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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 51 章

    面对双重威胁, 萧承不怒反笑,上挑的眉眼勾勒出?犀利的弧度。

    无限拉长。

    他九岁登基,顶着可能被敌军俘虏的风险, 亲自上阵杀敌,只为重振朝野上下?的士气, 也让敌军正视了一个年纪虽小却?果敢坚毅的大赟皇帝。他摒弃先帝的懦弱和昏庸, 励精图治,任人唯贤, 一点?点?取得臣子的敬畏,这样的他,会惧怕威胁?

    不, 他不惧怕。

    只是?头疾愈发剧烈, 眼前叠影重重,当他起身之际,身形随之晃动,在太后等人的惊呼中, 惨白?着脸轰然倒地。

    “陛下?!!”

    “快传御医!”

    “闲杂人等退避!”

    燕寝乱成一锅粥,黎家爷孙与齐家母子等候在殿外?。

    四人面色凝重, 尤其?是?黎淙。

    “陛下?的头疾是?从何时开始的?”

    同样候在殿外?的曹顺摇摇头:“很久了, 一直查不出?病因?。”

    老者默叹一声, 见院使携御医们背着药箱跑进寝殿。

    夤夜褪尽时,泠泠晨风起, 晓色熹微,渐渐冶艳。

    寝殿外?只剩下?曹顺带领的御前宫侍,寝殿之内, 太后陪在龙床旁,面容憔悴, 愁上眉头。

    慧安长公?主端着药膳走进来时,太后正在龙床边默默抹泪。

    “母后”

    “你来了。”俞太后逼退泪意,接过药膳,想要喂昏迷不醒的儿子食用一些,却?徒劳无功,“罢了,饿上一两顿无妨的。”

    慧安长公?主坐在一旁相伴,她本打算近日与母后和弟弟辞行离宫前往青山上修行的,至此不问世俗红尘,可此刻她只字未提,打算陪着弟弟走出?这段感情纠葛。

    作为长姐,她爱莫能助,只有陪伴。

    黎昭没有错,错的是?弟弟,可她相信弟弟只是?纠结于一时,会有放下?的一天。风霜雪雨、斩棘折刃的帝王路上,情爱永远不是?最重要的,这是?为帝者的宿命。

    萧承昏迷不醒,由内阁首辅暂代朝政。重臣不免窃窃私语,认为陛下?该广纳妃嫔为皇室开枝散叶以防变故了。

    他们为此求到了太后面前。

    杲杲日光斜照在芊绵枝叶上,投下?横斜疏影,待日落,疏影消失,了无痕迹。

    龙床上的萧承动了动眉头,纵使耳边有人轻唤,可就是?醒不过来。混沌中,他置身冷宫一隅,见一青衫男子坐在陋室前的石阶上,年过中旬,英挺沉稳。

    “来了。”

    萧承面露疑惑,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你是?”

    青衫没什么情绪,一双浅棕瞳仁被月光映得更淡,“如?果我说我是?你的一缕执念,让你放不下?黎昭,又想让你放弃黎昭,你会觉得荒诞离奇吗?”

    萧承有诸多疑问想要询问青衫,譬如?他是?否患了癔症,才会幻想出?一个中年的自己。

    他走过去,闻到一抹茉莉香,是?从陋室飘散出?的,是?黎昭曾经最喜欢的香料味道。

    他坐在青衫身边,离得近了,才发现年过四旬的人已有了岁月的痕迹,几根银丝掺杂在束冠的墨发中。

    执念,那是?沧海桑田、白?云苍狗后仍不愿解开的心结,可他才二十岁出?头,哪里来的风霜留痕成执念?

    “你为何一再提醒我保黎淙?”

    “为了黎昭。”

    “不保黎淙,黎昭会恨我?”这一点?不难理解,但凡想要留黎昭在身边,就必须保住黎淙,至少不能因?自己令黎淙置险境。

    “不是?。”青衫从一旁的小炉上提壶,斟了一杯热茶,待茶汤趋于镜面时,映出?青衫更为深邃的轮廓,“保黎淙,是?为了让黎昭可以安度余生。”

    “你在说什么?”

    “想听听我的经历,或者说你日后的经历吗?”

    萧承眉头拧成川字,听得云里雾里,“你是?前世的我?”

    “可以这样认为。”

    “我拒绝。”

    没人可以拟定他的人生,若预知了自己今后的道路,就要按部就班走下?去?他宁愿不掀开玄之又玄的命运,自己躬身探索。

    前世是?曾经,往后是?将来,注定有偏差。

    青衫一笑,也不强迫,“总有一日,你会想要知道的,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放黎昭自由,成全黎昭,也是?成全自己。”

    萧承不解,若他是?自己的一缕执念,为何能做到放不下?黎昭又要放黎昭离开?

    “我想知道一点?。”萧承握紧衣袂下的双拳,“前世的黎昭,嫁给了齐容与吗?”

    青衫吹一口茶汽,眉眼几许深沉,“赟延二十一年年末,黎昭积郁成疾,不治而亡。”

    赟延,是他的年号。

    赟延二十一年,他刚满三十岁,而黎昭才仅仅二十六岁

    萧承不可置信地看着被茶汽氤氲面庞的青衫,待萧承想要问清楚,青衫的身影突然变得模糊,只剩一句似叹非叹的告诫。

    黎昭因?思念已故的祖父积郁成疾,黎淙的死与你有关,你们之间隔着黎淙的一条命,前世不得解。

    “你胡说,胡说,与朕无关,即便有关,也是?你的罪孽”

    “陛下?,陛下??!”

    萧承在胡言乱语中睁开眼,耳边是?曹顺的呼唤,他呆呆望着明黄的承尘,像极了鬼压床,无法动弹。

    他为何频频梦到中年的自己,真的有前世之说吗?

    “寻个术士来。”

    曹顺有点?懵,“啊?”

    身体?慢慢有了知觉,萧承在曹顺的搀扶下?坐起身,颓然地靠在床围上,“寻个术士来。”

    另一边,在御前已摊牌的齐容与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带着黎昭出?现在人前。

    黄昏时分?,璀璨晚霞胭脂色,红彤彤弥漫天际,青年以臂弯夹着黎昭的脖颈,一面说笑,一面带她走向?懿德伯府。

    两人商量着离城的时日,没受宫里那位头疾的影响。

    两个人的感情很狭窄,容不得其?余人与事。

    正式纳征下?聘后,齐容与打算带黎昭先去北边关见一见父亲。齐枞因?总兵的身份,不能随意离开北边关,但黎昭若不愿去,齐容与也不会勉强。

    黎昭顺势歪头靠在他的臂弯,将身体?的重量倚在他的手臂上,“你说过北边关的日出?很壮丽,我倒是?想要看一看。”

    “那咱们三日后出?发。”

    “这么快吗?”

    “侯爷彻底将兵权交给陛下?需要很长的时日,咱们与其?静等,不如?绿蚁醅酒驾小舟,先畅游一番。”

    齐容与越说眼底越潋滟,勾着黎昭的脖颈将人无限拉近自己,贴了贴黎昭的左脸,惹得黎昭嫌痒眯起左眼。

    “呦,打情骂俏呢,羞不羞啊?”

    屋顶上忽然传来一声调笑。

    半大的小童双手叉腰立在屋顶,哼哼唧唧地撇嘴。

    小童的身旁,坐着个清瘦矍铄的老将,点?一杆旱烟,惬意地抽着。

    随姜渔一同回来的老将魏谦朗笑,摇头晃脑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齐容与朝老将扬扬下?巴,压根不理小童,带着黎昭去了自己房里。

    小童跺跺脚,扭头看向?老将,语气一转,变得忧虑,“你说,公?子和老侯爷放弃兵权,带黎姐姐归隐,意味着失去一部分?势力,回头陛下?出?尔反尔,会不会让他们永无宁日啊?”

    老将斜楞一眼,“小小年纪,杞人忧天,你要相信,狡兔三窟。”

    “啥意思,你们瞒着我暗中做了什么?”

    老将翘着二郎腿晃脚,与刚刚爬上屋顶的白?衣男子对视一眼。

    齐笙牧盘腿而坐,“有酒吗?”

    “问对人喽,老夫从不缺酒。”老将解下?腰间酒葫芦,扔了过去。

    齐笙牧拔下?盖子,仰头隔空灌酒,胜雪白?衣与晚霞交融,浸染霞色,烈烈如?火。

    某座庭院的正房内,齐容与刚合上门?,就将黎昭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黎昭懵懵的,被他抱到乌木桌上。

    齐容与双手杵在黎昭身侧,“我昨晚做梦了,你猜我梦到了什么?”

    提起梦境,黎昭想起第一次被他吻住的场景,就是?发生在他意识不清时。

    “我不猜。”

    “猜猜啊。”

    黎昭没好气道:“有人表里不一,竟想些不正经的事。”

    齐容与摊手,直呼冤枉,立即改口说自己梦见了他们大婚,但没梦到洞房。

    黎昭双手交叠,捂住他的嘴。他不臊得慌,她还臊呢。

    齐容与用鼻尖蹭了蹭她的掌心,然后盯着少女水润的唇,就一直盯着。

    目的,昭然若揭。

    直把人盯得红了耳朵。

    有种?被叼进狼窝的被动,黎昭单手撑在他的胸膛上,试图推开些间距,“我该回府了,爷爷等着我呢。”

    以老侯爷作为挡箭牌,还是?管用的,他轻轻覆住那只撑在自己胸口的小手,挪到自己的心口,无声胜有声。

    怦怦的心跳,因?她失了节奏。

    黎昭感受着强有力的心跳,也触碰到了青年健硕的胸膛,她仰头看他,忽然坏心思地一拧,如?愿看到青年吃痛的样子。

    她趁机跳下?桌子,“别得寸进尺。”

    齐容与揉揉心口,也不气恼,笑着走上前,少女走哪儿,他跟哪儿,直到把人送回侯府。

    临走前,他叮嘱道:“收拾收拾,三日后,咱们出?发。”

    黎昭心里犯嘀咕,一路孤男寡女的,只怕会被吃干抹净。带着三分?矜持,她留下?一句“考虑考虑”,头也不回地走进府门?,故意流露出?骄傲。

    齐容与笑意更浓了,他的昭昭就该骄傲有主见,不被他人把控操纵。

    等黎昭回到闺房,她立即推开后窗,张望后巷不知是?否离去的青年,竟见青年在晚霞里朝她挥舞双臂。

    永远炽烈赤诚。

    黎昭不自觉浅笑,目视青年离开,刚巧迎香带着一人走进来。

    稀客贺云裳。

    女子也不废话?,直截了当,“陛下?今晚酗酒买醉,烂醉如?泥,太后有意让俞嫣爬床。”

    黎昭摇摇头,都不知太后是?愚蠢还是?太过急不可待才会失了分?寸。

    且不说萧承头疾不适宜合房,就单说俞嫣爬床,足以让她丢掉性命。

    自己不了解自己的儿子?

    回想前世,即便在中药的情况下?,萧承仍不受药物?驱策,拒绝了俞嫣,还事后当场赐死俞嫣。

    不过

    黎昭妙目流眄,比起俞嫣,她更想要贺云裳送命呢。

    “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如?你取而代之。”

    “你让我截胡俞嫣,一来会得罪太后,二来会致我送命。黎姑娘,这笔买卖,但凡不是?傻子,都不会交易的。”

    黎昭冷笑,“随你,反正过了今晚,陛下?会与俞嫣染上关系,还得被迫封她为妃。”

    感受到少女发自心底的冷漠,本打算借助黎昭搅黄太后之局的贺云裳哑然失声,半晌,沙哑道:“你们青梅竹马,你怎能眼睁睁看着俞嫣那个蠢东西玷污了陛下??”

    “反正我不在乎。”

    “黎昭!”

    黎昭稍稍侧眸,漆黑的瞳仁比黑夜还要浓稠,“太后惯会使些不入流的手段,陛下?今晚是?需要枕边人纾解的,你大可明哲保身,无非明日起,多个女主子。若你想要拦截俞嫣,我可以帮你。”

    贺云裳呆愣在原地,几经纠结,磨磨牙应下?了。

    是?夜星辰稀薄,天地暗淡,摆在燕寝外?的几株盆栽被红纱灯放大了剪影,随着跳动的烛火张牙舞爪,形如?鬼魅。

    殿内静悄悄的,充斥酒味,刺激得玳瑁猫溜了出?去,而一众宫侍已被太后支开。

    曹顺因?急于寻找本事大的术士,不在宫中,不知所踪。

    一道身穿蔷薇红裙的身影鬼鬼祟祟走进来,衣裙的样式与黎昭之前所穿的那件极为相像。她凑近龙床,悄声挑开帷幔,看向?面色酡红的帝王。

    咽了咽嗓子。

    “表兄”

    处于半梦半醒的萧承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一道倩影踟躇在床畔,低头揪着红裙的衣带。

    “你做什么?”

    浑身无力,渐渐酥麻,萧承意识到不妙,想要厉目而视,却?被药物?控制弱了气场,多了醉玉颓山的风情。

    俞嫣肩头如?压一座大山,是?太后姑母寄予的希望,压得她喘不过气,索性宽衣解带,一不做二不休。

    她对萧承的喜欢,不比曾经的黎昭少,甚至为了讨好萧承,甘愿效仿黎昭,连身上的衣裙都是?按着黎昭所穿的样式制成的,要说委屈,她更委屈。

    可没等她挨到床沿,后颈一痛,眼前一花,整个人向?后栽倒。

    床边出?现一张更标致的脸。

    贺云裳看向?已无法自持的帝王,没有俞嫣的犹豫不决,曲膝跪在龙床边沿。

    “贺贺云裳”

    “陛下?还能认出?奴婢?”贺云裳柔柔一笑,以双手捧住萧承的脸,报着某种?决心,试图让萧承靠在自己的怀里。

    她用了鹅梨香,是?陛下?最喜欢的香料。

    美人眸光执拗。

    这么多年,陛下?不能看看我吗?哪怕一眼。

    可当她扯落衣裙的一瞬,捏住裙带的右手被一股大力扼住。

    萧承忍着致命的异样感,将人一把推了下?去,“来人,来人!”

    殿外?无一人应声,唯有一只喵喵叫的玳瑁猫蹲守在珠帘外?。

    年轻的帝王猩红了眼眶,额头绷起一条清晰的青筋,顾不上爬起来试图抱住他的贺云裳,大步朝外?走去,一头扎进庭院墙角的桃花潭中。

    冰凉的潭水扼制了燥热的蔓延,但很快没了效用。

    小腹疼的厉害。

    他咬牙潜入水中,任窒息袭来,以抵消其?余感官,脑海里反复浮现一道身影。

    黎昭,黎昭!!

    他想要黎昭,难以克制。

    天蒙蒙亮时,黎昭听说俞家人哭着进了宫,而太后哭着被送出?了宫,前往太妃、太嫔所居住的别院。

    至于贺云裳,暂时没有得到消息。

    她带着齐彩薇回到侯府,让后厨做了两碗油泼面,慢条斯理地吃着,继续等待宫里眼线送出?贺云裳的消息。

    她没想过利用贺云裳染指萧承,那样的手段太肮脏,她只是?想要自荐枕席的贺云裳万劫不复。

    她留了后手,若萧承昨晚难以克服欲望,就要请医术高超的齐彩薇出?马了。

    已与黎昭私下?里见过数面的齐彩薇吸溜完一大碗油泼面,抹把嘴问道:“你为何想要拦截那个姓贺的爬床?若她染指了陛下?,不是?更利于你和老九吗?”

