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这世间,无人像他,更无人是他

    夜潇是魔界七大魔将之一, 极擅魇术。

    她的魇术和修仙界中的幻阵与梦魇完全不同,魇术之中,有真实,也有虚妄。

    中了魇术后, 周围的一切都与平常无异, 连修为都没有被限制分毫, 没有人能找到到真实与虚妄的那一丝交接。

    即使与她修为相当甚至修为高于她的一阶修士, 也根本察觉不到异样。

    只要中了她的魇术, 就会在不知不觉间放松心中的戒备, 把接下来出现的一切, 都当成理所当然。

    在魇术中,她可以于真实中构建梦境,无声无息地让他们拥有想拥有的一切:

    无上的修为、万人之上的地位、天才地宝、灵石美人……

    在中了魇术的那一刻, 这个人只会觉得之后的一切, 都是气运加身, 顺利到极点,也丝毫不会有任何的怀疑。

    直到最后,在他得偿所愿, 登到巅峰的那一刻,被她吞噬,滋养她的魔魂。

    也正是因为魇术, 让她看清楚了修仙界的那些修士, 是怎样一群道貌岸然、恶心至极的家伙。

    即使有因果的限制, 自诩正义的修士们做出的事情,有不少可比他们魔修狠多了。

    想到这里, 夜潇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暗色。

    苍情树下,白衣公子周身的气息却越□□缈出尘, 漆黑的发丝稍显凌乱的落在白色的外袍之上,或许是因为疼痛太过剧烈,连呼吸声都比方才重了几分。

    夜潇一只手捂着胸口处的伤口,一滴滴的鲜血在她掌心凝聚,又悄无声息地化作能让人沉醉的暗香,消散在了空中。

    这些暗香带着极致的诱惑,能将她的魅力散发到极致。

    魔修离开魔界后,修为会被压制,只能发出平时不过十分之一的魔力。

    而此处,还有那让无数魔修战栗恐惧的仙尊灵气,不远处也有尚未走远的太清宗修士,她不能如在魔界那样,直接动手,只能将许晚辞一步一步引到她的身前。

    只要能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就够了,她就能不引起任何波动直接将她掳走。

    夜潇微微垂眸,一滴冷汗顺着浓密的睫毛坠落到眼下,看起来像是一道氤氲的泪滴。

    这是几百年间,她幻化出的最出众的一张脸。

    ‘他’眼尾微微上挑,多一分则魅,少一分则弱,抬眸而视时,眼中古井无波,却好似有风月潜藏其中。

    干净、正直、强大却又带着些许的脆弱——是修仙界女修们最喜欢的模样。

    她用这张脸,诱惑了无数修仙界中的女修,让她们牵肠挂肚,让她们相思入骨。

    许晚辞只是她无数猎物中的一个罢了。

    最多只是身份有些特殊。

    仙尊的深爱之人啊。

    夜潇心中发出一声嗤笑:

    她怎么会不了解修仙界的情爱呢?

    三百年前,修仙界有一对名扬四海的神仙眷侣,比翼连枝、你侬我侬,彼此允诺生死与共。

    真是深情不移、沧海为鉴的爱情。

    真是好让魔羡慕。

    于是,她就幻化了个身体,去青云尊者面前晃了一圈。

    只不过是一点魇术,一点暗香、几句若近若离的话罢了,青云尊者就这样移情别恋,还妄想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

    接下来嘛,让她想想——

    她觉得实在有趣,就又幻化了一个身体,去接近玉瑶仙子。

    这一次比之前难上些许,却也让她更加投入。

    她给了玉瑶仙子无微不至的关怀,身受重伤也为她找到了机缘所在,最后,又在她面前,凄美地死在了青云尊者的断魂掌下。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青云尊者与玉瑶仙子,在三百年前,就已经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

    如今玉瑶仙子身边,可是有着无数肖似她化身的少年。

    修仙界的情爱啊,可比魔界的打打杀杀有意思多了。

    至于许晚辞,难道她的情爱又会有什么不同?

    以她对修仙界中修士的了解,她之所以表现的这样深情,还不是因为仙尊所爱这个身份,能给她带来诸多利益。

    骗骗修仙界的那些伪君子也就罢了,又怎么可能骗得过她。

    就算是有几分情爱,还真的能维持百年不散么?

    更何况,她还专门在这具化身之上,凝了一些出尘淡漠的气质。

    她虽然不知仙尊容貌,但却能勾勒出他几分的气质,再加上周围仙尊灵气的干扰……

    这样一个绝色的,专为许晚辞而设的化身,她怎么可能逃脱?

    苍情树下的人抬起头,清冷出尘的双眸中带着一丝隐忍的疼痛,看向身前人的目光却又带着一分无可奈何的担忧。

    ‘他’眉头微皱,捂在胸前的手缓缓用力,周围弥漫的暗香越发汹涌。

    许晚辞驻足沉默地看着面前人的身影,目光中没有惊艳、没有担心、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腰侧的三叶莲在无声的提醒她,走出幻境的关键,就在前方。

    夜潇将自己的魅力发挥到了极致,可不远处的许晚辞却依旧没有什么表现,周身的灵气从始至终,都没有分毫停滞。

    怎么可能?

    就算在九佛宗修炼的佛修,看到她如今的模样,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就在她想要继续催动魇术之时,许晚辞终于往前走了一步。

    她一步一步,面色平静地朝着她走去。

    夜潇见状,终于放下了心:

    是啊,怎么有人能在魇术中抵抗她的诱惑呢?

    ‘他’看着面前走来的身影,眼中带着五分清冷、三分无奈以及……一分的诱惑。

    ‘他’叹息一般道:“姑娘,这里危险……”

    夜潇话音未落,上古神剑九霄剑就干脆利落地将这具化身捅了个对穿。

    九霄剑从胸前伤口而入,剑气逼人,执剑之人动作没有分毫犹疑。

    夜潇看着许晚辞平静安宁的模样,蓦然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消散在了原地:

    怎么可能?!

    就算许晚辞没有被诱惑,可面对这具堪称绝色的身体,她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许晚辞看都没有看夜潇一眼,她感受着识海中依旧不断闪烁的三叶莲,若有所思地后退了一步:

    如今,依旧是在幻境之中。

    方才那人,看来只是阵眼之一。

    她还需要找到其他阵眼,才能从幻境中出去。

    只是……

    许晚辞环视了一眼周围真实到看不出丝毫异常的场景,指尖微动:

    这真的只是幻阵么?

    她若有所思地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方才白衣男子所在的苍情树下,她感受着三叶莲微弱的提示,缓缓伸手朝苍情树碰去。

    就在她指尖接触到树干的那一瞬,周围忽然涌起了一阵空间波动,下一瞬,她便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方灵气充盈,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小天地,只是这里的时间,为夜。

    温柔的月色朦胧地笼罩着她面前清澈的湖泊,湖中央,有一座雅致的小亭。

    亭中,有一个披着红袍,衣衫半掩的修士,他生着一张多情潇洒的眸子,眼尾泛红,却偏偏带着一股锐利之气,让人觉得诱惑却又危险。

    此刻,他正仰着头,接着酒壶之中的美酒。

    酒水顺着他的唇角,从脖颈落到了半敞的胸膛,顺着结实有力的腹肌,缓缓地没入下腹的外袍之中。

    月色之下,酒香清冽,美人绝色。

    看着这一幕,许晚辞面色平静,心却缓缓沉了下去:

    她终于猜到了‘他’的身份。

    魔界七大魔将之一的夜潇,魔力强大,极擅魇术。

    方才只是白衣男子,她还不敢确认,可是见到如今小天地中的场景……

    这只能是喜欢在魇术之中,用化身亲入其中考验人性的——夜潇。

    她猜到此行会有危险,但却没有想到,出手的居然会是魔界。

    夜潇不相信人性,也最喜欢考验人性。

    她喜欢看正义者的自私、崇高者的堕落、真心人的假意、痴情者的滥情……

    原著中,她见到了楚青川对江秋宁的爱护,听到了修仙界对楚青川天赋品性的赞扬,于是精心捏造出了一个化身,来到他的身边。

    用绝色的容貌和她引起为傲的魇术一同发力,想让这位所有修仙界交口称赞的‘未来第一人’坠入泥潭。

    有了三叶莲的楚青川,根本没有被她的魇术魅惑,可看着她的容貌,即使发现问题,却依旧没有狠心对她动手,只是坚定拒绝。

    夜潇就这样,不甘心的幻化了一具具身体,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了楚青川面前。

    可楚青川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从未对她有过分毫的肖想。

    于是,夜潇从一开始的不甘心,到中间的乐此不疲,到最后沉沦其中,再到最后,为了楚青川,甘心背叛魔尊,成为了魔尊王座下万千枯骨的一个。

    感受着已经隐隐传入鼻翼的酒香,许晚辞压住心中所有的想法,逼自己第一时间冷静下来,寻找对策:

    魔修来到修仙界时,魔气会被修仙界中的灵气压制,即使夜潇有什么法宝可以规避这些压制,怕是也只能作用在化身之上,起码对于现在的夜潇而言,限制很大。

    不然,她可以直接对她下手。

    或许,展开魇术是她最大的底牌,也是她唯一的攻击方式。

    只要她能在魇术中保持清明,想来就不会被夜潇得手。

    方才那一具化身,修为看起来并非超过她太多,只要她的剑足够快,就足以破开这一层的魇术。

    这时,湖心亭中传来一声沙哑但诱惑的声音:

    “外来人?”

    下一瞬,亭中的身影蓦然出现在了许晚辞眼前。

    动作之中,‘他’的胸膛愈发袒露,仿佛再动几下,外袍便能松垮而落。

    ‘他’腰腹处的肌肉,每一分都恰到好处,看起来纤瘦却有力,右手拿着一个酒壶,动作潇洒肆意,抬眸看来,一片卓卓风流。

    夜潇看着许晚辞依旧平静的表情,眼睛微眯,却更多了几分风情:

    之前是她判断失误。

    就算她的化身再完美,同类型之下,她也不可能超越百年前一扫仙魔两界的清衍仙尊。

    有仙尊珠玉在前,许晚辞自然不会被那具化身搅动心神。

    这一次,她选的是与仙尊完全不同的化身,强大、欲色、引诱……

    她不信,许晚辞还能像之前那样,无动于衷。

    夜潇蓦然靠近许晚辞,身上清冽的酒香将她环绕。

    ‘他’的表情看似漫不经心,却从未离开过许晚辞分毫,只要她有一瞬间的失神,‘他’就能趁虚而入。

    这次,是从后背袭来的一剑。

    比上一次的剑,更快,也更狠。

    夜潇甚至都来不及诧异,化身就瞬间破碎。

    许晚辞看着再次回到最初的场景,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起来:

    还是在魇术之中。

    不愧是七大魔将之一,哪怕在修为受限的修仙界,魇术依旧能强大如斯。

    即使被她消灭了两具化身,魇术好似依旧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又是与周围融为一体,根本察觉不出丝毫不对的场景。

    接下来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纤弱但好似一切都以她为先,依附她而生存的美貌少年。

    之后,是侠肝义胆,一身正气的侠义少年。

    再之后,是温柔包容、清风如许的俊逸公子。

    看着许晚辞依旧未有分毫所动的模样,夜潇心中怒意翻涌,自她成魔以来,从未遇到对她魇术和化身全都无动于衷的人。

    明明她把一切都伪装的那样完美,根本不应该有人能从她的魇术中脱身!

    男人不行,那就换女人!

    于是,再出现在许晚辞面前的,是一位娇俏动人、灵动可爱的活泼少女。

    ……

    又是三轮魇术。

    许晚辞感觉到了灵气与神识的流失越来越快,再这样下去,她可能很快就会灵力枯竭,可幻境中化身的修为,却与第一具化身没什么太大区别。

    她本以为杀了足够多的化身,魇术就会随之破碎,看来是她小看了夜潇。

    许晚辞缓缓呼出一口气:

    不就是想找到她的弱点,想让她因为弱点动摇么?

    她就顺着她的想法,把‘弱点’显露出来,让她看到。

    这么多魇术过后,想必夜潇的心绪也已经足够烦躁,在她对她动手的那一刻,在她动用魔气的那一刻。

    夜潇的弱点,也会显露在她的眼前。

    许晚辞微微抬头,双眸中依旧是如往常一般的平静安宁,她收起手中的九霄剑,坚定地往前走去:

    谁是猎物,还未尝可知。

    这时,夜潇的耐心已经逐渐消散。

    夜刑还不知道能困住太清宗那些人多久,再耽误下去,怕是要坏事。

    就在她想放弃魇术,直接动用魔气,不管不顾地将许晚辞带走时,她忽然发现了她视线那一瞬间的停顿。

    那是……

    蓝色!

    夜潇看着许晚辞身上的蓝衣,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光一动。

    还有什么呢?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每一次的试探都比先前更细致了几分:

    莲纹、化雨昙还有……红痣,左手手腕处的红痣。

    最后,微风和畅,天朗气清。

    入目望去,是一片蓝的动人心魄的化雨昙,只在夜晚绽放的昙花,被人用灵力润泽,在阳光下美丽的绽放着。

    化雨昙的尽头,站着一个背身而立、清冷出尘的身影。

    他身着蓝衣,蓝衣之上,镌刻着浅色的莲纹,微风拂过,莲纹若隐若现。

    更让人移不开目光的,是衣袖之下,手腕上那颗灼眼的红痣。

    许晚辞一步一步地朝着前方的身影走去。

    她走过那片漫长的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化雨昙,略显怔愣地走到了那个身影的面前。

    她在他身前站定,却并未抬头,只是垂眸站在原地。

    夜潇听着许晚辞第一次乱起来的心跳,眼中带着一丝暗色。

    她温柔地伸出双手,在将她拥入怀中的那一刻,魔气倾泻而出。

    在她魔气显现的同时,一把剑快而稳地穿透了她的肩胛,那是她唯一的弱点所在。

    夜潇看着从肩上穿过的九霄剑,目光没有愤怒,而是带着茫然:

    怎么可能?

    即使如今,她依旧能听到许晚辞乱到极点的心跳。

    她明明也在欣喜,也在激动!

    她怎么可能,舍得对这具化身下手?

    许晚辞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向身前人,她静静地看着前方一点点消融的天空,目光空洞。

    她混乱的心跳一点点的平复,直到最后,慢到了极点,好似已经失去了跳动的力气。

    等到身前的身影消散后,她缓缓闭上双眼:

    “这世间,没有人像他,更没有人……是他。”

    许晚辞的声音,明明平静到了极点,却偏偏悲伤的想让人落泪。

    虚无之中,萧玉衍的目光,第一次真正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只是一瞬。

    转瞬过后,万物如常,他依旧未曾沾染分毫,也不会沾染分毫。

    命数既定。

    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漫天的混沌虚无之中,有了一丝微弱的蓝意。

    另一边,被重伤的夜潇听着许晚辞的声音,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感受。

    在消散之际,她死死地盯着许晚辞脸上所有的表情,看着她眼中被平静牢牢压制在深处,仿若刻骨的死寂与伤痛,她茫然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可能?

    修仙界中,怎么可能会有持续百年,依旧不散的……情爱?

    就在这时,一道根本没有任何存在感却又让人所有人在感受到的那一刻汗毛耸立的魔气,悄无声息地将周围所有的灵气驱逐。

    明明是灵气鼎盛的修仙界,在此刻却比魔界还恐怖上几分,厚重的魔气,顷刻间吞噬了所有,周围所有的灵植灵兽,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受伤的夜潇终于现身,她跪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声音恭敬中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夜潇见过魔尊。”

    闭关了三十年的魔尊言朔,出关了。

    第52章  他的目光,忽然有了落点

    一时间, 周围数里的灵气被尽数驱逐,阳光被厚重肆意的魔气遮挡的严严实实,周围瞬间转化成了魔界领域。

    魔影之中,一个闲适的身影, 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

    他身上稍显随意的披着一件暗黑色的外袍, 暗金的魔纹隐于其中, 行动之间, 隐现的魔纹将周围的一切全都吞噬, 湮灭。

    他有着一双让人不敢直视的双眼, 暗黑的瞳孔中, 带着猩红的纹路,冷漠与邪肆交织,最终化作了一片让人望而生畏的深渊。

    一粒红得浓烈耀眼的魔珠亲昵地在他的手边环绕, 就如同他的主人一般, 惊艳到极致, 却也危险到极致。

    魔尊言朔。

    他一只手把玩着手中的魔珠,饶有兴致地朝前走去。

    所到之处,所有的魔气都欢欣雀跃的想要亲近, 却又不敢上前,分外乖顺的为他让出了一条毫无阻碍的道路。

    一旁的夜潇感受着周围汹涌的魔气,根本无暇处理身上的伤势, 她头垂得愈低, 连身体都带上了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

    就在她死死地低着头时, 余光中,忽然有一角暗黑色的衣摆映入眼帘, 下一瞬,她的双眼恍若重创一般, 剧烈的疼痛让她蓦然紧闭双眼,再也不敢僭越。

    许晚辞在魔气出现的那一刻,就意识到了不对。

    在修仙界中都如此浓烈嚣张的魔气,普通魔修甚至是魔将不可能做到。

    只能是魔尊。

    比原著提前三十年出关的魔尊,言朔。

    许晚辞的灵力,在魇术中就几乎被消耗殆尽,面对周围魔气的压制,她周身的灵气变得愈发浅淡。

    她半跪在地上,用尽所有的力气,逼自己维持清醒。

    原著中的言朔,强大傲慢,却又足够疯狂,喜怒无常,根本没有人能揣摩到他的心思。

    但有两点很明显:

    一,他厌恶清衍仙尊,这个他永远也打败不了的对手。

    二,他厌恶弱者,在他面前,求饶与求死无异。

    仙尊挚爱这个身份,对于如今的她而言是一把双刃剑。

    言朔有可能因为这个身份留下她,也有可能因为这个身份,杀了她。

    许晚辞不着痕迹的放轻呼吸,大脑飞速转动:

    以她如今的修为,哪怕是自爆神魂,都不可能伤到身为魔尊的言朔。

    但她更不能坐以待毙,若是她任由魔气侵袭,晕倒在这里,那身为弱者又是仙尊挚爱的她,在言朔手中死的概率远远大于活着。

    除非,她能够展示自己的强大,超越元婴修士的强大,不需要伤到言朔,却足够让他诧异的强大。

    哪怕只有一瞬。

    许晚辞听着不远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点点放缓了自己的心跳:

    她身上的法器多为防御法器,符箓亦然。

    九霄剑太过明显,怕是她握住九霄剑的过程,就足以让言朔察觉。

    还有什么呢?

    她闭着双眼,敏锐的从周围的魔气中,察觉到了那极其微弱的、天华参伴生灵植模仿的仙尊灵气。

    想起今日在络龙城外操纵灵气的场景,许晚辞指尖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只是从漫天魔气中分辨然后操控这些灵气,就足以耗尽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神识,那时,她再也不可能维持清醒……

    只是一瞬间,她就做出了决定:

    在言朔面前,清醒与昏迷,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时,言朔已经来到了许晚辞的面前。

    在他面前,只不过元婴修为的许晚辞,犹如一只渺小的虫蚁,让他甚至产生不了一丝碾死的欲望。

    看着从始至终都低着头,没有分毫反应的人,他散漫的目光中逐渐带上了一丝兴致缺缺的冷意:

    真是无趣啊。

    就在这时,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眉梢微挑。

    低着头的许晚辞根本没有在意他的神情,她感受着空气中所有的灵气,无声道:“破。”

    下一瞬,被厚重的魔气掩盖的那些灵气,犹如一束带着光芒的火花,消无声息的在魔气中炸裂开来。

    不远处的夜潇被灵气击中,发出一声闷哼。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许晚辞:

    怎么可能?

