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081 一报还一报
第八十一章
殿外很快来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 一左一右架住被贬为宫婢的皇贵妃,带去冷宫。
平阳回过神,跌跌撞撞跑过去, 也不敢拦二位嬷嬷, 只急切地跟在旁边叮嘱:“你们动作小心些,轻些,我母妃……母亲肚子里还怀有皇嗣,受不得冲撞!”
“请公主放心。”二位嬷嬷话虽如此,但目不斜视, 急促步伐丝毫不减。
平阳忧心忡忡地看向自己的母亲,母亲腹中的孩子或许是她们最后的希望了。不想, 却遭了母亲一个恨铁不成钢的冷眼。
苏宛妤简直对这个娇宠得没有半点脑子的女儿失望至极!
她在前头抵死不认, 拖住时间, 偏偏这个蠢笨的不知婉转话术, 不知跑出宫请娘家人来,只一味求情, 反而触怒皇帝。
苏宛妤压低了声音斥道:“滚回去,安心待嫁, 别把这门好婚事给弄丢了!”
平阳彷徨不安地停下脚步, 眼睁睁看着母亲被带入无边夜色, 等她反应过来答出一声“好”, 母亲早已听不见。
这时一名内侍急匆匆跑进殿内,跪地向皇帝禀报道:“天佑大晋,太医已调配出解药, 太子殿下所中奇毒有救了!”
“果真?”皇帝激动得站起来,连声道:“好,好!”
可惜皇帝刚历经大悲又大喜, 身体扛不住,刚激动说完,就险些又直直往后倒躺下去。
幸好苟富贵及时扶住,皇帝一手撑着椅子扶手,阖了阖目,勉强缓过眼前阵阵发黑,疲惫地对知意说:“朕明日再去看太子,你回去后,好好照顾他。”
“是,请父皇放心。”宋知意孝顺地应下来。
苟富贵一行便搀扶着皇帝回承恩殿了。
宋知意心情复杂地把洒落在地上的一张张供词捡起来。
这些一定是赵珩花费许多心血才收集起来的,可皇帝根本没有看完,还因为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而心生摇摆犹豫,今夜对皇贵妃的处置,也不是那么尽如人意。
可她也明白,皇帝不可能直接处死怀有孩子的皇贵妃。
一双瘦弱细小的手映入眼帘。
宋知意惊讶抬眸,见到王兆拾起一张供词递给她。她担忧地皱皱眉,接过来,“你怎么来了?”
今夜长春宫对峙,有领主在,若他见到王兆平安无事,得知被骗,定会鱼死网破,再胡乱攀扯些对他们不利的事情。
所以在东宫向皇帝诉说原委前,他们就商量好了,赵珩中毒病重,王兆半真半假说出冤情后就受惊昏厥,由宋知意带人过来。
可王兆心里不安,害怕事情出了差错,犹豫再三还是悄悄跟过来了。方才她躲在宫墙外的大柱子后,亲眼看到曾经主宰她们生死命运的领主被狼狈地抓下去,拔了舌头,她喜极而泣,却不敢把这份欣喜宣之于口,只是默默地帮知意捡供词。
于是宋知意也不再多问什么,二人收拾好,便出了乱成一团的长春宫。
愣在宫外的平阳见到她们,好似见到救命稻草,猛地跪下来,抱住知意的腿哭诉道:“嫂嫂,我方才听到太子哥哥有救了,求你跟太子哥哥说句好话,让他向父皇求求情,放我母亲一马,我日后必定唯你马首是瞻!”
宋知意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哼一声,态度坚决地扒拉开平阳的手,“现在你知道叫我嫂嫂了,可我记得你从前一口一个岭南乡巴佬呢!”
“我……”平阳张了张口,竟是说不出话,她只好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我错了,嫂嫂你最是良善好心,饶我一回吧?”
“除非你能把先皇后和明珠公主好好的还回来,否则我无权饶你,殿下更不会。”宋知意嫌恶说罢,拉起王兆就快步离开了。
她的良善好心又不是无知和愚蠢!
秋风萧瑟,月影窸窣。平阳无助地跪坐在宫道,望着侍卫们进出不断的身影,长春宫有过半数的宫婢内侍全被绑去了暗狱审讯,而阖宫名贵珍稀的菊花花瓣掉了满地,被踩得凋零惨淡。
最后,宫门落上冰冷的锁头。
……
宋知意回到东宫,谁知王兆忽然拉住她,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宋知意愣住:“你做什么?快起来!”
王兆揉着眼泪恳求:“太子妃,求您救救我!”
宋知意无奈又着急地把她拉起来,“今夜皇上得知实情没有要降罪你的意思,待过几日殿下也会给你安排好一切,你别害怕。”
“不是。”王兆不断摇头,“领主还给我种了毒蛊,若无解药只怕活不了一年,我不敢奢求殿下给我安排什么,只想求您请太医帮我看一看,解了蛊毒。”
宋知意没想到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件小事,心疼安抚道:“好,我马上就请太医来。你体内有蛊毒,怎么不早些说出来?”
王兆感激地跪谢宋知意,神情窘迫,答不出话。
她一条贱命如尘埃般苟活于世,从未想过谁会真正在乎。
宋知意先陪王兆回宜秋殿,封太医随后就赶来了,把脉看诊一番,又取银针挑破王兆指尖取了血存在器皿,宽慰道:“宫中蛊毒是禁忌,因而少有人钻研,也难怪那夜为你看诊的太医没发现,待我回去翻阅医书,请教朱院首,定能有个妥善法子医治。”
王兆这才稍稍放心下来,千恩万谢送走封太医。
时候不早了,宋知意嘱咐王兆先安心睡一觉,遂才回了宜春殿。
可惜一路越走越慢下脚步,心生迟疑。
赵珩得知这个结果,一定会失望透顶吧?
宋知意觉得有些难以面对他。
她在院子里踱步片刻,才慢吞吞走到殿门外,正犹豫着,还未推门,整个人就被从身后抱住。
宋知意惊讶回眸,对上赵珩有些不满的眼神,“你怎么不进去?”
宋知意难为情地垂下脑袋,叹气:“我好像没把你交代的事情办到最好。”
如果一开始就把供词证据给皇帝看了,如果提前买通了太医,是否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你是我的妻子,不是下属,你愿意为我的亡母和幼妹奔走,已是我的万幸,又何来办的好不好一说?”赵珩蹙眉纠正,以拥抱的姿势圈着她进了殿内。
方才已经有人回来向赵珩禀报结果,他并不意外,见知意垂头丧气的,赵珩耐心开解道:“你勇敢无畏,不卑不亢,已经做的很好了,剩下的事情,我会亲自动手,给母后和明珠一个交代。”
宋知意微微仰起头,望着赵珩坚毅而温柔的双眸。
赵珩摸摸她的脸,再道:“若不是为了坐实她勾结戎狄对我下毒,今夜我本应亲自去质问,去讨个公道,而不是让你孤身一人前往。你不许胡思乱想,知道吗?”
“嗯!宋知意这才慢慢弯起眼睛笑了笑。
赵珩俯身下来,亲吻落在她的眉心。
偏偏这时,一道违和的咕噜声响起。
宋知意下意识捂住肚子,听到赵珩不加掩饰的轻笑声,更是羞红了脸,忙别开身子嘟囔说:“我想着有大事要办,紧张,晚膳没吃几口……”
“辛苦我们的大功臣了。”赵珩这便叫庆嬷嬷把宵夜呈上来。
鸡鸭鱼肉,肘子烤羊,糕点羹汤,应有尽有,丰盛地摆满了圆桌。
宋知意双眼亮晶晶,立马放下那一点点尴尬,拉着赵珩坐下来。她是烦恼忧愁来得快,但去得也快的性子,佳肴美馔当前,什么不开心都先搁在一边了。
赵珩心里的阴霾也跟着散了大半,因自己不饿,席间便只给知意布菜,把她喂得肚子圆圆-
两日后,封后大典取消。
皇帝为保全皇家颜面,对外只宣称苏氏突发恶疾,病重休养,后宫诸事交由淑、端二妃打理,其余内情一概不曾透露。
苏老将军得知,急得够呛,立马进宫找太子,本欲质问,怎料瞧见太子“虚弱”地躺在床上,先发制人:“姨母下毒害孤至此,请外祖父还孤一个公道。”
老将军硬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赵珩便又问:“外祖父可是还要去找父皇为姨母求情开脱?”
老将军无可奈何地叹气:“我不是为你那个十恶不赦的姨母开脱,是为了整个苏家的权势地位着想!”
赵珩讽刺地笑了笑,慢悠悠道:“既然外祖父执意如此,那我只能把这最后一层遮羞布给撕烂,让所有人都知晓,我母亲是怎么被她的堂妹害死,让整个苏家跟着姨母在京都颜面尽失。”
老将军又气又急,原地踱步好半响,终究弯下腰,恳求道:“珩儿,是外祖父糊涂了,你是储君,到底还是需要苏家这个助力啊!”
赵珩这才谦和地点点头:“那是自然。想必外祖父和几位舅舅也需要孤。”
苏老将军只得耷拉着老脸出宫去了。
还没清净一会,平阳公主又来求见。
宋知意本想直接把人打发走,赵珩思忖片刻,却道:“让她进来吧。”
其实平阳已经来过好几回,都被拒之门外,眼下好不容易能进门,一见太子就扑通跪下,边磕头边说:“太子哥哥,秋后天气寒凉,冷宫那地方又尤其湿冷,求你念在我母亲与先皇后是堂姐妹的份上,开开恩,劝父皇给她换个宫殿居住吧?”
“好啊。”
平阳震惊抬起磕红的额头,恍惚以为听错,一脸不敢置信。
便是宋知意也惊讶住,但她深知赵珩或有其他思量,并不说话。
赵珩一副和善的表情:“平阳,你也算是孤的妹妹,既求到跟前,孤于心不忍,只是近来孤时常梦到母后,你回去叫姨母血书一封,向母后忏悔认过,再交给孤,烧给母后,告慰亡灵,孤便为你去说情。”
平阳大喜,连忙说:“好,我这就去!”
平阳一路跑出东宫,直奔冷宫而去,守在门口的侍卫见到她,无情地亮出佩剑阻拦。
平阳只好掏出几样最珍贵的首饰,两个侍卫迟疑片刻,才默契松口道:“那烦请公主就在门口叙话。”
破旧掉漆的红棕木门开了一道四四方方的小口,平时是用来往内传递饭菜的。平阳扒着这个小口,喊了几声母亲。
苏宛妤一身青灰色的素衣走出来,不过才两日,便已面容憔悴了快十岁。她以为平阳能带来什么好消息,没想到却是写血书忏悔罪过!
苏宛妤气得不轻,狠声骂道:“你的脑子是被狗吃了吗?”
平阳讷讷,“可只有这样太子哥哥消了气,才会帮您求情啊。”
“蠢货!我怎么会生下你这么个蠢货!”苏宛妤重重拍了下木门,只恨巴掌不能拍到女儿脸上,她深吸一口气,再重复道,“不必求情,你只需乖乖地讨好你父皇,安心待嫁,在婆家站稳脚跟,待来日我生下皇子,自有转机,今日种种不过是被冤枉的浮云,你听明白了吗?”
“可是太医说了,您的身子……您在冷宫是很难保全身子的!”平阳不觉得自己求情有什么错,飞快掏出一张干净的雪帕从小口塞给母亲,催促道,“您快些写,就当做做样子,女儿求您了!”
“你,你……”苏宛妤把雪帕揉成一团丢出去,不欲再理会这个蠢货,焉知气狠了眼前发黑,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平阳更是急得不行,拍门大喊:“母亲,母亲,您怎么样?”她蹲下来,顺着门缝看到母亲身下蜿蜒出一摊血迹,双腿一软,脸色一白。
“太医,快叫太医……”苏宛妤气息虚弱,勉强伸长手臂拍门,可是才吵吵嚷嚷要逼着她写血书的女儿,竟已当场晕了过去。
苏宛妤恨得咬牙,只能去叫外头的两个侍卫,可侍卫收了平阳的首饰,已避至一边交谈着这是什么好货色,能换多少银两。
苏宛妤求助无人,身下血泊越来越深,眼前蓦地浮现了那年泰山大祭,苏宛宁被戎狄掳走,惨死刀下时,是不是也曾这么歇斯底里地呼救求生?
等太医赶来,已是一个多时辰后的事。
苏宛妤肚子里的孩子早没了。
第82章 082 吃,我吃行了吧?
皇帝听闻苏氏小产, 长久一默。
禀话的侍卫和太医拿捏不准皇帝的心思,唯恐皇帝降罪,惶惶解释道:“平阳公主急匆匆赶来, 央求苏氏为先皇后写下忏悔书, 交给太子,苏氏勃然大怒,坚决不依,言语间便起了争执,这才摔倒以至保不住皇嗣。”
皇帝疲倦地捏了捏眉心, 静坐半响后方才起身,去东宫看望太子, 有意试探, 便说起此事。
赵珩先是惊讶, 随即一抹哀伤泛上眉眼, 叹气道:“姨母虽有罪过,但腹中不知是幼弟还是幼妹的孩子却是无辜, 儿臣想起母后和明珠……还请父皇保重龙体,若得了空, 不妨去看看姨母吧?”
皇帝不禁一愣, 全然没想到一向视苏氏为仇敌, 恨不得饮其血为先皇后复仇的太子竟会说出这话。
宽厚仁慈, 爱憎分明,正是储君必备的优良品德。
一时间,皇帝心中的愧疚更是铺天盖地地袭来, 沉甸甸地压得他浑身如有千斤重,无颜面对太子,只坐了片刻, 嘱咐太子好好休养身子,就负手离去了。
赵珩望着皇帝沧桑的背影,缓缓勾唇,极尽讽刺地冷笑了声。
日薄西山,皇帝漫步在皇城之中,一言不发,随行侍从亦不敢询问皇帝要去哪,只见他兜兜转转,还是走到冷宫门前。
这地方向来阴气重,清冷荒凉,苟富贵忧心地劝慰道:“皇上,您这两日身子不爽,噩梦频频,不宜踏足啊。”
皇帝幽叹一声,转身准备回承恩殿了。
不料,一道破旧漆门之内,忽地传来凄厉的尖叫声。
皇帝眉心一蹙,迟疑片刻,到底还是示意随从去推门,他负手走进去,却见屋内苏宛妤脸色煞白,披头散发,两手正死死掐着平阳脖颈!
苟富贵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指挥侍卫前去拉开苏宛妤,一面护着皇帝后退几步。
苏宛妤刚小产,身体亏空虚弱,没两下就被侍卫们擒拿住,平阳捂着被掐红的脖子跌坐地上,大口急促喘气。
皇帝不敢置信地指着昔日温柔似水的爱妃,大呵道:“毒妇!你竟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放过!”
“女儿?”苏宛妤摸着阵阵发痛的小腹,恨得咬牙切齿,“她害死我腹中皇子,我没有这种蠢女儿!”
平阳缓过一口气来,连连摇头辩解:“母亲,我不是故意的……”
“你还敢说!”苏宛妤只要一想起方才最关键的时刻,此女竟晕倒过去,以至延误最佳时机,心里头便如有烈火烹油般。孩子,这个孩子是她逆风翻盘的唯一指望,偏偏被一个蠢货给弄掉了!