    黎昭还没有吃完碗里的面,她低垂眉眼,“陛下?骨子里清傲,又是?个洁身自好的人,放任那种?事情发生,我心里过意不去。”

    齐彩薇笑笑,认同了黎昭,在她看来,人可以心狠手辣,也可以睚眦必报,更可以快意恩仇,还可以以牙还牙,但不能腌臜。

    这件事里,陛下?是?无辜的。

    这时,有大批侍卫涌来侯府,与侯府护院正面对上。

    “吾等奉陛下?之命,请黎姑娘入宫一趟,协助调查。”

    据贺云裳招供,是?黎昭助她躲过太后的监视,靠近燕寝的。

    黎昭现身府门?前,“嗯”一声,似乎早有预料,贺云裳不会便宜她,但多少有点?有恃无恐。

    第52章 第 52 章

    须臾, 黎昭打帘走进燕寝内殿,就见贺云裳跪在龙床前,以额抵地, 安安静静,像是已经猜到?结果, 坦然面对。

    若这份坦然能够用在别处, 黎昭还会敬她三分。

    作为被怀疑的对象,黎昭的待遇与贺云裳完全不同, 甫一进殿,就得到?帝王一声“看座”。

    少女堂而皇之地坐在龙床旁的玫瑰椅上?,睥睨跪地的贺云裳。

    也是在黎昭进门的一刹, 原本平静的贺云裳攥紧了铺地的雪白长毛毡毯。同样?参与了昨晚的事, 黎昭却?可以高枕无忧,而她将受到?不亚于俞嫣的处置。

    或会丧命。

    陛下迟迟没有开口论?处她,也是在等黎昭进宫吧。

    是要拿她作为取悦黎昭的筹码吗?

    贺云裳攥得指甲发白,心有不甘。

    静养在龙床上?的萧承没有多?看贺云裳一眼?, 自黎昭进殿,视线就凝在少女的脸上?, 仿若多?看一眼?就会少一眼?。

    他的小青梅要定亲嫁人了, 他们之间会形成万丈壁垒, 需要避嫌。

    明明是他先遇见的,明明是他的小青梅, 却?要让他避嫌。

    为何先开口说?喜欢的人,会先行离开?

    萧承看向?黎昭,淡淡道:“贺云裳说?, 昨夜你掺和了暗算朕的事,可要辩白?”

    黎昭一瞬不瞬盯着贺云裳的发顶, “臣女是掺和了,但并非暗算,而是顺水推舟,替陛下扫清身边坏种。不过小试一下,贺云裳就暴露了本性,想要爬床上?位,其心可诛。”

    “若她爬床成功呢?可考虑过朕的感受?”

    黎昭对上?萧承的双眼?,依稀捕捉到?一丝难能一见的委屈,掩饰在他冰凉的眸光下。

    “臣女留有后手,不会让陛下吃亏失去清白。”

    “朕还要表彰你是吗?”

    “臣女也受之无愧。”

    萧承隔空点点她,被气白了脸,但还是抱有侥幸地问道:“真的留了后手?”

    他问得小心翼翼,仿佛在试探黎昭对他是否还保留有最后一点点情分。

    一点点,就能让他干涸的心湖重注春潮。

    听得黎昭轻轻一“嗯”,萧承闭闭眼?,掩去了不该有的脆弱,心里?稍稍好受些。他抬抬手,示意侍卫将贺云裳架出去。

    “她随你处置。”

    贺云裳的视野渐渐拉长,被架住双臂的她目光呆滞,纵使沦落到?俞嫣的下场,也好过落入黎昭之手。

    与黎昭斗了那么久,落入其手,无疑是种屈辱。

    “陛下,陛下开恩”

    黎昭看着到?最后还不醒悟、宁愿沉溺在虚妄情爱中的女子,暗暗摇头。眼?前之人,远不如前世的二总管“曹柒”,至少“曹柒”侧重追求功名?利禄。

    “贺云裳。”黎昭忽然叫住她,也叫停了架住她的两名?侍卫,“看清现状吧。”

    黎昭摆摆手,示意闲杂人等退离。

    宫侍们不确定地看向?龙床上?的那位,见帝王没有异议,纷纷退了出去。

    内殿只剩下三人,黎昭走到?贺云裳面前,没顾及萧承的感受,直言道:“你以为可以用死缠烂打作为苦劳去博取一份情意,殊不知有多?廉价,多?不受待见。回头想想,不过是自我感动。不要试图去博得薄凉之人的心,除非对方?本就是个很好的人,至少在回绝你时还可以给你体面。相反,连体面都吝啬给予你的人,你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只能说?明你愚蠢,死不足惜。”

    闻言,萧承轻呵一声,偏头看向?别处。

    黎昭没在意身后那位的感受,从内殿的刀架上?取下一把?利刃,“我给你体面,自刎吧。”

    贺云裳含泪怒瞪黎昭,“所以,你是个很好的人?”

    “不然呢?陛下允许我随意处置你,我完全可以将你折磨得体无完肤,以泄旧怨。”

    “我至今不知,你与我有何旧怨?”

    “自己想去。”黎昭握刀向?前递送,没有一丝犹豫,在归隐前,了结恩怨,不留遗憾,是件快意事。

    贺云裳倒地时,萧承只叫人将染血的毡毯撤去,没有诧异于黎昭的绝情,反而更加相信前世之说?。

    一切恩怨都有源头,不会无缘无故发生。

    “昭昭,你过来。”

    黎昭站着不动,沉溺在旧事中,久久抽离不出,等反应过来,她上?前一步,距离龙床两步之遥,“陛下有何吩咐,直说?便是。”

    “朕希望你过来一些。”

    “臣女定亲了。”

    一句话?,轰然打碎萧承刚刚自行修复的脆弱,他绷着下颌,颌骨更为清晰,“朕有话?问你。”

    “臣女听得清。”

    “昭昭。”

    黎昭像是油盐不进,在没有第三人的内殿伫立不动,一心隔断彼此间的牵扯。

    淡淡疏离,淡淡释然。

    可就是这份若即若离的疏远,让萧承难以接受,他掀开锦衾,一步跨下,猛地握住少女的小臂,“你要无视朕多久?”

    黎昭挣了挣,皱起的小脸是对疼痛的反应,清楚落在萧承眼?中。

    他卸去一些力,仍攥着她,想要撬开她的嘴、她的心,探知她厌恶他的源头。

    世间唯有黎昭,能让他无可奈何。

    “你说?话?。”

    黎昭使劲儿挣扎,气急败坏,“还要说?什么?不是已经很清楚了,臣女定亲了,陛下该避嫌礼让!”

    “朕做不到?!”

    薄怒之下,萧承将少女甩在龙床上?,他阴沉着脸转过身,步步逼近。

    黎昭仰倒在还带有体温的大床上?,隐约察觉出什么,下意识向?后缩,缩至帷幔一角。潜意识里?,她觉得萧承在清醒的情况下不会做出格的事,可被抓住脚踝,身体不受控制地前移时,这种潜意识的信任轰然碎裂。

    “你做什么?放开我!”

    被压住的一瞬,她惊恐万分,手脚并用。

    萧承跪坐在床边,扼住她挥舞的两只细腕,压向?两侧,一双上?挑的凤眸迸发阴鸷,似全然不想权衡利弊,“朕要了你,你就只能进宫。”

    “我不要!”

    被压制住,黎昭双手不受控,只能曲膝蹬在萧承胸口,用力向?外踹,一张俏脸满是惊慌,万万没想到?萧承会这么对她。

    雪白寝衣上?落下清晰的小巧脚印,萧承没有在意,中蛊似的吻住少女的侧颈,不停吸吮。

    是她先喜欢他的,是她先动心的,凭什么可以轻飘飘抽身?

    “不要,不要放开我”脖颈传来湿润的触感,微微疼,黎昭吓得浑身僵硬,奈何力气悬殊,“萧承,我会恨你的,恨你!”

    “那也比无视朕要强得多?。”萧承自嘲一笑,没有情欲的驱策,更像是要玉石俱焚,宁愿一同化为齑粉,也不愿拱手成全。

    他用手捂住少女的唇,另一只手去拉拽她的裙带。

    黎昭瞠圆眼?,大颗大颗泪珠不受控地滴落。

    她抽搐起来,剧烈咳嗽,极为异常。

    萧承停了下来,露出慌张,急忙将人抱坐起来,搂在怀里?,“昭昭,昭昭,别吓朕。”

    黎昭憋红了脸,呼吸急促。

    萧承一边系好她的裙带,一边厉声召唤御医。

    “我要、我要出、出宫!”

    黎昭断断续续提出要求,目光呆滞,像极了快要碎掉的琉璃。

    “先看诊。”萧承试图安抚她,却?发觉少女抖得更厉害。

    无奈之下,只能亲自抱她坐上?步辇,却?被少女一把?推了下去,“不要、不要你。”

    萧承握紧拳,示意御医上?辇,眼?看着侍卫将少女抬走。

    他似乎猜到?了什么,但没有戳破。

    没有太后的内廷静幽幽的,一路花香四溢,不停抖动的少女忽然静了下来,呆呆目视越来越近的宫门。她抽回被御医握住的手腕,拔下一根根刺在小臂上?的银针。

    御医诧异,“这”

    黎昭没解释,等回到?侯府,全然没与人提及今日的事,她拧干一条湿帕,擦了擦被萧承触碰过的肌肤,随后让迎香前往伯府送信。

    夜半,后窗传来响动,一袭银衫跃入,蹲在静坐妆台旁的黎昭面前,“昭昭?”

    黎昭看向?背着包袱的齐容与,依然没提今日的糟糕经历,只道:“我想去看北边关的日出了。”

    齐容与重重点头,“好。”

    夤夜,月如白璧,长街柳枝姌袅风动。

    黎淙站在夜幕中,目送孙女远去。

    手上?还有未完成的要务,需要一些时日处理,他虽不舍孙女,但孙女尽早离城,也能尽早断了宫里?那位的念想。

    快刀斩乱麻。

    “小子,照顾好昭昭。”

    这是与二人分别时,他对齐容与的叮嘱。

    青年拥着黎昭,拉转缰绳,笑颜融入春夜。

    哒哒马蹄,一骑绝尘。

    黎淙笑了笑,又嗤了声,半晌转身,朝暾映帘。

    天亮了。

    今日休沐,黎淙还是照常去往大都督府,却?得知帝王带兵出城的消息。

    朝臣们议论?纷纷,心思各异,更多?的是忧心忡忡,担心帝王途中遇伏击。

    看似平静的朝野,时刻暗流涌动,指不定何时就会爆发一场酝酿已久的行刺。

    除了黎淙,朝臣们纷纷猜测帝王出城的目的,众说?纷纭。

    **

    萧承是在黎昭离城半个时辰后收到?的口信,当即带兵追去,他知此行冒失又冒险,但不追回黎昭,再?见面,少女为人妇,他们再?无可能。

    可即便追到?,就有可能吗?

    萧承带着答案,心不在焉地纵马前行。

    耳边传来风刮枝叶的蔌蔌声,眼?尾掠过一缕缕光  景汇成的线,萧承无暇他顾,玉面染愁绪。

    御前侍卫统领加速上?前,与之并驾齐驱,“前方?山路崎岖,层峦叠嶂,或暗藏危险,末将恳求陛下速回!”

    萧承充耳不闻,忍着头疾驱马,感受风沙拂面。

    所乘坐骑万里?挑一,在错落山路上?如履平地,只要路线无误,他不信,不吃不喝下,会追不上?那二人。

    经过日出日落,胯骨开始疼痛,萧承目光微滞,笃定另一方?也好不到?哪儿去,黎昭娇娇气气,难以承受久坐马匹的疲惫,以齐容与对黎昭的疼爱,必然会带她时不时下马歇息。

    疼爱

    萧承自知不如齐容与,也自知在感情上?自私,奈何释然不了,一想到?黎昭投入他人怀抱,就会有心魔在抓心挠肺,歇斯底里?。

    按着经验,御前侍卫统领知晓前方?会经过一大片山中密林,他一咬牙,再?次上?前,“陛下,前方?恐有埋伏,恳求陛下”

    “驾!”

    萧承甩开他,彻底展露执拗的一面,也在日落黄昏时,真的追上?了前方?的一男一女,却?也甩掉了一大批御前侍卫,令紧随其后的御前侍卫统领惶惶不安。

    马蹄阵阵,黎昭从齐容与的怀里?扭头,看向?穷追不舍的萧承,有种穷途末路的落魄感。

    拜萧承所赐。

    相爱的人远离尘世,有错吗?

    “他们追来了。”黎昭喃喃,视线落在身后青年的脸上?,没有急遽焦躁,轻柔一笑,剪眸含情,有着孤注一掷的决然。

    青年低眸看向?她,回以一笑,带着安抚,继续纵马穿梭在光线暗淡的密林。

    密林内桠枝错落,小径狭仄,偶有树叶刮脸引起疼痛。

    蓦地,后方?传来一道浑厚焦急的呼喊:“陛下,不可再?行进了,不可冒险!”

    随之传来一道马鞭声。

    黎昭再?次扭头看去,见萧承抽打在御前侍卫统领的肩上?。

    御前侍卫统领忍痛掐指,放在唇边吹了一声怪异的“哨子”,黎昭明显感受到?“风驰”弹跳了下,变得躁动。

    幸得齐容与及时安抚,才缓和过来,继续奔驰穿梭。

    显然,御前侍卫统领是训马的行家?。

    齐容与安抚过“风驰”,勾唇一笑,将一柳哨衔在口中,婉转吹奏。

    以牙还牙。

    后方?群马奔腾,躁动不已,溅起浓浓灰土。

    如障的灰土中跃出一人一马,人俊马肥,却?让黎昭打心底排斥。

    倏然,一侧灌木丛飞出一箭,箭矢着火,擦过萧承坐骑。

    “陛下当心!”

    御前侍卫统领大惊,“有刺客,保护陛下!”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袭来一支支着火的箭矢,斜插入树干,迅速燃烧,火舌般席卷一整棵树木。

    转瞬飘出浓浓黑烟。

    正在竭力维持马匹平衡的御前侍卫们肃了面色,排开护驾的阵型。

    烟雾刺目,萧承担忧黎昭的安危,忍着双眼?的不适,想要越过一棵棵燃火的树木,却?被御前侍卫统领冒死扑倒在地。

    “让开!”

    “有刺客,不可儿戏!!”

    御前侍卫统领苦口婆心,抬眸看了一眼?越烧越旺的树林子,趴在地上?强按住萧承,试图将人带出去。

    再?逗留下去,就算不被火烧,也会被呛到?窒息。

    “来人!与我一同护送陛下撤离!”

    “尔等让开!!”萧承看着一对男女驾马冲进火海,几乎目眦尽裂,“齐容与,你疯了!”

    即便想躲开他的追逐,也不能置她于险境!