    一个元婴修士,在漫天魔气中,居然还能伤到她?!

    不远处,言朔站在半跪的许晚辞身前,那些炸裂的灵气被围绕着他转动的魔珠尽数吞噬,暗红的魔珠中,仿佛又雷光显现,一阵电光火石后,魔珠再次恢复了暗红。

    只是它周身的红色,变得浅淡了一分。

    它乖巧的回到主人手侧,再也没有了方才的灵动。

    言朔根本没有看魔珠一眼,他微微垂眸看向已经昏迷,连呼吸都仿若不存在的狼狈身影,眼中多了几分兴味。

    他意念一动,魔气缠着许晚辞的手腕将她拽起,漆黑的魔气在她手腕上留下了蜿蜒的黑色伤痕,然后一寸寸的往更深处侵去。

    言朔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抬起了身前人的下巴。

    这是一张美丽而脆弱的面孔,姿容胜雪却偏偏带着一股清冷之气,矛盾却又让人移不开视线。

    无论什么样的脸,在言朔眼中都没有什么不同。

    他看着即使被魔气侵袭,依旧没有多少痛苦表情的许晚辞,又多加了几分魔气。

    能让修仙界无数修士求饶的魔气,却只让昏迷中的她皱了一下眉。

    她的身体仿佛早就已经习惯了疼痛一般,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言朔饶有兴致地扬起了唇角,眸中猩红的纹路有暗光一闪而过:

    一个脆弱至极的身体,却有着一个与身体完全不匹配的灵魂。

    他的手近乎温柔地扫过她紧闭的双眼,眼中的暗色一点点加深:

    真想看看她的眼睛,是不屈、是挣扎、是隐忍,还是……恐惧?

    萧玉衍的……挚爱么?

    言朔唇边的笑意多了几分讽刺。

    他转过身,缠着许晚辞的魔气如暗蛇一般寸寸缩了回去:“带她回去。”

    夜潇赶紧用魔气接住了许晚辞,恭敬地应道:

    “是。”

    *

    许晚辞从一片黑暗中,再次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

    这一刻,她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还活着。

    想起她昏迷前发生的事情,许晚辞心中又是一沉:

    她的那一击,应该根本就不曾伤到言朔。

    所以她此刻的所在,大概率是魔界。

    魔界与修仙界中间相隔着万丈深渊,一边魔气四溢,一边灵气充裕,一方修士在另一方的地界,根本无法修炼,修为和神识也都会被压制,只能任人宰割。

    她在修仙界时,就已经耗尽了灵力和神识,来到魔界后,怕是一个初级的魔虫都能要了她的性命。

    接下来的每一步,她都必须足够小心。

    她丹田处,如今有两样至宝:

    一个是能让她毫无阻碍的晋升化神,同时引来双倍天雷的天华参。也不知魔界的魔修,喜不喜欢那蕴含着天道之力的天雷。

    一个是能让她多一条性命的天灵丹,即使神识没有办法全部离开魔界,只离开一半也够了。

    总归,她还能活着。

    许晚辞任由自己的意识坠入身体:

    强大而疯狂的魔尊……言朔。

    她的疯,难道会比他少么?

    顶级魔晶堆砌而成的宫殿中,有一座通体漆黑,魔气肆虐的魔床。

    魔床之上,有着一条枯骨凝成的魔蛇。

    数米长的白骨蛇头顶着一粒鲜红的魔珠,正一点点地朝着床上纤瘦的蓝色身影而去。

    它顺着她的小腿,蜿蜒向上,来到她的腰际,慢慢地朝着她的脖颈而去。

    在恢复意识的那一刻,许晚辞便感受到了身上被魔气侵蚀带来的疼痛。

    比曾经的玄冥针,还要强上几分的疼痛。

    狂暴的灵气一点点的侵入身体,贪婪地舔舐她的血肉,毫不留情的吞噬着本就不多的灵气。

    与周身的疼痛相比,身上不断收紧的压迫,似乎根本算不了什么,却让许晚辞一瞬间汗毛耸立。

    她逼自己冷静下来,放缓混乱的心跳,安静的睁开了双眼。

    一片死寂的黑暗中,她蓦然对上了一个白骨森森的蛇头。

    看到她醒来后,蛇头之上的红色魔珠亮了一瞬,骨节寸寸缩紧,白骨凝成的蛇头也蓦然张开了嘴,露出了仿若深渊的内里。

    许晚辞面色是极致的冷静,她扫过魔晶堆砌而成的房间,感受着身下冰冷却又魔气厚重的魔床,过分理智的分析着:

    她如今应该是在言朔的魔宫。

    既然没有在那时便杀了她,还带她来了魔界,说明他暂时还不想要她的命。

    这条魔蛇,大抵也只会让她受一些苦楚,并不会杀了她。

    若是在修仙界中,在重伤的情况下,她或许什么都不会做,这是最符合她人设,也是最简单的方法。

    总归只是有些疼罢了,她最擅长忍疼。

    可是现在——

    许晚辞眼中的表情依旧平静冷漠:

    既然它不会杀她,那她为什么要忍。

    她感受着依旧在她手腕之上的九霄剑,心念一动,用尽丹田最后一丝灵气,朝着骨蛇头顶的红珠而去。

    红珠的魔气太过强大,她不是对手。

    可是——

    她又不是非要赢了魔珠不可。

    下一瞬,魔珠与蛇头分离,骨蛇仿佛没有了支撑,化作散乱的碎骨一块块地砸在了她的身侧。

    门口处的言朔看着许晚辞这干净利落的一剑,发出了一声轻笑。

    气鼓鼓想要继续对许晚辞下手的魔珠听到他的声音,珠身一缩,灰溜溜地来到了言朔的身旁,安静如鸡。

    即使它是一颗珠子,也知道它的主人最厌恶废物。

    而它刚才巧不巧地输给了一个废物一般的修士。

    言朔看都没有看魔珠一眼,他一步一步走到了魔床旁边,每走一步,便有一枚魔珠亮起,森森的暗光之下,许晚辞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

    眼中并没有他猜测的慌乱与恐惧。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手中的九霄剑因为没有了灵力的支撑,再次化作了一枚手环,安静地环绕在了她的手腕上,恰巧遮住她被魔气勒出的黑痕。

    原来是这样一双眼睛啊。

    平静如冰却又纯澈安宁,即使身处陌生的魔界,却依旧看起来无波无澜,没有恐惧,也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这就是萧玉衍百年前喜欢的人?

    确实比修仙界中的那群废物,要有趣几分。

    他一挥手,属于魔尊的魔气一点点的将许晚辞环绕,仿佛下一瞬就能将她吞噬殆尽。

    许晚辞用尽全力才控住住了自己的心跳,这种一步步靠近死亡的感觉,比生死一线生让人难以忍受。

    哪怕是那日因为无相神石被几十位尊者引诱威胁时,她都没有感受到这样大的压力,在被魔气环绕的那一瞬,她的生命仿若根本不属于自己了一般。

    她放缓呼吸,依旧没有移开视线。

    言朔并没有收回魔气,他看着许晚辞依旧平静的好似根本不在意发生了什么的模样,声音温柔地像是在对待情人一般:

    “不怕么?”

    因为身体的伤势太重,许晚辞的声音不可避免的带上了一丝沙哑:

    “怕什么?”

    “看起来魔尊并不想杀了我。”

    言朔俯下身,漆黑的双眸中暗红的纹路一点点显现:“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有很多种。”

    许晚辞对上他的双眸,平静而迟缓地眨了眨眼睛:“所以呢?”

    “是切割神魂,还是湮灭□□?”

    她现在承受的,和这些有什么区别么?

    言朔扫了一眼她身上的伤势,又缓缓看向她的那双眼睛。

    那双在绝境之中,依旧没有波动的眼睛。

    如湖水般平静而美丽的眼睛。

    言朔忽然很想看到这双眼睛中染上崩溃与绝望的模样。

    不怕受伤,也不怕……死亡。

    想起她的身份,想起这些时日中修仙界的传言,他微不可查地眯了一下眼睛,眼中恶意弥漫:

    “你说,他是不是也同你一般能忍痛?”

    他根本不曾提及他的名讳,许晚辞却蓦然攥紧了双手。

    言朔看着她因为用力已经苍白的近乎透明的指节,心中却并没有多少得偿所愿的感觉,反倒是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烦躁。

    他勾起唇角,声音越发轻柔:“神魂俱消啊。”

    “他是半步仙人,足够从头至尾都保持清醒。”

    “清醒地感?? 受着自己的神魂被碾碎,化作千万碎片,融入万物,修补天道。”

    他看着许晚辞眼中的平静一点点碎裂,看着她因为痛苦蓦然收缩的瞳孔,恶劣的继续道:

    “你说,他比今日的你如何,是不是会更疼?”

    一丝鲜血从许晚辞唇边溢出,她眼中平静不再,而是带上了一丝仿佛已经压抑了百年的疯狂。

    她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言朔,眼中的恶意没有比他少分毫:

    “你是在嫉妒么,言朔?”

    “你若是神魂俱消,怕是仙魔两界全都普天同庆,欢欣鼓舞。”

    她感受着周围愈发浓烈,仿佛下一瞬就要将她摧毁的魔气,微微扬唇,声音唯美却偏偏带着挥之不去的疯狂:

    “会有人想要记住你么?有人会在意你疼不疼么?”

    “怕是只有人会担忧你死的不够透彻。”

    “多可怜啊,高高在上的魔尊言朔,也终究不过是一个孤家寡人罢了。”

    言朔一只手扼在她的喉间,暗红色一点点充斥了整个瞳孔,他声音带着无尽的危险:

    “你就这么想死?”

    许晚辞任由自己的命脉在他手中,眼中没有分毫恐惧,反而带着一丝期待一般的安宁:

    “我活着一日,便会记得他一日。”

    “我死后,□□会湮灭于这个他不顾一切救下的世间,神魂会同他一般,消散于尘世中的万物。”

    “这是一种重逢,不是么?”

    她轻笑着看向言朔,任由自己被魔气吞噬:

    “你看,死亡有什么好怕的呢?”

    当你所爱之人在那里等候时,死亡只会是一种圆满。

    从来只有虚无与死寂的混沌之中。

    仿佛有一滴水珠落入了万里沉寂的四海,一圈圈的涟漪轻柔的散开。

    萧玉衍那容纳万物的双眸中,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渐渐显现。

    他看着修仙界人声鼎沸、看着万物生长消亡、目光却忽然有了落点。

    他忽然想起了恢复意识的那一瞬听到的声音:

    ‘我想要萧玉衍醒来。’

    有人,想要他醒来。

    漫天虚无之中,那一丝蓝色,渐渐将周围的混沌渲染。

    魔界之中,言朔听着许晚辞轻缓的心跳,看着她唇角清浅的笑意,右手蓦然用力,却又在她濒死的那一刻,缓缓松开。

    这一刻,他终于确定:

    她是真的不怕死。

    也是真的,生为一人,死为一人。

    魔宫之中,周围照明的魔珠瞬间化作飞灰,殿内再也没有了一丝光亮。

    许晚辞低着头,唇角的鲜血落在她的掌心,如同一滴血泪。

    她感受着如潮水般褪去的魔气,发出一声轻笑。

    是嘲讽,也是自嘲。

    言朔定定地看了身体已经濒临极限的许晚辞一眼,眼中满是汹涌的恶意,他转过身,声音冷得彻骨:

    “不要让她死了。”

    暗处,夜潇恭敬应道:

    “是。”

    等到言朔离开后,她终于敢出现在许晚辞面前。

    几百年来,许晚辞是第一个激怒魔尊,却依旧能活下来的人。

    又或者说,根本没有人能激怒魔尊。

    看着意识已经快要模糊的人,夜潇眼中带上了一丝困惑:

    喜欢一个人,就能让人变得无惧死亡么?

    她一伸手,照明的魔珠幽幽亮起。

    许晚辞抬起头,看到站在她面前的人,略显迟钝的眨了眨眼睛:

    “是你啊。”

    此刻的她,已经只能凭借本能做出反应。

    看着夜潇一身白衣,清秀动人的模样,她声音很轻:

    “这是你本来的样子么?很漂亮。”

    夜潇怔愣地站在原地:

    在魔宫之中,她根本不敢使用化身,这是她最开始的模样,也是她被抛弃时的模样。

    漂亮……么?

    她极擅魇术,自然能察觉到许晚辞如今的状态,她根本不会说谎。

    夜潇心中微动,很快她便压下了所有的想法,站在原地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

    “你是怎么发现自己中了魇术的?”

    许晚辞静静地看着她,声音带着一丝迟钝:“原来是魇术啊。”

    似乎是有些累了,她停顿了几息,轻声道:“你们身上的气息,很相似。”

    原来是气息么?

    应该不止,许晚辞的神魂,应该比她猜测的强大几分。

    不然她不可能在魔尊手下支撑那么久。

    一开始,是她有些轻敌,让她察觉到了不对,再之后相似的气息,让她意识到了周围的问题。

    夜潇若有所思地收回了视线,随即又继续问道:

    “所以,你是故意显露弱点,然后反过来控制住我。”

    回应她的,是漫长的沉默。

    良久之后,许晚辞的声音轻的像是呢喃:

    “我只是……”

    “很想见他。”

    之后,她再次陷入了漫长的沉睡,没有任何人察觉,那在她丹田之中,本只能用来突破的天华参,正悄无声息的修复着她身上所有的伤势。

    第53章  他第一次有了让一个人活下去的欲望

    仙尊的灵气, 对除了许晚辞以外的所有修士,都有着相当重的压迫。

    在这压迫之中,即使是渡劫后期尊者,灵力和感知都弱了许多。

    所以, 宁孟澜等人在察觉到不对的那一霎那, 意外已经发生, 他们根本来不及说什么, 就被卷入了魔气肆虐的小天地中, 和许晚辞分散开来。

    此方天地与魔界无异, 修士进入其中, 修为会被极大的压缩,神识也会受到限制。

    这里不仅魔气强横,还有着无数魔影和魔刃, 一不小心, 就会被魔刃击中, 被魔影侵袭,身受重伤。

    宁孟澜在感受到魔气后,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知晓, 魔界如此大费周章,不可能只是为了太清宗一个宗门,只能是因为——晚辞。

    他本以为魔尊还在闭关, 魔界并不会兵行险招, 没有想到……

    若是只有寻常魔修倒也还好, 怕的是…魔尊出关。

    不管心中怎样想,宁孟澜都第一时间稳住了心中思绪:

    他们必须尽快从这方魔窟中离开!

    他身边, 三位长老对视一眼,也都默契地动了起来。

    他们的修为毕竟是当世顶尖的渡劫尊者, 即使被魔气包围,也依旧不容小觑。

    三长老更是以阵为眼,几个阵法后,在抽空了魔气的同时,也找到了打破小天地的关键。

    只是破开了这方小天地,他们又进入了另一个小天地之中。

    而且这里的魔气,比之前小天地中的魔气更加浓厚与嚣张。

    四人手中的动作未曾停顿,心却缓缓沉了下去:

    这样大的手笔,看来魔界对此行,势在必得。

    连续破开四个小天地后,他们终于回到了最初和许晚辞分散的地方。

    看着方圆数里之内再无一丝生机的景象,所有人的心,瞬间坠到了谷底。

    一息的沉默过后,顾云绮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冷意。

    她一伸手,本命法器幻海石蓦然出现在了半空之中。

    在周围一丝灵气都没有的荒寂之中,顾云绮强行催动回溯阵,想要看看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阵光芒过后,回溯阵中,许晚辞的身影逐渐显现。

    宁孟澜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看着出现在苍情树下的白衣男子,他沉声道:

    “是夜潇。”

    这是夜潇的化身之一。

    几百年前,她用化身与魇术勾引了许多修士,拆散了无数道侣,无论男女,都可能成为她的猎物。

    最终,即使她身份暴露,依旧有修士对她爱恨交加,不愿伤她。

    看到这个身影,其余长老面色也都分外严肃。

    回溯阵中,夜潇好像根本没有隐藏自己的意思。

    众人虽然看不到魇术中的场景,却能看到夜潇的化身对着许晚辞极尽诱惑的模样。

    也看到了许晚辞挥剑时的平静与果决。

    在渡劫修士都有可能会分神的魇术之中,面对即使在修仙界,也足以撑得起绝色二字的化身,许晚辞的剑意却没有分毫停顿。

    只有在最后一个化身时,他们才终于看到了许晚辞深藏于平静之下的那一丝悲伤。

    可是她的步伐却依旧没有停顿,剑入骨,魇术破。

    宁孟澜等人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就见到回溯阵的场景中,一道魔气悄无声息地席卷而来。

    即使隔着阵法,他们也依旧感觉到了莫大的威胁。

    下一瞬,阵法破碎,顾云绮蓦然吐出一口鲜血。

    她身旁的二长老见状赶紧把一粒丹药送入她的口中。

    顾云绮服下丹药,简单的调息了几息后,就站直了身体,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

    “是魔尊。”

    魔尊亲临。

    宁孟澜闻言第一时间动用了宗主令,探查了一番后,眉头微松:“许晚辞的命牌并未碎裂,她还活着。”

    大长老往前走了一步:“如今,她大抵身在魔界。”

    一个灵气耗尽的元婴修士,在魔界,还要面对喜怒无常的魔尊言朔。

    九死一生。

    所有人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凝重。

    若是想要救回许晚辞,势必要去魔界一趟,可哪怕是渡劫修士,在魔界修为也会被极度压制,也根本没有办法回复灵气。

    就算整个太清宗倾巢出动,怕也只能堪堪对付几个魔将,更不用说百年前仅次于仙尊的第二人,魔尊言朔了。

    想到这里,宁孟澜缓缓呼出一口气:“以太清宗的名义,邀各大宗门世家在络龙城中一聚。”

    二长老猜到了他的用意,皱眉道:“只是因果,怕是不足以让各大宗门……”

    宁孟澜转身往前走去,声音平淡却又无比坚决:“就说太清宗发现了一座灵脉,想邀诸位宗门世家共享。”

    说到这里,他脚步微顿,轻声道:“若是佛子出关,届时要麻烦大长老走一趟了。”

    *

    魔界之中有着无数魔渊,这些魔渊深不见底,每七日就能移动一次。

    每个魔渊都酝酿着一个顶阶魔物,它们以魔修为食壮大自己,是所有魔修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