平阳被母亲嫉恨的眼神骇得浑身发抖,蜷缩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
皇帝万分寒心地摇头:“这些年是朕看错你了!”
“呵。”苏宛妤这才转头看向皇帝,好笑地讽刺道,“你嘴上记挂着惨死的发妻和女儿,实则贪图美色,虚伪薄情,胆小如鼠,不光护不住她们,连我腹中你的亲骨血也——”
“住口!”皇帝怒得厉声打断她,命侍卫堵住她的嘴,脸色铁青道,“苏氏十恶不赦,犯大不敬,即刻赐白绫!”
“堂堂一国之君,被戳中痛处恼羞成怒了,就想灭我的口?”苏宛妤拼尽了全身力气,挣脱开侍卫塞过来的布团,直往皇帝冲去。
皇帝吓得后退一步,大发雷霆:“你们连个刚小产的罪妇也制服不住吗?”
侍卫们当机立断拔出利剑,本欲震慑,岂料推搡擒拿间,苏宛妤撞了上来。
利剑划破喉咙,如纸裂,鲜血顷刻喷涌而出。
“母亲!!”平阳失声尖叫。
皇帝望着瞪大眼睛倒在血泊里的女人,亦是怔了一怔,但只是片刻,嫌恶地收回目光,狠狠拂袖转身,只留下一句“死有余辜”,便恼怒离去了-
封太医研制出解蛊毒的药方,立刻来宜秋殿为王兆医治,宋知意听闻,也过来看了看。
苏氏撞剑惨死冷宫的消息正是此时传来。
宋知意有些意想不到,想起赵珩母亲比这死得更要惨烈无辜,心里竟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慰,反倒是心绪复杂,感怀难过。
梅香忧心叹气:“皇宫的尔虞我诈实在太吓人了,为了争一个后位,斗得你死我活。可您日后也是要当皇后的,三宫六院,人心不一,怎敢保证个个和善诚服,但凡出了一个如同苏氏这样狠毒算计的……”
未说完的话,化作一声忧愁叹息。
宋知意跟着一叹,其实也想到了这些不可避免的残酷现实。
父亲早有叮嘱,东宫添新人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
想必先皇后在世时,与皇帝也是举案齐眉,恩爱有加,可惜好景不长,变故横生,岂知她会不会是下一个先皇后?
不过宋知意向来不是个伤春悲秋,杞人忧天的性子。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实在有这一劫,她也逃不掉,大不了就是刀抹脖子,香消玉殒,与其焦虑忧愁往后的未知,不如吃喝玩乐,享受当下。
“那你和冬青可得炼就一双火眼金睛,当好我的左膀右臂咯!”宋知意拍拍梅香肩膀,进屋查看封太医医治得如何。
梅香连声应是,也跟着进了屋。
封太医不愧是医术精湛的神医,一个时辰后,就已顺利为王兆解了蛊毒。
王兆跪下千恩万谢,谢完封太医,又要谢宋知意,恨不得为奴为婢报答救命之恩。
梅香扶她起来,打趣道:“你若真想感激我们太子妃,不如以后就留在宫里吧?”
王兆愣了下,似乎从来没想过。
宋知意琢磨一番,觉得可行,“你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在外无亲无故,既不识字也不熟悉大晋的风土人情,就算殿下为你安排好一切送你出宫,还是一个人过日子,难免孤单了些,若再被那些坏男人给骗了……”
纵然知意认为如今是太平盛世,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世道对于独身的女子仍是不宁、不公。
王兆见太子妃有此意,连忙点头,“只要您愿意收留我,我会缝补洗衣,养鸡养鸭,不会的我都可以学!”
宋知意看着一旁收拾药箱的封太医,忽然问:“太医院有女医士吗?”
封太医回想一番,“有几位专攻妃嫔们生产的女医,俗话也称稳婆,诊治头疼脑热乃至外伤的,倒是没有。”
宋知意点点头,语气认真地问王兆:“我身边并不缺缝补洗衣的,你想去学医,以后救更多人的性命吗?”
王兆震惊睁大眼,连留在宫里当光鲜体面的宫女她都觉得奢侈,又哪里敢想学医。她攥着手心,茫然做不出反应,磕巴道:“我连字都不认得,怎么能做治病救人的女医呢?”
“你年纪还小,方才也说了,不会可以学。”宋知意想了想,怕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忙又笑着说,“也无妨,你愿意做什么都成,宜春殿不差你一个人的吃穿用度。”
适时冬青从外边跑进来,高兴说:“霍小姐找您来了!”
宋知意惊讶不已,上次见霍昔年还是在马球场,她回宫后也给霍昔年送过书信,但霍府来人回禀小姐与夫人回雍州看望病重的外祖母了,时隔几月,也不知昔年外祖母身体如何。
宋知意嘱咐王兆好好歇着,有什么想法只管找她言明,便脚步快快地去见霍昔年了。
王兆留在屋子里,拧眉陷入沉思。
……
霍昔年在花厅等着,远远地瞧见一道水蓝色的娇美身影走来,迫不及待迎出去,语气高兴不已:“臣女见过太子妃!”
宋知意腼腆一笑,扶起她,问道:“你外祖母如何了?”
“老太太嚷嚷着不舒坦,其实是想见我母亲呢,我们陪她待了两月,什么都好全了。”霍昔年笑嘻嘻地打量宋知意一番,“我们回城时特意绕道去宫苑,本来想给你送些好吃的,没想到呀,短短三四月,太子殿下奇迹般痊愈,重夺大权,你真是有福气!”
宋知意无奈笑笑,事情已过,也不想重提那些艰难心酸的过往了。她新奇地看看霍昔年带回来的礼物,有雍州的酥饼烤鸭,果酒酥梨。
霍昔年大致介绍一番,忽有些皱眉,“你如今贵为太子妃,我送这些是不是太寒酸?”
“怎么会?”宋知意诧异道,“我最喜欢好吃的了。”
“好吧。”霍昔年平素最不乐意阿谀奉承,费尽心思送礼讨好。她本也是想着宋知意喜欢吃,才带这些进宫。
二人坐下聊了近况,霍昔年想起刚在路上听闻的一桩怪事,问道:“魏国公嫡女当真要嫁进东宫作妾?”
“啊?”宋知意语气诧异。
霍昔年更是诧异:“你竟不知道?我今日刚回就听说了,整个京都传得沸沸扬扬,说魏国公嫡女无情势利,当初抛弃病重的太子,另攀高枝,如今见太子好起来,又愤恨不甘,派刺客欲杀你让位,谁知道奸计不成,名声尽毁,她躲在家里连门都不敢出,魏国公数次求见皇上,说女儿只要能嫁给太子,哪怕做妾也成。”
宋知意细想,好似前几日的赏菊宴确实没见到魏国公嫡女,这几日心思都在除掉皇贵妃一事上,赵珩没说,她还当真是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霍昔年见她出神,不禁提议道:“你可得心狠些,趁机把魏国公嫡女给撇得远远的,若叫此人嫁进东宫,岂有安生日子过?”
宋知意神情凝重地点点头,“不过我想,殿下纳谁也不会纳她的。”
霍昔年激动得跳起来:“你真糊涂,男人怎么能久信?她们可是青梅竹马!”
“你小声些!”宋知意左右前后看看,除了梅香冬青并无外人,她拽霍昔年坐下来。
霍昔年只好低了声音:“再说了,殿下若是心生报复,想磋磨磋磨魏国公嫡女呢?这天长日久的,保不齐心意改变。”
宋知意安抚地拍拍霍昔年,“好好,我知道了。”
傍晚送霍昔年出宫后,宋知意便回去给父亲写了封信。
当日刺杀之仇,她可没忘。
概因书信写得太入神,赵珩几时进来她也未曾察觉,直到被人从身后抱住。
宋知意下意识抽了本书把信盖住,回头看眼赵珩。赵珩眉心蹙起,不悦问:“有什么不能给我看的?”
他原本都没注意看知意在写什么,这下便忍不住多想——该不是瞒着他给卫还明写信?
纵使心里嫉妒的发狂,但良好的教养还是令赵珩克制住去翻开查看的冲动。他深不见底的漆眸紧紧盯着宋知意。
宋知意无奈一叹,小声嘟囔道:“我今日才得知你打算纳魏国公嫡女为侧妃,我要给爹爹和兄长书信一封,好拿个主意,这哪能给你看?”
“谁说我要纳侧妃?”赵珩眉心狠狠一皱,“谁又说我要娶那个女人?”
宋知意“哦”了声,“可你都没有告诉我,魏国公就是上回刺杀我的真凶。”
赵珩不禁一顿,“魏国公树大根深,我本想妥善解决了再告知你。”他又不安地补充,“外边那些流言蜚语是我派人散出去给魏国公施压的,你不要信,我谁也不会娶。”
宋知意弯唇一笑,靠近赵珩,一口亲在他脸颊,“那好吧,我不给爹爹写信了。”
赵珩紧皱的眉心这才缓缓松开。方才知意亲了左脸,他微微偏头,把右脸露出来,挑眉示意她。
宋知意笑得眉眼弯弯,听着外头庆嬷嬷吩咐人传晚膳的声音,推推赵珩越圈越紧的手臂:“今日明明是我更委屈,竟还要我亲你,简直没天理!”
赵珩看她这模样,可不像是委屈。听说他要纳侧妃,她居然没有一点生气,他心里没来由地堵得慌,捧着知意的脸便狠狠亲了两口,方才放开她。
宋知意脸颊红红的,庆嬷嬷瞧着,笑着打趣道:“太子妃像是喝了酒。”
赵珩整理衣袍,稍后一步出来,只听到一个酒字,顿时严肃道:“她肩膀的伤口尚在愈合,忌辛辣,不许饮酒。”
宋知意刚把霍昔年送的桃花酿拿出来,闻言幽怨地哼了声:“我那伤口不是快好了吗?这是封太医说的禁忌吗?就尝两口也不许吗?”
赵珩面无表情地抽走她怀里的桃花酿,“我说不许,就是半口也不许。你这酒量怕是三杯倒吧?”
宋知意一听这话就不乐意,挺直腰板骄傲道:“你不知道吧?我酒量好着呢!我还会酿酒!故乡的好友玩伴里没一个喝得过我。”
“哦?”赵珩放下酒坛,目光惊奇地看向她。
“你不信?”宋知意叉腰皱起眉。
她这人从不说假话,说会就是会。
赵珩无奈笑笑,轻轻按着她肩膀在圆凳坐下:“不是不信。只是发现自己依旧不是很了解你。”
宋知意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出嫁前我娘千叮咛万嘱咐,京都贵女需得琴棋诗书画,插花品茗,管家理账……你自幼生在鼎盛皇族,周围所见皆是这般优雅端庄的贵女,自然觉着我的不同之处是新奇,不够了解,久而久之,也不过尔尔。”
赵珩听着这话越说越有些不对,不由得暗暗打量知意一番。
她眉眼依旧,只是笑容隐约淡了些。
其实她也并非全然不在意他要纳侧妃的流言吧?她那颗心又不是石头,难道这么多天朝夕相处,就不能为他动一动?
赵珩心生试探,便故意“嗯”了声,怕这个不开窍的听不出,又补充一句:“这话有些道理。”
宋知意轻叹一声,情绪有些低落下来。恰逢这时庆嬷嬷端着一叠芙蓉糕放下,宋知意看着,不禁呢喃道:“上回魏国公嫡女用糕点喻人喻事,说人即便再喜欢,也不能总吃一样东西,会厌烦的。”
可她吃过很多遍芙蓉糕,现在看着,依旧很有食欲。她正要执筷夹一块,怎料猝不及防被赵珩紧紧抱住。
“那个女人胡言乱语,挑拨是非,焉能信她?”赵珩急切解释着,亲吻落在知意微张的唇上。
庆嬷嬷见状,十分有眼力见地吩咐传菜的宫婢们退出去,体贴地关上门。
宋知意都呆住了,被赵珩吻得晕乎乎,稀里糊涂抱上了床榻,直到衣裙尽褪,不着寸缕,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我…我只是忽然想起来,感慨一下而已!”
“傻栀栀,你别骗我了。”赵珩很后悔,方才说那种话做什么呢?试探她,让她伤心,难道他就会满足吗?
他的吻流连往下,低沉嗓音在将黑未黑的天色里多了抹缱绻深情:“只吃你,知意,我只想吃你,别的都不要。”
宋知意简直欲哭无泪,还想辩解几句,殊不知,启唇只会溢出一声声勾得人心酥软的娇.吟。
久未承欢,熟悉的战栗和酥麻感传来,仿佛一下子唤起埋藏在身体深处的记忆。
不需什么手段,她很快被赵珩弄得花枝乱颤,抖动不停,软绵绵地屈服在他身下。
大刀阔斧地挺进后,赵珩停顿片刻,拨开知意脸颊上的凌乱发丝,问她:“假若我也是一道糕点,你吃久了,会腻吗?”
宋知意意乱情迷,一双美玉般的手臂勾着赵珩脖子,眨了眨眼,“难受……”
未语的话,她羞耻得说不出口。
赵珩只是轻轻磨着,执拗地重复问:“假若我也是一块糕点,你会一直吃吗?会只吃我这一样吗?”
宋知意“呜呜”两声,快受不住,极力忍耐着颤栗点了点头,话语带了些哭腔:“吃,只吃你,行了吧?”
赵珩吻去她眼角还未滑落的晶莹泪珠。
下一瞬,尽根没入。
第83章 083 不论刀光剑影还是苦寒恶劣,我……
宋知意怎么也没想到, 毫无准备,就这么被用狠狠的力道彻底贯.穿,尖锐的痛楚比初夜更要酸痛难耐, 顷刻间, 眼角的泪水便似失禁一般,源源不断,簌簌滚落。
呜呜呜呜呜呜这个故技重施的坏男人!真是坏透了!!
比起知意的难耐和不适,赵珩深埋在那方妙不可言的温软里,身心满足得不能再满足。他控制不住的, 发出一声低沉的喟叹。
再抬眸,却是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娇美脸蛋映入眼帘。
“不吃了, 我再也不吃了!”宋知意胡乱挠着男人紧致结实的腰背, 嫣红唇瓣一张一合, 恼怒地说气话。
赵珩凝眸望着她, 呼吸微窒,整个人如同陷入一汪春水, 情不自禁抚上她羞红的脸、滚烫的泪,嗓音低沉地惊叹道:“好美……”
这世上怎么会有姑娘放声哭起来, 撒泼闹起来, 比平日还要诱人万分?
宋知意呆了一下, 茫然地看向赵珩, 豆儿大的珠子挂在曲翘纤长的睫毛,欲坠不坠。
对视的片刻,情愫如春日破土的嫩.芽, 疯狂生长。
赵珩额头青筋狠狠一跳,再也忍不住,掐着掌心柔嫩的腰肢, 大开大合,横冲直撞。
“唔!”宋知意发觉自己又被他给蒙骗了,气得快要爆炸。
可双唇被堵住,只能发出呜咽含糊的声音,没几下,便软成一摊水,跟暴风雨里无枝可依的花骨朵似的,颤颤巍巍,摇摇晃晃。
只是这场暴风雨是赵珩带来的,肆意霸道,经久不停。
……
不到一个时辰,宋知意十分不争气的,又晕了过去。
赵珩禁欲太久,才尝到这么一点甜头,哪能满足?
