到底需要多大力气才能一下便将那处扎穿。
池中晏翊不知为何,蓦地也抬了眼皮,隔着这层水雾,他看到宋知蕙正细细嚼着东西,那双细眉微蹙似是一直在盯着他身前看。
晏翊喉结微动,嗓音哑了几分道:“又想了?”
宋知蕙愣了一下,恍然抬眼看他,“嗯?”
晏翊不再说话,直接上前将她一把拉入水中。
他将她扶住,让她靠在那池畔边,拆了她身后鲜红发带,正如许久前她在水中头一次用发带那般对他时一样,只是如今发带在他手中,她是那被发带所缠绕的那个。
到了最后,他干脆探入水中去吃,看着水下波动的身影,那发带就飘在水面上。
她忍着那水中传来的阵阵酥麻,抬眼朝四周张望,两人若在此刻,暗卫定不会看。
她收回视线,抬手将那发带从水中拿起,不由暗忖,便是身上再是紧实,这脖颈应当人人无异?只是不知这发带可否结实,到底需要多久才能让人窒息而亡。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上
晏翊从水中而出, 撞上了宋知蕙那冷冽的眸光。
他口中还是她的味道,她却是用这般眼神看他,晏翊见过太多想要杀他之人, 这样的眼神代表何意,他怎会不知。
他冷嗤一声, 将宋知蕙手中丝带夺走, 几乎毫不费力那丝带便在手中断裂, “想用这东西勒死孤?”
晏翊将丝带扔去身后, 上前垂首咬在她耳珠上,“孤实在未曾想到,只是杀了一个王良,竟让你将孤恨到如此地步,那孤此生做的最对的一件事, 便是杀了他。”
宋知蕙抬手便要将他推开,他却是将她两只手放在她身后, 一只掌便钳住两只手腕, 带着几分愠怒道:“孤已经忍你一个多月了,这一月中对你百般忍让,讨你欢心,事事皆不与你计较, 杨心怡, 人该知足才是!”
宋知蕙将脸别去一旁,也含着怒意道:“一个王良?晏翊,你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难道不是?”晏翊抬手将她脸颊掰到面前, 迫她与他直视,“若非是他,你如今已是孤的王妃。”
宋知蕙直直望着面前之人, “晏翊,你实在太可笑了,你莫不是忘了晏信?从前你是如何嗤笑于他,笑他识人不清,那你呢?”
“杨心仪。”他似是警告般念了她名讳。
宋知蕙却是没有理会,继续嘲讽道:“便是没有王良,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从你身边逃离,那所谓与你今生相伴,皆是虚与委蛇,我以为你该会存疑,却没曾想,堂堂靖安王竟当了真?被一个青楼女妓玩弄与鼓掌中了?”
“杨心仪!”晏翊仿若彻底怒极,掐着她下巴的手明显加了力道。
他这是怒了,怒了好啊,从前她便是太怕他怒,才会万般讨好乖顺,让他享受其中,如今,该是他怒的时候了。
晏翊越怒,宋知蕙脸上笑意越深,继续道:“从前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为何这般对我,为何不愿将我放过,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我到底何处做错?我已是尽可能去讨好伺候,可你为何还不满足?”
“你是大东位高权重的王爷,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贵胄,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为何偏要纠缠与我?”
“如今,我想明白了,”宋知蕙朝晏翊嗤笑一声,“一个疯子的想法不重要,错的人是你,而非我,我要做的不是逃避,而是解决。”
“赵凌已死,王良已死,杨心仪,还有谁能将你带走?”晏翊虽怒,但还是松了几分力道,“纵是还有谁,来一个孤杀一个便是。”
宋知蕙又是一声冷嗤,“我自己啊。”
“你?”晏翊松开了她身后的手,随意抓起一只软弱无骨的手,放在鼻尖下细细嗅着,“哦,孤忘了,你还有那游水的本事,那你觉得孤日后可还会中你的计?”