    可是今日,近三十年来频频波动的数个魔渊,却都安静的好似不存在一般,连溢散的魔气,都被它们小心翼翼地收了回去。

    此刻的它们,看起来比低阶魔虫都要无害,生怕哪里不对,会引起某个煞星的注意。

    不远处,一个魔渊中魔龙的哀嚎声,传遍了半个魔界。

    其他魔渊中的魔物,都安静如鸡,渊中一片死寂。

    深渊之中。

    言朔看着已经失去呼吸的魔龙,略显无趣地放下了扼住它喉咙的右手,周身的魔气倾巢而出。

    下一瞬,几十米长的魔龙,一息之间,肉身尽毁,只剩下了累累白骨。

    即使已经碾碎了三个魔渊,言朔脸上的表情依旧冰冷,漆黑的双眸中,暗红色的纹路被牢牢压制,看起来冷漠理智到了极点。

    只是他周身肆虐的魔气,却在隐隐诉说着他心中的烦躁。

    言朔一转身,面无表情地离开了魔渊。

    身后,血红的魔珠凝聚出丝丝缕缕的红色魔线,正艰难地把魔龙的枯骨拖往魔宫。

    幽魔殿中。

    五根由魔魂凝聚而成的魔柱矗立在殿内,镶嵌在魔柱之上的魔珠,散发着幽幽地白色暗光,照亮了殿内的一切。

    大殿的最前方,是一座枯骨凝聚而成的王座。

    曾经叱咤魔界的五位魔皇,已经化作枯骨,安静而忠诚的成为了王座的一部分,三百年来,一直散发着顶阶魔修的威压,镇压着每一个对魔尊有异心的魔修。

    即使魔尊不在,七大魔将依旧战战兢兢地站在王座下方,连头都不敢抬,每个人面色都是相似的恭敬与……恐惧。

    这时,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脚步声后,是枯骨划过魔晶的刺耳之声。

    这声响,让七位魔将面色越发苍白,他们没有抬头,而是整齐的跪了下去:

    “参见魔尊。”

    言朔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他一伸手,几十米长的魔龙枯骨被魔气拖到了王座之前,它被魔气压缩,一寸寸的变小,最后化成了一块晶莹剔透的骨节,嵌入到了王座之中。

    他微不可查的眯了眯眼睛,像是没有满足一般,周身的魔气开始蠢蠢欲动,席卷了整个宫殿。

    七位魔将感受着周围的魔气,身体都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一丝颤抖。

    就在众位魔将快要坚持不住时,言朔终于坐在了白骨莹莹的王座之上,收回了所有的魔气。

    他把玩着手中的魔珠,轻飘飘道:“说吧。”

    七位魔将在言朔身边待了百年,早已经知晓了言朔的脾性。

    他话音刚落,为首的夜刑就没有丝毫耽误的站了出来,即使心中慌乱,却依旧口齿清晰的交代着近三十年来他所管辖的魔界动向。

    说到魔渊的动静时,他面色越发恭敬:

    他身为魔将,越发清楚魔渊有多危险,即使两位魔将一同出动,也不过勉强镇压一个罢了。

    而魔尊……

    想起方才感受到的魔龙枯骨,他强忍住心中的战栗,依旧认真地汇报。

    夜刑之后,再是夜婷。

    言朔听得漫不经心,无论好坏,他都未曾开口。

    只是身边溢散的魔气,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所有魔将,他此刻的心情,很不好。

    等到夜潇开口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终于抬起头往下扫了一眼:

    “她还活着么?”

    夜潇第一时间意识到他在问什么,赶紧恭敬的回道:

    “许晚辞身上的外伤已经无碍,如今并无生命之忧。”

    只是这里毕竟是魔界,所有的魔药都只对魔修有益。

    她那日在许晚辞昏睡过后,打开了她的储物袋,从中找到了一些丹药给她服下。

    只是她伤势太重,那些丹药也只是修复了她的外伤,剩下的,就算她有心,也没有办法。

    更何况,她是魔修,根本没有必要对一个修士如此尽心尽力。

    她只要依照魔尊所言,让她活着就够了。

    想到这里,夜潇压下心中那一丝微弱的不适,伸出双手恭敬地把一个储物袋奉到身前:

    “这是她身上的储物袋,所有法器符箓都在其中,请魔尊过目。”

    言朔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只是一眼,夜潇体内的魔气就控制不住动荡起来,她面色惨白,举着储物袋的双手却一动也不敢动。

    下一瞬,她手中的储物袋就被魔珠拽起,讨好地捧到了言朔面前。

    *

    魔床之上,许晚辞缓缓睁开了双眼。

    这时,大抵是魔界的白日,虽然宫殿之中依旧昏暗,却已经有了些许暗红的光源。

    她仿佛不适应一般,再次闭上了双眼,遮住了眼中所有的诧异。

    在昏迷之前,她的丹田和识海因为过度使用,已经有了隐隐的裂痕,这样的伤势,并没有比上古战场之后轻多少。

    可是现在……

    她感受着完好无损的丹田,大脑飞速转动:

    是夜潇么?

    应该不是,那样的伤势,哪怕她好心为她救治,也绝不可能有现在的效果。

    魔界不可能有这样疗效的灵药,况且以那日她与言朔的对话,他也绝不可能会费心救她。

    她储物袋中,也没有这样的丹药。

    许晚辞下意识扫过自己的丹田,看着其中的天华参和天灵丹,指尖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天华参……难道还能如同阴阳双生莲一般,治愈丹田识海么?

    明明原著中,它只能助人突破。

    她压下心中所有的想法,缓缓呼出一口气: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好事。

    魔界对于此刻的她而言,危机重重,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她丹田中的灵气虽然不多,但是已经足够在危险时刻保护自己。

    还有她的识海,既然已经完全修复,那……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下意识地想伸手摸向自己的腰侧,手指还未动作,她就反应过来,把手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她感觉不到三叶莲的存在了。

    自从她与三叶莲共鸣后,便一直能察觉到三叶莲对她神识的滋养,那怕是神识重伤之时,依旧如此。

    三叶莲对她太过重要,以至于让她的呼吸都停顿了一瞬。

    她紧闭双眼,一点点地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不只是三叶莲,九霄剑与储物袋如今都不在她身边。

    许晚辞逼自己冷静下来:

    原著中,三叶莲是男主楚青川身上最重要的至宝之一,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发现三叶莲能帮助宿主勘破幻境。

    最多只有人察觉到这是一件能温养神识的灵宝,仅此而已。

    不然,楚青川也不可能在仙魔两界所有的幻境中都如鱼得水。

    哪怕是他进入魔尊的魔域之时,依旧是依靠三叶莲的指引,才艰难的破开魔域。

    之后,言朔也根本没有察觉到三叶莲的不对,想来如今也是如此。

    许晚辞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只要言朔不会察觉到三叶莲的不对便好。

    这样,她便有了底气。

    想到这里,她终于睁开了双眼。

    身下魔床的魔气正丝丝缕缕地朝着她的体内钻去,想要吞噬她的血肉与灵气。

    许晚辞并未在意,她只是安静的坐起身,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声温柔的轻问:

    “是在找它们么?”

    言朔站在一片暗影之中,看向许晚辞的目光冰冷却又好似带着无尽的恶意。

    他周身恐怖压抑的魔气一点点布满了整座宫殿,其中一道魔气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转过头,看向门口。

    许晚辞被他挟制,目光却依旧平静,眼中没有恐惧,也没有了那日的伤痛与疯狂。

    她就这样,安静地看向他,目光却仿佛透过他,看向了无边的天际。

    言朔看着同之前一般,好似依旧感受不到疼痛的许晚辞,漆黑的瞳孔之中,猩红的纹路再次显现:

    真是碍眼的表情。

    碍眼的让他愈发想看到她眼中染上绝望与悲戚。

    他指尖一动,一件九品防御法器就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看来,太清宗对这你位仙尊所爱之人,还算不错。”

    紧接着,储物袋中一件件的法器都出现在了许晚辞的眼前。

    无论是顶尖的法器符箓,还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灵植丹药,她的目光却依旧没有什么波动。

    直到,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除了有些精巧再无其他作用的三叶莲出现。

    许晚辞蓦然攥紧了双手,身上的气息浮动,让周围的魔气侵入瞬间加剧,鲜血一滴一滴的从指尖渗出,落在了魔床上,然后被魔床贪婪的吞噬,再也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她知道这是言朔对她的试探。

    她根本没有想过隐藏。

    三叶莲对她太过重要,重要到即使隐瞒,说不定她也会在过程中发生什么疏漏。

    更何况,只有足够重要,才能有不顾一切再次将它取回来的理由。

    言朔扫了一眼许晚辞指尖的鲜血,微不可查地眯了一下双眼:

    “看来是它啊。”

    这一瞬,半空中的其他法器片片碎裂,只剩下了这三叶莲这个平平无奇的四品法器。

    他伸出手,温柔地拂过三叶莲一片莲叶:

    “能滋养神识的法器,倒也还算难得。”

    许晚辞看着他的动作,一只手撑在魔床之上,目光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与担忧。

    明明看到了想要看到的场景,言朔眼中的冷意却更盛之前。

    他一挥手,魔床上的许晚辞被魔气拉到了他的身前。

    他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双眸之中猩红的纹路越发清晰。

    当看到许晚辞眼中只剩他的倒影之后,他的手沿着她的下巴,缓缓拢住她的脖颈,恶劣地扬起了唇角:

    “你说,一个四品法器,能抵住本尊一击么?”

    看着她微微收缩的瞳孔,他轻笑着继续道:

    “还是你觉得,他炼制的法器,足以抵挡住焚仙水的侵蚀。”

    焚仙水,能焚尽世间一切。

    仙品的法器、渡劫的尸骨、甚至是出世的神器。

    许晚辞看到言朔身边浮现的通体漆黑的魔瓶,双手蓦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她一字一句道:

    “魔尊要如何,才能将三叶莲还我。”

    魔气顺着她的双手疯狂的往血肉之中钻去,她面色不变,依旧固执地看向言朔,等待着他的回答。

    言朔看着许晚辞为了一个法器,仿佛能不顾一切的模样,双眸中猩红的纹路越来越深,深得仿佛能吞噬周围的一切。

    好,那就让他看看,她究竟能为了萧玉衍炼制的法器,做到什么地步。

    他一挥手,一道漆黑的魔渊蓦然出现在了许晚辞面前,其中顶级魔物的威压从魔渊中显现,极致的威胁感,已经足以吓退绝大多数的魔将。

    而许晚辞,只是一个身受重伤,根本没有办法使用灵气的元婴修士。

    只要进去,十死无生。

    他温柔地拂过她的侧脸,看着因为魔气的肆虐脸色已经近乎苍白的许晚辞,轻声道:“只要你活着从里面出来,我就把它还你,如何?”

    没有恳求,也没有讨价还价,她甚至都没有问他说的是真是假。

    许晚辞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瞬,便想也不想地转过身,向前一步,任由自己被深渊吞噬。

    混沌之中,萧玉衍在许晚辞转身的那一瞬,第一次向前走了一步。

    他听着胸口处陌生的心跳,从来淡漠的眼中,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困惑。

    周围的虚无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混乱的游弋着,本来浅淡的蓝色逐渐开始变深、扩散。

    魔界之中。

    言朔看着许晚辞在魔气中险象环生的模样,目光一点点变冷:

    他根本不理解所谓的情爱。

    爱?

    可是看着许晚辞身上伤痕累累却丝毫没有后退的模样,他心中忽然涌上了前所未有的怒意,周身魔气躁动,不远处的宫殿,霎时化作了飞灰。

    为了一个三叶莲,宁愿去死?

    只是一件法器!

    不过是他炼制的一件法器!

    言朔攥紧双手,眼中布满了猩红的纹路:

    萧玉衍。

    他凭什么?

    凭什么在死了一百年之后,依然有人愿意为他的一件法器拼尽一切?

    他的双眼透过深渊,死死地定在了许晚辞的身上。

    不用说深渊的那个顶阶魔物,只是深渊之中的魔气,就足以令许晚辞无力招架。

    可她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危险,越是危险,她就越是冷静。

    面对魔气中潜藏的无数魔刃,她努力节省着灵气,试图用最少的灵气让自己活下来。

    纵然艰难,也并不是找不到那微弱的生机。

    就在她狼狈地向前时,忽然感受到了土地中传来的极致威胁感,她透支了所有的灵气,才勉强挡住了身前的一只触手。

    可是对于身后的攻击,她却再也分不出一丝力气。

    混沌之中,萧玉衍的手,微不可查的动了一下,指尖有天道之力,一点点的汇聚。

    从来任由万物生长消亡的他,第一次有了想要让一个人活着的……欲望。

    魔界之中,看着许晚辞即使濒临死亡,依旧平静的面色,言朔脸色冷到了极点:

    想死?

    他怎么可能让她这样轻易的死去。

    他蓦然出现在了魔渊之中,一挥手,让无数魔修恐惧不已的顶阶魔物,瞬间湮灭,连白骨都没有留下:

    不过是一件法器,他可以给她一百件,一千件!

    只要他想,他可以让她得到这世间所有的至宝!

    她只不过是没有见过更好的罢了。

    只要见到,她一定会同其他人一般,毫不犹豫的扔下那个无用的法器!

    他用魔气把许晚辞拉到身前,一只手攥紧她的手腕,将她直接拖去了魔界的魔库。

    魔库中,无数至宝陈列其中。

    顶尖的魔宝、上古神兽的白骨、神阶的法器、仙品的灵植、甚至有能与无相神石相媲美的至宝。

    只要得到一件,就能够轻松的跨越瓶颈,成为所有人仰望的存在。

    这里,是仙魔两界所有修士最梦寐以求的地方。

    言朔松开了拖着许晚辞的手,看着她狼狈的模样,他蹲下身,声音满是诱哄:

    “你不是想要法器么?”

    他温柔地拂去她脸侧的脏污,然后逼着她扫视周围所有的至宝,声音像是对待自己的挚爱:

    “这里的法器,任你挑选,好不好?”

    许晚辞轻咳了一声,鲜血顺着唇角溢出。

    她的声音轻到了极点:

    “可以把三叶莲,还我了么?”

    第54章  醒来后,你会忘记一切

    听到许晚辞的回答, 言朔眸中的猩红纹路蓦然加深,眼中翻涌的疯狂让人心惊,可他的面色,却是完全与之相反的极致冷静:

    她只是不知道这些至宝的难得罢了。

    他不信真的会有人为了另一个人, 甚至只是一个法器, 不顾一切。

    爱?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 爱是什么?

    只是一件法器, 随时都有可能被更好的法器取代, 不是么?

    言朔一抬手, 魔气将许晚辞轻柔地扶了起来。

    他站起身, 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直接把她拉到了佛平灵芝之前。

    看着她伤痕交错的身体和早已透支的丹田与识海,言朔攥着她的手缓缓用力, 声音看似温柔, 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你不是想要修复识海温养神识么?”

    言朔看着许晚辞苍白到近乎透明的侧脸, 诱哄一般道:

    “它不仅能修复你识海中所有的暗伤,还能让你的神识暴增。”

    “只是一个时辰,就足以抵得上其他人千年的修炼。”

    “怎么样, 是不是比三叶莲有用的多?”

    许晚辞咽下口中的鲜血,她安静地看着身前能让人一步登天的佛平灵芝,眼中有平静、有倦怠, 却唯独没有心动。

    言朔见状缓缓加重手中的力气, 魔气丝丝缕缕的将她紧紧禁锢:

    真贪心啊。

    佛平灵芝还不够么?

    没关系, 他有的是至宝。

    他冷着脸,又把她拉到了碎云水面前。

    这是两百年前引得修仙界无数渡劫修士争抢的至宝, 只是一滴,便足以提高百年修为, 毫无瓶颈的进阶。

    而魔库,有一瓶。

    许晚辞依旧不为所动。

    言朔眼中暗色弥漫,他用魔气控制着许晚辞,一步一步看遍了整个魔库。

    这里已经囊括了修仙界几百年来所有的至宝,每一样带给许晚辞的,都远远大于那件三叶莲。

    无数至宝,在她面前却犹如过眼云烟,没有让她有任何的反应。

    她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看完了所有的至宝,转过头认真地看着言朔:

    “现在,可以把三叶莲还我了么?”

    面对周围蓦然加重的汹涌魔气,许晚辞发出一声轻咳,却依旧没有移开目光,固执地等待他的回答。

    言朔身上的魔气,紧紧地缠住了她的脖颈,眼中满是冰冷的暗色:

    “他已经死了一百年了,还能带给你什么?”

    “只是一件法器,没了这一个,还会有千千万万个。”

    他的魔气并未用力,只是近乎缠绵地把她拉到了他的身前:

    “用它,换无上的至宝,不好么?”

    他往前走了一步,一只手温柔地将她拉近怀中,声音响在她的耳侧,带着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只要你放下它,魔库中的至宝,任你挑选。”

    “只要你想要,就算这里没有,本尊也会为你取来。”

    言朔魔气一动,方才装着碎云水的玉瓶落在了他的手中。

    他伸出手,把玉瓶放在了许晚辞的掌心:

    “这只是其中之一,你还想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

    许晚辞没有用力,任由玉瓶从她掌心坠落,落在魔晶制成的地面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可以把三叶莲,还我了么?”

    言朔眼中再无一丝黑色,他双目猩红,周身魔气动荡,顶级魔晶构建而成的魔库,在这一刻,竟然有了细密的裂痕:

    无数的至宝,在她心中,居然比不过区区一件三叶莲。

    三叶莲,有什么好?

    萧玉衍,又有什么好?

    值得她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

    这一刻,他根本理不清自己心中的情绪,只想把周围的一切全都摧毁殆尽。

    只是,言朔看着缓缓闭上双眼,仿佛欣然赴死一般的许晚辞,眼中的猩红一点点褪去,暴动的魔气,也绕开了她的身影。

    死对于她而言,是一种解脱。

    他怎么可能让她这样轻易的死去?

    言朔一挥手,所有的魔气尽数收敛,许晚辞的身体也再没有任何支撑,狼狈地跌落在了地上,手上的伤痕再次裂开,鲜血顺着地面,缓缓地流到了角落之中。

    言朔面无表情地把三叶莲扔到了她的身前,看着她小心翼翼将它捧在掌心的模样,他眼中恶意翻涌:

    “你最好,永远都不要后悔。”

    这时,许晚辞的鲜血,悄无声息的流到了角落中的一块儿已经没有一丝光芒,仿佛已经报废的留影石之上。

    下一瞬,光芒乍起,一块儿带着雾气的镜面出现在了二人眼前。

    言朔感受着透过留影石传来的灵气,眼中蓦然涌上无尽的冷意与厌恶。

    镜中,仿佛天漏一般的魔气在天地间纵横叫嚣,摧毁着周围的一切。

    魔气之中,隐约能看到一个月白色的身影。

    他周身仿若带着静寂之巅的霜雪,清清冷冷,无波无澜,他淡漠地扫向世间,万物在他眼中不过一瞬。

    再之后,他轻轻抬起手,周围已经厚重的如同实质的魔气一点点凝聚在他的掌心。

    不过几息,天地回春,漫天的死寂之中,只余下他掌心的那粒魔珠。

    那粒足以毁坏半个修仙界的魔珠,就这样在他手中,一点点湮灭在了世间。

    他静静地站在半空之中,仙魔两界仿佛都是他的陪衬。

    只一人,便敛尽了世间风华,却让人只能仰望,不敢有分毫僭越。

    他淡淡扫过留影石所在的方向,下一瞬,魔库之中的留影石悄无声息的碎裂,化作飞灰融入了魔气之中。

    许晚辞看着镜面消散的方向,双手紧握,用尽全力才堪堪控制住了自己的呼吸。

    只是一眼,便足以让她清楚他的身份:

    清衍仙尊。

    原来这世间,真的有超出她认知的强大。

    这样轻描淡写,却足以让整个修仙界都为之颤动的强大。

    即使三叶莲已经让她不再同其他人一般惧怕清衍仙尊的灵气,可只是隔着留影石,感受到他的灵气后,依旧让她全身的灵力凝滞了一瞬,心跳更是已经完全不受控制。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她编造出这个谎言时,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怀疑。

    是啊,谁会信?? 呢?