    他嘶吼质问,却?听“砰”的一声巨响。

    密林深处,黑烟滚滚,林中山石坍塌滚落,尘土飞扬。

    遮挡视线。

    萧承挣开桎梏,瞠目走向?火海,方?才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两人一马被砸到?。

    急促的气喘在干枝烈火中清晰可闻,是他自己的呼吸声。他不顾险境,大步跑进火海,被侍卫们接连拉住。

    在听闻齐容与携黎昭秘密离城,他没有更衣,穿着寝衣出宫,此时,雪白寝衣黑一块、灰一块。

    他呆呆望着黑炭似的密林,不自觉落下泪来,是他执意出宫,引来蓄谋的刺客,才会致使黎昭涉险吗?

    他不知,已无法思考,双膝无力,陡然跪地。

    爆炸声接连不断,绝非寻常人能够办到?,最大的嫌疑人就是那些韬光养晦的权贵。

    想要杀他的人太多?了,不计其数,他一时猜不出是何人指使的刺杀,只想冲进林子查看黎昭的情况。

    山石滚落、烈火燃烧,任铜墙铁壁也难以抵挡。

    他的昭昭细皮嫩肉

    双手杵在坑坑洼洼的地上?,皮肤感受着灼热的气流,他僵跪在地,呆呆滞滞。

    御前侍卫将他包裹,以肉身筑起盾,而这些人都瞧见了帝王的泪水。

    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哭得像孩子。

    待火势转小,侍卫控场,萧承还跪在那里?,直到?御前侍卫统领噗通跪在他的面前。

    “陛下,那边发现三具尸体,两人一马,烧焦了”

    萧承摇摇头,鼻尖甩下一滴泪,他连滚带爬地靠近,颤抖着十指去触碰其中一具娇小的尸体。

    面目全非的尸体。

    也因颤抖,衣袖中掉落一支快要成型的木簪。

    “昭昭,昭昭!!!”

    他崩溃大吼,不停用衣袖擦拭那具尸身的面庞。

    悲痛欲绝。

    从没有如此绝望过。

    清霁的眼?遍布血丝。

    余热散去的密林,虫鸣不绝于耳,偶有兽声。

    侍卫欲点燃火把?驱赶野兽,却?被御前侍卫统领制止。

    陛下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火。

    **

    星汉迢迢,星榆点点,有流萤萦绕的一条河水畔,齐笙牧坐在一块磐石上?,徐徐摇着折扇。

    不远处的篝火传来烤鸭的香气,他深吸一口,卷起衣袖,“老九,给为兄掰个鸭腿。”

    毫发无损的银衫掰下一只鸭腿,轻轻吹了吹,笑着递给坐在一旁的黎昭,“喏,昭妹。”

    “啧啧啧。”另一旁的齐彩薇酸不溜丢地翻个白眼?,“出苦力的都要靠后呗。”

    亏了她这些日子暗中寻觅死囚犯的尸首,以及马匹的尸体。

    齐容与又掰下另一只鸭腿,递过去,笑吟吟的,星眸潋滟。

    “这还差不多?!”齐彩薇夺过鸭腿,狠狠咬一口,又在自己三哥面前显摆起来,“不过话?说?回来,你引爆的技艺越来越娴熟了。”

    齐笙牧从她手里?的鸭腿上?撕下一大口肉塞进嘴里?,懒洋洋道:“不然老九能单独请我出山?”

    “还有我!”

    “你是副手。”

    “老三,脸皮不要太厚。”

    齐容与早已习惯家?人的斗嘴,带着黎昭去往附近散步。

    潺潺河流、簌簌叶响,流萤环绕着在静夜中轻轻摇曳的荻花。

    黎昭握住齐容与的尾指,摇晃着双臂,一蹦一跳,心情极好。

    好心情是能够传递的,齐容与随她晃起手臂,最后拉住她的双手原地转圈,直把?人转晕,再?一把?搂进怀里?,以臂弯夹住。

    黎昭失去平衡,笑着让他别闹,一只小手揪住他的衣襟,仰头问道:“齐容与,你是天上?的星空吗?”

    “为何这样?说??”

    “包罗万象,什么都能满足我。”

    “哦。”听出少女的讨好之意,青年星眸染笑,夹着她的脖颈拉近自己,挠了挠她的下巴。

    目的再?次昭然若揭。

    这一次黎昭没有拒绝,仰头闭眼?,眼?睫弯弯,等待着什么。

    恬静乖顺的模样?,令齐容与心痒。

    他低头浅啄少女的唇,一下不够,又啄了几下,浅尝辄止。

    “你闭着嘴巴,我怎么亲你?”

    得寸进尺的话?,让闭眼?的少女睫毛颤动,她微微启唇,不敢睁眼?。

    可唇齿没有被攻陷,反倒是闭合的眼?帘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感。

    青年一边亲一下,又转移到?她的脸颊,仍是一边一下。

    黎昭躲了躲,“痒”

    齐容与对着亲过的各处吹了吹,最后吹向?少女的耳朵。

    黎昭缩肩躲避,轻轻推开他的脸。

    这人不知为何,允许他亲时,他非要皮一下,不允许他亲时,他可怜巴巴装委屈。

    又想拧他了。

    看少女变得严肃,齐容与双手捧起她的脸,用粗粝的指腹来回地搓,“好昭昭,你重新闭眼?。”

    “我不。”

    齐容与喜欢她骄阳似火的样?子,也喜欢她娇娇蛮蛮的样?子,怎么也看不够、宠不够。

    “那我闭眼?。”

    “”

    黎昭傻眼?,看着大高个的青年曲膝下蹲,与她视线平齐,然后厚脸皮地闭眼?仰头,学她刚刚的模样?。

    脸蛋煞时红透,热辣辣的。

    这人还闷坏,一本正经拿她取乐。

    不过,她今日心情好。

    妙目流转间,黎昭压低齐容与的肩,碰了碰他薄薄的唇。

    就在齐容与满足地眯眼?笑时,耳边传来曼妙一道轻语。

    “张嘴。”

    处于被动,青年呼吸略重,慢吞吞张开双唇,满含期待,忐忑不已。

    可等了半晌,也没动静。他睁开一只眼?,暗中观察。

    少女有样?学样?,在他两侧嘴角,各吹了一口气。

    吐气如兰。

    惹笑了青年。

    更长漏永,有人欢喜雀跃,有人痛不欲生。

    因头疾昏睡的萧承,一声声唤着“昭昭。”

    也因昏睡,萧承再?次梦见中年青衫。

    这一次,他冲过去,越过层层雾霭,来到?青衫面前。

    “告诉我,告诉我前世发生的一切。”

    他宁愿按部就班重来一次,也不要活在失去黎昭的空落感中。

    他不愿醒来,沉溺梦境,无法面对现实?。

    第53章 第 53 章

    晃荡在?山路上的马车内, 昏睡的帝王愁眉不展,听梦中青衫讲述着前世的因果,眉间的“川”字移至心口, 沉甸甸压得他快喘不过气。

    关于前世的画幅在?雾霭中渐渐展开,他置身其中, 除了悲伤, 又添悔恨

    同心结系柳,镜花一场空。

    狂风撼疏柳, 惊碎相思梦。

    那个曾与他系过同心结的女子?,被?他弄丢了。

    一滴泪自眼尾滴落。

    萧承慢慢睁开泪眼,呆呆望着晃动的车顶, 没有歇斯底里的悲伤, 闷痛到难以发泄。

    原来,黎昭曾是他的皇后,独守空房七年的皇后,被?他间接害死至亲, 被?他废黜后位丢进冷宫,受人欺凌。

    难怪她憎恶“曹柒”, 难怪她痛恨他。

    萧承觉得眼睛很?疼, 他抬手捂住眼帘, 骨节分明的手指咯咯作响。

    可他没有补偿的机会了,哪怕成全黎昭和齐容与, 也没有机会了。

    得知前世种种,如饮鸩酒,肝肠寸断。

    车驾在?月没参横时抵达宫城, 萧承如行尸走肉越过一众朝臣,却在?对上黎淙的视线时, 皱起了脸。

    猩红的眼底,映入一张苍老的容颜。

    他屏退众人,望着老者?,不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帝王,更像失意?怅然无?处发泄的少?年。

    黎淙默叹,良缘如佳酿,孽缘如砒霜,早知如此,不如不相识。

    “陛下陛下!”

    老者?刚要出?言安慰,却见萧承轰然跪地。他慌忙上前搀扶,曲膝跪在?地上。

    “使不得,陛下!”

    “朕对不起老爱卿,朕害了黎昭。”萧承听不清黎淙的劝说,被?悲戚击碎理?智,才没有去揣度黎淙为何没有想?象中的悲伤。

    他悲痛欲绝,抬抬手,想?要一个人静静,等殿内再无?第二人,他倒在?宫人新更换的毡毯上,蜷缩起身体。

    玳瑁猫不懂他的悲伤,凑过去依偎,枕着自己的毛尾巴。

    漏尽更阑,一人一猫,各自放空。

    片晌,珠帘外?传来动静,出?宫寻找术士的曹顺匆匆赶了回来,跪在?珠帘外?,“陛下节哀。”

    身后跟着个头戴金冠、身穿法衣的道士。

    眼尾下的毡毯濡湿大片,萧承一动不动,在?得知曹顺带回一个道士后,才勉强支起身体,隔着珠帘问道:“道长,真的有前世今生吗?”

    他明知故问,因已相信梦中青衫所言。

    老道回答道:“陛下信则有,不信则无?。”

    “朕若信,能否请道长做法,借尸还魂?”

    “这”

    曹顺一惊,深觉陛下魔怔了,是眼睁睁看着黎昭身死而内疚,还是不甘心?

    “陛下,人死不能复生!”年迈的老宦官再次跪地,苦心相劝。

    萧承目光呆滞,何尝不知人死不能复生。

    俄尔,由曹顺服侍沐浴,萧承忍着头疾浑浑噩噩安寝入眠,脑海里依旧有中年青衫的身影,徘徊辗转,影影绰绰。

    为何不愿离去?

    自问的话,惹青衫喟叹。

    “为君者?,不该过于沉溺悲痛,日后,你会承受的悲痛,远不止这样的一、两件,萎靡不适合君王。”

    萧承梦呓,喃喃问道:“前世在?得知黎昭病故的音讯时,你能做到无?动于衷?”

    “自然是悲伤的,但我说了,萎靡不适合你我。”

    “你不就?是我吗?”

    “是,也不是。”

    萧承在?梦中呵笑,醒来时觉得自己快得癔症了,他忍着头痛,没有传唤曹顺和御医,抱头蜷缩,随后去往存放“黎昭”尸身的宫中地窖,额抵寒冰棺椁,静坐一夜。

    **

    回到府邸的黎淙独自喝闷酒,被?黎杳扣住酒盅。

    “姐姐千叮咛万嘱咐,不准爷爷饮酒,爷爷怎么不听话?”

    “不听话难道不是在?说小孩子??”

    “爷爷也是老小孩啊。”

    黎淙弹了黎杳一个脑瓜崩,气呼呼收起酒具,抬起双腿搭在?空无?一物的木桌上,背靠圈椅仰头闭目。

    黎杳替他按揉侧额,小声提醒道:“爷爷该装出?很?悲伤的样子?,才不至于引起陛下的怀疑。”

    “陛下无?暇他顾,再者?,爷爷不想?让你姐姐躲一辈子?。”

    “可有解?”

    “要么陛下释然,要么有人取而代之。”

    “可每个人心中的倾城色,难遇,更难再遇。”

    觉得小丫头说得甚有道理?,黎淙又想喝酒了。爷孙俩望着窗外?,夜澜风止,喓喓虫鸣,感叹天地悠悠,失意人的心却无处安放。

    翌日早朝,帝王缺席,朝臣们窃窃私语。

    陛下自九岁登基,到双十?年华,除了亲自带兵上阵杀敌,从未耽误过早朝,此番一连两日缺席,引人纷纷揣测。

    黎淙前往燕寝,听说帝王高烧不退陷入昏睡。

    “这个月,都昏睡几次了?”老者?有些担忧,与太医院院使详细询问了萧承的病情。

    院使摇头,“萎靡由心生,心病心药医。”

    黎淙在?寝殿前踱步,一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君王,一边是自己唯一的嫡孙女,老者?夹在?中间,连连叹气。

    皇城这边乌云密布,距离皇城百里的一座小城晴空万里,天色揉蓝。

    一大早,齐容与推开一户农舍的房门,蹑手蹑脚靠近一张小床,看向将自己从头到脚蒙住的少?女,隔着被?子?戳来戳去。

    “大蝉蛹”扭动起来,发出?闷笑。

    齐容与轻轻拉开被?沿,笑看被?子?下刚睡醒的少?女。

    这是怎样一幅画面啊。

    惠风和畅,透窗吹拂妍姿艳质的少?女,少?女明眸善睐,齿如编贝,奶白?的肌肤被?晨曦映得细腻粉润,像剥了壳的鸡蛋,水嘭嘭的软弹。

    齐容与附身,“饭菜好了,要不要起身?”

    黎昭那点起床气在?青年温柔的目光中化为绕指柔,她点点头,刚一坐起身,一头乌发如瀑垂落,搭在?前胸后背,绸缎似的黑亮。

    齐容与为之惊艳,却见少?女皱起眉,他忙问道:“怎么了?”

    黎昭难以启齿,其实昨晚,双腿内侧就?已火辣辣泛疼,是久坐马鞍所致,“有金疮药吗?”

    齐容与一瞬了然,立即取来一瓶性温的金疮药。

    黎昭伸手,“我自己来。”

    “你控制不好用量,我来吧。”

    腿的内侧,何等私密,黎昭脸薄,但对上他认真担忧的眸子?,又觉自己不该扭捏。出?门在?外?,不便之处颇多,事事扭捏,会拖后腿。

    以蹩脚的理?由说服了自己,黎昭掀开被?子?,撸起一侧裤腿直抵腿根,将一条细白?的腿伸到青年眼前。

    齐容与先搓热双手,再将金疮药挤在?掌心搓匀,才涂抹在?黎昭的患处,一感知到黎昭的排斥,立即停下来,“疼?”

    黎昭摇头,只是腿上的皮肤有些敏感。她扬扬下巴,示意?他继续。

    齐容与小心翼翼抹匀药膏,轻柔像在?对待一片六角雪花。

    阵阵酥痒蔓延至全身,黎昭向后挪了挪,双手杵后,微微仰头,绷直脚背,贝齿在?下唇咬出?重重一道齿痕。

    “可以了。”

    听到可以了,黎昭缩回腿,又撸起另一侧裤腿。

    齐容与重复之前的步骤,一双大手游弋其上,只因察觉到她对痒的敏感,变得更为轻柔小心。

    黎昭觉得他上药的速度太慢了,抢过金疮药,“不用你,我自己来。”

    齐容与也不强迫,看着少?女低头涂药,还好心提醒她用量。

    “昭昭,好想?马上娶你。”

    黎昭睨他一眼,“马上娶我做什么?”

    问完,她就?后悔了,板起小脸放下裤腿,绷直一双腿坐着不动。

    齐容与取来铜盆、布巾和牙具,准备为她洗漱。

    一路上,黎昭真正做到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他们?四人借住在?途中一户农家,等黎昭穿着漂亮衣裙走出?农舍,就?见齐笙牧正在?替户主?劈柴。

    “你们?兄弟,都挺勤快的。”

    “也有懒倦的,我们?两个比较勤快。”齐容与拉着黎昭的手走去灶房,与齐彩薇一同用了早饭。

    四人继续北行,齐家两兄妹发现他们?的弟弟几乎时刻黏在?黎昭身边,就?那么喜欢吗?