宋知蕙笑了笑,抬起另一只手,从他唇瓣缓缓往下,指尖划过他脖颈,喉结,最后停至心口处。
“你忘了,我如今不逃了,我是要杀了你的。”她说着,用指尖在那心口处不重不轻地点了一下。
晏翊眸中泛起一股沉沉寒意,那久违的压迫感充斥在整座池房内,他一把握住身前的手,“这世间没有孤驯服不了的,若无法驯服,那孤便将其杀之……”
说着,他冷冷弯唇,“是你杨心仪走运,孤舍不得杀你,那便唯有将你驯服,若一年不够,便两年,三年,十年,二十年,或是三十年……孤有的是时间与耐性。”
宋知蕙脸上未有半分惧意,也冷冷勾起唇角,“你能活到那时在说吧。”
此话一出,晏翊又是一只大掌便将她双手紧紧钳在身后。
两人不再言语,只那水面上的波纹在不住晃动,到哪即将登顶的至极之时,哼咛了许久的宋知蕙,忽然低颤着唤了一声,“轻点……世子……”
晏翊脑中瞬间嗡了一声,所有的动作都在此刻停住,那怒意只刹那间便填满了胸腔。
迎着他盛怒的眸光,宋知蕙那微红又迷离的双眸中,带着几分嘲弄的笑。
她自然知道说什么能刺痛他。
那怒火中烧的晏翊,却是忽然勾起了唇角,“这般激怒孤,看来是你今日想要得厉害了?”
宋知蕙唇瓣勾着,细眉却是故意蹙了一下,“从前忧心王爷怒极将我伤了,如今我已不再畏惧,索性就说些实话吧,你不如赵凌的。”
“是么?”晏翊狠狠又一下,“孤记得你二人初次时,他不过是个十六七的毛头小子,那小鸡崽子一样的身板,怎能与孤相比?”
再者,晏京所送的书,他已全部阅完,他不信那赵凌能强过他。
宋知蕙吸了口气,那双眼更加迷离。
见她如此,晏翊脸上笑意更浓,心中便更加笃定宋知蕙所言只是为了气他,“孤若当真不行,你会泛滥至如此地步?”
“杨心仪。”他敛起笑意,又是一撞,“收了你这些心思,若你下次再在此时提他,孤便亲自将他刨出鞭尸,或是直接放你床畔,让他与你同眠如何?”
说完,他将她车行地翻过身去,他们之间太过熟悉,熟悉到他的每一个举动,都能让她沉沦其中,而他也沉沦在了这一圈又一圈的水波中。
入秋后,宋知蕙身体渐渐康复,如今不必人来搀扶也可自行走路。
越是如此,晏翊将她看得越紧,宋知蕙自然还是不肯乖顺配合,不论当着何人的面,她只要想起来了,便扬声骂他。
从最初听到畜生时心头会怒,到现在一连听了数月,晏翊仿佛已经习惯一般,只淡淡看她一眼,神情没有半分异样。
有时候她见他如此,便会故意一连叫上好几声。
晏翊见她怒骂时急红了脸颊,反而还会弯唇轻笑,甚至有一次当着刘福面,宋知蕙骂他时,他还饶有兴致地回应她,“好啊,孤是公畜生,你是母畜生,你我刚好凑成一对,再生个小畜生,不是更好?”
这话听得刘福落下汗来,赶忙就退了下去。
宋知蕙也是一愣,没想到晏翊脸皮竟已经如此厚了。
入冬那日,晏翊在书房处理公事,待回寝屋时天色已沉,刚一掀开帘子,脚步还未彻底迈进,便见宋知蕙立在桌旁,拿起手中水杯朝他身前直直砸去。
晏翊眼疾手快,抬手便将那水杯握在掌中。
宋知蕙又拿起一个砸他,他再次用手抓住。
随后又是花瓶,晏翊稍微侧身就能躲闪开来。
她仿若还不死心,看到什么便扔什么,所有东西都是朝着他心口处而来。
砸到最后,屋里实在没有什么顺手的物件能再砸他。
晏翊忽然笑了,朝外唤来安宁与云舒,让这二人收拾残局,他则上前将宋知蕙横抱身前,放上了床榻。
“将她们二人换了。”宋知蕙垂眼望着云舒与安宁,“我不喜欢她们在我身前伺候。”
“哦?”晏翊挑眉,“是怕孤杀了她们,所以想要将她们支走?”