    若不是她知晓原著剧情,怕是早在说出那个谎言之后,便会被执法殿的两位长老杀之而后快。

    许晚辞对面的言朔,看着萧玉衍那仿佛永远都高高在上的身影,眼中猩红遍布,却又在几息后,化为一片暗沉的漆黑。

    那一次,若不是萧玉衍,魔界的范围应该是如今的一倍。

    他也不会闭关百年。

    这一刻,他心中所有的情绪,都化作极致的冰冷与杀意。

    言朔看着怔愣的站在原地,眼中平静不在的许晚辞,杀意一点点将她围起:

    只是鲜血,就激活了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废掉的留影石。

    清衍仙尊的……挚爱。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眼中恶意依旧,却停下了手:

    不惧生死,不怕疼痛么?

    他不信,她没有其他弱点。

    如今萧玉衍深爱的人,就在他的手中。

    他会用尽手段,一点点的让她崩溃,绝望。

    谁叫如今在她身边的人,是他呢。

    *

    一日的时间,困扰整个魔界的一百零八处魔渊,已经毁了一半。

    这些被毁掉的魔渊,需要数百年的时间再次凝聚出魔物,魔界的修士也获得了比之前安定许多的数百年的修炼时间。

    而夜潇,也已经利用化身,将许晚辞百年来的所有经历,都查了出来。

    许晚辞在太清宗外门时,寥寥几句话就足以概括。

    天赋平平,喜好清净。

    可是进入到内门之后,许晚辞不仅天赋提升了许多,性格更是变得偏执。

    夜潇想起自己查到的许晚辞将楚青川错认为仙尊转世后所做的事情,目光带着几分复杂。

    在知晓楚青川并非仙尊转世之后的那些事情,更是每一件都足够疯狂,足够惊心动魄。

    三叶莲、上古战场、无相神石……

    这还只是她能查到的,还有许多,在太清宗内依旧是绝密。

    夜潇感受着身前厚重的让她胆战心惊的魔气,根本不敢多想,头愈发的低。

    言朔看着她呈上来的内容,唇角的弧度冰冷却又嘲讽:

    “以无相神石,祈愿他醒来。”

    “真是深情啊。”

    他感受着心中翻涌的陌生情绪,把所有都归咎在了厌恶之上,他唇角的弧度一点点加深:

    真是有趣。

    费劲心力得到那样罕见的至宝,竟然是为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早已消融于天地之间的人。

    那么,

    是谁告诉她,将神魂献祭给天道的人,还能醒来的?

    一个多么容易戳破的谎言啊。

    言朔眼中满是冷漠的兴味:

    若是她得知了真相,表情一定会分外美妙。

    他从枯骨凝成的王座上站起身,面前的魔纸寸寸湮灭。

    许晚辞如今的所在,是距离幽魔殿最近的宫殿。

    她安静地坐在魔床之上,感受着三叶莲对于识海的温养,在这一刻,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

    从表现出她对三叶莲重视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开始了这场以性命为筹码的赌注。

    三叶莲对她太过重要,她必须赌。

    况且,在言朔面前,她需要有一个弱点,一个让她能在他手中活下去的弱点。

    她赌得是言朔不会让她得偿所愿。

    她在他面前的表现,一直生死皆可,甚至对于死亡还有一种期许。

    言朔不可能让她轻易死去。

    只是这一点,她便有五成的概率活下去,有三成的概率重新得到三叶莲。

    只是……

    想起魔库之中的至宝,她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她确实不曾动心。

    因为她知道,从言朔手中得到这些,付出的代价早已经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她想要得到什么,从来不会依托于任何人的施舍,她会自己将它拿到手。

    她唯独没有想到的,是那块留影石。

    百年前以身为祭,修补天道的……清衍仙尊。

    她睁开双眼,强行把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只留下了一片平静。

    言朔来到这里时,便看到了许晚辞定定地看着三叶莲的场景。

    他心中涌上了一股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

    他身上的魔气勾住她的下巴,逼她转过头来看向他,只看向他。

    看着她脸上同之前一般的清澈与平静,他终于扬起了唇角。

    言朔一步一步走到了魔床边,他扫了一眼她手中紧握的三叶莲,声音恶劣:

    “若是魔库中有无相神石,你会舍得用它交换么?”

    许晚辞握着三叶莲的手蓦然一紧,她抿着唇,依旧未曾开口。

    言朔却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看来不会。”

    “也是,你既然已经知道无相神石救不了他,那一块与两块,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许晚辞双眸之中,终于有了言朔的存在。

    她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戒备:

    “魔尊到底想说什么?”

    言朔俯下身,看着许晚辞瞳孔中自己的倒影,唇角的笑意缓缓加深:

    “你身为元婴,大抵不清楚什么叫以身祭天。”

    他的手轻柔地拂过她鬓边的碎发,声音和缓却如同一道利刃,一寸寸的割在身前人的心上:

    “在他修复天道的那一刻,他神识会化作千万道碎片,融天,落地。”

    “融入天道的那一部分,会被天道吞没,再无一丝意识。”

    “落地的那些神识,会落入世间的一草一木,然后随之生长,消亡,再无一丝痕迹。”

    言朔用魔气强硬地控制着许晚辞,让她根本不能躲避分毫。

    他看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道:

    “已经过去了百年,你猜他落地的那些神识,剩下的可有万分之一?”

    “就算你能以天道祈愿,也不可能让他醒来。”

    三叶莲蓦然刻入掌心,许晚辞双手一瞬间变得鲜血淋漓。

    可是她的面色,却带着绝望至极后的冷静:

    “所以呢?”

    仿若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她并没有崩溃,只是一字一句道:

    “你认为不能,便不能了么?”

    言朔身边的魔气蓦然加剧,他漆黑的瞳孔中,猩红的纹路若隐若现:

    “你已经元婴,已经能够感受天地之力,难道你还想继续骗自己么?”

    “承认吧,这世间,根本没有救他的方法。”

    “无相神石没有用,什么都没有用。”

    “所以呢?”许晚辞静静地看着他,眼中纵然有疲惫,有伤怀,但却唯独没有放弃,

    “没有希望,就不能继续找了么?”

    她声音平静而坚决:“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去寻找,去寻找那一线生机。”

    言朔手中已然带上了溢散的魔气,他感受着胸中隐现的愤怒,一字一句道:

    “根本不存在那一线生机。”

    “可也没有什么会阻止我。”许晚辞唇角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她轻声道,“那我为什么不继续找下去呢?”

    “大不了就如同你所说,我穷尽一生都找不到让他醒来的办法。”

    她看着他,目光安宁却又执着:

    “可那又如何?”

    “这一路,我永远都只会满怀期待。”

    “因为结局早已注定,在我死去的那一刻,我们终究相会。”

    她拼尽一切,也不过只是想在失去所有意识的那一刻,再见他一面罢了。

    言朔看着她眼中的坚定,第一次念出了她的名字:“许晚辞。”

    他应该嘲讽、应该奚落她。

    可是,最终他只是近乎困惑的问道:“你的一生,都只是为了他而存在么?”

    许晚辞轻轻地笑了:“怎么会呢?”

    “我做的一切,明明都只是为了自己。”

    “是我想他醒来,是我想见到他,是我……从来不想放手。”

    混沌之中。

    萧玉衍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眼中第一次没有了万物的存在。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牢牢地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如同落雪般清冷安静,但却专注。

    这一刻,他已经不仅仅只是想让她活着。

    他还想……

    萧玉衍一只手覆上了自己的胸口,眼中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困惑:

    他还想……什么?

    魔宫之中,听着许晚辞的话,言朔笑出了声,笑声带着挥之不去的自嘲。

    他终于松开了钳制她的魔气,目光再无猩红,只剩下了深渊一般的漆黑。

    他终于认清了自己一直以来涌现的陌生情绪到底是什么。

    是嫉妒啊。

    萧玉衍他凭什么,凭什么拥有这些。

    天赋、地位、修为,甚至……

    许晚辞。

    凭什么在他死后的百年,依旧有人为他燃尽生命,为他不顾一切,为他耗尽一生,去找那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可能。

    凭什么!

    言朔欺身向前,目光带着让人心惊的专注:“许晚辞,你说的对。”

    “我是羡慕他。”

    “不,是嫉妒。”

    他单膝跪在魔床之上,双手紧握在她的双肩,声音温柔的像是一声叹息:

    “不过没有关系。”

    “得到就好了。”

    他眼中猩红的纹路逐渐涌现,然后在许晚辞的注视下,一点点加深,直到变成了极致的暗红。

    言朔数百年都未曾用过一次的魔域,展开了。

    许晚辞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却根本无力抗拒,在言朔面前,她连闭上眼的力气都没有。

    这是言朔与生俱来的魔域,能够改变人的认知。

    只要他想,他可以让陷入魔域的人,一生被困其中,喜怒困苦皆有他来定制。

    原著中言朔好奇楚青川气运之子的身份,于是用魔域将他困住,想看他能不能利用气运从中逃脱。

    即使那时楚青川已经大乘后期的修为,即使有三叶莲作为辅助,他依旧在其中挣扎了数年,才终于找到了一条生路。

    如今的她只有元婴修为,哪怕神识已经大乘,怕也很难从中全身而退。

    这一瞬,心中冷静到了极点:

    言朔方才说的是嫉妒。

    他嫉妒她能一直记住萧玉衍,为他付出所有。

    所以在魔域中,他最大的可能,是让她把不顾一切的对象,换成他。

    言朔喜怒无常,疯狂至极,想要在他手下活下去,那她肯定不能让他如愿。

    当他得偿所愿的那一瞬,她大抵会从他的消遣,变成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的废人。

    那时,她只有死路一条。

    更何况,她绝不能让言朔察觉到她的谎言,不然,她将成为仙魔两界共同追杀的对象,她会跌入无尽深渊,会经历远比死亡更加恐怖的一切。

    许晚辞紧紧地攥住手中的三叶莲,即使在魔域之中,三叶莲依旧温柔地滋养着她的神识。

    她用尽最后一丝清明,用一丝魔域的气息,催眠了自己:

    她有一个深爱之人。

    他喜欢蓝色,喜欢三叶莲。

    他的左手手腕处,有一颗红痣。

    他会陪她一起看漫天繁星,也会为她种下一片化雨昙,他会指点她修炼,也会纵容的看着她偷懒。

    他知道她所有的喜好,也会包容她所有的缺点。

    他是这个世间,她最爱的人。

    她亦是这世间,他唯一的挚爱。

    她只是和他……走丢了,终会重逢。

    他是……

    许晚辞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到最后,浮现在她脑海的,是留影石中,那个敛尽风华,清冷胜雪的身影。

    言朔看着即使失去意识,依旧死死攥住三叶莲不放的许晚辞,目光有一瞬间的晦暗。

    他对上她空洞的目光,心中涌上一丝烦躁,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一字一句地问道:

    “萧玉衍他有哪里好?”

    许晚辞的声音软糯中带着一丝困惑:

    “他有哪里不好么?”

    言朔冷笑了一声,猩红的眼中满是恶意:

    “他不是都已经抛下你一百年了么?”

    “你胡说。”即使在魔域之中,她依旧认真的反驳,声音却多了几分失落,“是我把他弄丢了。”

    言朔微不可查地眯起双眼,声音愈发轻柔:

    “那你为什么这么爱他?”

    许晚辞有些困倦的揉了揉眼睛:

    “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他会陪我修炼,会为我做喜欢的糕点……”

    “他会和我做遍所有我想做的事情……”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变得轻不可闻,眼睛也一点点的闭了起来。

    言朔一只手覆在她的脑后,轻声问道:“还有么?”

    许晚辞闭上双眼,声音轻的仿若呢喃:

    “他好看。”

    “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言朔冷哼了一声,覆在她脑后的手,却温柔的让她躺回了床上:

    只是如此简单的事情,就让她这般不顾一切。

    真傻。

    他定定地看着睡颜安详的许晚辞,眼中的猩红纹路再次加深:

    要取代萧玉衍在她心中的地位么?

    当然不。

    他绝不可能成为任何人的影子,他永远都只是他自己。

    他会比萧玉衍,对她好上百倍,千倍。

    他会让许晚辞,之后的眼中、心中都只有他一人。

    萧玉衍的挚爱,今后,只会是他的俘虏。

    他们,会有比百年更漫长的时光。

    看,他终究赢了他。

    言朔将床上人的碎发抚到耳后,眼中猩红的纹路流转开来:

    “睡吧。”

    “醒来后,你会忘记一切,你的一生中,只会有我的存在。”

    第55章  你不知道我最怕痛了么?

    言朔看着魔床之上已经陷入沉睡的身影, 目光有森冷的恶意,但更多的,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专注。

    他扫过许晚辞即使在睡梦之中依旧微蹙的眉头,扫过她苍白的面色和纤瘦狼狈的身形, 最后停在了她紧握着三叶莲的双手之上。

    身在魔界, 她身上的灵气被魔气压制, 伤势根本没有办法如同在修仙界一般愈合。

    她掌心处方才被割伤的伤口, 鲜血依旧缓缓流淌, 将手中的三叶莲, 一点点的染上成了血红。

    言朔目光倏地冷了下来。

    他一抬手, 魔气毫不留情地把三叶莲从她手中拽了出来,让她的掌心又多了几道伤痕。

    看着手中蓝色与血色交织的三叶莲,他手中魔气翻涌, 一点点将它吞噬。

    就在这时, 一滴鲜血落在魔床之上, 发出了一声轻响。

    言朔手中动作一顿,抬眸看向许晚辞。

    看着她掌心的血痕,他眼中有猩红涌上, 却又被他强行压制,双眸之中只剩下了一片漆黑如墨的暗沉:

    不过是一件法器罢了,留着又如何。

    让萧玉衍炼制的法器, 见证许晚辞爱上他, 为他不顾一切, 倒也有趣。

    他厌恶地把三叶莲扔到了一边,看着许晚辞手上越发碍眼的伤痕, 他俯下身,一点点把她的手掰开, 下一瞬,一滴灵芝水落入她的掌心,将所有的伤口尽数修复。

    他用魔气,就如同擦去许晚辞心中的那个身影一般,一点点地擦拭着她掌心的血痕,直到再也看不出一点受伤的痕迹。

    言朔站直身体,定定地看着一无所知,安静沉睡的许晚辞:

    等她醒来后,会忘记一切,只记得他。

    他会得到一个为了他生,为了他死,为了他倾尽一切的……许晚辞。

    *

    作为魔界唯一一个能用化身在修仙界内安然无恙行走的魔将,这段时间,夜潇忙的脚不沾地。

    她三个化身一同出动,一个去了太清宗,探查许晚辞的过去,一个去了号称修仙界全知城的定丰城了解内情,还有一个在千佛寺周边的城池潜伏。

    累得她魔身都瘦了一圈,就连体内的魔气都变得死寂沉沉,疯狂的叫嚣着想要休息。

    只是,想起最近愈发喜怒无常,已经捏碎了魔界大半魔渊,随时都有可能对魔将下手的魔尊,她根本不敢有丝毫耽误。

    她看着前方的宫殿,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的走入了幽魔殿中。

    感受着殿内罕见至极,甚至已经称得上是平和的魔气,夜潇的脚步微不可查的顿了一瞬:

    魔尊今天的心情……好像还不错?

    她行完礼后,趁着魔尊心情尚可,赶紧将自己探听到的消息复述了一遍:

    这段时间,太清宗的七长老谢听白,与江家的天才江泽都已经晋升为渡劫期,这两大势力本就是修仙界顶尖,如今更是站稳了第一宗门\第一世家的位置。

    修仙界已经数十年未曾出现新晋的渡劫修士了,如今却一同出现了两位。

    据她所知,这两人的进阶,或许都与许晚辞有关。

    也难怪……

    如今修仙界各大宗门世家的人,以太清宗与江家为首,尽数聚集在了络龙城。

    和之前无相神石那一次的针锋相对不同,这一次聚集在一起的各大渡劫修士虽然有些摩擦,但大都能和平相处。

    这些人每日会聚在城主府中商议事务,只是面对这样多的渡劫修士,她的化身根本不敢太过靠近。

    想到这里,夜潇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她知道许晚辞身份特殊,却也没有想到会让修仙界摆出这么大的架势。

    甚至于……

    她低着头,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动:

    “据化身探查,千佛寺中偶有异动,有可能是……佛子出关。”

    三十年前,若不是那位佛子,魔尊也不会闭关到如今。

    和她想象中的不同,言朔并没有暴怒,就连他身边的魔气都没有什么反应,依旧和方才一般近乎平和的弥漫于魔殿之中。

    夜潇停顿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继续道:

    “修仙界相传最有可能飞升的气运之子楚青川,这段时日在七煌沙漠中找寻七煌灵焰,虽然中途坎坷,但恰好在前段时日得到了灵焰克星……”

    说起楚青川这段时间的经历,就连见多识广的她,也忍不住感叹一句气运非常。

    难怪被修仙界断定为最有飞升可能的修士。

    魔界不惧因果,却也终身只能在魔界沉沦,根本没有飞升希望。

    所以对于他们而言,修仙界每一个有飞升可能的人,都是他们厌恶,甚至想要了结的对象。

    只是,即使夜潇把楚青川的奇特之处都汇报了出来,言朔的面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他扫过低头恭敬汇报的夜潇,一只手把玩着魔珠,冷不丁的问道:

    “你觉得女人喜欢什么?”

    这一刻,夜潇的大脑停滞了一瞬:

    她身为九品魔修,居然也会如同凡人一般幻听么?!

    就在她沉默的这一瞬,幽魔殿内的魔气忽然多了几分躁动的杀意。

    夜潇一个战栗,瞬间回过了神,这一刻,她的大脑飞速转动:

    魔尊刚刚问的是……女人喜欢什么?

    最近出现在魔尊身边的女人,就只有……

    可是明明魔尊之前还对许晚辞厌恶至极……

    感受着言朔身上愈发不耐的魔气,夜潇再也顾不上其他,一脸恭敬道:

    “若是如同许小姐一般的修士,大抵会对修炼更为上心。”

    感受着周围缓缓消退的杀气,她松了一口气,赶紧继续道:

    “所以许小姐定然会喜欢那些天材地宝和符箓法器。”

    “除了修炼外,修仙界的女修大都喜欢罗裙发钗、玉器首饰……”

    言朔阖着双目,面色平淡的听着。

    听到夜潇洋洋洒洒的说了一通后,他面色依旧未变,声音更是带着满不上心的淡漠:

    “那就这些。”

    “去准备吧。”

    夜潇赶紧行了一礼:“是。”

    就在她起身想要离开幽魔殿时,言朔不紧不慢地敲了敲跟在他身边的魔珠,声音带着一丝兴味:

    “昭告魔界,本尊的魔后出现了。”

    即使夜潇已经猜到了几分,但是听到他的声音,心中依旧不受控制的颤了一下:

    许晚辞……不是清衍仙尊的挚爱么?