可怀里握着娇弱无力的姑娘,只得强行按耐下来。赵珩捏捏知意汗湿的脸蛋,拭去汗珠,仔细检查一番。
又红又肿,好不可怜……
他方才就那么粗暴吗?
赵珩深深蹙眉,开始反思。
谁知只是这样看着,竟又起了欲念,如破笼野兽,一发不可收拾。
他宽大粗粝的掌心分别把握着知意的腿,俯身下去,轻柔含住,细心安抚。
宋知意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只觉昏黄的烛光好似蒙上一道薄纱,她抬起酸痛的手臂揉揉眼睛,然后就看到了半跪在身下的男人。
从这角度,只能看到他簪着一根青玉的束发。
难以言喻的酥麻感传来,宋知意蜷缩了身子,慌乱间抓住赵珩的耳朵,羞得嗓音发颤:“你,你别这样好不好?”
赵珩微微一顿,抬起蹭了水光的脸庞,依旧是深邃俊美,此刻多了抹蛊惑人心的意味,“弄疼你了吗?”
宋知意咬唇摇摇头,不及说话,赵珩又俯身下去了。
她动作软绵绵地去推他,岂料最脆弱的地方忽然被狠狠咬了口,似乎是为了惩罚她的不乖。
可奇怪的是,宋知意非但没有感觉到疼,反而是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像是欢愉的嘤.咛。
她被自己吓着,赶紧捂住嘴巴,可捂得住声音,却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
泉水如注,赵珩卷入腹中,餍足地一叹,终于抽身起来,把知意揽到怀里,轻抚着她战栗颤抖的身子。
宋知意以为结束了,松了好大一口气。谁知,撑胀感又缓缓袭来。
“你……”
赵珩亲了亲她气愤张开的红唇,语气温柔地不可思议:“好知意,就放一会,拓宽些,成吗?”
宋知意涨红了一张脸,气闷道:“你明知故问!难道我说不成你会依吗?”
赵珩勾唇笑了笑,怜爱地亲亲她眉眼,“不会。”
这是坏得明明白白了。
宋知意重重哼一声,用脑袋撞了撞他硬邦邦的胸膛,紧接着,就听到头顶传来男人的低笑:“小牛犊,你是要撞死夫君泄愤吗?”
“明明是你弄得我死去活来……”宋知意羞得说不出那话。
赵珩不由得将她拥得更紧了些,喃喃道:“心爱的女人躺在身下,一颦一笑,诱得人心神荡漾,你叫我怎么当那柳下惠?知意,我需得坦言告诉你,哪怕再来一千次一万次,我也忍不住。只有严丝合缝的契合,才能让我更真切地感受到,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我们是一体,往后不论福祸危难,都会共进退。”
宋知意沉默下来。
赵珩垂眸看看她,莫名心慌:“你会因此讨厌我,畏惧我吗?”
宋知意摇摇头,没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他:“你口中的喜欢和爱,是不是因为当初病重无依,又被未婚妻狠心抛弃,只有我这一双手朝你伸来,你心生感动和感激,倘若当初魏国公嫡女对你不离不弃,她应该也是你心爱的女人,如今会躺在你的身下,对不对?”
赵珩诧异挑眉,没想到有朝一日,他曾经因为患得患失抛给知意的问题,会被以另一种方式还回来。
当初他问她,是不是看到任何一个残疾重病的人,都会心生怜悯,施以援手,她善良真诚,怀有悲悯,只答那是人之常情。
赵珩对于这个问题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他抬起知意的下巴,看着她眼睛严肃说道:“我生平最厌恶旁人的同情和怜悯,你知道那场马球会我躲在杂乱狭小的马厩里偷偷看着你大放异彩,发现你不愿再在我身上花费半点心思,偏偏我的目光还是不可遏制地追寻你而去时,有多恨你的善良和好心,又有多恨我的残疾和无能吗?”
宋知意怔住,后知后觉想起来,当初她越对赵珩好,赵珩越是横眉冷眼地奚落她、讽刺她,直到有回因为小相,因为落眉是他派来监视她的耳目,她恼怒极了,发誓再也不理他,他却第一次,主动来找她了,一场大火烧了听松阁,他赖在琼安院不走。
“傻知意。”赵珩无可奈何,“魏慕甯不及你千万之一,也不会存在你说的那个倘若,需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除了你,不会再有第二双手朝那样孤苦不堪的我伸来,我庆幸濒死低谷时遇到的是你,自问痴长你几岁,比你经事多,心智更成熟,能分清什么是感激,什么是男欢女爱。反倒是你,稀里糊涂的。”
“咳……”宋知意被说得一窘,有点不好意思地在赵珩胸膛上画着圈圈,小声为自己辩解道,“那我本来就年纪小嘛,我这还是第一次嫁人,没什么经验……”
“难不成你还想嫁第二次?”赵珩倏地用力一顶。
宋知意委屈巴巴地“唔”了声,泪花涌上眼眶,连声说:“不嫁了不嫁了!”
赵珩轻哼一声,缓了力道研磨着,“现在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有没有哪一刻是单纯为我赵珩心动的?”
“诶,你先前的问题好像不是这个吧?”宋知意皱眉嘟囔,开始认真思忖这个新问题。
可惜不等她回答,赵珩颓然一叹,“罢了,其实只要你在我身边,喜欢不喜欢,又有何妨?”
反正人是他的,被他完全占有了,心意只是迟早的事,交给漫漫岁月也罢。
这么想着,赵珩又有些意动,缠着知意又来了一回。
其实宋知意本来想跟他说,你生得如此俊美,是个姑娘都会心动,至于我嘛,当然也喜欢了,只是到了什么程度,有些说不清楚。
但赵珩说的也有道理,她努力放开羞耻,试着回应他,予舍予求。
这一场情事毕,已是深夜。
晚膳早已凉透了。
赵珩抱知意沐浴回来,正要吩咐庆嬷嬷重新煮些羹汤来。
宋知意却摇摇头说:“不饿。”
赵珩挑眉一笑,附耳玩味道:“当真?吃什么吃饱了?”
宋知意思及自傍晚开始的纵欲,以及……刚褪下红晕的小脸“唰”一下又涨红起来,连忙钻进被子捂住自己,只留下一句:“轻浮的坏男人!”
赵珩身心愉悦地笑笑,不逗她了。怕她闷着,他轻轻拉下一角锦被,知意圆润白皙的肩头露出来,一道痊愈了大半的浅红色伤疤也随之映入眼帘。
赵珩俯身,心疼地吻了吻。
那伤疤本就在长肉愈合,有些痒,宋知意不自在地动了动,想要躲开,这时一块雕琢得细致精美的和田玉平安佩从后带在她脖子,她惊讶回眸。
赵珩慢条斯理地系好编织成金刚结、串有七宝珠玉的绳链,对她说:“祝我们栀栀往后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宋知意微微支起身子,新奇地拿起胸前的平安玉佩看了看,那是不可多得的美玉,触手温润,光泽剔透。
她笑盈盈地圈住赵珩,欢喜应道:“嗯!”-
两日后,赵珩去见了皇帝,提起欲要亲自前往塞北迎回明珠公主的尸骨。
皇帝叹气,忧心问:“你这身子刚好,岂能奔波?”
赵珩默了默。
皇帝日渐感觉精力大不如前,也有意让太子监国,处理朝政,可念及惨死的发妻和女儿,到底还是松了口:“你此去需要多多注意,务必平安顺利归来。朕再多派些人手,随你同去。”
赵珩应下告退。
时已深秋,马上就要入冬,塞北环境恶劣,冬季更是狂风呼啸,严寒无比。
宋知意忧心地给赵珩收拾了好些衣物用具,他下午就要出发,且言语间没有要带她一起去的意思,她纵然有心,也不愿给他添麻烦,怕耽误他启程时间。
赵珩临出发前,不放心地嘱咐知意:“我此去快则三四月,慢则一年半载,或许赶不回过年了。你若在宫里待的不痛快,只管回家,谁有异议,等我回来收拾她。”
宋知意不甚在意地笑笑,“我又不是小孩子,如今皇贵妃不在,没谁欺负我。你只管放心吧。”
“嗯。”赵珩不舍地亲了亲知意含笑的眉眼,作别离去。
他这一走,宋知意感觉整个东宫都变得空荡荡的,做什么都少点滋味。她先是在院子里坐了会秋千,又给日渐茁壮的橘子树们施肥浇水,以为忙活了很久,谁知,半个时辰都不到。
宋知意又摸出胸前的平安佩看了看,既然赵珩给她送了定情信物,她也要回赠一物才是。
可送什么好呢?
宋知意皱眉思索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她不解转身,竟看到去而复返的赵珩!
赵珩跑得太急,气息有些紊乱,一步步走到知意面前,却又迟疑地慢下来。
他本已出了皇宫,到了繁华的临安街,马上就要疾驰出京都城门。
萧瑟秋风拂面如刀割,此行要奔赴的是一个悲痛而残酷的现实,哪怕在路上,便已倍感辛酸孤独,越发地想念知意,他自私地想要她能陪着他,只是询问出了口,犹豫再三,小心翼翼。
“塞外的冬日常有狂风呼啸,鹅毛大雪,或许也会面临迷途险境,刀光剑影,你愿意——”赵珩思及知意为王兆挡的那一箭,话语倏地顿下。
他勉强笑了笑,敛下快要脱口而出的私心和不堪,终究不忍她娇弱单薄之身为他去受罪,转为道:“知意,你等我回来,我这次也会平安顺利的。”
宋知意奇怪地皱皱眉,上前两步握住赵珩冰冷僵硬的手,话语柔软也坚定:“不论刀光剑影的险情,还是苦寒恶劣的环境,我都愿意和你去。”
第84章 084 你冰雪聪明,豁达向上,永远不……
她说, 她愿意。
赵珩所有反复忐忑的思绪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天地间一片静寂,眼前仿佛只剩下炽热诚挚的姑娘, 他再难克制, 用力把她拥入怀里,轰然跳动的心声接踵而来。
砰,砰,砰。震得知意心口跟着鼓动,她心软地拍拍赵珩弯下来的背脊, “我不怕山遥路远,也不惧冰天雪地, 只是有些担忧自己会拖累你的行程。”
“不会, 不会。”赵珩轻轻放开她,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动人心弦的眉眼, “你冰雪聪明,豁达向上, 永远都不是拖累。我只怕你会跟着我吃苦遇险。”
“不怕。”宋知意眼眸晶亮地摇摇头,心跳得飞快, 好似有什么破土而出, 当下也不再多想耽误时间。
二人回殿内简单收拾好路上必备的行囊便准备出宫。没想到的是, 王兆背着个包袱出现在眼前。
王兆早已画了地形图, 快马先一步送到了黑鹰他们手里,但住在东宫享用衣食无忧的生活,她总是不安, 想力所能及地做些什么,报答太子和太子妃:“我去给你们带路,会更快些, 更准些!”
宋知意觉得她说的在理,看向赵珩,眼神询问。赵珩思忖片刻,应了下来。
一行人快马出城,沿着官道向北而去,至夜间便就近宿在客栈,喂马备粮,翌日天亮再启程。
随着沿途景致不断变化,冬日悄然降临。
终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苍茫午后,他们抵达汀泉州。
这是边关最不起眼的一座小城,自戎狄战败后便归属大晋朝所管辖,可惜积弱已久,生民穷困,素有“抛尸乱葬岗”之别称。
知州大人名徐仲,是个清瘦的中年人,在城门口迎接到太子一行,诚惶诚恐地行礼,带路回自己府邸安置,路上边交代道:“那贼人去京都前,把圈养的十几个孩子都丢下山崖喂狼了,又一把火烧了牧场,丝毫痕迹也没留下。更难办的是崖底群狼环伺,毒蛇猛兽横行,黑鹰大人至今还在恶战那些毒物,每日都有受伤的兵士送回,公主的尸骨……毫无线索。”
赵珩脸色一沉。
要辨别时隔五年后不知样貌身形的一具尸骨本就十分艰难,如今又有恶狼毒蛇阻挠,若无防护之法,只怕再多的人下去,也是无辜送命。
赵珩掀开车帘吩咐道:“你立即派人去传信,叫大家先回来,受伤的兵士由孤出资重赏,务必好好医治。”
徐仲一愣,反应过来连忙抱拳为众人谢恩,再回头差使一名手下快马前去传话,只是不禁犹豫问:“那公主的尸骨,我们还找吗?”
赵珩痛心地阖上双眸,长久一默。
找,要平白搭上一条条无辜的性命去找一具再也活不回来的尸骨吗?
不找,明珠饱受折磨,惨死雪夜,最终尸骨还要荒凉地长眠在异乡的山林,做孤魂野鬼吗?
赵珩难以抉择,因为不论哪样,都残忍至极。这时攥成拳头的大手覆来一抹温暖,他睁开眼,看到知意朝他投来的心疼目光。
“或许明珠不在山崖底下,还好好的呢?”宋知意始终抱有一丝好的期望。
赵珩却清楚地明白,那样孤苦无援的境况,谁能从天而降救下明珠?她伤痕累累地摔下山崖,没有铜墙铁壁之躯,光是摔伤,便已几近粉身碎骨,再有毒蛇野狼,是活不下来的。
可他不忍打碎知意眼里的光,回握住她的手,勉强笑了笑,“那在尚未找到解决野狼毒蛇的法子前,先在附近找找。”
王兆不知想起什么,忽然说道:“那些狼和毒蛇是为了练就奇兽的,崖底下有个驯兽师专门饲养,再凶狠的野狼和毒蛇在他指挥下也会老老实实地听话,若是能找到他……”
宋知意惊喜地看向王兆,“找到他是不是也能更清楚明珠坠崖后的下落?”
王兆脸色煞白,迟疑地点点头,声音却弱了下去:“但那个驯兽师比领主还要残忍可怕,领主折磨人不过是鞭打辱骂,不给吃喝,可他,他终日与恶狼奇兽为伴,手里盘着毒蛇,会喝人血,吃人肉,还会剁手跺脚……”
这样冷血残酷的人,甚至可以称之不是人,即使找到,恐怕也很难为他们所用。
赵珩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不会放过任何可能,“待会你将此人的外貌身量特征细细描述出来,由落眉画像。”
王兆惶惶摇头,惭愧道:“殿下,我没见过驯兽师,只是有回听领主醉酒提过几句,说他年岁十六七,一头银发如白雪……别的就不知道了。”
赵珩眉心一蹙,倒也不再多逼问什么,十六七岁却有一头白发的少年郎,已是罕见特征。赵珩挑帘命何宗保安排人全城留意搜查。
待一行人回到徐仲府邸,稍作歇息,膳食已备好在前厅。
连日赶路奔波,总算能坐下好好吃顿热乎饭,宋知意别提多满足,尽管贫寒的汀泉州并没有什么佳肴美馔,尤其如今入了冬,气候严寒,桌上除了羊肉牛肉等,几乎看不到一点绿色的蔬菜。
徐仲原本十分忐忑,生怕招待不周,惹怒太子和太子妃,却没想到,瞧着娇生惯养的太子妃吃得格外香,看起来矜贵冷清的太子也十分和善仁厚。
膳后,外边竟已黑天了。
大雪不停,狂风呼啸。赵珩直接将鹤氅披在知意身上,然后在她面前半躬了身,“上来,我背你回去。”
宋知意有点难为情。
徐府是一座二进的老院子,比起东宫狭小得多,回厢房的路也不算远。
在她犹豫时,赵珩微微蹙眉,索性一把将她捞上后背。
宋知意惊呼一声,连忙勾住赵珩脖子,担忧说:“舟车劳顿,你也累了,我又不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娇女,放我下来自己走吧?”