    两人失笑,时不时要调侃一番。

    齐容与脸皮一向厚,毫不掩饰对黎昭的偏爱。

    是夜,风餐露宿的四人寻到一片空地,两名男子?商量着轮番守夜,以防被?野兽偷袭。

    三更天时,莽茫雾气笼泼黛,峦壑偶有鸟哢声,清晰入耳。

    齐容与接替齐笙牧,重燃篝火,静坐守夜。

    燃旺的篝火突突跳动,映亮青年半边轮廓。他时而用木枝戳火,时而看向睡在?一旁被?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黎昭,薄唇不自觉上扬。

    媳妇怎么这么好看,怎么也看不够。

    可少?女睡得并不安稳,梦里水汽缭绕,她置身偌大带有水流回声的湢浴,见一男子?坐在?白?玉汤池中。

    光看背影,就?让她心口狂震。

    现实中的萧承刚满二十?岁,而池中的男子?已步入而立之年,与她离宫那一年印象里的中年帝王一模一样。

    她跌坐在?池边,迅速向后退,被?那人一把握住脚踝。

    “啊!”

    “昭妹?”

    黎昭猛地睁开眼,逐渐清晰的视野里出?现被?火光笼罩的齐容与,随后又出?现了齐笙牧和齐彩薇。

    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不过是个梦,没必要杞人忧天。

    可骨子?里对前世萧承的惧怕,令她后半夜再无?睡意?。

    皇城。

    一连十?日,帝王缺席早朝,朝政由内阁首辅暂代,虽说是有条不紊的,但重臣们?还是难免担忧萧承的康健。

    一直处在?低热的年轻帝王时常陷入昏睡,纵使重臣们?因不可调和的矛盾在?燕寝吵得不可开交,也不见清醒。

    这一日,雷雨交织,兵部?尚书和黎淙因补缺齐容与之职的人选,在?燕寝争执不休,气走了想?做和事佬的内阁首辅。

    “吵吵吵,吵醒陛下,你们?自行解释吧!”

    内阁首辅拂袖而去。

    兵部?尚书哼道:“若能吵醒陛下,也算对症下药!比太医院那群庸医强得多!”

    黎淙冷笑,“姓柳的,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的小心思,无?非是要在?十?三将率中安插眼线。”

    “少?血口喷人!老夫举荐的人,生平履历是年轻一辈中最耀眼的,没有之一!”兵部?尚书是两朝元老,最痛恨把持朝政多年的黎淙。

    黎淙还想?呛他,却听龙床那边传来一阵窸窣声。

    两人同时上前。

    黎淙:“陛下可有不适?”

    兵部?尚书:“陛下可算醒了,有人污蔑老臣,陛下可要为老臣做主?啊!”

    脸色苍白?的帝王缓缓坐起身,避开两人的搀扶,一双渐渐如狭刀锋利的眼眸凝了一丝深意?,视线流转在?两名臣子?之间。

    紧绷多日的情绪有了松弛,眸光增了犀利,气韵却添了岁月沉淀的温润。

    “上了年纪的人,火气别这么大。”

    听语气,两人都有些诧异,但都没有多想?。

    黎淙唤来御医,拉着兵部?尚书去往外?殿等候。

    被?御医把住脉搏时,帝王那双狭刀似的眼眸转向墙角落地的铜镜,静静凝睇镜中的自己。

    年轻了些,憔悴了些。

    待换上一身青衫,他越过等候在?外?殿的两名老臣,径自去往停放“黎昭”棺椁的地窖。

    冰雾缭绕的地窖内,他屏退一众太医,独自检查起“黎昭”的尸身。

    尸身虽被?烧得面目全非,但仍有相对完好的皮肤,他耐性十?足,细致入微,终于在?一个时辰后,发现一处异样的细节。

    前世与黎昭圆房的那晚,他在?黎昭身上发现三颗极小的红痣,其中一颗,在?她背部?的左侧蝶骨上,这具尸身的相应位置,皮肤较为完好,没有红痣。

    再联想?黎淙适才浑厚的争吵声,不该是一个绝望悲痛的老者?发出?的。

    青衫安放好尸身,合上棺椁。

    前世收到黎昭病故的消息,是通过一名长期保护黎昭的宫廷高手,那名高手出?自大都督府,是由当时的大都督齐容与举荐的。

    他从始至终没有怀疑过黎昭病故的事实,只因不曾怀疑最看重的近臣齐容与。

    此次黎昭遇险,也和齐容与有关。

    难不成前世,他就?被?齐容与摆了一道?前世的齐容与喜欢黎昭?难怪中年仍未娶,想?来是暗慕黎昭,暗中相护,最后再以一个谎言,让他这个帝王信以为真从而不再派人去打听黎昭的处境,默默助黎昭得以真正的自由。

    青衫若有所思,向外?走去。

    今生,他苦口婆心,劝年轻的自己成全黎昭,也是真心放黎昭自由,但若真的被?齐容与摆了两道,这两笔账得……算一算。

    回到燕寝,见两名老臣还在?,他看向兵部?尚书,问出?一个名字,正是兵部?尚书举荐之人。

    兵部?尚书诧异,陛下昏迷多日,怎知他举荐了何人?

    青衫淡笑,负手越过两名老臣,“此人只会纸上谈兵,用不得。”

    第54章 第 54 章

    几日后的傍晚, 细雨如丝,草木青翠欲滴,铺开在林壑深处几户人家。

    黎昭四人打?算借宿, 由齐容与摇响一户户人家篱笆门?上的铜铃。

    可没有一户人家愿意?接纳他们。

    最后还是一对新婚夫妇迎他们进?了门?。

    农舍有四间可供居住的屋子,户主是一名?年轻小伙, 还附赠每人一把?喜糖。

    齐容与剥开一颗含进?嘴里?, 嘎嘣咬碎在齿间,“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户主不解,听面容俊朗的青年解释道:“在下也要成亲了。”

    “那真是同喜同喜。”户主拱拱手,笑意?在一瞬间僵住, 好心提醒他们夜里?拴好房门?, 早些熄灯,以免被村霸盯上。

    林壑芊绵,绿意?盎然,腌臜之人无疑败坏人们赏春的雅兴。

    齐容与点?点?头, 与其余三人分配起屋子。

    原本打?算与黎昭同住一间的齐彩薇,被弟弟单独分配一间, 不由调侃道:“孤男寡女不合适吧, 又没有成亲。”

    齐容与从马车上拿出细软和被褥, 径自走进?他和黎昭的房间,没有调笑, 认真解释道:“她?最近时常梦魇,我不放心。”

    “我是大夫,比你适合陪宿。”

    齐容与走到门?口扭头笑道:“还是我更适合。”

    “这边有村霸, 我就不需要被保护了?”

    “不是有三哥,你们的屋子在一座房舍里?, 同一根门?栓。”

    齐彩薇还想再辨,被齐笙牧扣住肩头拉远了。

    齐容与看向还在打?量四周的黎昭,轻声道:“昭妹,来。”

    黎昭站着不动,斜眼睨他,见他露出一脸无辜,才?迈开步子跟了进?去。

    屋子四四方方,潮气很重,只有一张木床和一把?桌椅。

    简单用过晚饭,齐容与端来一盆温水给?黎昭泡脚,“这里?面加了七姐研制的解乏方子,试试看。”

    他曲膝放下木盆,右肩还搭着一条洁白的帕子。

    黎昭脱去鞋袜,浸泡在温水中,舒服得翘了翘脚趾,见他蹲在地?上盯着木盆,不禁笑问:“在看什么?”

    能看什么,少女雪足如玉笋,玲珑小巧,煞是可爱。

    齐容与直白道:“好看。”

    黎昭脸薄,拉他坐到身边,“一起泡吧。”

    “不好吧”

    “那算了。”

    “一起一起。”齐容与赶忙改口,脱去靴子,一双脚浸泡其中,占据了木盆的大半边儿?,起初还老实?占据一边儿?,渐渐得寸进?尺,去触碰黎昭那双滑溜溜的雪足,惹得黎昭有些痒。

    “别闹,水都洒到外面了。”

    “待会儿?我收拾。”

    黎昭掐住他的脸,带了点?严厉。

    立竿见影。

    齐容与老实?了,忽然想起上次那位老郎中说的话,自己还真是个耙耳朵啊,害怕媳妇生气。他笑笑,更开怀了。

    入夜,他为黎昭铺好被褥,自己打?了地?铺,又上好门?栓,事无巨细,看在黎昭眼里?,比迎香都要细心,殊不知,原本肆意?随性的青年,即便睡在狼窝虎穴中,都不会如此心细如发,只因身边多了一个她?。

    “昭妹,歇下吧。”

    担心她?可能起夜,他还特意?备了灯笼。

    黎昭躺进?被子里?,侧身枕一条手臂,“凉不凉?”

    打?地?铺的青年没有趁机卖惨博取同情,拍拍胸膛,示意?自己体格健壮,别说打?地?铺,就是睡屋顶都不在话下。

    他躺进?被子里?,抬起一只手,“握一下。”

    黎昭习惯了他的粘人,递出一只手由他攥着,不知不觉有了睡意?。

    佯装入睡的男子睁开眼,起身走到床边,将少女的手塞回?被子里?,随后趴坐在床边,盯着少女的睡颜。

    静夜向慕,眼前人是心上人,方寸之间,也可相思奔涌。

    他痴痴盯着熟睡的人儿?,似有宿命牵引,引他坠入桃花深潭。

    回?到地?铺,他趴在枕头上,继续盯着黎昭瞧,第?一次同房而眠,虽说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上,也让他喜不自禁。

    当桌上烛火燃尽,青年入了梦,少女却想要挣脱梦境。

    梦境中,她?看见一袭青衫的帝王坐在御案前批阅奏折,脚下踩着一颗人头,面上仍能谈笑风生,像是在与其他行刺者闲话家常。

    没一会儿?,那群刺客的头颅一颗颗滚落在地?,吓得黎昭连连退后。

    让人清理掉头颅的青衫看向自己的小皇后,朝她?招招手,“不是亲手熬了燕窝粥,拿给?朕吧。”

    黎昭快步走到御案前,放下燕窝转身要走,闻不得血腥的味道,却被青衫拉住腕骨,被迫坐到一双修长的腿上。

    青衫眉眼含笑,语气温柔地?问:“近来怎么总是闹着出宫,思念侯爷还是在闹脾气?”

    周遭充斥的血腥味令黎昭作呕,她?挣开本就不算紧固的束缚,提裙向外跑去,越过殿门?时,无意撞进一人胸膛。

    那人身穿银色甲胄,朗目疏眉,金相玉质,无意?低头看向闯入自己怀中的女子,下意?识抬手扶住她?的小臂,以免她?跌倒。

    黎昭在他怀里?抬头,几分慌张,赶忙退开,在听到一声“娘娘”后,她?微微颔首,又提起裙摆小跑在青石甬道上。

    蓦地?,像是意?识到什么,她?在冷月色中转身,朝那道渐渐走进?殿门?的身影追去,“齐容与!”

    可那道身影伴着烛火,与渐渐闭合的殿门一同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齐容与!”

    “等等我!”

    她?边摇头边梦呓,呼吸断断续续,直到耳边传来焦急的呼唤。

    “昭妹,昭妹。”

    睡梦中的黎昭睁开眼,愣愣看着手拿烛台的男子。

    烛火映亮他一侧脸庞,忽明忽暗。

    “齐容与”黎昭哽咽地?抱住他,身体止不住发颤。

    被抱住不得不弯下腰身的男子吹灭烛台,撇在一旁,将少女抱坐在腿上,于?暗夜中轻轻地?哄,“没事了,是梦而已。”

    黎昭窝在他怀里?不停发抖,“不是梦,是前世。”

    对于?毫无印象的前世,齐容与深感无力,只能紧紧环住少女,一下下轻抚她?的背。

    乌云笼聚,屋外浮翠流丹的景色蒙上一层阴暗,轻柔的风也变得阴嗖嗖可怖。

    又要下雨了。

    黎昭在男子温热的怀里?慢慢放松下来,她?不知近来为何一颗心忽上忽下不得安宁,尤其是夜里?入梦后,多渴望熏风解愠。

    没一会儿?,灯前细雨,淅淅沥沥,摧叶折花,落花香砌。

    齐容与一直抱着黎昭,刚刚将人哄睡,忽听窗外传来异动,有不速之客雨夜闯入。

    温和的面容陡然肃穆,青年轻轻放平少女,掖好被子,走到窗前支开一条缝。

    浅月光刚好映在他的左瞳上,细细一条,幽幽凛冽。他如猎豹在凝视猎物。

    三名?驴高马大的汉子走进?来,手里?拎着小酒坛,敲响正房的门?,逼户主现?身。

    他们声音很吵,扰醒了黎昭,却没有扰“醒”附近其他人家。

    齐容与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示意?黎昭静观其变。

    “赵茂,听说你家住了一批过路人,可收了借宿的钱?”

    户主不敢得罪这群村霸,披着大褂哈腰道:“我这儿?不是客  栈,哪会收钱啊。”

    “借宿付钱,再五五开,是一直以来的规矩,你是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其中一人抬起又大又肥的手,“拿钱来。”

    户主苦不堪言,转身回?屋取了一串铜板,想要息事宁人。

    可那人颠颠铜板,一脚踹在户主的肚子上,“打?发要饭的呢?拿不出钱,让你新婚妻子陪哥几个一晚也行。”

    话落,三人哈哈大笑,饮酒的饮酒,扬拳头的扬拳头,作势要进?屋抢人。

    “你们不能不能”

    瘦弱的户主被最先开口的男人推开,跌倒在地?。

    那人堂而皇之走进?正房,吓得屋里?的妇人惊叫连连。

    “骚娘们,新婚夜,哥几个听墙根,你可不是这么叫的!”那人抬手就要掴妇人巴掌,手腕被人突然攥住。

    那人扭头,怒目而视,见一冠玉面容的男子出现?在身后。

    而冠玉面容的男子身后,自己的两名?伙伴已不知何时倒在地?上,像是没了知觉。

    男人挥开齐容与的手,一边打?量屋外的情形一边色厉内荏。

    矮胖的身形在高大的陌生男子面前变得渺小。

    观齐容与相貌,就知非富即贵,作为村霸,除了仗势欺人,更多时候是会看人下菜碟的。

    “你就是借住的过路人?”

    齐容与拉过惊吓过度的妇人,推向户主,又站在两人前面,笑道:“是啊,是你爷爷。”

    村霸顿觉脸上无光,虽忌惮这个陌生人,但不能在小夫妻面前失了颜面,传出去以后还怎么称霸啊。

    “识相的,交点?银子,买个平安,否则”

    “否则怎样?”