    魔尊厌恶仙尊至此,怎么会?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她在言朔不耐之前,赶紧行礼道:

    “魔尊与魔后天生一对,虽之前有小人阻碍,但终得圆满。”

    “属下恭贺魔尊。”

    言朔闻言终于睁开双眼,目光第一次落在了战战兢兢的夜潇身上。

    他眉梢微挑:

    “魔库里有件千魔珠,自己去取吧。”

    夜潇声音蓦然拔高:“多谢魔尊!”

    言朔身为魔界至尊,想对一个人好,根本不用做什么,只要吩咐一声,就会有人无数人把至宝捧到那个人面前,将她捧上云端。

    她会拥有无数天材地宝,仅次于魔尊的地位和无上的权力。

    当然,当他觉得无趣后,也随时都可以收回这一切,然后轻笑着看她坠入地狱。

    不过一日的时间,幽魔殿不远处的暗暝楼便被装饰成了与魔界完全不同的模样。

    修仙界人尽皆争的玉明石高悬于天际,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将暗暝楼照耀的如同修仙界的白日一般。

    暗暝楼中的灵树换了三次,从一开始的幻颜树,到花香满天的清梨树,到最后枫叶似火的落枫树。

    周围的魔气被限制在外,清风吹过,落了一地的红枫。

    阁楼之中,入目所及,皆是修仙界中难得的法器灵宝。

    千年墨玉雕刻而成玉床之上,一个一身红衣的纤瘦身影安静的躺在那里。

    她眉眼间似乎带着若有若无的愁绪,唇色浅淡,在红衣的映衬下,更多了几分脆弱的惊艳。

    暗红的裙摆落在墨色的玉床上,勾勒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美感。

    如今许晚辞身上的伤势,已经被各种天材地宝完全修复,神识在至宝的滋养下,已经突破了大乘界限,朝着渡劫而去。

    若不是因为身在魔界,无法进阶,怕是她的修为已经被灵宝硬生生的堆上了大乘。

    当魔域完全改变了她认知的那一刻,她就会醒来。

    言朔站在床前,静静地看着一身红衣,睡颜如初的许晚辞,蓦然响起了她满身伤痕,血染蓝衣看向他场景:

    果然,红色更适合她。

    这时,她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下一刻便睁开了双眼,露出了一双如孩童般纯澈的瞳孔。

    许晚辞看着面前陌生的场景,脑海中有陌生的画面一闪而过,最后只留下了一片空白。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这里……是哪儿?

    许晚辞感觉着自己一片混沌的大脑,眉心微蹙,眼中有慌乱一闪而过。

    随即,她几乎是下意识逼自己冷静了下来,一边本能地调动丹田中的灵力,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入目皆是奢华雅致,黑色与暗红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一定程度上彰显着房间主人的性格。

    这样的装饰,看来她的现状,并不危险。

    这时,许晚辞终于发现了站在床头处的身影。

    只是一眼,便足以让她意识到他的强大。

    他生着一张堪称惊艳的脸,眉目绝色却带着无可比拟的强大与冷漠,漆黑的双目扫来,让人胆战心惊,不敢擅动。

    许晚辞不知道他的身份,但她的本能告诉她,她不能在这个人面前露怯。

    她坐起身,看着身上暗红的衣裙后,视线微不可查的一顿,随即侧过头,稍显疑惑地问道:

    “请问您是……”

    言朔看着她即使失去记忆,依旧在他面前表现的平静自若的许晚辞,眼中带上了几分兴味。

    他漫不经心低扫了她一眼,声音有着几分浮于表面的伤心:

    “晚辞不记得我了么?”

    许晚辞听到他的声音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带着一丝空洞:

    “你是……言朔。”

    “是我的……”

    是她的什么人呢?

    言朔俯下身,眼中猩红的纹路一点点涌现:

    “是你的挚爱。”

    “言朔是你此生,唯一深爱之人。”

    许晚辞听着他的声音,不知为何,脑海中有一个蓝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回过神时,她眼前被墨色环绕。

    言朔一身黑衣,坐在了床侧,一只手温柔地拂过她的侧脸。

    墨玉床上,他的黑衣与她的红衣交织在一起,看起来密不可分。

    言朔把所有的恶意深深埋藏,他轻笑着问道:“怎么了?”

    许晚辞缓缓的眨了眨双眼,虽然心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身旁的人是她一生所爱。

    可是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仿佛是察觉到了她的走神,言朔伸出手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回神了。”

    许晚辞自认为隐蔽地往后挪了挪身体,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冷静下来,是试探,也带着一点恶人先告状的意味:

    “既然你我这样恩爱,那你为什么没有发现我失忆了?”

    “我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失忆……难道你根本不知道我之前经历了什么?”

    “甚至不知道我受伤了?”

    她对周围的事情一无所知,失去记忆的事情根本无法隐瞒,还不如在一开始便透露出来。

    言朔听着她脆生生的质问,唇角的笑意一点点加深,他声音闲适:

    “嗯,看起来活蹦乱跳的,伤势应该已无大碍。”

    “所以我真的受伤了?”许晚辞看着他漫不经心的表情,不顾上心中的警惕,赶紧检查起了自己的伤势,声音满是担忧,“还是能导致失忆的重伤?”

    看到自己身上并没什么伤口,也没有什么不适后,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看向身旁人的目光却带着一丝质疑与控诉:

    “我们关系真的好么?”

    “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平淡?”

    言朔看着许晚辞比之前精神了许多,眼中再也不只是平静与死寂的模样,指尖一动。

    他身上的魔气,温柔地拂过她的裙角,声音闲适道:

    “魔界快一半的灵宝都用在了你的身上,你若还是有事……”

    他的魔气蓦然将她拉到了身前,眼中仿若有无限深情:“怕是我只能陪你殉情了。”

    听着他的话,许晚辞有些诧异的抬起头,对上了言朔漆黑的双眸。

    她蓦然回过了神,声音却没有了方才的理直气壮:

    “那你不知道我最怕痛了么?”

    “那么重的伤势刚好,你都不关心我两句?”

    言朔的目光微不可查的一顿:

    她……怕痛?

    从他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她好像就一直在受伤。

    就连丹田与神识都透支到了极限,可是那时莫说是怕,她就连面色都从未变过分毫。

    他只是洗去了她的记忆,并没有改变她所有的喜好。

    所以,在很久之前,她也会怕痛。

    言朔看了许晚辞一眼,目光带上了几分晦暗,却很快被不动声色的遮掩过去。

    他声音中的温柔似乎多了几分真切:

    “是我的错。”

    许晚辞移开了视线,她感受着心中那个让她相信他,靠近他的声音,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虽然她没有过去的记忆,但是隐约能察觉到,身侧的人……应该不会害她。

    她转过头,试探性地问道:

    “既然我们关系这么好,想必你应该对我很了解。”

    “那我最喜欢什么?”

    言朔声音平淡的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我。”

    许晚辞目光带着一丝狐疑。

    她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又问了一句:

    “那我最讨厌什么?”

    言朔唇角的笑意带上了一丝恶劣:

    “你当然最厌恶修仙界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

    “尤其是百年前还活着的那一个。”

    第56章  神明尚未理解,却已经有了欲望与嫉妒的存在

    许晚辞听着言朔的话, 脸上带着几分云里雾里的茫然。

    她没有过去的记忆,也根本不知道他口中那个百年前还活着的人究竟是谁?

    只是……

    她厌恶修仙界的修士么?

    许晚辞感受了一下心中的情绪,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好像……并没有。

    所以,她身旁的这个人, 真的是她亲密无间的爱人么?

    言朔的话, 她又真的可以相信么?

    她没有转头, 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暗红色的衣裙, 心中冷静的把醒来后发生的一切捋了一遍:

    她之前重伤失忆, 如今方醒。

    按照言朔的说法, 她与他相爱, 重伤之后被他用魔界大半的至宝给救了回来。

    魔界……至宝?

    许晚辞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稍显呆滞的转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你是……魔修?”

    她虽然失去了记忆, 但是依旧有着一些常识与本能。

    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厌恶修仙界的修士, 她都很肯定, 自己就是修士。

    就算她什么都不懂,但也知晓仙魔两界从来纷争不断。

    他们二人这种差别甚大的身份,怎么就成为了一对爱侣?

    言朔看着她后知后觉的震惊模样, 微不可查地扬了扬唇角,声音带着几分恰如其分的伤心:

    “晚辞还真是无情啊。”

    “曾经因为魔修的身份对我另眼相待,如今却反复无常, 开始嫌弃起我的身份了么?”

    许晚辞看着言朔脸上稍显漫不经心的表情, 张了张嘴,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是不是,太假了?

    她总觉得, 要是让她自己演这一幕的话,她演的肯定比他好上无数倍。

    只是……

    许晚辞感受着心中想要相信他的欲望, 心中却愈发冷静和……警惕。

    因为她在内心深处,察觉到了一丝隐蔽的危机。

    她的本能告诉她,面前的人,很危险,她不是对手。

    她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现状与自己的过去。

    想到这里,她面色依旧满是茫然,她略显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可是仙魔有别,又向来敌对……”

    许晚辞转过身子,跪坐在言朔面前,认真地看着他:

    “既然你说……我们是恋人。”

    “那我们是如何相遇,如何相知,我又为什么会身受重伤,来到这里?”

    言朔并不疑惑她会问出这个问题。

    他看着一身红衣,眼中只有他一人的许晚辞,眸色漆黑之中,似乎有了几分温柔的意味。

    他一只手撩起她锁骨前的长发,看着漆黑的发丝一点点从指尖划过,他唇角的笑意一点点加深:

    “晚辞希望有怎样的相遇,我们便会有怎样的相遇。”

    “如果和我相关的过去,会让你记起那些不开心的曾经。”言朔把她身前的长发,轻轻地撩到身后,声音听起来仿若带着无限深情,温柔得让人想要沉醉其中,

    “那忘记也无妨。”

    他轻描淡写地把许晚辞的过去抹去,略显蛊惑的继续道:

    “我们还有很漫长的未来,何必浪费时间,去找你根本不想记得的那些记忆?”

    许晚辞感受着脖颈处发丝划过的细微痒意,心中愈发冷静,她冷酷而强硬的压下了心中对身前人的依恋:

    不管他说得有多好,其实她只听出了一件事:

    他不想她记起来过去。

    为什么?

    如果他们真的亲密无间,又为何需要瞒着她那些过去?

    在得知爱侣失忆后,第一反应难道不应该是努力让她记起么?

    除非,那些回忆?? ……

    想到这里,她心中依旧冷静,面色却多了几分迷茫,她仿佛是有些不安地往后仰了一下上半身,想拉开和身前人的距离,声音带着对身前人的信任:

    “可是现在我对所有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这种感觉,真的很……让人害怕。”

    言朔听着她声音中隐隐透露出来的脆弱与依赖,一点点隐藏起了眼中的贪婪,漆黑的双眸中似乎有暗潮涌动,最后被浮于表面的温柔牢牢压制:

    “晚辞,你应该知晓自己的性格。”

    “如果不是无法接受,你又怎么会选择忘记一切?”

    他一只手安抚似地抚了抚她的长发:“我只是不想违背曾经的你做出的决定。”

    “没关系,等你熟悉以后,会喜欢上现在的所有。”

    包括他。

    许晚辞抬起头,蓦然对上了言朔漆黑如墨、专注至极的目光,她不适应一般地侧过了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的话看似没有什么破绽,能够自圆其说,可是却又什么都没有透露。

    她依旧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

    真的如他说得那般,她是因为过去太过悲惨,所以才主动忘记的么?

    许晚辞指尖微不可查的动了动: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性格。

    若是真的艰难到了极点……

    她只会挣扎着走出一条生路,然后把每一步都记在心间。

    就算失去所有的记忆,可她依旧是她。

    想到这里,许晚辞缓缓地眨了眨眼睛,眨去了眼中所有的疑惑,只剩下了一片让人心安的懵懂与迷茫。

    言朔看着她面色虽然有茫然,也有疑惑,却始终没有抗拒他靠近的模样,眼睛微不可查地眯了一下。

    他伸出手,手背轻柔地触碰了一下她的侧脸:

    “在想什么?”

    许晚辞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手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扫,指尖忽然碰到了一个陌生而冰冷的物件。

    她好奇地往手边的位置看去。

    角落中,一件蓝色的精美法器安静的躺在那里。

    许晚辞侧过身,右手支撑着身体,用左手指尖艰难的把角落中的法器勾了出来。

    拿到法器后,她坐正身体,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蓝色的三叶莲安静的落在她的掌心,与她周身的暗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让人感觉不到一点突兀,反倒带着几分缠绵的美感。

    看着她的动作,言朔的目光一点点暗了下来,唇角的笑意也带上了一丝冷意。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即使声音温柔,却依旧带着若隐若现的冷意:

    “原来你还留着这个平平无奇,没有什么用处的法器。”

    许晚辞对身边人的情绪向来敏感,她握着三叶莲的手微微用力:

    言朔,不喜欢这个法器?

    可是为什么她却觉得这个法器,很珍贵。

    她看向三叶莲的目光,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专注。

    她根本没有抬头看言朔,所有的试探都被她压在了真挚的赞叹之中:

    “平平无奇么?”

    “我觉得很漂亮啊。”

    “漂亮?”言朔淡淡地扫了一眼她手中的三叶莲,声音带着隐隐的冷意,“可惜了。”

    “这是你最厌恶的人炼制的法器。”

    看着许晚辞诧异的神情,他眉梢微挑,声音从容而淡定:

    “你留着它,大抵是想庆祝那个人的离世。”

    “如今刚好百年。”

    许晚辞听着他的话,微微垂眸遮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又是那个人。

    那个人,是不是和她的过去息息相关?

    想到这里,她握着三叶莲的手缓缓用力:

    “我和那个人,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么?”

    言朔闻言唇角的弧度带上了几分温柔的恶意:

    “是啊,他可是……害你不浅。”

    看着许晚辞眼中的好奇,他轻声继续道:

    “他害你几次重伤濒死,害你修为受限,让你的剑道永远无缘大道……”

    “有他在,你从未真正开心过,百年的时光中,一直与痛苦为伴。”

    他一只手轻轻地点了一下她的左手手臂:

    “这里,有过一道疼痛能持续一月的伤痕,是因为他。”

    许晚辞身体一僵,言朔的指尖从她的手臂,一点点上移,从她的侧肩来到了她的脖颈,最后停留在了她的侧脸之上:“这些地方,都曾经被当世顶尖灵火烧灼,让你休养了数月。”

    言朔的手继续上升,轻轻地覆在她的后脑:

    “你的神识与丹田,更是几次重伤……”

    他声音温柔的如同叹息:

    “你身上所有的伤痕,都是因为那个人,你怎么可能不厌恶他?”

    混沌之中。

    萧玉衍自己都未曾察觉到指尖凝聚的天道之力,随着言朔的话,无声无息的消散在了漫天的虚无中。

    陌生的情绪在心中隐现。

    虚无之中,混沌搅弄,唯一的色彩如同水墨一般,继续渲染开来,染出了一片浅蓝。

    然后在下一瞬,风云休止。

    静立其中的萧玉衍,仿佛又成为了那个聆听万物之语,静看世间兴衰,无波无澜,无情无欲的天道。

    只是他的眼中,却有了一丝潮起时汹涌但却沉寂的微光。

    天道那颗从来虚无的心,渐渐的有了实形,也有了温度。

    神明,正在一步步,心甘情愿的靠近尘世。

    靠近尘世中的那人。

    哪怕连他自己都不知晓。

    暗暝楼中。

    许晚辞听着言朔的话,感受着他指尖从她身上拂过,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她能听出来,言朔说的每一句话,都很真实,真实的仿佛他见到过她受伤的模样。

    他没有说谎。

    她是真切的受过那样的伤,那样只是听起来就让她觉得疼痛的伤。

    看着自己如今完好的双手,她喃喃道:“那该有多疼啊。”

    可是那个人,真的是让她受伤至此的人么?

    她心中疑惑,却得不到任何答案。

    言朔闻言指尖有魔气萦绕,看着三叶莲的目光带上了未曾遮掩的恶意:

    “既然如此,我替晚辞把它毁了好不好?”

    “让它去陪那个你厌恶的人。”

    许晚辞几乎是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三叶莲,心中涌起来的情绪,不是厌恶,而是担心。

    她不想这件法器被毁,甚至不想它受到任何伤害。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更何况只是一件法器,就算留在身边,也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危险。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看向身前人,声音带着几分无奈:

    “这又不是法器的错。”

    “我很喜欢这个法器,想留下它。”

    说到这里,她目光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看起来无害、又只能依托于言朔存在的小心翼翼:

    “可以么?”

    言朔对上她的目光,心中恶意翻涌,却又被他强行压下。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她手中紧握的三叶莲,蓦然回想起曾经她手掌鲜血淋漓,却依旧不肯松手,生怕三叶莲消失的模样。

    一件法器。

    只是他的一件法器,居然让她在魔域之中,依旧不肯放手。

    “既然晚辞喜欢,那就留下。”他缓缓地抚过她的长发,微微垂眸遮住了眼中的猩红,“不过是一件法器罢了。”

    他扶着她的肩,让她重新躺回了床上:

    “你重伤初醒,需要好好休息。”

    他眼中猩红的纹路再次涌现,周身的魔域逐步加深:

    “醒来后,你会更爱我,更离不开我。”

    看着许晚辞闭上双眼后,他一只手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声音温柔地诱哄道:

    “晚辞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许晚辞一只手握着三叶莲,感受着识海中微弱的光芒,她的声音很轻:

    “言朔。”

    “我在。”

    “你穿蓝色,会不会更好看?”

    室内一片死寂。

    室外,几十棵落枫树霎时化作了飞灰,消散在了空中。

    言朔的面色冷到了极点,周围的魔气控制不住的动荡,却始终没有伤害床上的许晚辞分毫。

    良久之后,他站起身,声若寒冰:

    “不会。”

    许晚辞再次醒来时,周围一片安静。

    她感受着自己体内充盈的灵气,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镂玉雕刻而成的窗上,隐约能看到外面漫天红枫的景色。

    她回想了一下之前与言朔的交谈,心中稍稍安定。

    不管他们的关系是真还是假。

    起码如今,他并不会杀她。

    只要没有生命之忧就好,她还活着就好。

    她可以慢慢地找寻自己的过去。

    她扫了一眼安静无人的室内,翻身下床走了出去。

    室外,是几十棵的落枫树,火红的树叶随着微风翩翩起舞,最终优雅的落在了灵石砌成的地面上。

    最大的落枫树下。

    有着一个暗玉而成的躺椅,旁边是精致奢华但又不失雅致的桌椅。

    许晚辞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场景,目光最后停在了即使有玉明石的照耀,却依旧浅红的天空,仿佛不习惯一般皱起了眉头:

    “天……不应该是蓝色的么?”

    不远处的言朔听到她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暗色。

    他往前走了几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让许晚辞下意识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看去:

    “言朔。”

    她的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生疏,却偏偏让言朔目光柔和了些许。

    他扫了一眼浅红色的天空,淡淡的移开了视线,一挥手,一把剑身碎裂的灵剑随风而去,静静地落在了许晚辞身前。

    剑身上带着潇潇的寒气,让周围的温度都降低了几分。

    许晚辞看着这一把剑,心中涌起一股亲近之感。

    她看了言朔一眼,眼中满是惊喜的笑意,就连声音都比先前多了几分欢快:

    “这是我的灵剑么?”