宋知蕙冷冷道:“别装了,她们两个死活与我何干,她们如今不都是听从你的命令,你若不在我身侧,我的一言一行,不还是会由她们于你转达?”
正在洒扫的安宁与云舒,身影皆是一晃,云舒已是落下泪来,却不敢与宋知蕙解释,也不敢抬眼朝床榻那边去看,只强忍着泪,忙着手中的活。
“换了她们。”宋知蕙垂眸道,“我不喜欢这样的婢女。”
“不喜欢?”晏翊忽地沉下声来,“那还不简单,直接杀了便是,让主子不喜欢的奴婢,还有何用?”
安宁与云舒立即双膝落地。
宋知蕙骤然抬眼,朝着身侧的晏翊骂道,“晏翊,你真是个畜生!”
晏翊朝她看来,“既然想要杀孤,要做那狠人,她们两个你便不该在乎,当你有了软肋,有了在乎之人,你便做不成那真正的狠人。”
“如你这般?”宋知蕙道。
晏翊“嗯”了一声。
“狠人?”宋知蕙嗤道,“你是畜生,可不是人,这世道正是因为如你一样披着人皮的畜生太多了,以至于让那些畜生傲慢的以为,它们才是人,是那人上人,但其实……它们只是畜生罢了,掌权的畜生而已。”
晏翊没有说话,待安宁与云舒退下,他才江南宋知蕙直接按在床头,“愈发的伶牙俐齿了。”
“我看你如今很喜欢我这般骂啊?”宋知蕙故作无辜。
“是。”晏翊笑了,“孤喜欢,再骂两句听听。”
宋知蕙用力推他不动,便一面挣扎一面叫骂,“晏翊,狂悖失心,丧尽天良,禽兽不如!”
她如今力气全然恢复,但还是拦不住他,他如高山压得她喘不过气,还是用那一只手就能随意将她钳住,且不论她如何咒骂,她也不为所动,哪怕喊出赵凌,他似也浑不在意了。
甚至还会一边用力,一边问她,“赵凌是么?这般想念赵凌,当初你不再春宝阁老老实实等他去纳了你,动那逃跑的心思作何?”
她越是提赵凌,他越是要将她狠狠折腾,有时候直接折腾到天亮,仿若是要换着法子来证明那赵凌会的不如他多。
宋知蕙明白了,用赵凌刺他已是无用。
她索性又想到了别的法子,她忽然软了语调对他道:“晏翊,我可怜你。”
果然,晏翊倏地一下抬了眼,动作也略微顿住。
“我知道你为何非我不可,哪怕我屡屡挑衅你,你还是非我不可。”宋知蕙朝他叹了口气,摇头道,“因为你可怜,这世间没有人真正的在乎你,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你那兄长,父母……他们皆不是真的在意于你。”
“闭嘴。”晏翊沉怒低斥。
宋知蕙见他反应,自然要继续说下去,“你父亲因你得了心症而将你放弃,你母亲表面心疼你,可明知是那郭氏所为,为了讨一个贤惠之名,还是要你生生忍下,还有那晏庄……”
宋知蕙长出一口气道:“能坐于高位之人,有哪个是蠢的,他年长你那般多,哄哄年幼的你岂不是轻而易举,他哪里是会相信术士之言的人,可他还是头一个站出来,说要续命给你。”
“只有你当了真,不过你不当真又能如何?”宋知蕙替他惋惜,“你父亲将你弃了,你又能如何,你只能去做晏庄手中的剑,将仁君之名给他,而你却遗臭万年!”
“杨心仪你给孤闭嘴!”晏翊剑眉微红,沉哑的声音再次斥道。
宋知蕙朝他挑眉,“你无人疼爱,你便寄希望于我身上,可当你发现我对你毫无情意之时,你便难以接受,你要拼尽一切想要证明,你晏翊不孤单,你晏翊是有人疼爱的……啊……”
“啊……”
“晏翊啊……”
“你实在太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