    村霸脸一横,没给?齐容与反应的机会,抡起酒坛砸了过去。

    陶罐应声碎裂。

    齐容与额头微微破皮。

    “否则让你们有来无去。”村霸洋洋得意?,一个连酒坛子都躲不过的小白脸,徒有其表嘛。

    齐容与露出哂笑,轻轻呵了声,旋即扣住村霸的脑袋,以自己的额头撞向对方。

    一连三下。

    村霸受到重击,眼前发白,脸上横肉轻颤,整个人向后倒去。

    当场晕厥。

    户主和妇人看得心惊肉跳,眼看着趴在地?上的另一个村霸龇牙咧嘴地?站起身。

    “娘的,谁打?得老子诶诶诶”

    刚刚支起的身体,被人一脚踹向地?面,脑袋被一袭白衣重重踩住,动弹不得。

    齐笙牧脚踩一人,又笑着以指骨砸向第?三人,随后看向自己的弟弟,“这些喜欢仗势凌人的蛆虫,不给?足教训,事后恐会找这户人家麻烦。”

    户主胆战心惊,磕磕巴巴道:“他们时常来骚扰内子,言语轻薄,今晚尤甚。”

    “这可不止言语轻薄。”齐笙牧一脚踢晕脚下的村霸,将三人捆绑在一起,丢上自己的马匹。

    户主追上前,“去、去哪儿??”

    “别问。”

    作为懿德伯嫡子,他有的是手段对付这三个畜生。

    齐容与了然于?心,目送兄长牵着马走远。他将一串铜钱交还给?户主,又与倚在门?边的齐彩薇点?了点?头,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合上门?,他点?燃小炉烧水,将自己里?里?外外擦拭一遍。

    黎昭等了很久,不知他大晚上在折腾什么,“早点?安置吧,明儿?还要赶路呢。”

    齐容与擦了擦脸,坐到黎昭身边,“怕染了那几个狗东西的酒气熏到你。”

    黎昭嗅了嗅,浅浅皂角味,清清爽爽的,“可以了,睡吧。”

    “你往里?面挪点?儿?。”

    “”

    这是要同床共枕吗?难怪把?自己收拾了一遍。

    黎昭坐着没动,抱臂上下打?量道:“你不是打?了地?铺!”

    “没有我在,怕你睡不踏实?。”齐容与一改刚刚的肃穆,颇为无赖地?拉着黎昭躺进?被子里?,搂着少女一下下轻拍。

    黎昭看向他额头,抬手碰了碰,“疼吗?”

    “太疼了。”

    黎昭弹了下,如愿听到一声“嘶。”

    谁让他装可怜。

    少女想要翻身背对他,却被抱得很紧很紧,严丝合缝。

    两人的体温透过单薄的春衫相融。

    “你松开些。”

    齐容与抱着不放,闭眼沉浸在少女的清香中,一下下浅啄她?的耳朵。

    “昭昭,我会永远永远陪着你。”

    黎昭闷闷点?头,搂住齐容与的腰,抛开矜持,她?是渴望这份温暖的,只想要齐容与的温暖。

    她?搂住男子的腰身,埋头在他怀里?,主动贴近,再贴近,汲取更深的温暖,无意?听得一声闷哼。

    “你有反应”

    “没”

    “不许骗我。”黎昭探手,碰了一下,又听得一声倒抽,她?犹豫了下,瓮声瓮气道,“熄灯。”

    仅是弹指一挥,烛火熄灭,小屋陷入浓稠的黑。

    伸手不见五指。

    黎昭伸过手,张合指缝,不仅听到气喘,还有吞咽声。

    喑哑、低沉、压抑的声音。

    一阵窸窣后,有炙热滚烫划过指尖,黎昭垂眸,身体很僵,手指却极为灵活,仿若掌控了那人的命儿?根儿?,占据上风。

    那人老实?了,老老实?实?侧躺在一旁,除了喘,没有其余动作。

    任她?……声控。

    黎昭撑起脑袋,仅用一只手,让鲜衣怒马的青年拜倒在了石榴裙下,溃不成军。她?有点?得意?,都还没动真格呢。

    黑夜遮蔽了彼此的情绪,周遭变得落针可闻。

    半歇,齐容与起身,将皱巴巴的中裤丢到地?上,反正有黑夜遮挡,他充分发挥厚脸皮,就那么钻回?被子里?。

    黎昭看不清他的动作,只留意?到他把?什么东西丢在地?上,啪嗒一声。

    她?伸手去碰,碰到一抹温热,光溜溜、软弹弹。

    “你”

    少女气得不轻,用脚去蹬齐容与的背。

    上身衣衫还勉强完整的齐容与翻个身,将少女抱住,投桃报李。

    黎昭扭动起来,顾前顾不了后,很快落入下风,没胆子故技重施,轻声求起饶。

    “别闹了,快睡吧,明早还要赶路。”

    “叫声好听的。”

    黎昭装听不见,被齐容与结结实?实?压住。

    明显感觉到突兀之处血脉偾张。

    她?瞠了瞠眸,俏脸通红,热气沸腾,还有些心软,小声道:“九哥。”

    齐容与极为满意?,内双的眼眸晶晶亮,捏起少女的耳垂,“再叫一遍。”

    “九哥。”

    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齐容与扣住少女的下颌,使劲儿?啄了一口她?软嫩的唇,“再叫一遍。”

    黎昭倔脾气上来,“不叫了。”

    那岂不是镜花水月一场空,齐容与坏笑,用了十二分的勇气,才?舍得在黎昭身上纵容一次。

    还是隔着衣裙。

    蹭的。

    黎昭绷紧身体,明显感觉到某种?陌生的冲击,她?懊恼不已,就不该心软的。

    这人太得寸进?尺了。

    被黎昭推下床时,齐容与单脚着地?,然后大跨步靠近木桌,从包袱里?抽出一条中裤,弯腰穿上。

    还在胯骨那里?扥了一下。

    黎昭隐约捕捉到他扥一下的动作,脸颊火烧火燎。

    第55章 第 55 章

    深夜, 炉上米酒,色绿醇浓,萧承批阅过全部奏折, 斜靠在宝座上,执盏品酒, 姿态闲适。

    曹顺看在眼里, 欣慰之余,不免狐疑, 是什么让一个怅然失意的年轻帝王在短短数日抽离悲伤,恢复淡然?

    淡然,不, 不仅仅是淡然, 还有一股历尽千帆的从容洒脱,像是看开了许多?事。

    “怎么,在观察朕?”

    “啊?老奴怎敢啊……”曹顺心虚,赶忙笑眯眯插科打诨, 背后汗涔涔,伴驾二十载, 总觉得眼前的帝王变得陌生了。

    说不出的陌生。

    洞察力异于常人数百倍。

    萧承没计较, 反而?多?了笑和纵容。

    这时, 黎淙随侍卫走进御书房,手里拿着一份大都督府晋升武将的名册。

    见帝王饮酒, 老者?提醒道:“陛下龙体刚刚康健,不宜饮酒。”

    “习惯了。”

    老者?笑问:“何时习惯的?老臣可不记得陛下酗酒。”

    萧承淡淡笑开,示意宫人为老者?看座, 又亲自斟了一杯酒递过去,“绿蚁醅酒, 侯爷未必喝得惯。”

    黎淙双手接过,仰头饮酒,斯哈一声,“陛下能够看开,老臣甚是欣慰。”

    “侯爷都能看开,更?遑论朕呢。”

    黎淙一顿,故作一叹又一叹,都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假装悲伤很容易,也不容易,骗得过不关心他的人,骗不过太“关心”他的人。

    真正的悲伤,是装不出来的。戏太真,适得其反。

    黎淙转移话题,将名册轻轻放在御案上,“老臣在陛下和齐容与遴选的十人外,又对?年轻小?将们做了筛选,添加在十人里,打算着重培养,特来请陛下过目。”

    萧承摊开名册,仔细查看后,剔除一人。

    黎淙不解,“陛下为何单单剔除此?人?”

    “有赌瘾,重用不得。”

    老者?诧异,从未听说过,陛下又是如何得知一个名不转经传的小?将有赌瘾的?

    须臾,黎淙起身告退,被?萧承送往宫门。

    “夜已?深,陛下留步吧。”

    “朕久坐疲惫,顺便走走。”

    关于前世种种,黎淙能够理解帝王对?黎昭疏离的缘由,但实在想不通,帝王近来为何频频礼遇他。

    目送老者?离宫,萧承在夜风中转身,扬起的青衫如化?开的翡翠,融入澹艳春夜。

    他看出了老者?的疑惑,礼遇,也是一种弥补亏欠的方式,原本还是会?夹杂防备的,可他发觉,老者?在逐步放弃手中兵权,其缘由,暂时不能确定,难不成因黎昭起了遁隐的心思?

    可与大笺的十年之约还未到,黎淙会?放弃复仇的机会??归隐田园不问世事?

    这其中到底有多?少他没有掌握的隐情?

    萧承回到寝宫,见国子监祭酒邱岚带着一男一女?等候在殿外。

    凭借今生的记忆,他知邱岚身边的男子是个落魄书生,名叫崔济,如今成了邱岚不挂名的弟子。

    而?那女?子,也是邱岚的弟子,唯一的女?弟子萧承不禁多?看一眼,意味深长。

    “邱先生许久不曾陪朕下棋了。”

    邱岚随帝王走进内殿,坐于白?玉棋桌前,留两名弟子等候在外殿。

    君臣对?弈三局后,邱岚惊叹于帝王棋艺的精进,自己毫无胜算。

    “久不与陛下对?弈,老臣停步不前,惭愧惭愧。”

    “邱先生谦虚了。”

    邱岚摇摇头,笑着认输,“青出于蓝胜于蓝,老臣的弟子中,数宁芙棋艺最佳,不知能否有幸与陛下请教?一局?”

    “邱先生开口,朕恭敬不如从命。”

    “陛下折煞老臣了。”

    俄尔,由邱岚和崔济观棋,一名明媚年轻的女?子坐在邱岚的位置上,心无旁骛研究着棋局。她?行棋很慢,但并非如履薄冰,而?是行一步、谋三步。

    萧承耐性?不错,在她?缜思时,曲起手肘杵在身后的凭几上,执壶为自己和师徒三人斟茶。

    最终,女?子还是输了棋局,她?莞尔一笑,说要回去好好复盘,弥补自身欠缺。

    萧承淡笑,说可以陪她?复盘。

    女?子受宠若惊,倒也没有扭捏。

    侍奉在一旁的曹顺心思百转,这个名叫宁芙的御前新面孔,与黎昭有几分?相像,尤其是笑起来时,只是嘴角多?了一对?梨涡。

    等送走师徒三人,曹顺服侍萧承沐浴,几次欲言又止。

    萧承浸泡在池中,慵慵懒懒,“说吧。”

    老宦官笑笑,“老奴觉着,这位宁姑娘蕙质兰心,聪明灵秀,是个妙人呢。”

    萧承掬一把水洒在肩头,没有多?余的话。

    三分像她,已?是绝色,可十分?像她?,仍不是她?。

    **

    梦,如坠潭水窒息,熟睡中的黎昭用力抱住一根浮木,断断续续地梦呓着。

    趴睡在床边的齐容与附身凑近她?的唇,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

    齐容与想要抽出被?少女?抱住的手臂,也好为她?按揉头上的穴位,却被?抱得更?紧。

    玲珑曼妙的身躯柔韧温热,却在阵阵发抖。

    前世留给她?的阴影太深太甚,带她?远离宫城是对?的。

    齐容与拨不开前世浓雾,只能做她?今生的依靠,任何时候,他都不能倒下。

    他默默提醒自己。

    次日一早,告别?新婚小?夫妻,四人继续北行,经过一宿小?雨,清早春风如笑,千岩竞秀。

    再看黎昭那张净白?梨花面,洋溢着笑意,与身侧的齐彩薇有说有笑,似乎已?经习惯白?日惬意、深夜梦魇。

    既是梦,便当不得真,黎昭说服着自己,也开解着自己。

    四人中,除了齐笙牧,其余三人在饮食上都喜辣,是以,每次烧火做饭,齐彩薇都会?在烤架上撒一把辣椒粉,辣得齐笙牧斯哈斯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想要击败老三,一把辣椒足矣。”

    红衣女?子叉腰迎风大笑,笑意感染了黎昭,对?于这位开朗的女?军医,黎昭打心里钦佩,一路上,总会?有意无意地靠近。

    齐彩薇不喜欢一推就倒的人,但黎昭不同,虽没有武艺傍身,但马术很好,性?子也坚韧,吃得了苦,一来二去,与之开始交心。

    两个姑娘在茵茵绿草中手牵手,一起抓蚂蚱,一起采草药,一起吃辣,一起泡澡,属于姑娘之间的纯粹情谊迅速攀升。

    经历前世,黎昭的明媚染了轻愁,正适合与齐彩薇这样大大咧咧的玩伴相处。

    “七姐,咱们去那边的树林子摘野果吧。”

    “好。”

    两人穿梭在桃蹊柳陌中,这个时节,桃花已?落,孕育果实,柳叶青翠,袅袅娜娜,伴着青草的清新。

    来到一棵高树前,力气大的齐彩薇握住黎昭的腰肢,将她?托举起来。

    黎昭伸手去摘上面的野果,盈盈一握的小?腰微微弯起,随着摘取的动作,扭动在齐彩薇的掌心。

    齐彩薇忍不住感叹,怎么能有这么柔韧的腰肢啊,在将黎昭放下后,她?坏心思地又揉又捏,惹得少女?笑出了泪。

    银铃的笑声传入不远处齐容与的耳中。

    被?冷落多?日的青年卷起两只袖子,单手搭腰,闲闲看着她?们,有种插不上话的感觉。

    故意路过的齐笙牧摇开折扇,似笑非笑地劝解道:“女?子之间更?亲昵些。”

    齐容与面无表情地拾起她?们摘取的野果,装进褡裢,然后牵起黎昭的腕子,“手脏了,去河边洗洗。”

    黎昭抽回手,挽住齐彩薇的手臂,“我们一起就行,你去烤野果吧。”

    说着,拉着齐彩薇越过他,身心都投入在新结交的友谊中。

    齐容与目视她?们走远,回到篝火前,将野果切成块,打算熬制一道甜汤给黎昭。

    哪知,小?没良心的黎昭,接过甜汤后,直接转送给齐彩薇,还笑盈盈,好似满心满眼都是齐彩薇。

    齐容与闷声喝酒,直至日落。

    方圆十里没有可落脚的人家?,四人注定要风餐露宿。

    在河边洗漱回来,黎昭寻不到齐容与的身影,扭头就去找齐彩薇,却听上方树杈上传来摇晃酒葫芦的声音,她?扬起脸,笑道:“怎么爬那么高?”

    齐容与仰躺在树杈上,曲起一条长腿,“要不要上来?”

    “我要跟七姐识药草。”

    “夜里灯火暗,别?伤了眼睛。”齐容与跳下来,一把搂住少女?的腰肢,将人带上更?高的树杈。

    黎昭一双小?手揪住他的衣襟,不敢向下看,“太高了,我头晕。”

    “昭妹,你喜欢七姐超过我了。”

    虫鸣鸟啼喤喤盈耳,黎昭差点以为自己耳鸣出现幻听,她?看向不再掩饰委屈的青年,失笑摇头,醋坛子又倒了,还是因自家?姐姐。

    醋劲儿真大啊。

    也是,这几日自己被?七姑娘身上的热忱和洒脱吸引,的确冷落了他。

    “我最喜欢你了,别?胡思乱想。”黎昭捧住他的脸,主动献上一吻,印在他的眉间。

    这点好处打发不了一个醋坛子倒了多?日的男人,“不够。”

    “唔?”