赵珩没说话,只是把人往上提了提。
宋知意轻轻叹了声,乖巧不再乱动。
北行这一路,她有好几次察觉赵珩夜晚会因腿疼而惊醒,封太医没有跟来,他只说是气候严寒所至的腿疾复发,想来从宫变夺权至今,他都没有歇过哪一刻。
宋知意心疼地伸出一双捂得暖融融的手,想摸摸赵珩的脸。
风雪拂面,冰寒彻骨。
她刚贴上去,竟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快收回去。”赵珩催促,“我不冷。”
“你骗人。”宋知意不收,用柔软的脸颊贴了贴他的侧脸。冰寒袭来,她冷得牙齿快打架,却执拗地不肯松开。
赵珩无可奈何,只好加快步伐回到厢房。房内烧着几盆火红的炭,虽比不上宜春殿暖如春日,好在有了几分温度。
赵珩放下知意,只见她瘦了一圈的脸蛋冷白似雪,他脱下她飘了层残雪的鹤氅丢在一旁架子,语气格外严肃:“下次不许这么胡闹!”
“不听不听。”宋知意一副你能耐我何的娇纵,拉着他去烤火暖手。
赵珩板着一张脸,无声对峙,可惜僵持不过片刻,心墙便不可控制地坍塌下来。
这一路,宋知意从未抱怨过什么,每逢天黑能走到客栈,她便会很高兴,吃着又冷又硬、干巴巴的糕点,说是别样的美味,睡着硬邦邦的床,还能窝在他怀里玩笑说他的阳.物可比这硬多了……
她怎么就这么招人疼呢?
赵珩终于屈服地抱住知意,郁闷说:“你可真傻。”
宋知意也不反驳,笑盈盈回:“常言道,傻人有傻福。你言下之意不就是说我是福星咯?”
赵珩一愣,随即也笑了,只不过是被气笑的。他松开她,认真道:“是,我们知意是小福星,现在乖乖去睡一觉,就当是为我暖暖被窝,好吗?”
宋知意明白他还有事要忙,听话地点点头。
赵珩等她闭上眼睛睡着了,才重新披上鹤氅出门。
黑鹰等人已经回来了,刚在侧厅吃晚饭,见太子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赵珩拍拍他们肩膀,示意他们坐下继续吃,他则问徐仲要来纸笔书信一封,命驻守在清州大营的将领送几杆火.枪来。
山林里的野狼攻击性强,提刀握剑与之搏斗终究不是良策,两军交战所用的火.枪或可一试。
另一边黑鹰填饱肚子,随意擦了下嘴巴,起身走到赵珩面前,有些叹气:“殿下,我们今日找到一堆残骸尸骨,可惜辨不清到底是不是公主的,就一起收捡了回来,交给仵作他们拼凑比对。山崖下白骨皑皑,这么找下去的话,我估计一年两年,或许更久。”
“这几日你先带人去城外搜寻一个年岁十六七的白发少年吧。”
“白发少年?”
赵珩见黑鹰语气迟疑,神情微变:“你见过?”
黑鹰仔细回想一番,确定地点点头:“见过,就在山崖下。那日我们刚杀死几头野狼,也不知怎的,冬眠的蛇竟一股脑跑出来,伤了我们好几个兄弟,我一路追去,可惜那人消失在山洞,遍寻不得。”
赵珩脸色凝重地站起来,“就是此人,务必找到他。”
第85章 085 哪怕是哄哄他,她也不肯吗?……
后半夜, 鹅毛大雪渐渐停歇,窗外狂风却肆虐不止,凄厉哀婉的呼啸声如困兽咆哮, 尽管徐仲已挑选了最好的厢房, 那陈年破旧的窗扇依旧是被拍打得噼啪作响。
宋知意蒙在被子里,睡得不太安稳,下意识摸摸身侧,可惜除了两个暖融融的汤婆子,什么也没有。
赵珩还没回来么?
宋知意不安地拉下一节被子, 探出半张小脸,惺忪目光往外环绕一圈, 很快看见静坐于案前的男人。
屋内仅点了两盏烛火, 此刻随风摇摇晃晃, 他轮廓深邃的侧脸映衬在这样忽明忽暗的昏黄光影里, 多了抹难言的悲戚气息。
宋知意皱了皱眉,起身掀开被子, 冰寒感瞬间扑面袭来,她冷得直哆嗦, 匆忙披上狐裘, 穿鞋下地。
来到赵珩身后才发现, 墨迹早已干涸, 而他凝神看着一幅人体尸骨画出了神。
宋知意有些被吓到,从后抱住赵珩试探着唤了声:“夫君?”
赵珩神思一顿,迅速把图纸反扣放到另一旁。他动作僵硬地转头看了看知意, “我吵醒你了吗?”
宋知意摇摇头,心想你孤零零地坐在这儿,跟冰雕似的, 哪里会吵到人呢。她贴着他的颈窝,亲昵地蹭了蹭,“我们先去睡觉吧?”
赵珩似是叹了声,把知意拉到怀里坐着,摸摸她冷冰冰的小脸,“我不困,你乖乖去睡。”
宋知意望着他眼下两团淡淡的乌青,隐约猜想他此刻一定在为他妹妹的下落而寝食难安,或许外边也没有好消息传来。
宋知意心里酸酸涩涩的,不是个滋味,索性埋进赵珩怀里撒娇道:“你不困,就不能陪我睡一会么?外边风声跟鬼哭狼嚎似的,我有点害怕,你不在,我睡不着……”
话未说完,人已经被赵珩抱了起来。
赵珩把知意放在床上,自己也脱了外裳和鞋袜上来,紧拥着她柔软温暖的身子,愧疚地喃了句:“抱歉,是我考虑欠妥。”
方才,他去看了黑鹰等人收捡回来的尸骨,一闭上眼,便是幼妹临死前绝望的哭泣求救。
他只顾着自己不愿睡,不愿面对无能为力的幻境,却忽略了,知意一向认床,在异乡冰寒的冬夜最需要他。
或许此行他本就不该放纵私心带知意来受这份罪。
他的爱,难道只是仗着她的真诚善良,一味索取,以填补心中深不见底的空缺吗?
唇上覆来一抹温软。
赵珩微微一怔,垂下眼眸,入目即是知意缱绻轻柔,似一缕春风朝他包裹而来的含情眼。
他总说她稀里糊涂,于感情一事不开窍,可此刻才震惊发现,原来不知何时,她眼里也有了欲语还休、万般勾人的情愫。
这个发现几乎瞬间令赵珩心底的热意涌动至心头,他猛地翻身将知意欺压在身下,侵略性十足的亲吻铺天盖地袭来。
宋知意酝酿许久的宽慰还未说出口,被迫化作一声声娇.喘轻吟。她完全没想到只是安抚地亲一下,就会演变成这个凶猛失控的走向。
可她也没有抗拒和生气。
如果这样能让赵珩心里好受些的话,她愿意,愿意回应他,迎合他……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赵珩掠夺了她唇瓣的柔软和馨香,依恋地伏在她胸口,感受着她急促紊乱的心跳声,没了下一步动作。
“你,你……我很愿意的。”宋知意动作青涩地抚上赵珩的腰背,只是羞得嗓音发颤。
赵珩便轻轻吻了吻她的心口,而后才起身把她揽在怀里,低声呢喃:“先记着,留到回了京都,再还我,好不好?”
“啊?”宋知意懵了一下,这种事还能延缓记着呀?
赵珩受不住她那天真又蛊惑人心的眼神,极力克制着错开视线,可惜身体最直接且剧烈的反应掩饰不住。
…………
两人眸光交汇,呼吸灼热,不约而同怔住。
赵珩狼狈地往后退避开,轻咳一声,极力只作寻常语气地说:“你累了,快睡——”
一双柔软滑腻的小手握上来,他浑身一僵,眼眸再度黯下来,“知意,你是想要了我的命吗?”
宋知意无辜地摇摇头,“你的命贵重无比,我不敢要。我只要你开心快乐。”
开心,快乐。那是多么奢侈的东西。
饶是如此,赵珩还是克制不住地靠近她,艰难开口:“你的快乐轻而易举,只要穿上一条漂亮裙子、吃了一道合心意的糕点、回家见到爹娘兄长一面……可我不同。”
赵珩顿了顿,无奈又无力,“我这样的人,是很难快乐,很难满足的。你今夜委曲求全,只会促使我心中贪欲肆意生长,对你的索取和要求日渐严苛,终有一日,你会给不起我,会怕了我。”
宋知意沉默了一会,羞赧地放开手。
赵珩无声再靠近她一点,哪怕隐忍得发痛,也不想再分开,只是贴着,什么也不做。
他不想从知意脸上看到任何失落和躲避的表情,语气变得有些小心翼翼:“但你别怕,也别担忧,我想给你的东西也很多,往后我会克制好的,就像我的脾气,你相信我。”
宋知意双腿微抖,苦恼地嗔他一眼,“你说的我都明白,可你亲也亲了,摸了也摸了,我便是块冰,也要被你融化了,你隐忍得难受,那我也没好到哪里去嘛!”
赵珩后知后觉,探手摸了摸,湿软得不像样。他再看知意娇羞泛红的脸颊,心跳如雷,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宋知意主动贴上来,软声开解道:“有些事我是不如你透彻明白,但男欢女爱不就是你情我愿么,我说了愿意就是愿意呀,我们为什么要考虑太多还未发生的事情呢?”
宋知意始终信奉活在当下,及时享乐,毕竟天长日久的,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往后赵珩有了别的妃嫔,会不会变心,管那么多做什么,此刻开心就是好极。
殊不知,赵珩看透她这番豁达的心思,竟反而更添几分惶恐。
她拿得起放得下,随时都有应对意外的洒脱,可他不能。
他只有她了。
赵珩再不克制,深深入了进去,不安地催促她:“你再说一遍,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永远都只喜欢我。不,你要用你的父母兄长起誓。”
宋知意撑胀得难受,语气委屈又不解:“我们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说吗?”
“一定。”赵珩力道凶狠地撞,不知想起什么,忽然抱知意起来,“我们白纸黑字写好。”
宋知意惊吓得搂住他,他步子很急,很大,每走动一下都带来前所未有的陌生触感。
他是不是忘了,他们还是严丝合缝地契合在一起呢!
赵珩抽出一手去取白纸,还要研墨,宋知意柔弱地悬挂在他身上,浑身发颤,竟丝毫感受不到冷了,她急得要哭:“赵珩!你是不是发了什么癔症?你可是权倾朝野的太子,我当然不会离开你了,我以后还指着你当……唔!”
赵珩抱着她就那么坐了下来。
宋知意借着昏暗的光看到小腹似乎被顶得凸起一道痕迹,不会要坏掉吧?她吓得小脸一白,下意识要挣脱开赵珩。
焉知这一举动瞬间惹得赵珩脸色大变。
他牢牢掐着她的腰往下按,神情逼迫:“你跑什么?躲什么?不是才说了愿意吗?”
宋知意难受得眼泪唰一下飙出来,这一刻,突然就明白了赵珩方才说的“给不起”、“但你别怕”到底意味着什么。
最了解他的人终究是他自己,可他也不能这么反复无常啊!
这,这谁能不怕?
“我说的愿意不是现在这样,你放开我!”宋知意后悔得要死,早知如今,刚才招惹他干什么!
可惜悔之晚矣。
赵珩脸色阴沉,撂下笔墨,不敢置信地盯着知意,“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语气冷沉,宋知意眼泪汪汪,哪里还敢说话,只不断去扳他死死掐在腰上的铁掌。
岂不知越扭动就越折磨。
赵珩眼睁睁看着知意躲避洪水猛兽般地想要离开自己,寒心无比,他偏不想放开,抱起她抵在桌案前,也不问了,连续不停的力道发了狠。
狂风拍打在窗扇的噼啪声停了,屋内却又起。
宋知意支离破碎的哭叫声尤其可怜。
这一弄,就是天明。
最后回到床上,赵珩再一次问身下哭成泪人的姑娘:“好知意,你哪怕就跟我说一句,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你眼里心里都只能看得到我,只能与日俱增地爱我,每天都在我身边,成不成?”
宋知意强忍着战栗不停的身子,抽泣一声,心里存着一股子闷气,咬唇倔强地别开脸。
不说,不说!
如他所言,要是应了这么霸道无理的要求,他日后还不定要变成什么可怕模样。
沉默的每一刻,赵珩的内心便不可遏制地阴鸷一分。
他扳回她的脸,亲吻她咬紧的唇,动作时而轻缓温柔,时而粗暴无比,磨着她,逼着她。
宋知意更是气闷,甚至觉得有些荒唐,一开始她们不是情意绵绵,心心相惜,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都怪赵珩这个反复无常的坏男人!偏偏他手段过人。
忽然一下重击,宋知意受不住地蜷缩了身子,泉水如柱。
“要么你弄死我好了!”她别开湿漉漉的脸,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赵珩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知意是个脾气柔软能屈能伸的性子,极少闹过什么,现在置起气来,他竟拿她毫无办法。
可他仅仅是要她一句话,便是哄哄他,她也不肯吗?
第86章 086(修改结尾) 你就该当孤家寡人……
赵珩颓然地伏在知意身上, 鼻尖萦绕着独属于她的软香,大刀阔斧的动作终于渐渐平缓下来。
宋知意急促无序的喘息也跟着平复,轻咳一声清了清沙哑的嗓音, 推推他, 郁闷道:“你出去!”
赵珩不语,一口咬在她锁骨。
那力道不轻也不重,知意疼得“呜呜”两声,顿时不敢再招惹他了。
晨光熹微,窗外亮洁的雪色映照进来。
二人虽是紧密相连, 姿态亲昵,偏偏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也不知静寂了多久, 赵珩微微起身, 只见宋知意已累得就这样昏睡过去。
他眼神幽暗地盯了她半响, 她呼吸均匀, 睡颜恬静,他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抽身出来。
此行冬青和梅香都没有随从, 赵珩穿衣妥帖,命徐府的婢女送来热水和干净的棉巾, 再有木炭、被褥等物。
婢女们想要进来侍奉, 却被他拦住。
赵珩脸色冷淡地吩咐她们放下即可退出去。待外人走了, 赵珩拧湿棉巾, 仔细擦干净知意身上的各种水渍,抬腿分开,检查一番。
比上回还要肿得可怜些。
赵珩的眼神却一黯再黯, 心底莫名涌现出一抹名为占有的快慰和舒爽。他恶劣地拨了拨,弹了弹,低笑道:“傻栀栀, 你便是抵死不从,人不还是我赵珩的?”