    言朔看着她唇角的笑意,步伐微顿,不由地放轻了声音:

    “这是你的灵剑。”

    许晚辞一只手握在剑柄之上,手中灵气涌动,向前一挥,一地的红枫随着灵气飞舞,最后化作一团红色的烟雾消失在了原地。

    言朔来到她身前,看着她不自觉扬起的唇角,一只手抚过剑身:

    “这是一把碎裂的剑,永远都不会拥有剑灵。”

    他看着许晚辞因为这把剑欢喜开心的模样,指尖微动,声音在这一刻带上了纵容的诱哄:

    “我可以为你寻来更好的灵剑。”

    “一把能够拥有剑灵,可以给你带来更大帮助的灵剑。”

    “晚辞想要么?”

    许晚辞根本没有犹豫:“不想。”

    这是她真正藏于内心深处的本能。

    只要她选择了一条路,一个伙伴,便会坚定的走下去,绝不回头。

    她看着手中的九霄剑,抬起头对着言朔认真道:

    “我既然有了灵剑,便不会在去找其他的灵剑。”

    她把九霄剑化作手环围在了手腕之上,声音纯粹清澈:

    “我永远也不会换掉自己的伙伴。”

    言朔听到她干脆利落的拒绝,目光微暗:

    又是……拒绝。

    她在他面前,仿佛从未有过任何欲望。

    除了……

    她在意的,为什么只有那个人呢?

    他不动声色的掩住了心中所有的想法,往前走了一步轻笑着看向许晚辞:

    “原来晚辞如此长情。”

    “看来我终于不必担心自己被始乱终弃了。”

    他一只手抚过她身后的长发,轻唔了一声,懒洋洋道:“也不用时刻担心你会离开我。”

    许晚辞感受着身后发丝被触碰的感觉,身体微不可查的僵硬了一瞬。

    她还是不习惯言朔的触碰,

    这一刻,她愈发怀疑起了他们两人的关系。

    她抬起头目光带着一丝真挚的困惑:

    “我们不是恋人么?”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离开你?”

    言朔看着她澄澈的只容得下他一人的双眼,覆在她脑后的手缓缓用力:

    “世事无常。”

    “若是我受伤了,晚辞会怎么做?”

    许晚辞微微侧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当然是为你疗伤啊。”

    言朔的下巴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目光有暗潮涌动:

    “那要是我死了呢?”

    许晚辞闻言心中忽然涌上一股陌生的情感,悲伤的让她心中抽痛。

    仿佛在很久之前,有个人,永远的离开了她。

    她连心跳都缓到了极点。

    看着肩侧的墨色长发,她第一次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声音沉闷:

    “哪有人这么咒自己?”

    言朔听着她的声音,眼中有猩红一闪而过:

    “我是魔,不是人。”

    他身边的魔域再次加深: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不知为何,许晚辞忽然从言朔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清浅的冰雪之气,清清冷冷,就像是静寂之巅的霜雪,让她下意识想要靠近,下意识想要回答他所有的问题。

    她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睛,一点一点逼自己从毫无缘由的亲近中挣脱出来。

    她不知道言朔想要听到什么,但是也能察觉到他对答案的固执。

    她眼中带上了几分仿徨与悲伤,声音很轻:

    “你希望我如何呢?”

    “我总会做到的。”

    言朔闻言轻笑一声,眼中却带上了深沉的墨色:

    “晚辞会想让我活过来么?”

    “会找遍修仙界,去寻那微乎其微的一线生机么?”

    “会千百年中,一步也不停留么?”

    许晚辞往后撤了一步,避开了他响在她耳边的呼吸声,心中却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会么?

    这究竟要有多深的爱意,才能让她愿意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她……被爱过么?

    被爱,是一种什么感觉?

    她问自己,心中却只有一片荒芜。

    荒芜的尽头,有一个蓝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若有一个人,真的爱她至深,真的值得她爱,那她为什么不会?

    不过是几百年的寻找罢了。

    有了目标的百年,会不会比漫无目的的百年,更快,也更让人期待?

    她静静地看着远方,轻声道:

    “会。”

    她会。

    言朔闻言蓦然闭上了双眼:

    他知道,许晚辞说的都是真的。

    曾经,她就是这样,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独自找寻了百年。

    这一刻,他忽然分不清自己心中的情绪,究竟是开心,还是……嫉妒。

    这一刻,她看的人,真的是他么?

    没关系。

    从今天起,许晚辞不顾一切的对象只会是他。

    是啊,只有他,只是他。

    言朔睁开双眼,眸中含笑,却又带着让人心惊的欲望:

    只属于他的……许晚辞。

    他一伸手,将她拉入了怀中,感受着怀中的温度,他轻声道:

    “为了让晚辞不要太过劳累,我会尽可能活的久一点。”

    言朔轻揽着许晚辞,放在她腰间的手缓缓用力,仿佛想要将她嵌入身体之中,眼中的暗色厚重的让人心惊。

    许晚辞感受着身侧环绕的气息,不知为何,心中没有什么波动,反倒是过分的冷静:

    这一刻,她再次怀疑起了她与言朔的身份。

    她一只手试探性的环住他的腰身,心中依旧没有分毫起伏,甚至带着一丝排斥。

    不对,她和他的关系,并非深爱的道侣。

    她的身体一点点的僵硬起来。

    这时的她没有发现,言朔眼中的猩红纹路愈发强盛。

    魔域之下,她所有的情绪都归为了一片安静。

    言朔,是她的……

    什么?

    落枫树下,黑衣与红衣看似缠绵的交织在一起。

    遥远的天际。

    无欲无求的天道心中:

    一滴墨色轻轻落入其中。

    清澈通透的湖面之上,有黑色渐渐流转开来。

    萧玉衍看向许晚辞的目光,比专注更多了几分固执:

    不应该是这样。

    站在她身边的人,不应该是他。

    应该是……

    他安静而困惑的站在原地,指尖有天道之力一闪而过。

    神明尚未理解,却已经有了欲望与嫉妒的存在。

    暗暝楼中。

    几息之后,夜刑的身影蓦然出现在了楼门之外。

    他不敢抬头,从现身的那一刻目光从始至终都未曾离开地面,他单膝跪地,声音恭敬不失沉稳:

    “陛下,魔界远东之海的三处魔渊发生动荡,如今已经汇聚到了一起。”

    “请陛下裁决。”

    第57章  她终于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阁楼之外, 夜刑恭敬的跪在那里。

    他身上的魔气完全收敛,一直隐与魔气之中的双手安静的垂在地上,化作无数修士与魔修都闻风丧胆利刃的五指,冰冷的落在极品灵石铺成的地面之上, 一点点被灵气侵蚀。

    他低着头, 灵石的地面上, 映出了他冷硬的脸, 侧脸之上的魔纹向下蜿蜒, 隐入了墨绿色的劲装之中。

    再强大的魔将, 在魔尊面前, 也都如同蝼蚁一般。

    想起暴动的魔渊,夜刑眼中多了几分慎重:

    只是一个魔渊暴动就罢了,他一魔足以镇压, 如今三个魔渊融合, 威力已经超出了所有魔将的掌控。

    所以, 他只能汇报给魔尊。

    即使他会成为魔尊眼中打扰他的废物,也依旧没有办法。

    他知道魔尊的性格,所以在来之暗暝楼之前, 就做好了重伤的准备。

    果然,他话音刚落,一股冰冷到足以让所有魔修汗毛耸立的杀意悄无声息的将他包围, 周围的魔气也开始疯狂动荡, 仿佛在诉说着楼中人的不耐。

    以楼门为界, 楼中的气息却安静而平缓,就连枫叶都没有一丝颤动, 而楼门之外,风雨将至, 魔气纵横。

    疯狂的魔气仿佛下一瞬就能要了夜刑的性命。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疑惑的声音轻轻响起:

    “言朔,你……应该听到了吧?”

    许晚辞借着夜刑的动静,后退一步,从言朔怀中退了出来。

    她感受着身体上那股如释重负的轻松,指尖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她的心中依旧疯狂叫嚣着让她相信他,让她靠近他。

    甚至无时无刻都在提醒她,她爱他。

    许晚辞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若是她只是感觉对言朔稍有亲近,说不定她会更相信几分。

    可是如今这样的情绪,突兀的已经超过了她对自己的理解。

    哪怕她没有记忆,也不相信自己会这样对一个人近乎没有理智的想要靠近。

    况且,心中的感觉或许会骗人,但是身体的本能呢?

    她的本能告诉她,她与言朔的关系,不仅不如言朔所言,甚至可能有些僵硬与……敌对。

    只是……

    想起方才听到的称呼,她缓缓呼出一口气:

    陛下。

    言朔,应该就是魔界的主人。

    虽然早在之前与他交谈时,她就有所猜测,可是这个身份,依旧让她的心乱了一瞬。

    魔界之主……不管他所求为何,以她如今的修为,她都无法抵抗。

    想到这里,她掩住了心中所有的情绪,看向言朔的目光依旧同之前一般,虽然有些生疏,却带着仿佛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亲近。

    幸好,哪怕她依旧对自己一无所知,却有着伪装的本能。

    在危险中,她好像下意识就能伪装出最适合活下去的模样。

    言朔感受着怀中渐渐冷却的温度,眸中有暗光涌动,楼外的魔气愈发疯狂,却在许晚辞好奇地向外看去时,再次恢复平静。

    他微微侧身,不着痕迹的挡住了她的视线:“只是一些琐事罢了,晚辞不必放在心上。”

    许晚辞往后退了两步:

    琐事……么?

    有人会用琐事,打扰魔界之主么?

    魔渊应该在宫殿之外,这或许是她离开这里,观察魔界的一个理由。

    现在言朔对她的态度,还算优待,她也不知日后会如何,只能趁着这段时间,尽量了解周围的情况。

    也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她抬起头,目光疑惑:

    “魔渊动荡……是小事么?”

    说到这里,她仿佛是在自问自答,但声音刚好可以让身前人听到:

    “身为魔界之主,看着魔界出事却不管不顾。”

    “怎么看起来,有点没有责任心啊。”

    言朔唇角的笑意微不可查的僵硬了一瞬,他目光幽暗地扫过许晚辞的侧脸,眼睛微眯:

    看来许晚辞,对他的身份,好像并没有多少诧异。

    是她早就有所察觉?

    也是,他在她面前从未隐藏过。

    他看着她低着头,时不时自认为隐蔽的用余光看他一眼的模样,眼中的温柔多了几分真实:

    这才是她最本来的模样么?

    他轻笑了一声道:“我不过是想多陪晚辞一会儿,魔渊之事,不急于一时。”

    许晚辞闻言蹭蹭的后退了两步,顺势将她与言朔的距离拉开的更远:

    “真是好大一口锅啊。”

    “你再多说两句,怕是我就要成为整个魔界的罪人了。”

    言朔看着她后退的动作时,双眸多了一丝暗色,却又在听到她的声音后,缓缓消退。

    他往前走了两步,再次拉近两人的距离,并没有反驳,只是轻笑道:“是我的错。”

    “是我想忙中偷闲,所以才会放置魔渊一事。”

    “与晚辞无关。”

    许晚辞听出了他声音中的漫不经心,也听出了他并未动怒。

    所以,他不排斥她有所僭越的话。

    但前提是,她表现的对他有所亲近。

    想到这里,她快走两步,来到了言朔身前,唇角扬起了一个略显欢快的笑意:

    “不是要去魔渊么?”

    “我们走吧。”

    听着她口中的‘我们’二字,言朔拒绝的话停在唇边,最终没有说出口。

    他转过身,与她并肩道:

    “魔渊暴动会很危险。”

    许晚辞闻言一脸‘你怎么说话不算话’的表情:

    “不是你说想要和我多待一会儿么?”

    言朔闻言略显无奈地摸了摸她的长发:“好,一起去。”

    不过是三个魔渊罢了,于他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

    天际之中。

    萧玉衍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万物都被他排除在了双眸之外,只剩下了两个身影。

    一明一暗。

    许晚辞与言朔……

    明明只是平常中稍显亲近的动作,却偏偏让他指尖的天道之力,聚了又散。

    他依旧不清楚心中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可周身混沌之中的蓝色,却越来越多。

    就在这时,魔界中的许晚辞已经走出了暗暝楼。

    她看着一片暗红色的天空,眼中似乎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悲伤,她喃喃道:

    “蓝色的天空,应该会更漂亮吧。”

    一滴水落入心间,缓缓地稀释了先前的墨色。

    只有死寂与虚无的混沌之中,仿若有清风吹过,大片大片的蓝色渲染开来。

    萧玉衍看着那双安静而悲伤的眼睛,心中涌起细微的疼痛。

    轻到了极点,却偏偏让他第一次察觉到了心脏的存在。

    魔界之中,许晚辞在说完那句话后,便察觉到了身侧人身边魔气的躁动。

    即使只有一瞬,却足够让她警惕起来:

    言朔,不喜欢她提起蓝色。

    可蓝色……难道不只是一种颜色么?

    一种她喜欢的颜色。

    还是一种……

    一种什么的颜色?

    许晚辞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却在下一刻被她若无其事的压制,她看着前方暗红的仿佛没有边际的道路,转过头一脸好奇地转移话题道:

    “魔渊离这里很远么?”

    “我们需要走多久?”

    言朔一只手握在她的手腕,动作比起之前多了几分不容反抗的强硬,他声音低沉平缓:

    “闭上眼睛,我们就要到了。”

    许晚辞感受着手腕处的温度,察觉到了他声音中隐隐的不耐。

    她眨了眨眼睛,仿佛是有些疑惑,但依旧没有反抗,只是乖巧的闭上了眼睛。

    言朔看着她如今乖巧的模样,眼中的暗色渐渐消退,他魔气一动,下一瞬,两人就出现在了暴动的魔渊旁。

    魔渊处,所有的魔修都已经尽数撤离,只剩下了半空中的魔渊,和魔渊数百米之外严阵以待的七位魔将。

    三道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魔渊,在半空中纠缠交叠在了一起,周围的魔气被魔渊吞噬扭转,已经黑得浓稠。

    魔渊交叠的地方,一个恐怖的虚影渐渐显现,等到虚影破渊而出的那一刻,周围的一切,都会被摧毁殆尽。

    许晚辞感受着身前仿佛能将她湮灭的魔渊,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虽然这已经足以称得上是极致的危险,但是她心中却并没有多少害怕,她几乎是下意识开始找寻起了虚影的弱点。

    就仿佛,曾经的她,面对过比如今还要危险的场景,还从中,找出了一条生路。

    她身边的言朔并没有在意魔渊,他定定地看着许晚辞专注却没有丝毫惧怕的双眼,漆黑如墨的眸中,带上了几分少有的笑意。

    他用魔气替许晚辞隔绝了魔渊的气息,用手背碰了碰她的侧脸,声音温柔:

    “不怕么?”

    许晚辞听着言朔的话,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情绪:

    怕有什么用?

    需要拼命才能活下去的时候,怕这种情绪,需要最先摒弃。

    许晚辞略一怔愣:

    这是她……曾经的想法么?

    只是一瞬间,她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她没有转头,只是安静地看着前方:

    “还好。”

    透过魔渊,她忽然看到了远处看起来渺小却又不可忽视的城池。

    那里的魔修,来得及全部撤离么?

    看着虚影越发明显的模样,她心中忽然多了几分紧张:

    若是虚影出现,那城池……

    她几乎是下意识想起了言朔在听到汇报时那漫不经心,根本不曾放在心上的模样:

    他不是魔界之主么?

    为什么看起来好像根本不在意魔渊暴动带来的后果?

    许晚辞侧过头,看着身前人温柔地看向她的模样,心缓缓沉了下去:

    这一瞬,她忽然真切的意识到,她不会喜欢言朔。

    若是他不爱她或者觉得她不够有趣时,他会怎么做?

    会被他毫不犹豫的摒弃,如同今日的城池,还是……

    对于这样的人,哪怕是失去记忆的她,都绝不敢动心,更何况拥有记忆的她?

    就在这时,言朔仿佛察觉到了身边人心情的起伏,眉梢微挑:

    “怎么了?”

    许晚辞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她皱眉看着深渊的方向,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干涩:

    “那个影子,它出来了。”

    深渊之中,三个龙首已经从深渊之中探出了头。

    言朔并未回头,他只是轻笑着拂过许晚辞侧脸的长发:“每个深渊中,都会有一个魔物,它们相互依存,又相互制约。”

    “这次,是三个深渊中的魔物,选择了融合。”

    三首魔龙已经探出了大半个身子,周围的深渊之气,已经厚重到落下了黑色的雨滴。

    言朔把一片漆黑的羽石放入许晚辞的掌心,声音闲适:

    “乖乖在这里等我,很快就好。”

    许晚辞还来不及开口,就看到言朔消失在了原地。

    手中的羽石抵御住了所有的魔气与深渊之气,也隔绝了她的存在。

    她站在这里,仿佛被隐匿了身形一般,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在她还未曾反应过来时,一块枯骨,忽然落在了她身前不远处,枯骨中,隐约能见到一块儿黑色的,已经布满裂痕的魔晶。

    许晚辞抬起头,看向半空。

    狂暴气息的最中央,三首魔龙的其中一首已经被言朔毁掉,只剩两首的它,愈发暴动,身后的巨尾掀起的魔气将不远处城池的防护罩甩出了几条裂痕。

    三首魔龙的对面,言朔闲适地站在那里,他伸出手,手中的魔气纵横,只是一击,便在魔龙身上破开了一道巨大的伤口,伤口处,隐隐能见到魔晶的影子。

    下一击,魔晶应声而碎。

    许晚辞指尖微动:

    言朔,比她想象的,或许还要强大的多。

    这样,她接下来在面对他时,必须更加谨慎。

    半空中,已经被毁掉了两个魔晶的魔龙愈发疯狂,它失去了本就不多的理智,疯狂的挣扎着,想要毁灭周围的一切。

    言朔看着面前的魔龙,眼睛微眯:

    原来是牺牲了另外两个魔晶,将最重要的魔晶藏起来了么?