    “诚意远远不够。”齐容与说得认真,深深凝睇黎昭的双眼,烟岚云岫,月波浅淡,都凝在他的眸中,“不多?亲几下,是哄不好我的。”

    看他认真的样子,不像在说笑,黎昭无奈又好笑,不过他严肃的样子,眉眼多?了清冷,格外英俊。

    黎昭说出心中所想,带了一点儿讨好巴结。

    齐容与垂目,“那你多?看看,就别?再看其他人了。”

    怎会?有如此?粘人的大高个?黎昭知道不表示表示,今晚的隔阂是不会?自行消失的。

    “那你闭眼。”

    齐容与立即闭眼。

    黎昭做贼心虚地俯看四周,确认齐三哥和七姐姐不在附近,才捧住齐容与的脸,吻住那两片淡色的唇。前世,她?没与萧承亲过,所有的经验来自面前的“醋坛子”,可即便投入十成十的认真,还是过于生涩,只辗转在表面。

    齐容与悄然睁开眼,垂着眼帘凝睇闭上眼睫毛颤颤的少女?,他没有反客为主,沉浸在毛孔舒张的舒悦中。

    琥珀色的瞳仁被?黎昭占满。

    他就半垂着眼,微微启唇,感受到黎昭咬住他的下唇。

    少女?樱桃似的檀口轻轻嗦住齐容与的唇肉,再以牙齿磨来磨去。

    淡色的唇变得殷红。

    齐容与的一颗心一软再软,始终没有闭眼,牢记着黎昭吻他的模样,就在黎昭快要因羞赧支撑不住想要退缩时,他抬起手,扣住黎昭的后脑勺,反客为主,倾身将人按在树干上,轻柔地吻。

    “昭妹,我好喜欢你。”

    “我知道的”

    “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青年毫不掩饰内心所想,他喜欢黎昭,渴望黎昭,只要目光所及之处,有黎昭的身影,哪怕是背影,都让他心起涟漪,难以自控。

    将唇微肿的少女?打横抱起,他跃下树杈,钻进马车,吻上少女?的玉颈,大手在绵绵峭岫上来回地揉。

    黎昭扣住他的手,紧张道:“会?被?发现的。”

    “不会?,我把他们支开了。”暴露目的的青年没有赧然,继续在黎昭那一对?峭岫上辗转,比起接吻,要肆意凶悍得多?,令黎昭胆战心惊。

    而?随着剧烈心跳,峭岫愈发的翘。

    “齐容与”

    被?翻转过身体趴在车壁上时,黎昭覆上齐容与绕至她?身前的手,嗫嚅道:“别?这样。”

    齐容与单膝跪在长椅上,将衣裙凌乱的少女?圈在角落,一面吻她?的后颈,一面掌控一对?峭岫,比那晚黎昭对?他的把控更?用力,也更?卖力,没有若有似无的试探,直接而?炽烈。

    黎昭招架不住,跪在长椅上,扭头去看身后男子的脸,男子仍没有调笑,还很严肃,若不是耳朵红了大半,黎昭都快觉得他们在做不同的事。

    她?以膝盖为支点,强行扭转身体,环住齐容与的后颈,将他拉向自己,主动吻住他的唇,试图降低他的暗火。

    两人吻得难舍难分?。

    黎昭跨过青年腰身,引导着他坐到长椅上,悄然占据了主导。

    她?摸准了齐容与的脾气,处于主动时,就会?极具攻击性?,反之处于被?动时,就会?又乖又老实。

    似乎,他更?喜欢她?主动一些。

    想到此?,黎昭学他刚刚的举动,吻上他修长的脖颈。

    果不其然,齐容与顺势扬起脖颈,呈现出温顺的一面。

    黎昭窃喜,吻在他侧颈,又以指尖拨弄他锋利凸起的喉结,指腹下明显有了吞咽的触感。

    她?洋洋得意,大着胆子以牙还牙,抚上他健硕的胸肌,隔着衣衫描摹肌肉的轮廓,又狠狠一拧,如愿听得一声闷哼。

    少女?更?得意了,差点笑出声,她?伸直双臂搭在青年两侧肩头,歪着脑袋笑看他。

    沉浸在自己的胜利里。

    齐容与垂眸,几分?腼腆,几分?羞赧,殊不知,快要绷不住上扬的嘴角。

    第56章 第 56 章

    黎昭四人一路走走停停, 游山玩水,终于在小满时节抵达北边关总兵府所在的祈月城。

    一进?城,齐彩薇就没了人影, 齐笙牧直奔总兵府送口信。

    黎昭则随齐容与住进?一家临水的客栈小楼,推开窗, 水面?如镜, 静影沉璧,经风一吹, 波光滟滟。

    客栈窗明几净,幽兰飘香,黎昭终于可以?浸泡在浴桶里好好解个乏了。

    翠竹雕花的三联屏折后, 氤氲水汽缭绕不?绝, 朱唇粉面?的少女?捧一把浴汤浇在裸露的手臂上,一头乌发湿哒哒贴在肌肤上。

    随着“哗啦”一声,少女?跨出浴桶,拿起椸架上的布巾包裹住自己, 在胸前系了一个结。

    椸架旁的春凳上,放有大包小包的细软, 黎昭从中取出桃花膏, 一点点涂抹全身。

    谷雨是春季最后一个节气?, 气?候和暖,黎昭没急着穿衣, 趿拉一双跣子,站在铜镜前比量各式衣裙。

    明晚要随齐容与去见懿德伯,总要精心打扮一番。

    蓦地, 镜中突然出现一道?颀长身影,少女?却没有表露惊慌, 只是淡然的假象下,十根脚趾紧紧蜷缩。

    透过铜镜,她看向身后一手端盅、一手提壶的男子。

    “不?请自入,梁上君子。”

    客房上了栓,这家伙定?然是从窗子溜进?来?的。

    齐容与笑笑,放下炖盅和长颈壶,一把抱住只裹了布巾的少女?,埋头在她颈窝,用鼻尖不?停蹭动那细腻泛香的肌肤。

    黎昭觉得痒,缩了缩肩,粉润的肌肤愈发殷红,还?不?适应衣衫不?整的亲昵,“你先出去。”

    埋头在她颈窝的男子发出长长的哼唧声,无赖又?慵懒。

    黎昭推开他的脸,将手中的纨素衣衫披在肩头,半裹住自己,转身之际,发现齐容与毫不?避讳地将她打量,眼里擒着人畜无害的笑。

    黎昭气?不?过,抬脚踢在他硬邦邦的小腿上,俏脸一皱,踢疼了脚趾。

    齐容与失笑,曲膝下蹲,脱去她脚上的跣子,替她揉了揉脚趾,“今晚早点安置,明早带你看日出。”

    黎昭有些犯懒,想说明早偷个懒,改日再去看,可一想到他们在祈月城不?会停留太?久,又?快要步入初夏,万一阴雨连绵看不?到日出,就会留下遗憾,便?使劲儿点点头,“明早你叩我的门。”

    “咱们住一起。”

    黎昭揪住他的耳朵,将人提溜起来?,“不?要总打小算盘。”

    “我打地铺。”

    黎昭懒得和他斗嘴,气?嘟嘟绕进?屏折,快速更换寝衣。

    夜阑明月盈窗,黎昭躺进?蚕丝被褥中,长叹道?:“真舒服啊。”

    又?将自己里里外?外?清洗干净的齐容与坐在地铺上,趴于床边,想要勾住少女?的尾指,却被拍开。

    “早点睡吧。”黎昭翻个身,枕着合拢的双手闭眼浅笑,阻止了磨人精的蓄意进?攻。

    没有如愿睡到床上的齐容与也不?气?,躺在地铺上,弹指熄灭灯盏。

    困意源源袭来?,他却睁着一双眼,直到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才慢慢起身,重新趴回床边,静静相?陪。

    快要靠近祈月城的日子里,黎昭梦魇的次数明显减少了,这是好事儿,但齐容与还?是不?放心,担心黎昭夜里惊醒又?因不?想打扰他休息而独自消解恐惧。

    可他不?知的是,黎昭近来?的梦境即便?雾霭重重,却总是有一束光相?伴身侧,那束光,或许就是他眸底最赤诚的爱意。

    也因那束光,黎昭不?再惧怕梦魇,渐渐恢复如常。

    皇城,宫阙。

    一只信鸽落在燕寝的香砌上。

    腰圆体胖的老宦官张开双手将其扑住,摘下卷起的纸条,随手一抛,任信鸽扑腾着翅膀飞远。

    老宦官来?到御前,双手递上纸条。

    能由?信鸽送入内廷的消息,皆与大笺有关。

    刚刚睡下的帝王接过纸条,冷哂一声。大笺皇帝因替皇子求娶长公主被拒,改与大赟北边的大霁和亲,由?大笺太?子迎娶大霁五公主。

    目的呢?

    前世已给出答案,无非是想要联手夹击大赟。

    只是这一世来?得更早了些。

    大笺皇帝因替皇子求娶大赟长公主颜面?尽失,气?急败坏,提前了夹击大赟的计划,而他与大霁皇帝商量的第一步,便?是派人刺杀镇守大赟北边关的懿德伯齐枞。

    萧承回想前世,在齐枞被刺杀后,他任命继任北边关总兵的人不?是懿德伯世子,而是更具威信的三郎齐笙牧。

    前世大赟能够安定?,齐家两兄弟功不?可没,今生?无论如何,他也不?能亲手砍了自己的左膀右臂。

    萧承披上青衫,走到桌边烛台,将纸条燃尽在指尖,当即召见了屠远侯黎淙。

    开门见山。

    道?出黎淙想要隐遁以?及黎昭死遁的秘密。

    黎淙如遭雷劈,怔怔望着青衫帝王,隐约有种不知是不是错觉的直觉,帝王也拥有了前世的记忆。

    否则怎会变了性情,又?时常未卜先知,与黎昭之前自称有大神通如出一辙。

    黎淙按捺诸多疑惑,眯眼问道?:“陛下是觉得,大笺和大霁会借着和亲,途经咱们的祈月城,刺杀齐枞?”

    “不?会。”夜深人困乏,萧承亲自点燃醒脑的熏香,又?沏了一壶岩茶,“他们会在途经祈月城前动手,摘除嫌疑。”

    “齐枞乃朝廷栋梁,陛下会未雨绸缪阻止行刺吧。”

    这一刻,老者抛去了与齐枞的隔阂,一心考虑的是大赟子民不?受战乱影响。

    萧承向后靠去,十指交叠搭在膝头,“朕非但不?阻止,还?会给他们行刺的机会。”

    “陛下!”

    “放心,朕不?会对忠臣袖手旁观,还?要借机震慑兵力?本就不?够强盛的大霁,而对于大笺单方面?撕毁十年之约,朕可派精锐直抵大笺皇城,杀他们个措手不?及。”皮囊年轻的中年帝王淡淡一笑,被烛火照映的剪影无限放大,笼罩住了墙壁上的大笺皇城地形图,“若一年内与大笺开战,侯爷还?要隐遁吗?”

    黎淙陷入沉默,皱起花白的眉毛,横贯在鼻骨上的疤痕愈发狰狞,“大笺不?仁在先的话,我们大赟没理由?让步,必须打得他们自食恶果,俯首称臣。”

    烛火跳动在彼此眼眸,君臣多了共识,少了试探,多年的恩怨也在这一刻淡化。

    黎淙几乎可以?肯定?,眼前的青衫,不?再是那个或多或少还?拥有少年意气?的年轻帝王,此人与他的孙女?一样,拥有前世记忆。

    有过之无不?及。

    “老臣斗胆,恳请陛下成全昭昭和容与的婚事,老臣就算死在战场上,也瞑目了。”

    青衫帝王摩挲着自己的指骨,静默良久,久到黎淙心头飘忽,直到听得一声叹息。

    “朕欠她的,如弥补的唯一方式是成全,那便?成全好了。”

    青衫盯着跳动的烛火,一眨不?眨,直等眼眸干涩酸痛,才闭了闭眼。他曾劝诫年轻的自己,为?帝者,需要承受太?多太?多的痛苦,不?能沉溺情爱,意气?用事,萎靡不?振,该到他躬行的时候了。

    黎淙松口气?,可以?十成十肯定?,眼前的帝王拥有历经沧海桑田的灵魂,不?再是执着情爱的年轻人。

    蓦地,帝王朗声道?:“屠远侯黎淙听旨。”

    黎淙起身,撩袍跪地,“老臣接旨!”

    当晚,懿德伯府同样接到圣旨,次日天没亮,姜渔携魏谦等人跨马离城。

    他们一路向北,抄近路行进?,大大缩短了途中路程。

    **

    月华如练,花影映窗,张牙舞爪随风摇曳。

    齐容与摇了摇熟睡的黎昭,“昭妹,还?去看日出吗?”

    黎昭翻个身,摆了摆手,又?点了点头,迷迷糊糊表达不?清。

    齐容与失笑,将她抱坐起来?,洗漱穿衣,亲力?亲为?,赶在日出前,背着少女?走在起伏的山脊上。

    芳草萋萋,松柏葳蕤,放眼皆是绿意葱茏。

    齐容与寻到一块巨大的山石避风,将黎昭拢在衣衫里,一面?摇晃还?没怎么睡醒的少女?,一面?望着绵延的群山。

    “这是我长大的地方。”

    黎昭从他怀里扭头,看向郁郁葱葱的青山,每一棵树木都像饱经过风霜,蔚然蓊郁,傲雪欺霜。

    日出天边时,冉冉烨烨,橙红耀目,刺痛黎昭的眼,她退出齐容与的怀抱,张开手臂,沉浸在壮阔之中,紧绷多时的心弦也在这一刻舒展。

    “齐容与,你说得对,这里的日出很壮丽。”

    青年眉开眼笑,她喜欢就好。

    从群山回到祈月城已是晌午,两人刚走进?客房,就见一名白发老者独自站在窗前。

    齐容与诧异,“爹,不?是说好今晚见面??”

    听得称呼,黎昭立马端正态度,见老者徐徐转过身,一张苍老却英俊的面?孔映入眼眸。

    一老一少静静相?对。

    少女?盈盈一拜,施以?万福礼。

    齐枞恍然叹笑,像,像,真像啊,仿佛见到了年轻时的甄氏。可十分像她,也不?是她。

    故人不?在,徒留叹息。

    “黎丫头,老夫能这么称呼你吗?”

    黎昭淡笑,“前辈随意。”

    “叫前辈多疏远,还?是叫伯伯吧。”不?等黎昭梳理自己祖父与他的年纪,老者赶忙递上一份见面?礼,直白提起黎淙。

    一问一答,让一旁的齐容与搭不?上话。

    齐枞笑眯眯与黎昭调侃着黎淙,一听儿子要插话,就会摆摆手驱赶,一心打听自己宿敌的近况。

    最后还?是因齐容与一句“我们的身份不?可暴露,爹爹以?后要先打招呼再登门”,转移了老者的注意。

    “自己未婚妻子都保不?住,要以?死遁的方式归隐,有脸插话?”

    齐容与耸耸肩,“您说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哼。”齐  枞挠挠眉,一脚踩在长椅上,歪嘴嘬腮,有着与精致长相?不?符的豪放性情,“总有解开心结的办法,不?至于死遁,难不?成躲一辈子?”

    “顺其自然呗。”齐容与满不?在乎,“等陛下想开,广纳后宫,就是解开心结之时。”

    “你倒想得开,可考虑黎丫头了?”