宋知意不舒服地呢喃了声,眉心轻轻皱起来。
只看一眼,赵珩心头又浮现出一股子不忍和心疼,终究轻柔仔细地敷了厚厚的药膏,给她换了套厚实的寝衣,为她揉捏酸痛的双腿,再换被褥,添炭火,让屋子更暖和些。
谁又能想到,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会亲力亲为的做这些?
天光大亮,屋外传来黑鹰的询问:“殿下?”
赵珩最后给知意掩好被角,起身出来,合上门,边问:“有什么消息?”
黑鹰神情欣喜:“方才驻守在山崖上的兄弟报信说看到那个白发少年了!”
赵珩立即道:“那便清点人马,再探崖底。”
只不过火.枪还没送来,但赵珩担心错失线索,已等不起,徐仲听闻就叫守城军先拿了弓弩来。
汀泉州贫瘠穷困,以至少有斗争,军中武器也是落后于边塞大营,那弓弩每次只能放一只箭,射程有限,还需时刻背着箭筒,若遇野狼围攻,多有不便。
何宗保很是担忧地劝了句:“殿下,不妨您留在府里,属下和黑鹰带人前往。”
临行前,皇帝可谓千叮咛万嘱咐,明珠公主的尸骨实在找不到,可以舍弃,但务必要确保太子殿下平安,否则他就要人头落地。
然而赵珩心意已决,根本不为所动,准备妥当后只是多看了眼徐仲,问:“你妻儿可在?”
徐仲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点头:“在,在后院,不知您有何吩咐?”
赵珩回身遥望了眼厢房的位置,“等太子妃醒后,劳烦她们去陪她说说话。”
徐仲惊讶不已,完全没想到太子竟是如此细致体贴,厚爱太子妃,这便立马叫了个婢女去传话,边道:“应该的,您放心。”
赵珩“嗯”了声,佩剑阔步出门。
他身后的雪地里,留下一串沉稳有力的脚印。
牧场外的山崖距离徐府有些位置,一行人骑快马约莫一个时辰才抵达。
时值隆冬,昨夜大雪,放眼山下,一片茫茫厚雪覆盖,下崖的锁链和藤蔓也都结了一层冰霜。
赵珩爬到崖底,一双算得粗粝宽厚的大手已是冻得通红,快要失去知觉。
他不敢想,娇养深宫从未吃过一点苦的幼妹,是怎么孤零零地死在这片苍茫冰寒的密林,肉身被毒物啃咬,尸骨零散无踪。
赵珩痛心地阖了阖眼,一滴清泪几乎瞬间落下来,很快被他抬手拭去,他转身问话时又是一张严肃的冷峻脸庞,“白发少年是在哪里发现的?”
先前亲眼看到白发少年的暗卫已经追过去,留下禀话的暗卫指了个方向,在前带路。
赵珩心情迫切,可惜松软的积雪覆盖了枯枝杂草,一脚下去也可能是蛰伏的毒虫蛇蚁,还要防备隐匿在草丛山洞里的狼群,因此他们走得格外艰难缓慢。
终于在绕过一颗百年老树后,前方隐约传来打斗呵斥声。
赵珩目光一紧,加快脚步,只见密林间飞速闪过一抹银白,十六七的少年背影挺拔而清瘦,身手矫健,攀着藤蔓纵身一跃便飞到了对面山壁下的栈道。
暗卫们被中间相隔的天坑一阻,纷纷顿下脚步。
赵珩迅速从身后背的箭筒里抽出短箭拉弓,在少年即将进入山洞前,箭矢“铮”一声落地,正中少年脚跟。
“少侠留步。”赵珩声音冷沉,在幽静密林间发出回响,“我来此只为寻找一人下落,无意伤你,你若助我,不论荣华还是富贵,开口即可。”
白发少年微微一顿,旋即转身过来。
那是一张清俊冷白的脸,瞳仁漆黑发着野狼一般的幽光,在这冰天雪地,他只着一身单薄的粗布衣,外罩一张雪狐皮,眯眼打量而来时,透出几分似人非人的邪肆。
半响,少年开口,尚未完全成熟的声线冷漠无比:“我若不助你,你又能耐我何?”
赵珩不紧不慢地笑了笑:“那孤只能举全国之力,掘地三尺,置你于万劫不复。”
少年重重地哼一声,抱臂别开脸:“你要找谁?”
赵珩:“去岁十一月初八的深夜,从赫连石的牧场丢下来一位十二岁的少女,你可有印象?”
白发少年抱臂的手指不禁蜷缩起来,抿唇默了片刻才道:“要我告诉你,你得先答应我一月后将黄金万两放进这个山洞。”
何宗保横眉一怒,这野蛮少年未免太目中无人,竟敢用指使的语气跟太子说话,“你……”
赵珩抬手拦下何宗保,“好。”
白发少年这才正脸瞧了对面生得俊美无双的男人一眼,他目光暗暗在赵珩深邃的五官上停留片刻,纵身跃过天坑,留下一句:“跟我来吧。”
赵珩即刻跟上去。
何宗保担心有诈,带人紧随其后。
白发少年带他们来到一处浅浅的洞坑,附近时不时有几声野狼嚎叫传来,他回忆道:“去年那个可怜鬼被秋五一家三口给瓜分了,你们挖挖这个坑,或许还能找到几块骨头。”
怕这伙人不知道秋五,少年难得好心解释:“秋五是我养的一头雄狼,秋天生,上头还有四个兄长,他排行五,所以取名……”
话没说完,赵珩脸色铁青,已狠狠将少年撞开,徒手去挖那堆积厚厚一层雪的洞坑。
何宗保等人纷纷上前帮忙,不多会,白雪里便显露出一根森森人骨。
赵珩大力挖掘的动作猛地一僵,目光死死盯着那根人骨,身形踉跄,下一瞬,无力跌坐在雪地。
“殿下!请您节哀!”黑鹰赶忙扶住。
赵珩耳畔“嗡”一声,不断回响着幼妹昔日唤他“哥哥”的音容笑貌,已听不见任何声音,只知爬过去把人骨捡起来,再挖,尖锐的枯枝划破手掌,殷红鲜血嘀嗒淌下来,也浑然不觉痛楚,直到洞坑里刨出黑泥,再也挖不出尸骨。
可他怀抱着不过是寥寥十二根。
需知,一个完整的人需有二百零六块骨头。
赵珩双目通红地看向那白发少年:“还有的呢?”
白发少年瞥了眼那些骨头,耸耸肩,语气随意:“秋五去年生了两个儿子,幼崽正是贪玩好动的年纪,说不准叼去玩了,谁知道呢?”
赵珩怒而拔剑,利刃冷光反照出他阴鸷的眉眼,白发少年见状,也不知攀爬住什么,纵身一跃,身形灵活地穿梭在巨树间,瞬息便没了身影。
何宗保欲带人去追,怎料,前方忽然冒出来一群体型健硕的野狼。
“速速布阵保护殿下!”何宗保大喊。
黑鹰吃过白发少年的亏,急忙要扶赵珩起来,“殿下,我们得赶快走,那少年不光会驱使狼群,还会引毒蛇出洞,十分危险!”
赵珩却不动,掏出一块方布把尸骨好好包裹起来,字句冰寒:“明珠尚未找全,亡魂难安,我焉能走?”
他把“幼妹”背在身上,执剑起身,神情狠戾,并入诛杀狼群的暗卫行列。
剑剑正中野狼要害,腥臭的血顺着刃面蜿蜒,顷刻染红雪地。
黑鹰眼看赵珩杀红了眼,咬咬牙,干脆挥手一起上,待他们把这狼群灭个干干净净,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看样子,还有一场暴雪要下。
若是天黑前他们上不去,就算不成为狼群的口粮,也会活生生被冻死在这。
何宗保不敢忘记皇帝下的死命令,硬着头皮拦在还要前往寻找尸骨的太子跟前,劝道:“殿下,我们现在毫无线索,天也快黑了,不妨明日再找吧?”
赵珩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拨开何宗保。
何宗保看眼黑鹰,黑鹰无奈地摇头。
他们都清楚太子的性情,先皇后和明珠公主就是太子心头那道无法跨越的天堑。
没办法,只能跟上去帮忙。
何宗保眼看天色愈发黑下来,快急成热锅蚂蚁,许是急中生智,忽然就想起清晨太子出发前,对徐知州的嘱咐。
何宗保顿时有了主意,大声道:“殿下,太子妃还在徐府等您平安回去呢!”
赵珩脚步一顿,僵硬地转过身。
知意,知意,她还在跟他置气,她说夜晚一个人会睡不着……
赵珩终是收了剑,嗓音艰涩道:“先回去。”
何宗保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本是试试,没想到短短一句话,竟就能改变太子执拗的心意。
一行人从崖底攀爬上去,夜幕彻底降临。
徐仲带人举着火把在上面接应,一旁还有个出乎意料的人。
单听那急切跑过来的脚步声,赵珩恍惚以为是宋知意来了,黯淡无光的眼眸刚抬起,扯动唇角想笑一笑,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身素衣的赵景。
赵景急切又担忧:“三哥!怎么样?找到睦睦了吗?”
赵珩勉强牵起的唇角瞬间压下来,“你怎么在这?”
自京安运河出事,又勾连出皇贵妃小产一事的真凶,皇帝先是发落赵景入牢狱,事情查清后,就降罪庶人,入秋启程,贬来塞北戍边。
赵景脸色羞惭,小心翼翼地跟在赵珩身边,解释道:“我听说三哥要来,就求押送的大人放我在汀泉州,左不过这也是边关小城。三哥,你什么时候好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在怪我是不是?”
赵珩身心俱疲,无力答复赵景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脚步越走越快。
赵景眼看着落后一大截,赶忙跑起来,追上去,“三哥,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被人唆使利用了,求你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原谅我吧?”
赵珩不语,赵景又道:“母后在天有灵,也一定想看到我们兄弟互相扶持依靠——”
“住口!”赵珩语气冷厉,“当年你明知长春宫那个毒妇欲要加害母后和明珠,却装作不知,姑息养奸,你还有脸唤母后?”
赵景脸色一白:“原来你都查到了……”
赵珩冷笑:“赵景,我只是一时腾不出手来收拾你。”
言罢他再不停留,阔步离去。
赵景望着赵珩夜色里决绝坚毅的背影,惶恐不安的脸色渐渐变作狠毒和无情。
好,既然三哥不愿拉扯他一把,那就别怪他了!
“赵珩,你看看这是什么?”
赵珩迫切想要回去安置好幼妹的尸骨,想要见知意,想要抱抱她,他根本没有功夫耽误在赵景这里。他最后一次回身,本欲命黑鹰把赵景绑了。岂料夜色里,他看到一块万分熟悉的和田玉平安佩。
赵景攥着那块玉佩,得意大笑:“走啊,你走啊!你以为急着赶回去还能见到心上人吗?”
赵珩脸色一变,疾步回去一脚踹翻赵景,从赵景手里夺回那块玉佩,一字一句逼问:“你做了什么?”
赵景只是笑:“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庶人还能做什么?是人家不要你了,把这东西当什么晦气玩意儿丢出来,正好给我捡到呢。”
“胡言!”赵珩猛地一拳砸在赵景脸上。
赵景被揍得歪了脸,鲜血从嘴角流下来,不笑了,用尽最恶毒的语言阴狠道:“你这个克母克妹的祸害有什么资格打我?你说我胡言,只管回去看!别以为魏国公嫡女是因为你残疾重病才抛弃你,如今你不残疾了,照样没有哪个女人真正在乎你!你就该当孤家寡人,永失所爱——”
“住口!住口!住口!”
赵珩勃然大怒,拳头雨点似地落下来。
雪花飘零,寒风刺骨。他踉跄起身,翻身上马,朝城内徐府疾驰而去。
何宗保和黑鹰反应迅速,一人制服赵景,一人快马跟上去。
赵珩这一路几乎已失去知觉和理智,只知扬起马鞭促使骏马跑得更快,待他回到徐府,那小小的宅子,跑回厢房却快要耗尽全身力气。
宋知意可以跟他闹脾气,也可以不理他,唯独不能——
他推开门,屋内残留着一抹熟悉的软香,可惜,空无一人。
徐夫人带着婢女慌神跟过来,战战兢兢说:“殿下,太子妃和王兆姑娘、落眉姑娘出门了,还没回来,我们叫人去找,没找见……”
赵珩愕然转身,质问还未出口,倏地眼前一黑,高大的身子轰然倒地,气昏了过去。
第87章 087 他的知意到底身在何处?……
屋檐下飘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覆盖住冷硬的青石板,赵珩便是重重摔在其上,砸得雪花纷飞缭乱。
他眩晕的视线一片漆黑, 意识昏沉模糊, 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飞上了云端,丝毫感受不到身体重摔带来的剧痛,直到耳畔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夫君,夫君, 你怎么了?”
赵珩极力拨开眼前漫无边际的漆黑,隐隐约约看见宋知意焦急担忧的眉眼。他心神为之一震, 失而复得的巨大欣喜扑面而来, 急急抬起胳膊, 早已冻得失去知觉的手掌覆来一抹温暖。
宋知意似乎把他扶了起来, 轻柔的话语满是心疼:“我只是出门买个冰糖葫芦,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摔得疼不疼呀?”
赵珩青紫的薄唇缓缓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不疼。”他想要把知意抱进怀里,奇怪的是, 无论怎么伸出手臂, 也无法触碰到她, 明明掌心的温暖是那么真切。
赵景的话又不由自主地回响在耳畔。
——“没有哪个女人真正在乎你。”
——“你就活该孤家寡人, 永失所爱。”
“知意,你还在生我的气吗?”赵珩声音微微发抖,急切地开口, “昨夜是我不好,对不起,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 你就原谅我一回,成不成?”
“我才没有生气呢。”宋知意弯唇笑盈盈的模样。
赵珩一眼不眨地紧盯着她:“那你为何丢掉我送你的平安佩?”
宋知意奇怪地皱皱眉,从胸前掏出一块莹白温润的玉佩来,困惑道:“这不是好好的戴着么?我几时丢掉了?”
赵珩恍然摸了摸衣襟,他记得翻身上马时把玉佩放在这里的,可惜怎么也摸不着了,他慌乱的动作逐渐沉溺在知意温柔似水的笑容里,停下来,痴痴地问:“那你抱我一下,好不好?”
“当然好啦。”宋知意倾身过来。
赵珩只觉她身上熟悉的软香近在鼻尖,他埋在她颈窝深深嗅着,内心渐安,想要回抱住她,偏偏,还是碰不着,握不住。
她就似一阵风,一缕云,无处不在,又遍寻不得,顷刻间踪影全无。
“知意,知意,宋知意?”
赵珩嗓音低哑地呼唤着,睁开猩红双目,猛地惊坐起来。
屋内仅有几盏残灯随风摇晃,光影晦暗不明。他孤坐于床榻,身侧空荡荡。
黑鹰端着药汤进来,见太子醒来,大喜道:“殿下,您方才真是快吓死我们了。”
赵珩反应慢半拍地看向黑鹰,窗外大雪纷飞,他一时竟有些分不清,到底方才是个美梦,还是现在才是一个噩梦。
良久,赵珩声音沙哑地开口:“太子妃呢?”