    他一抬手,手中的魔气朝着一个方向击去,击中魔龙,却只留下了一个暗沉的黑洞。

    魔龙身上的魔气太过强盛,言朔虽然修为高出它许多,但要想从它庞大的身躯中找出隐匿的魔晶的存在,也并不容易。

    他眼中多了几分冷意,一挥手,魔龙身上的魔气如同溪流一般,缓缓地涌入他的身体,被他吸收,同化:

    既然魔晶不好找,那便不找了。

    直接将它身上的魔气吸干殆尽,它自然就没有了活路。

    魔龙仿佛是察觉到了危机,全身都在疯狂翻滚,周围的魔气一圈一圈地朝着外界涌去,不远处城池的防护罩,已经布满了裂痕,再也没有了抵抗之力。

    许晚辞看着这一幕,缓缓地攥紧了手中的羽石。

    她不想看到城池被毁,更不喜欢……在原地等待。

    不想只是被保护的站在原地,等待着其他人将她解救。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明明也足够强大,她的修为明明也足以伤害到魔龙,即使需要拼尽全力,即使只有一击。

    她应该……

    许晚辞识海中的神识,悄无声息的亮了起来。

    这一刻,她忽然感觉自己对魔气变得极为敏感,能清楚地看到魔龙身上每一寸魔气的分部,如今魔龙身上的魔气,还剩大半,而言朔周身,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让她余光只是扫视一眼,便心神震动。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

    等言朔吸完它身上的魔气,大抵还需要半盏茶的时间。

    虽然已经足够快,但还是不够。

    许晚辞指尖微动:

    若是她能动用魔龙身边的魔气……

    她试探性地牵引了一下身边的魔气,却根本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若是灵气,她肯定可以操控。

    她的目光,一寸寸地掠过魔龙的身体,就在这一瞬,她忽然察觉到了魔龙身上一丝与其他魔气略有不同的地方。

    那是龙尾九寸之处。

    很微弱,但只有这一处。

    许晚辞握紧手中的羽石,如果是龙尾,再加上手中的羽石,她有六成的把握。

    九霄剑,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就在魔龙的龙尾挣扎着扫向她所在的方向时,她仿佛早已经演练过千百遍一般,右手持剑,在黑暗的魔气中,犹如一道明光,朝着龙尾而去。

    她的速度快到了极点,在魔将等人发现的那一刻,她已经人剑一体,从魔龙的龙尾中破了出来。

    叮的一声。

    是魔晶落在地上的声音,很轻,却响在了所有人耳边。

    许晚辞站在不远处,面色带着灵气被抽空的苍白,半身衣裙被魔龙的鲜血染成了黑色,黑色与红色拼凑在一起,美丽却又震撼。

    她手中的?? 九霄剑上,一滴黑色的魔龙之血从剑身滚落到了剑尖,又从剑尖坠落到了地上,落入了魔龙的最后一粒魔晶之上。

    身后,魔龙的身体蓦然湮灭,化作魔气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不远处,城池如初。

    许晚辞感受着自己丹田已经枯竭的灵气,缓缓的眨了眨眼睛。

    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了,她最想要的,最喜欢的是什么。

    是强大。

    能掌控自己,救赎自己的强大。

    第58章  言朔,你手腕上的红痣,怎么不见了

    混沌之中。

    萧玉衍看着许晚辞破开龙尾后安然无恙的那一幕, 指尖那凝聚到极致的天道之力,缓缓消散在了虚无之中。

    他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下界中那个红衣猎猎,一剑破九霄的身影, 定定地看着她平静似水但坚定如初的双眸。

    即使已经面色苍白, 即使持剑的右手已经开始颤动, 她却从未想要后退分毫。

    一种放任于灵魂之上的强大与坚韧。

    萧玉衍眼中的情绪如同潮水汹涌, 却又在下一刻, 被万物与规则压制, 再次回到了最初的波澜不惊。

    只是在眼底最深处, 许晚辞的身影,却再也没有消退。

    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微微垂眸, 周身清冷的冰雪之气, 有一瞬间的消融。

    这一刻, 万物复苏。

    他好像知道,他想要什么了。

    他想看她……如今日一般。

    从容,强大, 以及欢喜。

    永远……得偿所愿。

    这一次,在他的掌控之下,指尖的天道之力逐渐汇聚, 最后凝成一滴水滴, 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许晚辞的丹田中, 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丹田中的天华参,在这一刻, 多了千年的灵气,缓慢但温和地滋润着她已经干涸的丹田。

    魔界之中。

    言朔在许晚辞周身灵气波动的那一瞬, 便察觉到了她挥剑的动作。

    以许晚辞的修为,对抗魔龙,无异于以卵击石。

    可他并未制止,甚至也没有限制魔龙的行动。

    不乖的孩子,应该自己承受代价。

    总归不管她受多重的伤,他都能为她治好。

    只要不死就够了。

    他没有想到,会有这样惊艳的一剑。

    冷静至极的观察,一击制敌的剑法。

    让他想起了最初见到许晚辞时,她即使丹田灵力耗尽,依旧以灵气为击,殊死一搏的场景。

    即使失去了记忆,她和那时,依旧没有什么区别。

    言朔的眼睛微眯,眼中猩红的纹路不受控制的涌现,心跳也开始变得无序:

    一个强大的灵魂,一个让他战栗的灵魂。

    真想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不让任何人觊觎。

    这一刻,他眼中的人,再也不是什么萧玉衍的挚爱之人。

    只是,许晚辞。

    他身后,七位魔将脸上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震惊。

    他们是魔将,是魔界中仅次于魔尊的存在。

    所以,他们也格外了解这一次魔渊暴动中的魔物有多恐惧。

    魔渊是对魔界的限制,魔渊中的魔物,虽然没有多少理智,却强大非常。

    今日这是就连他们七位魔将联手,也只能限制片刻,只能伤及皮毛的三首魔龙。

    方才,就连魔尊都未曾察觉到最后一枚魔晶的存在。

    许晚辞不但发现,并且能一击致命。

    这种胆识与强大,足以令他们叹服。

    他们看许晚辞的目光,再也没有了之前碍于魔尊之威只是流于表面的尊敬,而是带上了真实的敬重。

    魔族,从来都崇尚强者。

    只有夜刑,察觉到了许晚辞最开始目光所停留的方向。

    那里,魔启城的防护罩已经完全碎裂。

    再有一击,其中来不及撤离的所有魔民,会重伤,甚至死亡。

    是为了那些魔民么?

    所以她才会明明身处绝对安全之地,却仍要以身涉险。

    夜刑看着许晚辞立于风中,身形纤瘦却又坚韧无比的模样,眼中有复杂涌现。

    就在七位魔将愣神看向许晚辞的这一瞬,言朔身上的魔气,裹挟着冰冷的杀意,朝着他们席卷而来。

    所有人的面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

    他们赶忙底下头,再也不敢看许晚辞一眼。

    言朔感受着身后消退的视线,躁动的情绪终于有所平缓,他压住眼中所有的暗色,不疾不徐地来到了许晚辞身边。

    许晚辞感受着自己丹田处缓缓恢复的灵力,下意识内视丹田,发现了角落中不仔细注意根本察觉不到的灵植,灵植边是一枚丹药,安静而无害的静立在那里。

    若不是灵植有了灵气波动,她可能不会如此快的察觉。

    在魔界之中,根本没有灵气存在,丹田中有能恢复灵力的宝物,对她而言,非常有用。

    想到这里,她若有所思地收起了手中的九霄剑,就是不知这个灵植,是否与言朔有关。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她转身时,就已经藏好了心中所有的想法。

    她抬起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言朔,唇角微微上扬,却又被她强行压制,仿佛是在等对面人的夸奖。

    言朔看着她俏皮却又对他全然信任的模样,视线最终停留在了她璀璨夺目的双眸之上。

    她的眼中,只有他一人。

    他微不可查的眯起了眼睛,心中的欲望在这一刻仿佛被填满一般,发出了餍足的轻叹:

    真好。

    没有萧玉衍。

    这是只属于他的许晚辞。

    言朔的目光扫过她依旧苍白的面色,牵起她的左手,一枚明凌玉轻轻地落入了她掌心:

    “这一次,多亏了晚辞的帮助。”

    “这是谢礼。”

    明凌玉一入手,许晚辞便感觉到丹田中的灵气迅速恢复。

    这是专门恢复灵气的宝物。

    所以言朔大概率也不清楚她丹田中灵植的存在。

    她抬起头,目光仿佛带着强忍的欢喜,她若无其事地握紧手中的明凌玉,摆了摆手道:

    “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不必客气。”

    说到这里,她依旧一脸亲近,跃跃欲试道:

    “言朔,还有其他暴动的魔渊么?”

    “我觉得我能一个打俩!”

    言朔听到她的声音,目光微不可查的一暗,他揉了揉她的发丝,声音无奈道:

    “若是每天都有这么多暴动的魔渊,怕是半个魔界都要被毁了。”

    “你今日动用了太多的灵气,还是回暗暝楼好好休养,以后再出来猎杀魔物也不迟。”

    许晚辞听到他的话,气鼓鼓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眼中温柔的担忧后,她收起了眼中的不开心,后退两步,对着他转了一个圈。

    她周身灵气翻涌,溢散的灵气在黑与红交织的裙摆上化作了点点星光,裙角飞舞,灵气四溢。

    暗沉的魔气中,她是唯一的光源。

    她停下身,周身灵气再次归附丹田,她对着身前人灵动的笑着:

    “言朔,你看!”

    “我的灵气已经恢复了!”

    “再打一个魔渊,绝对不是问题!”

    混沌之中,萧玉衍看着红衣翩跹,灵气遥遥的许晚辞,心跳倏地快了一瞬。

    只是……

    看着她对着身前人笑靥如花,灵动俏皮的模样,心跳再一次沉寂,只是这一次,心跳中,似乎有了几分他无法分辨的刺痛:

    如果,她口中的名字……

    看着她身前的言朔,他第一次察觉,原来万物中,还有如此碍眼的存在。

    魔界中。

    言朔看着许晚辞伴着星星点点的灵光,轻笑着望向他的场景,目光微怔。

    一粒灵光缓缓飘到他的身边,却瞬间被他周身的魔气吞噬,再无一丝痕迹。

    仿佛代表着他们二人的结局。

    言朔的目光,蓦然暗了下来。

    他喜欢她的强大,却也厌恶她失去控制的感觉。

    他的声音温柔但却带着挥之不去的强硬:

    “晚辞,我们该回家了。”

    言语间,他眸中猩红的纹路缓缓流转,施加在许晚辞身上的魔域不断加重。

    这时,没有人察觉,一丝天道之力轻柔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许晚辞心中忽然有了两种奇怪的感觉。

    一种在疯狂地叫嚣着让自己答应言朔所有的要求,另一种,则是让她冷静下来。

    在她可以冷静思考的那一瞬,她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也察觉到了言朔对她的……控制。

    她微微垂眸,遮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轻声应答道:

    “好。”

    混沌之中,神明的眸中的微光,渐渐暗淡。

    许晚辞身上的天道之力,无声无息的暗了下去,却依旧能让她在魔域之中,维持冷静。

    就在许晚辞回复的那一刻,便察觉到了心中对言朔的狂热微微消退,仿佛是他放开了对她的控制。

    她恍若未觉,往前走了几步,与言朔擦肩而过,七步之后,她停住动作,站在原地没有回头,声音却听出了几分妥协:

    “不是说要回去吗?”

    言朔听着她纵然生气却依旧对他依赖非常的声音,眼中的猩红一点点消退。

    他走上前去,步伐似乎比之前快了一分。

    他站在许晚辞身侧,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满足:“好,我们这就回去。”

    天际之中,混沌稍暗。

    暗暝楼中。

    许晚辞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干净鲜艳的红裙。

    落枫树的树叶一片片落在了她的裙摆之上,勾勒出了枫叶的花纹,她微微一动,片片枫叶从她身上轻轻飘落,看起来唯美动人。

    言朔坐在一旁的墨椅之上,看向许晚辞的目光带着惊人的专注。

    自从回到暗暝楼后,她便躺在了躺椅之上,仿佛是在宣泄不满一般,一言不发,目光却时不时地扫向他,仿佛是在等待着他的安慰。

    这种对于亲近之人才有的撒娇之态,他心中根本升不起一丝怒气,反倒满是纵容。

    他略显无奈道:

    “也不知道魔渊到底有哪里好,这么吸引晚辞?”

    许晚辞手背搭在额头之上,轻哼了一声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我失忆以前被它欺负过,这才记得要找它算账。”

    言朔唇边的笑意一僵。

    他忽然想起许晚辞之前为了三叶莲,纵身跃入魔渊的场景。

    只是因为三叶莲,便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他眸中暗色汹涌,身边的气息,也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就在这时,许晚辞的目光,自认为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被他抓住后,又若无其事的抬头看天。

    言朔眼中的暗色蓦然消散,他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专注:

    是啊,现在的许晚辞,心中只有他一人。

    只有他,只是他。

    她的喜怒,皆因他起。

    言朔右手微握,仿佛是想要留住什么:

    那她,是不是也会为了他送给她的礼物,不顾一切?

    如同她曾经对待三叶莲那般。

    言朔声音温柔,却似乎带着强忍的欲望:

    “晚辞,魔渊危险又无趣,不如去我的魔库一观。”

    “里面的所有灵宝,都任你挑选好不好?”

    许晚辞听到他的话,想起自己丹田中那陌生的灵植,缓缓眨了眨眼睛:

    “那我先要一本书。”

    “一本记载着修仙界所有天材地宝的书籍。”

    她坐起身,认真地看着他:“怎么样,不难实现吧?”

    言朔起身来到了她的身前,一只手抚过她的发顶,轻声问道:

    “晚辞怎么忽然想要这个?”

    许晚辞向后一躲,躲开了他的动作,她一只手扫去身上的枫叶,轻哼了一声道:

    “言朔你不要太小气。”

    “我现在根本不认识各种灵宝,就算进到你的魔库,也不知道哪个好,哪个不好。”

    她一点都没有掩饰自己的财迷,也一点都没有将言朔当成外人:

    “所以当然要提前做好准备了。”

    说到这里,她伸出手,一脸理直气壮道:

    “你给不给?”

    言朔看着这样灵动俏皮又仿佛全然信任他,依赖他的许晚辞,心跳一点点加快:

    这就是真实的许晚辞吗?

    脱离了那死寂一般的平静,脱离了那无惧死亡与伤痛的淡漠,原来真实的她,这样活泼、灵动以及强大。

    更让人沉迷的,是她强大之外,依旧毫无保留的爱意。

    即使他从不相信情爱,却也忍不住想要沉迷。

    所幸,他已经得到了。

    这所有人都会羡慕的情爱。

    言朔伸出手,温柔地搭在了许晚辞的掌心:“当然给。”

    就算是她想要修仙界的所有至宝,他也会为她寻来,更何况一本书。

    想到这里,他缓缓地握住她的手掌,感受着手中的温度,他轻笑着问道:

    “晚辞还想要什么?”

    “我一块儿寻来送你。”

    许晚辞扫了一眼被禁锢的手掌,若无其事地扫视了一下暗暝楼中的环境,皱眉道:

    “这里的树怎么都是红色?”

    “看起来太单调了。”

    她抽出言朔手中的手掌,指了指不远处的红枫树,抬起头一脸期待道:

    “我们把那里种上花好不好。”

    不等他回答,她就声音憧憬的继续道:

    “种上好多好多蓝色的花!”

    言朔唇角的笑意,在她说出蓝色二字时,便瞬间消失。

    他强忍住心中的不悦,声音带着一丝强硬的蛊惑:

    “别的颜色不好么?”

    许晚辞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可我喜欢蓝色啊。”

    言朔周身的魔气骤然外溢,却又被他强行压制。

    他眼中猩红的纹路一息之间,便全部亮起,毫无保留的加重着许晚辞身上的魔域:

    “晚辞怎么会喜欢蓝色呢?”

    他一只手温柔地抚过身前人的侧脸,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晚辞明明,最厌恶蓝色。”

    许晚辞感受着心中翻涌着想要认同言朔的话的情绪,指尖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她一直能察觉到自己心中对蓝色的欢喜,也一直小心的用蓝色试探。

    可是她没有想到,言朔的反应,会这样激烈。

    明明只是一种颜色,他为何偏偏这样重视。

    就好像……蓝色与她从前的记忆,不可分割一般。

    这时,她心中对蓝色的执着,有了一丝变淡的趋势。

    即使心中依旧有冷静的那一部分,却在不知不觉间,被压制。

    她必须想办法摆脱这种控制。

    不然一步步的妥协,一步步的被控制,她只会成为言朔手中的傀儡。

    一个任由他喜好装扮,没有一点自我的傀儡。

    许晚辞想起自己脑海中那个一闪而过的蓝色身影和一些细碎的画面,缓缓垂下了双眼。

    如果言朔对蓝色的厌恶,是因为那个身影……

    如今她在他的掌控之下,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要想保留住最真实的她,只能用这种方法。

    只能让言朔以为,他对她的控制,有效,却混乱了她的认知。

    让他无法如愿以偿,让他不得不停止。

    她如他所愿一般,眼睛一点一点的闭了起来。

    就在她眼睛快要完全闭上时,她扫过他的手侧,仿佛发现了什么,又睁开了双眼。

    她缓缓捧起他触碰她脸颊的左手,声音带着一丝困惑:

    “言朔,你手腕上的红痣,怎么不见了?”

    魔域顿止。

    暗暝楼外的魔气,蓦然扫荡向整个魔界。

    第59章  他怎么可能放手

    混沌之中。

    萧玉衍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左手的手腕之处, 一粒红痣落于手腕内侧,红得灼眼。

    在这之前,这具身体于他只是一个载体,存在与否都无需在意, 可是这一瞬, 他终于意识到了他自己的存在, 也意识到了这具身体, 对他而言的特殊。

    许晚辞口中的人……是他。

    独立于万物之外, 只是他。

    他心中陌生的情绪, 一点点加深。

    一粒种子悄无声息的种下, 终有一日,会发芽生长,直至花开。

    暗暝楼中。

    听着许晚辞困顿疑惑的声音, 言朔身边的魔域戛然而止, 可是眼中的猩红却分毫未退, 反而一步步加深,红得足以让整个魔界的魔修都胆战心惊,战栗匍匐。

    他身边的魔气, 在许晚辞失忆醒来后,第一次没有在她面前遮掩,失控的扫荡了整个暗暝楼, 周围的一切, 都瞬间化为飞灰, 再也寻不到一丝痕迹。

    言朔的面色冷到了极点,显露在外的身体之上, 有魔纹隐现:

    许晚辞居然将他认作萧玉衍。

    她怎么敢?

    胸中汹涌的怒气席卷而来,压制了所有的情绪, 包括那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酸涩与……嫉妒。

    即使是在他精心改造的魔域之中,她仍然忘不了萧玉衍。

    言朔被许晚辞握住的左手并未抽回,可是右手,却无情的搭在了她的脖颈之上。

    他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杀了她。

    她不过只是他用来消遣的物件,杀了一个,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只要她死了,便再也没有人能够搅弄他的情绪。

    不过是一个修士。

    没错,不过是一个修士。

    没有人发现,丝丝缕缕的天道之力温柔的护在了许晚辞身上,也没有人发现,天际中的神明,看向言朔的目光中,竟然有了一丝杀意。

    言朔的右手缓缓用力,却在看到许晚辞目光的那一瞬,定在了原地。

    她的眸中清晰的映出了他猩红的双眼,清晰的映出了他眼中的冰冷与杀意,这足以让所有人颤抖的杀意,却没有让她产生一点恐惧与害怕,她的心跳都未曾快上一分。

    她安静地认真地看着他,澄澈的目光中,满是担忧。

    言朔倏地意识到:

    许晚辞信任他,信任到她根本不觉得他会伤害她。

    即使他在她眼中的模样,已经几近失控。

    她也根本不会反抗,即使她拥有着一剑斩魔龙的强大。

    她只会担忧他,担忧他的现状,担忧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对他,从来都是恐惧、厌恶,有无数人日夜祈祷他的死亡,从未有人如她一般……

    这一刻,言朔的右手依旧握在许晚辞的脖颈之上,却再也没有了冰冷的杀意。

    这样关切的担心,这样全然的信任,这样毫无遮掩的亲近……

    没有人能抗拒,更没有人能拒绝。

    即使,是因为萧玉衍。

    许晚辞没有在意其他,她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捧着他左手的动作愈发的小心翼翼。

    她抬起头,眼中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雾气,又被她用力眨去,她轻轻地握紧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捧到唇边,小心翼翼地吹了两下:

    “是不是很疼?”