    黎昭笑道?:“晚辈也想得开。”

    心有桃花源,处处水云间,只要有齐容与和祖父在,浪迹天涯她也心欢喜。她要的不?多,一世一双人,足矣。

    齐枞语噎,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合计是自己操闲心了?

    老者又?哼一声,指了指齐容与腰间的酒葫芦,“陪为?父喝点。”

    齐容与笑开,喝酒,当然不?会拒绝。

    好酒好菜上桌,父子俩却只顾着喝酒,黎昭陪在一旁,有点好笑,这一家子都是酒鬼啊。

    更阑人静,等老者独自离开,齐容与趴在黎昭的背上,俊美薄红,“昭妹,按着日子算,我娘那边应该已经跟侯爷请期了,等人送来?书信,咱们就离开祈月城,寻一处桃花源拜堂成亲。”

    到时候,该来?的至亲都会到场。

    齐容与兀自想象着,笑眯起眼,单手搂住黎昭,就那么睡了过去。

    黎昭握住他的手腕,做他此刻的支撑。

    桃花源不?用寻,她已有目的地,早在前世就居住在那里,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打扰。

    少女?畅想着自己大婚的样子,还?有洞房花烛,这一次,总不?会独守空房了。

    心伤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身后的男子治愈。

    黎昭低眸浅笑,用脸颊蹭了蹭他垂下的大手。

    两人在祈月城逗留小半月,终于等来?一名从皇城赶来?的懿德伯府家臣。

    携姜渔家书而来?。

    两个小辈的亲事定?在了芒种后的第十天,距今还?有四十二?天。

    黎昭已告知祖父她会隐居之地,便?打算先带齐容与赶过去,也好购置一处家宅。

    齐容与自然不?会反对,与父兄和姐姐告别后,便?与黎昭离开祈月城。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而这半月,城中时而阴雨、时而放晴,连风也是时急时缓,总叫人不?太?踏实。

    出城三日后,黎昭还?会时不?时回望乌云压顶的祈月城,即便?再也望不?见城池,还?是会没来?由?的心中惶惶,再看身后的青年,松弛有度,总是让人心安的。

    “要是前世能与你相?识相?知该有多好。”

    齐容与纵马前行,吻了吻她的侧额,刚要说几句安慰的话,突然耳尖微动,勒紧缰绳。

    双手渐渐收紧。

    黎昭看向他,“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像是来?到一处分岔路,一边马蹄阵阵,一边乌云密布,都无法越过。

    属于武将的敏锐让他肃了面?容。

    片刻,躲在暗处的两人目视一大拨人马疾驰而过,为?首的人是齐家主母姜渔。

    齐容与快步追上去,高喊一声:“娘!”

    众人闻声回头,相?继停下马匹。

    事态紧迫,姜渔跳下马背,来?到儿子面?前,言简意赅叙述了他们一拨人紧急回城的缘由?。

    当齐容与得知大笺和大霁预备联手行刺他的父亲,温和的面?容一瞬泛起肃杀。

    黎昭知道?,他必须回去保护自己的父亲,以?及抵御大笺和大霁的联合势力?。

    这是为?人子嗣,该做的事。

    而她该做的则是确保自己的处境安全,让他无忧无牵挂。

    姜渔也不?避讳,直言道?:“陛下已知道?你们是死遁,不?予追究,你们先随我回总兵府,详细的之后再谈。”

    两人对视一眼,有不?解,有忧虑,但眼下容不?得细说感情事,保护齐枞要紧。

    黎昭随他们去往总兵府,被安置在后院的客房,远离一众妾室和胭脂香。

    灰蒙蒙的天色,下起细雨,雨丝斜飞,一对互许今生?的年轻男女?静静对望,无需言语,已生?默契。

    前往议事堂时,齐容与倾身抚摸黎昭的脸,轻声道?:“等我回来?,婚期不?会延误。”

    这是他的心愿,也是他许给她的第一个承诺。

    黎昭点点头,与姜渔留下的女?护卫一同目视齐容与等人远去。

    等到再也望不?见,女?护卫打算带着黎昭熟悉一下环境。

    黎昭也不?拒绝,若萧承真的不?予计较,应该就是看开了,那她就不?必东躲西藏,至于萧承怎会看开……黎昭想不?透,也不?想去揣测。

    可就在两人转身之际,一名男子走进?月亮门。

    来?者身披玄色斗篷,头戴兜帽,高峻挺拔,握扇的手修长白皙。

    黎昭凝眉,眼看着那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孔。

    女?护卫提醒道?:“这是景先生?,我们主母的幕僚。”

    黎昭颔首,却始终眉头紧锁,直到那人褪去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

    露出真容。

    少女?愕然。

    女?护卫同样愕然,拔刀相?向,因不?清楚他的真实身份。

    那人却云淡风轻地打了声招呼,温文尔雅,像在看她,又?像透过她在看另一个女?子,“许久不?见,朕的梓童。”

    黎昭退后一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梓童,皇后之意。

    二?十岁的萧承,绝不?会唤她梓童。

    第57章 第 57 章

    梓童, 梓童

    黎昭定定看着月亮门前?的男子,从“初”见的震惊到垂眼的冷静,不过一息之间?。

    梦魇多时, 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又有什么比重生更加诡谲?既然她能够恢复前?世记忆, 萧承有何不可?

    这也很好解释了姜夫人那句“陛下?对你?们的死遁不予计较”。

    前?世的萧承放过了她,前?世与今生的萧承又为何不能再次放过她只?要他是那个老谋深算的中年帝王, 而非仍有少年心性的年轻帝王。

    梳理过头绪,黎昭沉静许多,看向女护卫, 将人先行支开。

    等客院只?剩下?风中相对的故人, 黎昭恢复如常,反倒没了梦里的惧意。

    很多时候,随机应变,往往会激发出不可估量的勇气, 因为没有多少犹豫的机会。

    黎昭左右看看,佯装不解地问道:“皇后?娘娘在哪里?臣女怎么没有见到?”

    萧承背手转了转折扇, 淡笑着越过她, 轻轻一句“诡辩”, 径自坐到廊椅上,一袭白衣如雪飘逸, 连脚上穿的都是飞卷流云样式的白靴。

    这不是萧承惯有的打?扮,应是女护卫口中“景先生”的穿衣打?扮。

    黎昭走到另一侧廊椅坐下?,两?人之间?隔着石阶和两?根朱红廊柱。

    她不确定萧承记起多少, 但可以肯定的是,中年的帝王不喜欢她, 其实,青年的帝王也不喜欢她,只?是误将习惯和求而不得?当做喜欢,被不甘驱使,一味想要失而复得?罢了。

    “陛下?能不予计较,臣女不胜感激。”

    “是吗?”坐在另一端的萧承望着廊外细丝飞雨,眼底幽幽,沉淀过往云烟,“可抵多少怨结?”

    “臣女听不懂陛下?的意思,只?要陛下?肯放手,咱们之间?没有怨结这回事儿。”

    “黎氏灭门的账也一笔勾销了?”萧承抖抖宽袖,铺在腿上,“那朕赚了。”

    提起前?世灭门之痛,黎昭攥紧衣袖,“臣女家人健在,不懂陛下?的意思。”

    “屠远侯可不是这样说的。”萧承从宽袖中抽出一封信,折了几折,抛向黎昭。

    黎昭抬手接住的同?时,哑然失声,祖父怎会向陛下?透露前?世的秘密?

    看她沉默,萧承低笑,身?体微微后?仰。他没拆开黎淙写给?孙女的家书,对黎昭也不过是试探,并?不确定她是否拥有前?世记忆,但此刻,几乎可以肯定,少女对“他”的态度转变,与前?世记忆有关。

    年少的黎昭永远喜欢那个冷漠的年轻帝王,可随着前?世记忆的恢复,年少的黎昭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心伤累累的女子。

    就像他,取代了多少还有些意气用事的青年萧承。

    他们这对昔日的怨侣,阴差阳错,再次重逢,快要形同?陌路。

    “昭昭,明人不说暗话,不必强撑了。”

    被撕破窗纸,黎昭不再维系温和,冷冰冰道:“陛下?还是喜欢试探人心、玩弄心术。”

    “习惯了。”

    两?人不再言语,也都没有离开,默默静坐。

    风卷海棠簌簌,落在两?人之间?的石阶上,海棠花开的时节,蓊郁盎然,偏偏落花谱悲歌。

    偏又是海棠。

    萧承闻不到花香,只?闻雨后?泥土的清新。

    与青年萧承相比,他没有经历过求而不得?的煎熬,对情爱看淡许多,并?非不喜欢黎昭,而是

    他想,自己对黎昭的亏欠大于喜欢吧,为帝者,谈爱奢侈。

    未许海誓与山盟,何处划船寻锦书?

    应该是这样吧。

    可他也解释不通,前?世的自己,为何在失去黎昭后?,再没有女子能入眼,连看一眼都觉得?麻烦,宁愿过继子嗣,也不娶后?纳妃。

    他不愿多想,多想无果?。

    不知?过了多久,细雨初歇,他越过两?根廊柱,来到睡着的黎昭面前?,曲膝下?蹲,仰头看着面色红润的少女。

    当年的黎昭,因他明媚染轻愁,如今的黎昭,走出了阴影,重获爱人的能力。

    是好事。

    不是吗?

    萧承抬起手,以骨指轻触黎昭的面颊,凉凉的,软软的,他在看她,也在看另一个女子,另一个被他囚禁在冷宫逐渐凋零的女子,他曾经的皇后?。

    当黎昭睁开眼时,身?上多了一件外衫,那人已不在庭院,唯有海棠簌簌抖枝。

    她撇开外衫,蹭了蹭被触碰过的脸颊,本是以装睡打?发那人,没承想,那人会默默献殷勤。

    献殷勤黎昭摇摇头,或许二十岁的萧承会做这样的事,中年的萧承绝不会。

    她仍坐在廊椅上,拆开祖父的家书,从中得知了祖父的决定。

    “昭昭,爷爷与你?定下?一年之约,爷爷若能活着从战场上回来,会与你?归隐,余生不问世事,但在此之前?,请允许爷爷完成此生夙愿,报国仇,保大赟百姓长久安宁。”

    黎昭轻触家书上的墨迹,淡淡一笑,她知?道,爷爷会义无反顾保家卫国,齐容与亦然。

    **

    当萧承走进议事堂,总兵府将领随齐枞起身?行礼。萧承的身?后?跟了十员小?将,皆来自大都督府,即是萧承和齐容与遴选出的十名新秀。

    帝王秘密北巡,十人保护左右,还有大批御前?侍卫。

    齐枞让出主帅的位置,请帝王入座。

    萧承则随意坐在近邻的下?首,示意齐枞继续议事。

    齐容与随母亲姜渔起身?,面带几分深意,但议事其间?,没有表露出异样,心思集中在引蛇出洞上。

    等众将纷纷离去,齐容与被萧承单独留下?。

    被反客为主,齐枞作为臣子,只?能按捺疑惑,笑呵呵离开。

    情啊爱啊,还是留给?年轻人自行解决吧。

    暗淡阴冷的议事堂内,萧承叩叩帅案,“坐吧。”

    齐容与抱拳,“多谢陛下?既往不咎。”

    “朕可不是既往不咎,你?要将功补过。一年之内,朕要你?带兵打?得?大笺、大霁心服口服。”

    “罪臣想先知?晓陛下?的否则。”敏锐的直觉,让齐容与在刚刚的议事上,深觉帝王在短短时日内有了蜕变,比之以往更从容、缜密,像是换了一个人。

    人怎会突然改变呢?除非经历过沧海桑田,看开了许多纠结的小?事。

    齐容与狐疑。

    萧承哼笑一声,“否则不准你?与黎昭成亲。”

    “那陛下?可管不了,罪臣宁死也要娶黎昭。”青年粲然一笑,笑颜点缀暗淡的大堂,“婚事如期。”

    “呵。”萧承抬头看向青年,明明温润含笑,一双狭刀似的凤眸却削弱了温润,多了犀利,“能不能与她长相守,还要看你?能不能从沙场上安然回来。朕是不介意替你?照顾她。”

    齐容与皮笑肉不笑地耸了耸肩,再次抱拳躬身?,“罪臣先行告退。”

    等齐容与走到敞开的大门与雨后?晴光相融时,萧承忽然对着他的背影,道:“好好待她。”

    黎昭余生顺遂安逸,是他能给?她最大的补偿。

    等齐容与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萧承向后?靠去,摇开折扇,其上十个大字,凤翥鸾回。

    山巅孤独客,寥寂不逢春。

    不知?是不是他占用身?份的景先生受姜渔之托所写,萧承反复看了看,“啪“地合上折扇,丢在桌上。

    他以景先生的身?份与姜渔同?行时,就与姜渔达成共识,会成全齐容与和黎昭。

    这位传奇的女将军没必要再借机戏谑他吧。

    这时,一名个头不算高的御前?侍卫走进来,唇红齿白,嘴角一对梨涡。

    “姜夫人请陛下?前?往二进院用膳,亦或将饭菜送过来?”

    “不必了,同?总兵府的人一起吧。”

    中年的萧承比青年的萧承多了亲和力,习惯与人同?餐,他站起身?,高出那小?侍卫一个头不止,越过之时,笑着提醒道:“邱先生是让你?来长见识的,不是围绕朕做事的,你?随意些,朕也自在些。”

    化身?御前?侍卫的宁芙回以一笑,“明白了!”

    萧承走出议事堂,瞥了一眼等候在门口的崔济。

    腿脚已恢复得?差不多的书生跟在萧承后?面,完全是围绕帝王在做事,也没有缺失长见识的机会。

    宁芙远远看着,心知?肚明,陛下?在避嫌。出身?高门的她,若是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如何能成为邱岚唯一的女弟子?