黑鹰脸色有点微妙,声音不自觉地弱了下去:“徐夫人说,太子妃醒来后得知外边传来疑似发现明珠公主的密报,便与王兆落眉带着人前往查看,后来便没了踪影,属下给落眉发了信号,暂无回应,不过您放心,何宗保已经带人去找了。”
赵珩听闻这番话,神情一变再变。
所以知意不是因为生气抛下他,而是去找明珠了?
可他目光停留在放在桌案的尸骨,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活生生的明珠,她能找到什么?
他再忆及赵景的话,痛心攥拳,狠狠砸在被子上,“傻知意,傻知意!她只怕是被赵景利用了!”
赵珩一把推开黑鹰递过来的药汤,勉强撑起精神,掀被下地,急问:“赵景在何处?”
“我们绑回来关在柴房了。”黑鹰眼看劝不住,急急忙忙拿了鹤氅跟出去。
柴房内,赵景被严实绑在木桩上。寂静深夜,门突然被踢开,巨大声响惊醒他,他看到脸色阴沉的赵珩,得意一笑:“三哥,我没骗你吧?”
赵珩快步走过去,一把揪住赵景衣领,气息凛冽地逼问:“她人呢?你把她带去哪了?”
赵景无所谓地嗤一声,还是那句话:“我如今只是一个无权无势被贬来戍边的庶人,有什么本事带走太子妃?”
赵珩怎么会听不出这话的言外之意?他幽幽放开赵景,抬手示意黑鹰:“动刑。”
“是!”此地简陋,刑具无他,黑鹰拔.出锃亮锋利的短刃。
赵景惊惧地瞪大眼睛,“我好歹还是父皇的骨血,你岂敢动私刑!”
话音刚落,一刀已不深不浅地扎在腿上。
赵景疼得咬紧牙关,冷汗直冒。
赵珩不喊停,黑鹰便一直扎。
暗卫出身,都是训练精良,最懂得如何下刀的。
赵景那细皮嫩肉的哪里挨得起,不过四五下便尖声喊道:“你向父皇写信为我求情,我立马告诉你宋知意下落!”
赵珩目光霎时一冷,黑鹰的手腕便狠狠一转,“你还敢跟殿下谈条件?”
赵景脸色煞白,尿与血一起流了下来,再也忍不住,声线嘶哑道:“出城往西三里地的财神庙……”
赵珩面无表情地掩鼻,转身快步离去。
黑夜里很快传来骏马疾驰的嘶鸣声,一声比一声烈。
他怕去迟了,怕知意被那伙贼子伤害,怕母亲和幼妹的噩耗再次重演,一路飞奔。
然而待赵珩赶来财神庙,只见飘雪覆盖着几具蒙面黑衣人的尸首,再摸脖颈,早已冷透。
这财神庙破旧狭小,里里外外,连财神塑像都翻遍了,也不见宋知意的身影,哪怕是王兆落眉,甚至于她的一根发簪首饰都寻不见。
赵珩浑身热血瞬间冷凝下来,七魂丢了六魄,僵硬地出了财神庙,一时间,急促焦躁的步伐竟不知该往哪里去寻。
天地苍茫,夜色如墨。
他的知意到底身在何处?-
城西一个远离人烟的农家小院外,宋知意与王兆互相依偎着行在竹林小道。
抵达汀泉州那日,她说或许明珠公主还活着,赵珩派人去找白发少年,便也一同叫落眉画下明珠公主的画像,由府衙的人在城内外问询。
本是希望渺茫的尝试,意外的是,当真有人瞧着画像觉得似曾在哪见过,言语间还提及一个生着白发的古怪少年。
这消息不知真假,但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宋知意也不想错失。
她与落眉等人找到那个似曾见过画像的猎户,重金酬谢之下,猎户粗略指了个方向。
谁料半路上遇到一群黑衣人,落眉带领侍卫们与之搏斗,宋知意拉着王兆退避逃跑,走散了。
眼瞧天色越来越黑,王兆抱着知意胳膊有些瑟瑟发抖:“我们还能找到回去的路吗?”
宋知意看看四周,竹林空旷,只有前面一座小院子,她第一次出远门,身在异乡,不知落眉她们现在如何,也有些怕,但安抚王兆的声音还算镇定:“此处与猎户所描述的颇为相似,我们先去问问,落眉她们解决了黑衣人,也会寻过来的。”
路上她粗略留了记号。
王兆惴惴不安地回头望了眼,风雪声掠过耳畔,有些吓人,她不敢再多看,与知意朝着前边那个有光亮的院子前去。
岂料还没靠近院门,不知从哪跑出来两头发着绿光的野狼,凶恶地盯着她们。
王兆脸色煞白,死死攥着知意后退,慌乱道:“这是驯兽师养的,一定是他养的!我们快逃!”
宋知意极力稳住心神,示意王兆不要慌乱,压低了声音说:“我们跑不过狼的,若是如你所说,这必定是那个驯兽师的住处,那明珠是不是就在里面?”
“太子妃,我们还是保命要紧吧?”野狼一步步逼近,王兆双腿发软,本能地想转头跑,哪里还想得到那么多。
倏地,野狼扬起前蹄朝她们扑过来。
王兆尖叫一声,宋知意连忙护住她往一侧躲避,预想之中被扑倒啃咬的疼痛却未传来。
院子里响起一道少女清脆的呵斥声:“秋大秋二,快回来!”
秋大秋二闻言,似有灵性一般,被迫停下凶猛的扑咬,回头望着少女,发出一声不悦的低吼。
宋知意心有余悸地抬眸朝院子看去,微弱光影下,那少女的五官面容清晰映入眼帘,与赵珩有三四分相似。宋知意虽从未亲眼见过明珠公主,但记得画像,也看过先皇后的画像,只一眼,似曾相识的感觉袭上心头,她激动得心跳快了几分,连忙拍拍王兆。
王兆吓得反应迟钝,待转头去看,也震惊得呆住了:“这,这,这是羊圈那个姐姐!她还活着!”
果真!宋知意欣喜地站起身,想要朝院子跑去。
两头刚安分下来的野狼瞬间又蓄势扑过来。
少女急得摇铃,再次呵斥道:“回来!”她看向栅栏外莫名出现的姐姐,担忧提醒道:“你别过来了,快走吧!”
宋知意摇摇头,停在原地急切问:“你是明珠公主,是赵睦吗?我是你嫂嫂,是随你兄长赵珩前来寻找你的!”
少女微微一怔,似乎全然想不起来,茫然地看了知意好几眼,语气迟疑:“真的吗?”
“千真万确!你兄长以为你坠崖不在了,正带人在山崖底下寻找你的尸骨,你能不能出来,跟我回去见见你兄长?”宋知意试着往前走了两步,野狼不断嚎叫,逼得她不得不停下步子。
少女无奈地握着栅栏,这个姐姐面容姝美而温柔,眼里流露出来的关心和急切是那么真挚,令人情不自禁地想相信她,跟随她而去,可少女只能摇头说:“我没有钥匙开门,出不去。”
宋知意不知想起什么,紧张问:“院子里还有旁人在吗?”
少女回望一眼,“溯哥哥不在,除了狼和蛇,没有人了。”她踩上碎石块,努力站得更高些,问知意:“姐姐,你说我叫赵睦,还有兄长,可我一点也记不得,你能再跟我说说别的事情吗?”
宋知意深深蹙眉,隐约觉得赵睦坠崖后一定又发生许多事,知意只能简略地把当年先皇后遇刺前后的原委说给她听。
少女的表情越来越迷茫,忍不住爬上高高的栅栏,她体型娇小瘦弱,宋知意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想要上前扶她,可每走动一步,野狼的嚎叫就更近一分。
少女拼尽全身力气,终于爬到栅栏顶端,翻身想要跨越出来,怎料一个脚滑,竟直直从那高高的栅栏顶摔下来。
“小心!”宋知意急得跑上去。
秋大秋二似有所觉,纷纷跑回去接住少女。
眨眼间,少女坠落在野狼松软的背上。
宋知意后怕地拍拍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口,小心扶住她下地来,少女朝知意感激一笑,“好了,现在我出来了,我们走吧?”
溯哥哥说她无父无母,每日将她关在这阴森森的院子里,与不会说话没有感情的狼蛇虫蚁为伴,她真的怕极了,也好想去见见家人。
秋大秋大眼看少女走了,凶神恶煞地追上来,少女只好摇铃,“不许跟来!”
宋知意见那两头狼还算是听赵睦的话,松了一口气,拉着赵睦快步离开,再牵起愣在原地的王兆。
前方却不知何时静静地立了一个白发少年。
他手里提着两只野鸡,并一包桂花糕,面容如冰霜一般,阴毒地盯着宋知意,那眼神似乎要把宋知意给生吞活剥了。
“秋大秋二,还不滚过来咬死她!!”
第88章 088 所以他是做了一个失而复得的美……
秋大秋二听命, 眼神瞬间变得凶恶,张开大嘴露出尖锐獠牙,径直朝宋知意扑过去。
只是才到知意身前两步, 却被迫停下来。
赵睦想也不想便挡在了知意面前, 震惊又不解地看向白发少年:“溯哥哥,这是我的家人!她不远万里是来找我的!你为什么要这样?”
姬溯扯唇冰冷一笑:“暮暮,你忘记我说过什么,你又答应过我什么了吗?”
赵睦浑身发寒。
她是忘记了很多事情,但唯有一件事深入骨髓——溯哥哥救她于生死危难, 大恩难报,她必须乖乖地听溯哥哥的话, 否则他就会放任毒蛇和野狼把她吃掉, 把这条命还给他。
但赵睦还是不想退开。
姬溯看向她的眼神顿时变得与看向宋知意一般的阴毒和失望, 狠声威胁道:“我数到三, 你再不过来,我就叫秋大秋二把你也一起吃了!”
赵睦害怕地摇摇头, 恳求道:“溯哥哥,我只是跟随家人回去见兄长一面, 你不放心的话, 可以和我一起去——”
“一。”姬溯冷漠地打断她, 紧接着, “二。”
赵睦不禁瑟瑟发抖,小小的身体倔强地僵立原地,在姬溯数到三时, 她心跳都停了一拍,合上双眼等待死亡降临。
这时候,一道身影毅然护在她身前, 柔软的嗓音异常坚定:“别怕!”
赵睦颤微睁开眼,宋知意紧握着她不断冒冷汗的手,同时强行压下心底恐惧,挺直腰板看向那白发少年:“少侠切莫误会,你救了我妹妹的性命,我全家必有重谢。你要高官厚禄还是荣华富贵,尽管开口。”
姬溯嘲讽地嗤笑,“这似曾相识的话语我好像在哪听过。可惜不论高官厚禄还是荣华富贵,我通通不稀罕。”
姬溯遥遥指向赵睦:“她的命是我救的,要么,她死,把命还给我,要么,她过来,我大可放你走。”
赵睦的脸色一寸寸变得苍白,犹豫地看了眼宋知意。她真的不记得家人和身世了,虽然也很想回去,但代价若是失去性命、连累无辜,她于心不忍。
赵睦想抽回手,“姐姐,你快走吧?死在这里太不值得了。”
宋知意并不放开,低声无奈说:“不,我走不掉的。一旦我放你回到他身边,他必定会下令野狼把我和王兆生吞,再带你亡命天涯,东躲西藏,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必须把你好好的送回你兄长身边。”
尽管昨夜知意才和赵珩闹得不愉快,尽管知意打定主意不想理会赵珩,可大是大非面前,她拎得清孰轻孰重。
宋知意缓和语气,试图再劝说那少年,哪怕是拖延时间,等落眉她们赶来,“少侠,这是我亲妹妹,我务必要接她回家团聚。烦请少侠体谅思亲迫切之心,我们不妨回去坐下,好好谈谈吧?”
“谁和你谈?你思亲不思亲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姬溯渐渐没了耐心,丢下野鸡和桂花糕,“秋大秋二!”
他一声令下,秋大秋二立即再度朝宋知意逼近。
宋知意护着赵睦和王兆二人步步后退,一直退到了院门处,摸出随身携带的短刃,再抡起一旁的干柴。
姬溯吹响一个独特的音哨,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王兆回头,也不知看见什么,脸色煞白,尖叫一声,竟险些吓得当场昏死过去。
宋知意背脊一寒,几乎不必看也猜到了,她紧紧拉着赵睦和王兆往一旁躲开,并飞出手中短刃,想要划破檐下的两盏灯笼。
她的手法还从未有这样精准过。
灯笼坠地后,蜡烛和油芯顷刻点燃纸糊。她们身后那遍地的毒蛇和毒蝎被火光暂时阻了前进的路。
姬溯觉着有意思,慢悠悠地再吹响音哨。
那些毒物顿时越过火光群起而攻。
宋知意心底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只怕今夜无法活着回去了。她能做的只有鼓足勇气,不断挥着手中干柴击退令人畏惧的毒蛇毒蝎,尽力护住赵睦。
秋大秋二也没闲着,看准时机便猛地扑咬过来。
忽而“叮铃”一声响。
赵睦努力晃动手中唯一的铃铛,那是姬溯教给她为数不多的控制野狼的法子。
可惜秋大秋二只是停了一瞬,它们的主人终究是姬溯。
“暮暮,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姬溯在吹哨前,冷冰冰地开口,“你现在滚回来,我保你待会少受些折磨!”
赵睦哽咽着摇头,她不敢回去,更怕身前拼命护着自己的姐姐命丧于此。
姬溯见状,眼底最后一丝动容和怜悯也消褪个干净。
他能驯服这世上所有最凶猛狠决的野兽,从无败绩,族长也曾说过,他是唯一一个天赋异凛的驯兽师。
偏偏,如今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都养不熟,驯不乖。
养人果真不如养畜牲好玩啊。
姬溯痛恨地瞪一眼赵睦,无情吹哨,谁知忽地耳畔掠过一阵疾风,箭矢穿透竹林径直而来,他猛地回身,不及反应,一只利箭便已穿肩而过。
不远处,一片把黑夜照得亮如白昼的火光随着快马奔袭而来。
为首男子一身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玄色鹤氅,身量挺拔高大,拉弓射箭的动作是那么行云流水。
眨眼间,一只利箭正中快要扑倒知意的秋大身上。
宋知意抬目望去,看到赵珩,一颗快要彻底绝望无助的心瞬间安定下来,奋力招手大喊:“我们在这!”她安抚地抱住赵睦,“别怕,你看,那就是你兄长!”
熟悉的濒死感早已令赵睦的视线被泪水模糊,她听到知意的话,使劲儿揉了揉眼睛,看清那男子冷峻眉眼后,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骤然袭来,无意识地喃了句:“哥哥……”
火光漫天,赵珩快马直奔宋知意而来。找不到人,他要急疯了,就在快失去理智那一刻,落眉的讯号发了出来。
宋知意这个笨蛋,竟然敢仅凭一个猎户的话,孤身进竹林去找人!