    她以为,是他的左手受过重伤,所以才没有了那一粒红痣,所以,才会让他如此失控。

    感受着手腕内侧温柔的清风,言朔身边的魔气,在她的目光之下,溃不成军地退去:

    这让他,怎么放手?

    萧玉衍不过陪了她几年,而他会陪她百年,千年。

    总有一天,他能洗去她身上,一切有关萧玉衍的痕迹;总有一天,她的生命中,只会有他的存在。

    想到这里,他落在许晚辞脖颈上的手缓缓上移,来到了她的侧脸。

    他强忍着所有的情绪,若无其事地认下了她的话:

    “过去太久,已经不疼了。”

    看到许晚辞愈发担忧疼惜的目光,他放轻了声音哄道:

    “你看,都已经看不出一点痕迹了,不是么?”

    许晚辞抬头看向他:“可是……”

    言朔反手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抚过她的长发,轻声道:

    “今天你也累了,好好休息。”

    许晚辞听出了他声音中潜藏的疲惫,虽然目光依旧停留在他受过伤的左手之上,却依旧乖巧的点了点头:

    “你也好好休息。”

    等到言朔离开后,许晚辞看着被魔气扫荡一空的暗暝楼,似乎是有些失落的低下了头,遮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她对杀意很是敏感,所以愈发清楚,方才那一刻,言朔是真的想杀了她,若不是她反应及时,或许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

    即使她已经足够警惕,却依旧被他表现出来的温柔与偏爱消磨了些许的戒备。

    是她托大了。

    可她也确实,别无办法。

    许晚辞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暗暝楼中,步伐从容而坚定:

    她不可能按照言朔的想法,成为他期望的样子,她永远都只是她自己。

    若是他再失控,还能如今日一般活下来么?

    许晚辞坐在床边,一只手覆上了她放置在床头的三叶莲,一股热流温暖地滋润着她的识海。

    她的脑中似乎闪过一些片段,她看不清,却知道那是她的过去。

    果然,能被曾经的她留在身边的三叶莲,并非普通法器。

    只是……

    想起言朔对三叶莲表现出来的厌恶,她放下了把它放在身边的想法。

    如今她护住自己都实属勉强,更不用说三叶莲了。

    她必须好好想一下,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翌日。

    暗暝楼中所有的景物都已经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只是红叶潇潇的众多落枫树中,多了几株玉梨树,浅蓝色的玉梨花静立枝头,看起来清新雅致,赏心悦目。

    许晚辞坐在玉梨树下,用灵气一下一下的触碰着树枝上的玉梨花。

    玉梨花格外□□,任由她灵气袭扰,依旧岿然不动,花瓣自始至终都未曾落下一片。

    这时,一个身影蓦然出现在了楼外。

    许晚辞惊喜的抬眸,看到门口的身影后,眼中惊喜褪去,她抿着唇道:

    “言朔呢?”

    夜刑听到她口中对魔尊的称呼,心中一颤,面色却愈发恭敬:

    “陛下公事繁忙,正在处理魔界要务。”

    许晚辞收回了视线,闷闷地应了一声:“哦。”

    夜刑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恭敬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他用魔气将手中的书送到了她身前:

    “这是您要的记载修仙界所有天材地宝的书籍。”

    许晚辞接过了这本书,随意打开了一页,看到一个灵植的虚影蓦然在书上浮现,下方是这个灵植的详细介绍。

    她目光微动,抬头却依旧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知道了。”

    就在这时,一粒蓝色的魔珠不情不愿地来到了许晚辞的身前。

    她好奇地戳了戳这粒魔珠,眼中终于多了几分兴味:

    “这是什么?”

    夜刑想起曾经魔珠嚣张跋扈,仗着魔尊威势作威作福的模样,声音平静的听不出一点幸灾乐祸的情绪:

    “这是魔尊的九转玉魔珠,送与您闲暇时赏玩。”

    原本通红似血,魔气嚣张的九转玉魔珠,此刻变成了近乎黑色的墨蓝,其中时不时有抑制不住的红光闪过,看起来扭曲而诡异。

    不知言朔对它做了什么,在许晚辞面前,它根本不敢造次,安静的仿佛哑巴了一般,连珠内的魔气都看起来乖顺无比:

    不就是最恶心人最丑的蓝色么?对于它魔珠大人还不是手拿把掐。

    许晚辞轻轻地敲了一下魔珠的珠身,听到沉闷的声响后,一脸嫌弃地放下了手,看着还未离开的夜刑,她疑惑道:

    “还有其他事情么?”

    夜刑赶紧行了一礼,恭敬退下。

    只是在要离开暗暝楼时,他没有忍住,转身低着头,声音迟疑:

    “那日……”

    “您为何要以身涉险,救城中的魔民?”

    明明她身为修士,与魔修势不两立;

    明明她身份高贵,根本无需在意那些魔民的生死。

    玉梨树下,一朵玉梨花终于被许晚辞的灵气扫了下来,落在了她的掌心。

    她拿着玉梨花,声音稀疏平常,听起来根本没有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

    “能救,便救了。”

    “为什么非需要原因?”

    夜刑怔愣着抬起头,就看到了许晚辞坐在墨椅之上,手持玉梨花的场景。

    她轻笑着看向浅蓝的玉梨花,目光温柔。

    这一刻,他恍惚觉得,比起红色,蓝色更加适合她。

    等到夜刑离开后,许晚辞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身前的魔珠:

    为什么救那个城池?

    或许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也只是普通人中的一个。

    她只是想救自己,不让自己被这个无视生死的魔界同化。

    她百无聊赖地戳了魔珠几十下,动作懒散。

    每触碰一下,魔珠里的魔气就会变浓一分,气鼓鼓的它看起来下一瞬就会炸掉,却又不敢造次,只能委委屈屈地躲到了一棵玉枫树后。

    看着藏起来的九转玉魔珠,许晚辞一脸无趣的翻起了手中的书,漫不经心地看着上面的内容。

    就连一直偷偷观察她的魔珠都没有发现,她的目光,在天华参与天灵丹那两页,多停顿了一息。

    良久之后,仿佛是看累了,许晚辞一只手撑着下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她心中一片清明:

    天华参虽然能帮她晋升化神,可是在魔界,修士根本没有办法渡劫成功。

    而天灵丹虽然能转移神魂,让她在另一处复活,可是却也有限制,以言朔的修为,在她对自己动手的那一刻,就会被他发现不对。

    天华参与天灵丹,若是只有一个,便没有任何用处。

    可若是二者兼有……

    原来曾经的她,已经为自己准备了一条生路。

    一条虽然损失惨重,但是却能逃离魔界的路。

    第60章  就仿佛有人为她挡住了言朔所有的控制

    暗暝楼中。

    许晚辞坐在玉梨树下, 静静地看着枝头一簇一簇盛放的浅蓝色玉梨花,目光宁静悠远,看起来仿佛在怀念着什么。

    她知道不远处的九转玉魔珠正在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所以这段时间中, 她未曾表现出什么不对, 除了自己对蓝色的那一丝偏执。

    想到这里, 她微微垂眸, 遮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自从那日之后, 她在言朔试图控制她时, 用了几次最初的方法, 模糊言朔与她记忆中那人的身份。

    也确实如她所想,言朔在听到她怀念一般的言语时,会减轻对她的控制, 对她的杀意, 也越来越少。

    可是,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却隐隐察觉到了他平静之下暗潮涌动的疯狂。

    就在她垂眸沉思之时,一个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抬起头, 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只是一瞬间,她便反应过来一般, 轻哼一声侧过了脸:

    “大忙人终于有时间了?”

    言朔目光冰冷地扫过周围蓝色的一切, 包括那颗墨蓝色的九转玉魔珠, 只是他眼中所有的冷意,在看到许晚辞的那一眼, 无声消退。

    她的声音灵动俏皮,目光更是在发现他到来的那一瞬, 装作移开,却一直都落在他的身上。

    仿佛除了他,再也没有人能够吸引她的注意。

    他空洞的内心似乎被填满了一般,烦躁稍退。

    言朔走到了她的身边,看着她因为他的靠近不自觉扬起的唇角,面色柔和了下来:

    “晚辞是想我了么?”

    许晚辞听到他的声音后,不紧不慢地转过了身,抬眸看向他,铿锵有力道:

    “没有。”

    即使知道她在说反话,言朔的双眼依旧带上了一丝不悦,声音温柔但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晚辞,是不是想我了?”

    他微微俯身,仿佛非要得知想要的答案一般,施加在身前人身上的魔域再一次流转开来。

    许晚辞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心中的异常,她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

    又开始了么?

    这一次,只是因为一个他不满意的回答,即使她的脸上的表情与回答完全相反。

    他对她的控制欲,已经强到这种地步了么?

    不管心中如何做想,她的表情都带着被控制后的懵懂,她乖巧道:

    “我当然想你。”

    听到她的回答,言朔终于停止了魔域,眼中的猩红尽数褪去,他满足的眯起了双眼:

    “真乖。”

    许晚辞缓缓的眨了眨眼睛,眼中重新恢复了灵动,她站起身快步来到了墨玉桌旁边,一脸求夸奖地捧起了桌上的酒壶:

    “我可是早就准备好了你最喜欢的清泉酒,就等你来喝了。”

    她为言朔倒了一杯酒,声音欢快:“快尝一尝,我倒的酒,是不是更好喝?”

    她根本不知道脑海中闪过的那个身影到底喜欢什么,她隐约只记得蓝衣,红痣、还有一片很美的蓝色花田……

    但只是这些不够。

    不够让言朔意识到那人对她的影响。

    所以,她试探到言朔对她记忆中的那人不甚了解后,便开始了自己的创造。

    清泉酒,亦是如此。

    虚无之中,萧玉衍默默地记下了自己的喜好。

    原来他喜欢……清泉酒。

    明明过去的一切对他而言犹如虚妄,这时,他却开始找寻起了那些过去,那些许晚辞口中他们的过去。

    他至今仍不清楚心中那些陌生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可是身体却已经先于意识动了起来。

    这一刻,天道身上终于有了‘人’的烟火之气,即使他自己都尚未察觉。

    言朔看着许晚辞捧着酒杯笑盈盈看向他的模样,指尖带上了一抹渗人的魔气:

    现在她,已经混淆他的身份至此了么?

    一个魔修,怎么可能会喜欢对自己身体有损的灵酒?

    可他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暴怒,也没有同以往一般用借口拒绝,然后起身离开。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她身前,漆黑的双眸中暗潮汹涌,却又被他强行压制。

    他接过她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灵酒入喉,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却并未用魔气吞噬,而是任由疼痛席卷周身。

    这才压住了他胸中涌起的所有情绪。

    他微微扬唇,声音带着一股血腥之气:“晚辞送得清泉酒,自然是最好的。”

    “我很喜欢。”

    许晚辞压住心中的诧异,她开心的弯起了眼睛,声音欢快: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喜欢!”

    言朔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模样,心中的疯狂逐渐加深。

    她只能属于他,哪怕把他当成另一个人。

    总归现在陪在她身边的,只有他。

    ……

    等到言朔离开后,许晚辞垂下头,唇角的笑意一点点平复了下来:

    言朔比她想象的更加疯狂。

    先前他还只是控制她的行动,控制她与其他人的交流,如今更是已经不管不顾,想让她的一举一动,言行举止都符合他的要求。

    继续这样下去,可能再过一段时间,她连自己真正的喜好都记不清了。

    想到自己丹田中的两个灵宝,许晚辞缓缓地闭上双眼:

    天华参能够助她突破元婴,同时晋升为修仙界罕见的双化神,同时,也需要渡过双倍雷劫。

    魔界中没有灵气,莫说是双倍雷劫,哪怕只是一道天雷,她都难以抵抗。

    所以,选择在魔界渡劫,与求死无异。

    可在魔界之主面前,也只有天雷能挡住他的探?? 查,让她拥有离开的机会。

    想了想自己丹田的天灵丹,许晚辞睁开双眼,淡淡地扫过一旁尽职尽责监视她的九转玉魔珠,目光带上了一丝坚定:

    她没有别的选择。

    只不过是舍弃这一身的修为,重新修炼罢了。

    她能结婴一次,就能结婴两次。

    她绝不允许她丢掉自己,成为一个任人玩弄的傀儡。

    许晚辞站起身,一步一步朝着楼内走去:

    既然下定了决心,她必须为自己做好万全的准备。

    魔界不只是没有灵气,修士渡劫所需要的天道之力,也远远不够。

    她也不知晓天道之力不足会有什么后果,可万一引不来雷劫,她就无法骗过言朔,从他眼前假死。

    她的作为,还会让他暴怒。

    失败的那一刻,她要么会死在言朔手中,要么会被他炼制成一个喜怒皆由他制定的傀儡。

    她不能下这种必输的赌注。

    这段时间,她必须想办法得到蕴含天道之力的灵宝。

    *

    言朔看着这段时间中愈发沉默,时不时对着玉梨花失神的许晚辞,脚步停留了一瞬。

    他压下心中所有的想法,快步走到了她身前,声音轻柔:

    “晚辞,在想什么?”

    许晚辞侧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并没有曾经每一次的欢喜与期待,而是如水般轻柔的平静。

    她对着他轻轻地笑了笑,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倦怠。

    言朔的心瞬间坠入谷底。

    这样的许晚辞,像极了她还没有失忆时的模样,像极了还记得萧玉衍,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模样。

    她不应该这样。

    她应该对他笑得欢喜,她的眼中心中,应该只有他一人。

    言朔心中无数情绪不断翻涌:愤怒、疯狂、嫉妒以及……惶恐。

    得到过许晚辞全心的信任与深爱,他根本接受不了哪怕一丝失去的可能。

    他攥紧双手,仿佛是想握住什么,可他手中,从一开始就空无一物。

    许晚辞仿佛没有察觉他的不对,她抬起头,一脸期待的问他:

    “言朔,你是不是忘了?”

    “不是你说要带我去你的魔库里挑灵宝的么?”

    言朔终于回过了神,看着抬头笑盈盈看向他,等待他回答的许晚辞,他终于松开双手,可心中依旧空落无依。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带着隐忍的疯狂:

    “晚辞,做我的魔后好不好?”

    “什么?”许晚辞一时间根本没有理解他的意思,茫然地看着他。

    说出口后,言朔自己也愣在了原地。

    他本只是把许晚辞当成无聊时的消遣,从未想过让她成为他真正的魔后,与他生死与共,共享魔界的魔后。

    可是当这个念头出现后,他发现自己并不排斥,反倒……有所期待。

    经过天地之契,他们的关系,就会得到天道承认。

    她就会成为他名正言顺的魔后,就只能永远的留在他身边,哪怕她找回了记忆。

    就算她心中只有萧玉衍又如何,她依旧只能看向他,然后,一点点变成他想要的样子。

    心中只有他一人的样子。

    想到这里,言朔俯下身,右手温柔地拖着许晚辞的侧脸,声音温柔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晚辞,做我的魔后好不好?”

    “经过天地之契,被天道承认的魔后。”

    感受到身前人的怔愣,他周身的魔域毫无保留地在她身上施展,双眸红得没有了一丝黑色。

    他不接受她口中除了‘好’之外的任何答案。

    许晚辞清楚的知道言朔在控制她,甚至控制的力度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强。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心中却一片清明,根本没有受到一点限制。

    就仿佛有人为她挡去了所有的控制,让她能做出自己真正想要的回答。

    这一次,她清晰的看到了言朔控制她时红得渗人的双眸。

    她也知道,她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她绝不能让言朔发现她能摆脱他的控制。

    更何况,她需要天地之契中的天道之力。

    那会比所有的灵宝,都更有效果。

    她如言朔所愿,轻声道:

    “好。”

    只是她的眼中,从始至终都没有分毫欢喜。

    听到她回答的那一瞬,即使言朔知道在魔域的掌控之下,她根本不可能拒绝,眼中依旧带上了真切的笑意。

    而天际之中的萧玉衍,安静的收回了手中的天道之力:

    这是她的选择。

    他微微垂眸,看向左手手腕处的那粒红痣,灼眼得让他的胸口,有一瞬间的刺痛。

    他淡漠的收回了视线,再次成为了那个无欲无求的天道。

    只是虚无之中的蓝色,越来越多。

    *

    一日之后,魔尊大婚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魔界。

    对魔界密切关注的修仙界,也同时得知了消息。

    这段时间来,以太清宗和江家为首的所有宗门世家在确定许晚辞安全的情况下,用最快的速度开辟了一条去往魔界,不会引起魔界注意的道路。

    然后耗尽了一座灵脉和无数灵宝,砸出来了四个渡劫修士去魔界全力对敌半个时辰所需要的灵气。

    佛子提前出关,为四人凝聚出了能伪装魔气的灵宝,同时以神魂庇护,为他们指引道路。

    江秋宁长发利落的束起,一身劲装,面色再无曾经的温柔,而是带着大权在握的冷漠与强势。

    自从许晚辞被魔界掳走后,她已经不眠不休数日,却依旧身如轻质,挺拔坚韧。

    她余光看向不远处一身黑衣,正在适应身上魔气的江泽:

    “三日后,魔尊大婚,魔界必定混乱不堪。”

    “这是最好的机会。”

    说到这里,她再也没有强忍自己的担忧,她转身对着江泽行了一礼:

    “晚辞就拜托小叔了。”

    趁着魔尊大婚,防守疏漏时,四位渡劫修士会进入魔界,找到许晚辞关押的所在,然后以五张灵符回归。

    只要来到修仙界,哪怕是魔尊,也不足为惧。

    只是此行,必定危险重重。

    如今已是渡劫修为的江泽面无表情地适应着身上的魔气,他声音淡漠却又带着近乎决绝的坚定:

    “我一定会将她带回修仙界。”

    不远处,无极宗宗主看着刚从堕魔之地带回屠灵果的季妄,嘴张了又合,最终叹息道:

    “季长老,我知道许晚辞身上系着你的因果。”

    “只是,魔界之行,还望你以自身性命为重。”

    “这仙品回清符,只要使用,就能回到修仙界,万不可以命相搏啊!”

    季妄并未开口,只是安静地擦着手中的极云刀,颈侧红痣全无遮挡,在阳光下却只是黯淡的浅红,就如同他的心情。

    太清宗中要前往魔界的大长老与三长老面色平淡。

    三长老顾云绮更是调侃一般的开口:

    “也不知道让魔尊动心的魔修究竟长什么样?”

    “不过不论如何,我们都要谢谢她,若不是她,也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

    趁着魔界大乱,他们平安救回许晚辞的几率,又大了两成。

    她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终于显露了自己的担忧:

    “也不知她在魔界如何了?”

    大长老拍了拍她的肩膀:

    “命牌并无反应,无生命之忧便好。”

    “是啊。”顾云绮收回视线,她身上的气息,比之前沉淀了些许,眼中再也没有曾经为了机缘痴迷疯狂的模样,“等她回来,给她好好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