赵珩本是又气又恨,然而下马牢牢抓住宋知意的手那一瞬,心尖只剩无穷无尽的心疼、失而复得的欣喜。
他大力把宋知意抱进怀里,感受着她温热的身体,急促的心跳声,恨不得把她揉入骨血,他声音甚至有些难以掩饰的哽咽:“傻知意,你快急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宋知意怔了怔,赵珩放开她,垂下泛红的眼眶,上上下下检查一遍她有没有受伤,话语多了几分严肃的教训:“我妹妹她根本就……”
他顿了顿,不忍说出那具不完整的尸骨,只万分严肃道,“今夜是赵景设的一个陷阱,你怎能轻信?怎能亲自前往涉险?你若是出个好歹,你叫我怎么办?你是不是因为昨夜的事情跟我闹脾气,故意叫我急上一急?你是不是厌了我……不想跟我做夫妻了?”
一连串的问话砸下来,宋知意呆了一下,赵珩握在她身上的双手都在发抖,她心疼又无措地摇摇头,“生气归生气,可我从来没有像你说的那么想。而且,我真的找到你妹妹了呀。”
赵珩狠狠一怔。
宋知意连忙把躲在身后的赵睦拉出来,双眸亮晶晶,语气欣喜:“你快看!”
夜色浓郁,风雪不停。
赵珩迟疑的目光落在不知何时出现在知意身边的小姑娘。
她一双含着泪水的眼睛有惊疑,有畏惧,有不解,然而那与母亲七八分相似的面容映入眼帘,赵珩几乎不需确认,心头已有股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就是走失的睦睦。
所以知意孤身涉险,当真找到了他已经死去的幼妹?
赵珩震惊得僵在原地,长久做不出反应。
在这个惊慌失措、变故横生的夜晚,他本以为失去了幼妹,还要再失去心爱的女人,他本以为能找到平安无事的知意,已是天大的万幸。
却不料,老天跟他开了个古怪的玩笑,现在失去的竟然都奇迹般地回来了。
赵珩反而心生惶恐,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切,恍惚以为做梦。
所以他是又做了一个美好却虚幻的梦吗?
等睁开眼,恢复清醒,其实知意没有找回来,幼妹的尸骨静静放在桌上,他仍是孑然一身,孤寂清冷。
第89章 089 三生有幸,恰好被她照耀温暖……
第八十九章
哪怕这只是一个美梦, 赵珩也甘愿沉溺其中,永远都不要醒来。
他不敢置信的目光缓缓回到知意身上,在知意灿若星辰的期许眸子里, 他再看向赵睦, 苍白干涩的薄唇嗡动了下,试探着唤了声:“睦睦?”
赵睦回过神,本能地点点头,也试着唤了声:“哥哥?”
一声午夜梦回不断萦绕哭诉的“哥哥”那么真切地响在耳畔,赵珩几乎潸然泪下, “抱歉,哥哥来迟了。”
赵睦没来由地一阵心痛, 尽管她大脑一片空白, 关于兄长和母亲的记忆半点也想不起来, 可她能感受到面前的青年带来的亲切和温暖, 似乎是她绝望中一直奉为求生信念,在坚持, 在渴求的。
赵睦揉了揉湿润的眼睛,摇摇头, 有些话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不迟, 不迟的, 哥哥你别哭, 我很好!”
赵珩小心翼翼地握住赵睦瘦弱单薄的双肩,俯身擦了擦她簌簌而下的眼泪,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她的头, “好,哥哥不哭,睦睦也别哭。”
“嗯!”赵睦努力憋回眼泪, 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的身体在兄长的宽慰下渐渐平复。
赵珩震撼欣喜的内心却如惊雷,久久不能平缓,他极力阖了阖眼,无声地敛下热泪,想要向幼妹介绍知意,想要告诉幼妹从此以后她多了一个家人,可转眸才发现,不知何时,知意两眼汪汪,已哭成了个泪人。
赵珩心头顿时一慌,急急给知意擦眼泪,“你怎么也哭了?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宋知意抹着眼泪摇头,弯唇露出一个沁甜的笑:“我看到你们兄妹团聚,心里好高兴好高兴,眼泪不知怎的跟着掉,你别担心,我也好着呢!”
赵珩哑然失笑,心软得一塌糊涂,他牵过知意的手,郑重而认真地对赵睦说:“这是为兄危难困苦之际不离不弃、是为兄将要珍惜呵护一生的爱妻,她一直牵挂着你,往后也是与为兄一般疼爱你的家人。”
赵睦点点头,也笑了:“方才姐姐跟我说过了。”
“嗯?”赵珩眉心微微一蹙。
赵睦下意识改口:“嫂嫂!”
宋知意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跟赵珩解释:“睦睦坠崖后忘掉了很多事情,她喜欢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
赵睦羞愧地垂下脑袋:“我努力想想,肯定能记得起的!”
“无妨,我们一家人能团聚,已是万幸了。”赵珩目光沉痛地看着幼妹,那些不好的事情,或许忘掉是上天最好的安排,何必再想来徒增烦恼。
黑鹰和落眉等人放火挥退了毒蛇和毒蝎,秋大秋二也已被擒拿,姬溯中了一箭,更是跑不掉。
黑鹰压着姬溯来到赵珩面前,一脚踹翻姬溯的膝盖让他跪下,愤道:“这小子,在山崖下骗我们说公主被野狼吃掉了,还假模假样弄了几根骨头,害得殿下痛心疾首,险些病倒!”
姬溯不以为然地冷嗤,目光狠毒地盯着宋知意,若非这个女人横生枝节,他此刻早已回来带着暮暮远走高飞!
姬溯的目光最后不甘地停留在赵睦身上。那痛恨的眼神似乎恨不得把赵睦给生吃了。
赵睦吓得有些发抖,宋知意立即把赵睦护在怀里,赵珩也上前一步,高大挺拔的身躯如巍峨的山挡在妻妹身前,他居高临下地睨着这桀骜不驯的少年。
“孤说过,你胆敢使诈必举全国之力,置你于万劫不复。”
方才那一箭之所以射在姬溯肩膀,是因为赵珩还想通过这少年之口找到幼妹其余的尸骨,如今幼妹活生生地回到身边,他不会再怜惜这个心机深沉,想要害死妻妹的少年。
姬溯生来便冷血残酷,根本不惧死,只仰头重复说:“人是我救的,她的命就是我的,你们有什么资格夺走我的宠物?”
“呵。”赵珩慢慢蹲身下来,一巴掌重重抽在姬溯脸上,威严的语气掷地有声,“我的妹妹是大晋朝尊贵无比的公主,不是你圈养的宠物。你这等阴毒怪物,再有千百年也不配碰她一根头发丝。”
姬溯被打得歪了头,侧脸一个鲜红的巴掌印赫然显露,鲜血慢慢从嘴角滑下来。他憎恶地瞪向赵珩,愤而想要挣脱开钳制在身上的铁掌,想要再次召唤附近的野狼和毒蛇。
可惜嘴巴被布团死死堵住,撼动不得分毫。
赵珩已经起身,冰冷下令:“将此人压入大牢,院子里害人的毒物通通烧掉。”
黑鹰领命,当即用麻绳捆绑起姬溯交给侍卫,带人在院子四周倒火油,准备点火。
宋知意则带赵睦还有王兆先行上马车,赵睦最后看一眼姬溯。
他被强制按压,匍匐在地,向来冷漠凉薄的眼里闪烁的隐约还是痛恨和不甘心,隔着夜色与火光望过来时,令人不寒而栗。
赵睦飞快放下车帘,后怕地依偎在宋知意怀里,宋知意温柔抚着她的背宽慰说:“别怕,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
马车行驶离开,掉在地上的桂花糕被车轮碾压成了粉末,新雪覆盖,了然无痕。
姬溯久久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收不回目光。
他身后,熊熊大火燃起,与之烧掉的还有一个会哭会笑,知冷知热的少女-
一行人回到徐府,早已过了子夜,附近时不时有几阵鞭炮声响起。
徐仲夫妇焦急得候在门口,见到太子和太子妃平安归来,才重重松了一口气,更没想到的是,公主居然活着找回来了。
徐仲喜极而泣,连忙吩咐夫人:“快叫厨房传晚膳,今夜除夕,恰逢大喜,该好好庆贺一番!”
徐夫人应下,马上去了。
宋知意恍惚一怔,喃道:“原来今夜已是除夕了。”
汀泉州贫瘠,年味自然比不得京都,她们连日牵挂赵睦的下落,也丝毫没有心思记着日子,想着过年。
赵睦倒是记得今天是除夕,因为溯哥哥一早就说了,要出去打野鸡,给她买爱吃的桂花糕……赵睦很快挥开这些纷乱的思绪,遗憾说:“可惜还没回家。”
赵睦不记得往事,以为京都有一个温暖的家。可宋知意记得,她想起皇宫的皇帝,以及那些心思各异的妃嫔们,并不觉得遗憾,拥着赵睦笑盈盈说:“只要我们平安团圆地在一起,在哪过年都一样!”
说完,却有些想念爹娘兄长了。
但知意并没有表露出来,高高兴兴地拉着赵睦冰冷的小手进屋,赵珩随后半步,看着她轻快的步伐,冷峻眉眼变得温柔。
一家人在徐府吃了顿简单的年夜饭,虽没有佳肴美馔,但也团圆美满。
膳后,宋知意带赵睦去沐浴梳洗,先拿了套自己带来的衣裙给她穿着。
徐夫人已经准备好厢房,赵睦来到陌生的地方有些不适,入睡前犹豫地拉着宋知意的手,欲言又止。
宋知意看出她的不安,便说:“我去跟你兄长说一声,马上回来。”
赵睦点点头。
不一会,外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赵睦一惊,警惕地钻进被窝里。
“睦睦 你可睡了?”是赵珩的声音。
赵睦松了一口气,忙应声:“还没有。”
赵珩这才进来,目光在屋内寻找一圈,没看到宋知意,不禁蹙眉问:“你嫂嫂呢?”
赵睦:“她去找你了。我今夜想和她一起睡……”
赵珩微微一顿,片刻语气温和地应:“好。”
他把汤婆子放在床上,转身去添炭火。
赵睦撑着下巴看着这个既亲切又陌生的兄长,忍不住问:“哥,你不高兴了吗?”
赵珩诧异挑眉,“何出此言?”
赵睦摇摇头,这是直觉,她说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掠过这个话题,好奇地问:“你和嫂嫂是怎么认识的呀?”
“这就说来话长了。”赵珩添完炭火,取过一方帕子擦着手,“那时兄长残疾病重,太医说大概活不过年底,父皇信了民间偏方,叫钦天监看八字,你嫂嫂原本有一个快要定亲的竹马未婚夫,偏偏运气不好,被选中给为兄冲喜。”
赵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嫂嫂不喜欢你啊。”
赵珩眉心一皱,不悦纠正道:“她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赵睦缩缩脖子,随后就听赵珩无可奈何地叹了声,颓然说:“我配不上她,她不喜欢我也是情理之中。”
今夜,知意哪怕生着气,依然会为他的妹妹孤身涉险,忙前忙后。她是一个善良真诚的好姑娘。
只可惜,赵珩自知不是一个情绪稳定内心充盈的好夫君。
他反复无常,患得患失,需要无数次地被肯定、被回应,需要索取很多很多的爱才能填补内心空缺。
做他的枕边人,应该很累吧?
赵珩不欲对幼妹多说,温声哄道:“好了,你还小,不懂这些,快睡吧。”
赵睦只好压下满腹困惑,听话地闭上眼睛。
赵珩出门,门外宋知意安静地站着,他浑身一僵。
宋知意拉赵珩出来,把门关好免得冷风吹进去。
“你几时过来的?”赵珩目光紧紧追随着她。
“就刚才咯。”宋知意轻哼了声,蹲下捧起一团干净的新雪,揉揉捏捏,很快变成一个可爱的雪娃娃,她眼神示意赵珩。
赵珩不解其意,双手已经伸出来,宋知意把小雪人放在他手心,“今夜就让它代替我陪某个胡思乱想的男人吧!”
赵珩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小心翼翼地捧着雪人,生怕它化掉。他想解释几句,张了张口,却发现不知从何说起。
宋知意轻轻一叹,主动说:“淮清,我从未认为嫁给你是运气不好。相反,遇到你我觉得万分幸运,试问历朝历代有多少能绝处逢生,东山再起的人物?你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可你却能放下高高在上的身份地位,如同一个寻常人家的夫君那般待我,还总爱说些离不离开、配不配得上的荒唐话。我何德何能呢?真正该不安惶恐的是我才对呀,你坐拥万里江山,是实打实的掌权者,我今日拥有的一切不过是你情浓时所赐予。同样的道理,你以后有了新欢宠妃,要给我难堪和苦头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今日醒来后,我冷静想想,都有些后怕昨夜那么胆大包天地跟你犟,你要是生我的气,只需说句话,我父兄官位前程都要不保……”
“不会,不会,我将用一辈子向你证明,永远都不会!”赵珩再也听不下去,俯身吻住了知意喋喋不休的小嘴。
风雪飘来,很快被双唇交缠的灼热温度融化掉。
赵珩直把宋知意亲得腿软,才放开她,他一双幽深缱绻的凤眸无声地包裹着知意娇羞泛红的双颊。
宋知意心跳扑通,努力平缓急促的喘息,推推赵珩:“好啦,昨夜已经翻篇了。你快回去歇息吧,我要陪睦睦睡觉了。”
赵珩嗓音沙哑地“嗯”了声,目送知意进屋,他关上门,再看手心冰冷的小雪人,唇角慢慢翘了起来。
他没有回去,就静静地守在门外,守着里边两个最爱的人。
姑娘家小声的叙话隐约传出来,宋知意没有问赵睦过去发生的事,只跟她说回到京都后要去玩什么。
风雪渐大,夜渐深,日夜交替仿佛只是眨眼间。
赵珩的身体几乎已经熬到了极限,万分疲惫,可他不敢阖上眼,生怕醒来黄粱一梦。
直到清晨一缕稀薄的日光升起,黑暗褪下。
紧闭的房门从内拉开,赵珩转头看去,一张灿若芙蕖的明媚脸庞映入眼帘。
她还在。
不是梦。
赵珩安心地笑了笑,从袖口取出两个早已准备好的压岁钱。
宋知意吓一跳,“你是在这待了一夜吗?!”
赵珩不语,只是把压岁钱放到她手上。
宋知意双眸发光,弯唇笑了,喜滋滋道:“咱们真是心有灵犀,我刚要出来给睦睦准备新年喜钱,祝她岁岁平安。”
“这是给你的。”赵珩心酸又心疼,她总是这样细致体贴,“你随我奔赴异乡,在新年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都不能与父母兄长相见团聚,等回京再加倍补偿你,好不好?但愿你不要怨我自私。”
宋知意惊讶愣住,鼻子蓦地一酸,感动的眼泪便不争气地涌了上来。她情不自禁扑进赵珩怀里,蹭着他冷冰冰的胸膛呢喃道:“我才不会怨你,我高兴都来不及呢!你妹妹找到了,我和爹娘团聚的日子多的是。”
赵珩垂眸看她笑眼动人,艳羡不已。
她简直像个热烈的小太阳,喜怒鲜明又简单,不高兴就气哼哼地藏进云层,高兴了就笑盈盈地绽放光芒。
而他三生有幸,恰好被她照耀温暖,沾着她蓬勃向上的朝气和福气,每逢绝境黑暗,总有一缕光如神明降临。
第90章 090 把我的心给你好啦
阳春三月, 草长莺飞。
赵珩和知意带着赵睦回到京都皇城。
皇帝率领妃嫔及皇子公主们亲自来到宫门迎接。短短几月过去,皇帝肉眼可见地苍老憔悴许多,下轿撵行走都需苟富贵时刻在旁搀扶着。
赵珩见到这样的皇帝, 神情却颇为冷淡, 走到近前行礼时,眉眼间才多了几分孝顺和恭敬:“大雪封路,儿臣回迟了,还请父皇恕罪。”
“无妨,朕收到你们顺利找到明珠的快报, 已是万分欣喜了。”皇帝怀着激动不已的心绪,微微眯着眼睛, 仔细打量太子身后的小姑娘。
那还未完全长开却似曾相识的五官眉眼, 几乎令皇帝一下子想到惨死的发妻, 神情便有些恍惚, 似乎想透过走失多年的女儿寻找往昔妻儿欢聚一堂的影子。
宋知意与赵睦一起向皇帝行礼问安。皇帝久未回神,她们也不敢起来。
赵睦悄悄抬眼, 看了看皇帝。
说来奇怪,这一路上她已经问过很多皇宫与幼年的事情, 得知母后不在了, 只还有父皇, 原本十分期待想念, 可如今到了跟前,竟反而有种刻在骨子里的生疏和排斥感,与见到兄长时截然不同。
赵珩见皇帝没有反应, 便轻咳一声,提醒:“父皇?”
皇帝这才回过神,似乎有些局促地扯唇笑笑, 一脸和蔼慈爱地扶赵睦回来,再对知意抬了抬手,连声说:“回来好,回来好。”
妃嫔们见状也纷纷上前,关切问候赵睦,有儿女的便叫她们给赵睦问安。
皇帝看着这其乐融融的团聚盛景,内心感慨喜悦,笑得额头皱纹也凸现出来。
当夜在永乐殿设团圆宴,皇帝尽兴饮了几杯酒,谁知不胜酒力,身形摇摇晃晃,赵珩只好先离席送皇帝回承恩殿休息,再命人叫太医来瞧瞧。
太医说并无大碍,开了一副醒酒汤便下去煎熬了。
皇帝倚靠在龙椅上,捏着眉心叹气,“父皇这是年纪大了,在所难免。珩儿,现在明珠平安寻回来,长春宫那个毒妇余孽也已肃清,你该尽早纳几位侧妃,为皇家开枝散叶了。”
说着,皇帝从堆放成山的奏折里抽出一份名单,递给赵珩。
赵珩接过来,随意翻看一番,看到魏慕甯三字时,才开口:“父皇,魏国公曾对知意下毒手,居心不良,您忘记了?”
皇帝摆摆手,语气不以为然,“魏国公也是一时疏忽,流言一散开便找朕坦言澄清了,那是他的手下擅自做主,如今已根除,又送了厚礼到宋家赔礼道歉,宋卿都不曾计较什么,这事就此作罢吧。知意那孩子最乖巧懂事,该有容人雅量。”
赵珩勾唇一笑,笑意讥讽而凉薄。
难道乖巧懂事,就要平白忍受这夺命追杀之仇吗?
他放下名单,冷幽幽道:“父皇,您也说了,您老了,不中用了,该好好歇着,还操心那么多做甚?”
皇帝有些愣住,酒意清醒几分,抬头看向素来恭敬孝顺、无有不从的太子。
也不知是殿内烛光黯淡,还是他视线泛起模糊,只觉身量修长地立在面前的太子竟是疏离、轻蔑、鄙夷、嘲讽。
皇帝不悦皱眉,加重声音:“珩儿,朕精挑细选出这些贵女,是为牵制平衡朝中各股势力,是为你日后铺路!”
赵珩讶然轻嗤了声,语气敷衍:“这么说,儿臣该多谢父皇。”
皇帝的脸色这才勉强缓和了些,退一步道:“你若实在记恨魏国公嫡女当年装病抛下你,大可再低个位分迎进东宫,由其他侧妃磋磨她。后宫有后宫的制衡之道,她们互相提防争宠,只要懂得讨好迎合你,只要能生下皇嗣,便可用。”
听完这番话,赵珩的神情一点点冷下来,连假意的伪装也有些不耐。
当年母后怀着身孕惨死异乡,幼妹走失饱受折磨,岂会没有皇帝放纵妃嫔争宠吃醋的缘由?
她们何其无辜!要沦为帝王权谋之术的陪葬!
赵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痛恨,也懒得回皇帝那话,只说出去看看醒酒汤好了不曾。
皇帝见太子还算孝顺贴心,偏偏又隐约有些忤逆不尊,心里如同生了根刺,一时竟觉头更疼了。
赵珩出到殿外,苟富贵正端着醒酒汤前来。
苟富贵清秀的面容洋溢着笑,恭敬地问候太子,再看眼透出昏黄光影的承恩殿,压低声音问道:“殿下,太医说这醒酒汤服下后或许要比平常多昏睡个把时辰,奴才忧心耽误皇上理政上朝,又忧心皇上身子不好,不知您意下如何?”
赵珩饶有兴味地瞥了苟富贵一眼,琢磨出几分言外之意,思忖片刻才说:“自然是父皇的龙体安康为重,至于朝政么……”
赵珩顿了顿,苟富贵便明白了。
赵珩回到永乐殿时,宴席将散。回京这一路虽不赶行程,但到底也是舟车劳顿,身体疲惫,赵珩和知意离席后,便准备先送赵睦回去歇息。
席间皇帝已钦赐了瑶华殿给赵睦居住,说是自从收到快报便命人精心修缮布置过,只不过瑶华殿距离东宫有些远。
赵睦不太想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那,出了永乐殿便拉着知意问:“嫂嫂,我还能和你一起睡觉吗?”
宋知意还没回话,身旁的赵珩轻咳一声,神情严肃说:“睦睦,你也十二岁了,身为公主,要学着独立些,有事差人过来禀告即可。”
赵睦不太乐意,但这一路也算是摸透兄嫂的脾气性情了,她装聋,暂时忽略兄长的话,继续摇了摇嫂嫂的袖子。
宋知意最是心软好说话,又想着赵睦刚回宫,对各处生疏,忍不住应下来。
谁知,赵珩又在一旁不轻不重地咳了声。
宋知意皱眉嗔他一眼,“回来时王兆已下定决心,说要去太医院跟着习医术。睦睦可以先住在宜秋殿呀,那儿距离宜春殿最近了。”
赵睦悄悄瞄一眼兄长的脸色,很识趣地点头:“我觉得嫂嫂说得对,我也不是一定要跟嫂嫂睡,只要住得近些就安心了。”
赵珩这才勉为其难地应下来。
二人安置好赵睦回到宜春殿,宋知意就困怏怏地瘫在了往日常躺的美人榻上。
赵珩无奈地拉她起来,“先去沐浴。”
“等会,等会嘛!”宋知意不高兴地嘟囔,她身子软绵绵的,才使没有多少力,竟反而把赵珩给拽到了自个儿身上。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男人灼热的呼吸拂面而来,宋知意微微一愣,有些燥热地想要别开脸,但是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掌已托着她娇小的脸蛋扳回来。
“你故意的……”
赵珩垂眸含住她微张的红唇,宋知意未说完的话便又化作一声娇软轻吟,痴缠了没一会,只觉被轻抚慢捻的身子软得要滴水,情不自禁勾住赵珩脖颈,送上自己。
赵珩喘息微急,燥热鼓动的心绪顷刻乱了。
他克制地深深吻罢,直接把宋知意给捞了起来,抱去浴房,“你不是累了吗?”
宋知意咬唇摇摇头,比出一根葱白纤细的手指,小小声说:“一两回的力气还是有的……”
赵珩脚步猛地一顿,低头看她,眸色深沉。她顿时羞得捂住涨红的脸,悬挂在半空的小腿跟着晃了晃。
接着,衣衫尽褪,花枝乱颤晃动的便成了她柔软的身体、浴桶撒着花瓣的热水。
翻云覆雨,鸾凤和鸣。
一室情迷意乱。
她说一两回,赵珩便做两回。
事后,宋知意浑身酸软,是当真连手臂也抬不起来了,可怜巴巴地躺在赵珩怀里。
赵珩眉目间氤氲着餍足的温柔,动作轻轻拨开她如墨的长发,取出一块玉佩好好戴在她脖子。
宋知意倦倦睁眼看了看,有些奇怪:“这平安佩怎么在你这?”
那夜被抱着走动着,折腾得太厉害,醒后她取下平安佩擦药膏,后来又得到睦睦消息,等过两日想起来,平安佩怎么也找不到了。
宋知意拿起玉佩看了看,才发现虽同样是和田玉,但上面精细雕琢的纹路似乎与先前那块不一样了。
赵珩对上她困惑不解的目光,思及赵景发疯的一通胡言,不想告诉她,便说:“那块脏了,不好,我们不要了,现在这块你喜欢吗?”
“喜欢!”宋知意笑盈盈地点头,像只小猫一样在他怀里胡乱蹭了蹭,“你送的我都喜欢,只可惜我还没想好回赠你什么信物。”
往常这种时候,赵珩必定会说:傻知意,不要你送我什么。
但是此刻,他默了会,语气略有些严肃地说:“那你可要好好想想了。这是独一无二的定情信物,我只送你,你也要只送我,万万不许再像剪纸小像那般谁都送。”
“咳…”宋知意有点发窘,虽然现在没想好,但她哄人的好听话是张嘴就来,“送我的心给你好啦。”
“好啊。”赵珩依言亲了亲她温热的心口。
分明一触即发,宋知意却觉刚平复下来的心声又砰砰砰地跳得飞快。
……
翌日晌午,宋知意陪赵睦去向皇帝请安,欲要提及赵睦暂住在东宫这事。
毕竟皇帝已精心赏赐了宫殿,是一番对女儿的爱护,若是阳奉阴违,不领这份情,多少有些不给皇帝面子。
只是没料到,皇帝昨夜饮酒引发头疾,竟还昏沉睡着 连早朝也是赵珩代为理政。
宋知意有些惊讶,和赵睦探望一番,只好先回去了。
上午尚衣局刚来人量体裁衣,要为知意和赵睦缝制春日新衣裙,待她们回来,珠宝司也来人送了图案样式供挑选,御膳房的宫婢们更是跑得勤快,一日好几趟地送糕点吃食。
赵珩公务格外繁忙,宋知意和赵睦吃喝玩乐有个伴,时不时出宫回家看看爹娘,倒是不觉乏闷。
时间一晃,来到四月中旬。
皇帝时常昏昏沉沉起不来床,似乎病得更重了些,今年的马球赛也不办了,后宫妃嫔们轮番侍疾。
宋知意作为儿媳,玩归玩,乐归乐,那都是在自己宫殿里,在外自然得和赵睦常去请安探望,尽尽孝心。
是日清晨,承恩殿内,皇帝从梦中幽幽转醒,难得觉着耳清目明,坐起来看了看偌大空旷的宫殿,身上阵阵凉意袭来,不由得问了句:“太子呢?”
昨夜是德妃侍疾,闻言一叹,“皇上,这时辰太子殿下还在上早朝呢。”
皇帝动作迟缓地看了看窗外如金光一般的朝阳,有些恍惚了,“近来朝中有什么事吗?”
德妃脸色为难:“前朝的事,臣妾怎么好多问……”说罢却又话锋一转,“不过有一桩倒是传到了臣妾耳里。”
“什么?”皇帝掀开被子,德妃见状连忙亲自去搀扶,蹲下给皇帝穿鞋,边说,“短短一月,太子妃的父兄都升了官,一个在户部,一个在吏部,都是十分紧要的位置,可见太子爱屋及乌,十分赏识啊。”
皇帝表情奇怪,“朕为何不知?”
每年开春,文武百官去岁的政绩优劣会由专人考察,先在吏部斟酌出格外有功或有过的,呈上给皇帝,做些升迁或外贬的定夺。
德妃也是困惑,语气不确定地说:“许是太子公务繁忙,忘了跟您说吧?”
皇帝一听这话,脸色就不悦,压着愠怒,又问:“魏国公呢?”
德妃:“魏国公官司缠身,正忙着应付各方审问清查,前几日屡次求见您,可惜您昏睡着,都叫太子回绝了。”
皇帝脸色更难看,重重拍了下床榻,却忘了今时不同往日,这一掌下去,先把自己给震得咳嗽不止。
德妃忙去端汤药来,皇帝一手挥开,边咳边问:“朕叫他纳侧妃,礼部可拟定日子了?”
德妃瞧着皇帝的脸色,犹豫说道,“太子与太子妃琴瑟和鸣,没听说有这回事呢。”
“好啊!”皇帝怒而起身,一个踉跄,幸而德妃扶住,他手哆哆嗦嗦地指向殿外,“这个逆子,竟敢把朕的话当成耳旁风!他以为朕病着,这江山天下就是他做主了吗?苟富贵呢?速速去叫太子过来见朕!”
德妃抚着皇帝的背顺气,递给内侍一个眼神,内侍急匆匆去了,德妃才道:“近来苟富贵和太子来往颇密,臣妾说句不该说的,太子回宫前,您龙体康健,太子一回来,竟就一病不起,实在蹊跷。”
皇帝闻言,不知想到什么,盯着洒在地上的药汤,整个人似风雨孤舟,飘摇踉跄,无力跌坐回床榻。
逆子,逆子,这个逆子伪装出一派恭敬孝顺,实则桀骜不驯,始终是为他母亲痛恨着他的!
短短一瞬,皇帝浑浊的眼底已有杀意,“传朕口谕,召齐王回京侍疾。”
德妃面色一喜。
如今皇帝成年的儿子仅有她的儿子齐王,及太子,皇帝老了,病了,皇权总是要更迭交替的,值此动荡关键的时机,不妨搏一搏。
皇帝一动不动地坐了半个时辰,等得眼前发黑,满腔火气,殿外才进来一道身着朝服的挺拔身影。
赵珩眉心微微蹙着,似乎格外焦急担忧,人还没到皇帝面前,声音先传来:“儿臣来迟,还请父皇恕罪。”
皇帝昏沉的意识猛地一震,缓慢睁开眼,打量着太子那关切的面容,冷哼一声,直接道:“珩儿,昨夜有神仙真人入了父皇的梦,道是南海有灵珠,入药可治愈顽疾长生不老,你可愿为父皇求药?”
“哦?”赵珩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侍奉在旁的德妃,语气透出欣喜,“有此灵药,儿臣自然愿意即刻前往。”
皇帝反倒是一愣,诧异地深看向太子。竟连半句推脱也无?不,这逆子心里指不定怎么盘算着谋害自己!
赵珩瞧着皇帝那明晃晃的脸色,神情无波无澜,照例关切了几句,便告退了。
待出了承恩殿,他才凉薄地冷笑一声。
凭这老东西也配长生不老?
真是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