    她听说过御前?曾有一名女官,名叫贺云裳,机关算尽,结局却不怎么样,她可不想步其后?尘,随意些就随意些。

    把守森严的总兵府,兵卒重重,帝王亲临的消息被遮掩得?很好,总兵府的众人照常作息,尤其是目标人物齐枞,只?等“猎物”入瓮。

    可一晃十天过去,刺客迟迟没有现身?,齐枞整日骂骂咧咧,手都痒痒了,想要找人干架。

    萧承也提醒他,适当放松心弦,以免熬坏身?体。

    齐容与也得?了闲,细数日子,距离迎娶黎昭还有三十二天。

    初夏的气候还算适宜,熏风徐徐,鸟语花香,阴沉多时的祈月城彻底放晴,水洗般湛蓝。

    这日,齐容与采了一把鲜花编成花环,朝客院走去,多日不曾单独相处,他担心黎昭因无聊而闹情绪,可也清楚,黎昭不会随意闹情绪,明事理得?很,他单单是想要送花哄她开心。

    青年笑笑,觉得?自己又开始患得?患失了,都怪某人的出现。

    前?不久,他已从黎昭那里得?知?帝王恢复前?世记忆的事儿,既感慨又无奈,无奈自己对前?世一无所知?。

    正处在深思的青年低头走路,没注意前?方走来的人,当他看清两?男一女的脸庞时,下?意识扬了扬眉。

    帝王身?边,跟着一男一女,男子是酿酒一流的书生崔济,女子是邱岚先生的女弟子宁芙。

    三人像在商量什么要事。

    说来也怪,连母亲姜渔都说宁芙与黎昭有三分相像,齐容与却觉得?二人并?不相像,虽说男子不该对女子的相貌多作打?量,但一眼看去,宁芙的五官有些小?气,轮廓也没有他的昭妹柔和。

    不像,一点儿也不像。

    应了那句,情人眼里出西施。

    他不常见到帝王与宁芙走在一起,同?为邱岚先生的弟子,显然宁芙在御前?没有受到崔济的待遇。

    究其缘由,齐容与看破不说破,也不愿插手别人的情事。

    不过有女子出现在御前?,他的心情还是大好的,一路大步流星,来到黎昭面前?。

    黎昭正在客院的庭院内准备书写家书,一封写给?祖父,一封写给?黎杳,见齐容与走来,她指了指砚台。

    “来得?正好,替我研磨吧。”

    齐容与递上花环,五颜六色的鲜花没一样会使黎昭致敏,是他精心挑选的。

    黎昭接过花,戴在头上,浓颜被花环衬得?更为明艳,她眨眨眼,等着被夸。

    少女微扬脖颈,傲骄如同?一只?小?猫。

    齐容与伸手,使劲儿搓了搓黎昭的脸蛋,“怎么这么漂亮啊。”

    “磨墨。”

    齐容与挽袖,拿起墨锭,细致研磨,安静陪在一旁,直到黎昭写好两?封信,托信差送去皇城屠远侯府。

    发觉少女尾指染了墨迹,齐容与抓起她的手,拿出方帕一点点擦拭,稍一用力擦红,就会朝那处轻轻呵气。

    黎昭拿他没办法,眼底染笑,“擦干净了。”

    “嗯。”齐容与牵起她两?只?小?手捏在指间?,认真瞧着她的眉眼,“咱们的婚事若如期照办,就不能去你?说的那处世外桃源了。”

    时间?紧凑,来不及赶路了。

    黎昭明白事急从权的道理,“那就在这边办婚事吧。”

    像是被喂了一颗定心丸,齐容与捧起她的双手,啵啵啵地亲了起来,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白衣身?影慢悠悠走来,他立即抱住黎昭,将黎昭裹进衣衫里,不容那人瞧一眼。

    与一对师姐弟交代完要事,萧承不知?不觉漫步至此,本打?算转身?离开,却见齐容与那“护食”的劲儿,不由一哂,走进客院,堂而皇之坐在石桌旁。

    “这个节骨眼,你?侬我侬不合适吧。”

    也许是不在宫中的缘由,也许是重生的缘由,萧承不再是雪山上的高岭之花,透着一股叫人难以辨别真假的亲和。

    齐容与压低黎昭的脑袋,用外衫将人整个裹住,意味不明道:“陛下?适才不也在与人培养感情。”

    萧承明显一怔,下?意识看向被裹住的黎昭,随即淡笑,“眼疾就去瞧大夫。”

    提起“疾”,黎昭从齐容与的怀里钻出来,将人轻轻推开,理了理略有些凌乱的长发,看向一旁的萧承,“陛下?的头疾可痊愈了?”

    话落,萧承心头没来由划过一泓暖流,似曾相识的感觉,都已不是曾几何时,而是跨越流年,许久许久以前?才能从黎昭这里体会到的关切。

    人一旦放手,似乎还能做回若即若离的朋友,但再也无法交心。

    他笑意温煦,点了点侧额和心口,“头疾源自心病,心病源自心魔,朕即是心魔。”

    意思是,当他取代年轻的自己,即已痊愈。

    被“冷落”的齐容与抵抵腮,抬手正了正黎昭头上的花环,“歪了。”

    青年调整着花环,一直没有收回手。

    黎昭没有戳破他,直到萧承“识趣”地离开,才拍开他的手,“够了啊。”

    齐容与如鲠在喉,拿起笔,在黎昭的额头点了一下?。

    真有本事,叫他吃味又难过。

    黎昭一蹭,额头晕染开墨迹,一气之下?,十倍奉还,在他的脸上写下?两?个字。

    黎昭。

    这算盖章独占吗?

    齐容与笑逐颜开,想夺过笔,被黎昭拍了一下?手背。

    两?人玩闹的身?影落在一人眼里。

    宁芙站在月亮门外,原本是来探望素未谋面的黎昭,却无意瞧见这一幕,不禁感慨道:“既生亮,何生瑜!”

    站在斜后?方同?样来探望黎昭的崔济挠挠鼻尖,“师姐,这话用在此处合适吗?”

    宁芙认真道:“怎么不合适?情场亦战场。”

    “受教了。”

    宁芙扭头,“我发现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反驳,可师父说你?平日最喜欢提疑问。”

    崔济目光有些躲闪,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背对月亮门的齐容与耳尖微动?,他又用外衫罩住黎昭,抱着人儿走进客房。

    好不容易偷个闲,才不想被人打?扰。

    被抱进客房时,黎昭提醒道:“好像有客人来了,还是两?位。”

    “没有。”

    黎昭没有拆穿,明知?故问,“真的?”

    “嗯。”齐容与反脚带上门,将少女放在木桌上,面不改色,抬手捋了捋少女耳边碎发。

    自某位不速之客登门,他都快茶不思、饭不想了。

    “昭昭。”

    “先去把脸洗净。”

    “好。”稍许,齐容与去而复返,拿来拧干的湿帕,先为黎昭擦脸,才又将自己的脸擦得?干干净净。

    黎昭刚要跳下?桌子去取镜子,却被齐容与扣住双肩,身?体不受控地向前?,整个人窝进那人怀里。

    齐容与淡色的唇印在少女粉润润的唇上,一下?下?咬着她的软肉。

    大手掐在少女腰窝,揉皱了那层单薄衣衫。

    黎昭扣住桌子的一角,感受到自己的腰肢微微痛。

    肢体透香的少女,额头溢出细汗,一声嘤咛破唇而出。

    她绷直小?腿,蜷缩脚趾,想要将齐容与推开,却没能如愿,还被推于桌上,眼睁睁看着齐容与倾覆而下?。

    夺取她的呼吸。

    她呼吸不畅,难以抵御这样温柔的折磨。

    “齐容与,够了。”

    齐容与是在半刻钟后?才缓缓撑起手臂,悬在黎昭的上方,深邃的眼泛了红。

    风清朗月的人动?了欲,折磨得?他那一处又疼又难耐。

    “黎昭。”

    “怎么了?”

    有些话说出来会吓到她,齐容与忍了忍,克服了冲动?,没再言语。

    她让他疼了,他就会让她更疼。

    等到新婚夜那晚。

    第58章 第 58 章

    华灯初上, 点亮夜色,歌楼舞榭胭脂飘香,美人卖俏, 娇眼如波。

    作为祈月城内有名的浪子,懿德伯齐枞即便年迈, 那些个身穿销金衫儿的风尘美人也会嗔骂他是个老不正?经。

    从青楼喝完花酒, 齐枞被?一珠翠罗衫的清倌人以?披帛勾住后颈,一步步离开?青楼, 穿过街道,来到一处隐蔽的巷子。

    因是清倌人,女子有些腼腆, 拉扯半晌也没让齐枞得手。

    “总兵大人的年纪, 都快赶上我爷爷了。”

    “胡说八道。”齐枞横眉瞪眼,扯开?衣襟,指了指心口附近的白木香,“男人六十一枝花, 木香春来总昳丽,怎会老去?”

    清倌人素手纤纤, 触碰起?他身上的刺青, “总兵大人为何在?身上刺木香?”

    齐枞一边揉着清倌人的腰, 一边笑哈哈解释:“因为以?前有个女子,小字木香。”

    “是吗?看不出来大人还很痴情呢, 就不知?姜夫人会不会吃味,那可是咱们祈月城出了名的悍妇。”

    “内子才不会吃味。”

    能让姜渔吃味的人,早被?姜渔一剑刺穿心口。姜渔是在?万念俱灰下, 怀胎嫁给他这个没心的风流浪子的。

    除了他们夫妻二人,无人再知?晓懿德伯府世子并非齐家的种。

    齐枞揉在?美人腰上的力道始终没有加重, 多少有点敷衍,似习惯流连花丛,又不喜爱丛中一片花草。

    清倌人不再扭捏,垫脚在?老者鼻端吹一口香气?,夹杂酒气?。

    齐枞笑了笑,刚要抱住她,却觉心口一沉。

    一把?在?月色下泛起?冷光的匕首,直抵在?他的心口,刀尖刺入寸余。

    而齐枞紧紧扼住女子的手腕,笑意更?甚,有着不属于年迈之人的邪佞和佻达,一点点将清倌人的手臂对折。

    “啊!”清倌人惨叫,目光由温顺变得凌厉,“齐枞,你去死吧!”

    随着一声怪异的口哨响起?,巷子两侧墙头内涌出大批带刀的黑衣人,齐枞甚至听到刀尖在?凹凸不平的青石路面发出摩擦的声响。

    一瞬间,刀刃相碰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巷子里。

    夤夜浮云遮月,远离葳蕤灯火的巷子仿若披上一层绡幕,暗澹阴森。

    齐枞手持一把?雁翎刀,抵住对方数十把?刀,身体被?迫一再向后。

    任他经验再老道,年纪摆在?这,快要咬碎一口银牙,正?当那名伪装清倌人的女刺客绕到他的背后准备偷袭时,一道银衫陡然逼近,一招扫过女刺客的腰腹。

    女刺客当即倒地,连挣扎都没有,腰间伤口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银衫没有擦拭带血的竹剑,如流云化鲛,穿行?而过,以?剑身挑起?数十黑衣人抵在?一起?的刀刃,向上挥起?,破开?他们与?老者的僵持,将老者护在?身后。

    银衫、竹剑、酒葫芦。

    领头的黑衣人下意识后退。

    不是说,北边军最能打的小九爷齐容与?葬身火海了?

    为何现身在?此?

    齐容与?斜臂握剑,高峻之姿再现人前。他谩笑一声,竖起?食指摇了摇,“不尽兴,拿出点看家本事!”

    说罢,翻转剑尖,直指对方一众人,明?月折射的光映入他内双的眼底,幽冷幽冷的,肃杀如罗刹。

    剑光横扫竖劈,身影行?云流水,他是齐容与?,年少成名,震慑大霁将士十年有余,而今亦然。

    黑衣头目被?齐容与?的气?场所慑,也吹响一声口哨,另一批黑衣人涌进?巷子。

    与?此同时,更?多的北边关将士陆续现身,杀得对方措手不及。

    齐容与?参与?其?中,在?刺穿多人心口后,利用身高差,提溜起?那名头目,淡淡一句问话“想死想活”,在?那人挣扎嘴硬之际,扭转手腕,用力将其?摁在?青石路上。

    巨大的撞击力,令黑衣头目龇牙咧嘴,眼眶、牙缝流出鲜血,染在?青年的指尖。

    “受何人指使?招与?不招?”

    “你杀了我好了!”

    齐容与?面容冷肃,一缕碎发颤巍巍地贴在?挺秀的鼻骨上。

    继而一泓鲜血沾染发丝和鼻骨。

    他踢开?咽气?的头目,并不觉得可惜,转头看向另一名小头目。

    “想死想活?”

    他重复问道,嘴角微扬,对敌的他,与?平日里那个洒脱谦和的青年完全不同,恣睢乖张,果断杀伐。

    **

    日月交替的时分?,澄澄河水,浮光跃金,一袭白衣提着竹篓来到河畔,与?不知?在?河边坐了多久的少女打了声招呼。

    “钓到几条了?”

    一夜辗转难眠的黎昭静坐不动,脚边放着风灯,视线集中在?鱼竿上,没有回答。

    空空如也的鱼篓给出了答案。

    萧承坐在?自带的杌子上,抛出鱼线。

    没一会儿,有鱼咬钩,鱼竿颤颤,萧承手腕一提,取下咬钩的鲫子,抛进?黎昭的鱼篓。

    黎昭捧起?自己的鱼篓瞧都没瞧,就倒进?了萧承的鱼篓。

    摆明?了不想欠他的。

    说起?来,黎昭的垂钓还是师承萧承,那时烟雨朦胧年纪小,粉衣白裙的小丫头牛皮糖似的跟在太子身后,来到宫中一处池塘,看太子垂钓,从日出到傍晚、深夜到晨曦,小丫头开?始效仿,学着太子的动作,成了宫里唯一能陪太子垂钓的人。

    少年太子偶尔会矫正她的垂钓方式,有时也会把?一篓子鱼让给她,任她逢人吹嘘,说是自己钓上来的,而大多数时候,太子都不会理她。

    那些年里,她学会了在?冷落中自处,永远是一轮朝阳,试图跃上山峰,去陪伴那一株高岭之花。

    殊不知?,雪上的植被未必喜欢炽热。

    少年萧承的心,容纳不了这轮朝阳。

    黎昭曾经振振有词的誓言,也已兑现到了他人的身上。

    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①。

    在?钓满一篓子鱼后,朝阳冉冉升起?,萧承望着朝阳,怔怔不移眼,或许这一刻的困乏懒倦,才能透露出这位中年帝王冰山一角的真?实情绪。

    可明?明?朝阳就在?身侧,他却只能忍着刺目的微疼仰望金乌。

    之后,萧承拿出锦帕,蹲到河边荡了荡,仔仔细细擦拭起?手指,又从衣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摊开?递到黎昭面前。

    应季的茉莉花,被?包裹在?千层酥中,清香四溢。

    黎昭没接,将杌子向一旁扯了扯,重新坐下,“陛下既允诺成全,就不该再来纠缠臣女。”

    萧承坐回杌子,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不会再像年轻的萧承非要刨根问底,纠结她对他还有几分?情意,即便心中有答案,也要自取其?辱和自欺欺人。

    “府邸就这么一处小河,你能来,朕就不能来?”

    一条鲫子跃出水面,摆尾而上,自投罗网,倒在?河边啪啪摆尾,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又弹跳回河中。

    如此,黎昭还钓不上来一条鱼,说明?什么?

    “心不静,鱼不来。”

    黎昭面无表情盯着鱼竿,“陛下打扰到我的鱼了。”

    萧承失笑,没有被?嫌弃的恼羞,独自品尝起?茉莉花酥。他也理不清心中某种微妙错杂的丝线,若补偿黎昭的方式是成全和不打扰,那他充其?量能做到一半,便是成全,至于不打扰,等到她成亲那日,即是节点吧。

    君与?臣妻,该避嫌。

    浓云挤出缕缕光线,如无形的情丝,笼罩在?他的身上,“情丝”的另一端,是释放光线的朝阳。

    他想,这一世,他还是会画地为牢,孤独一世。

    也只有在?黎昭身边,他能感受到朝气?,即便少女的明?媚染了轻愁,可他只能从黎昭身上汲取朝气?,再看别的女子,无人能让他甘愿画地为牢。

    但情之一字,于他总归是奢侈不切实际的。

    这时,懿德伯世子齐思游匆匆走来,四十年纪,生得眼小鼻小,倒也秀气?,但与?齐笙牧、齐容与?的容貌相差甚远。

    在?与?黎昭无声颔首后,齐思游走到萧承斜后方,曲膝下蹲,温声道:“与?陛下所料毫无出入,刺客皆来自大霁,大笺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有劳,再探。”萧承折好油纸包,塞进?衣袖中,并没有将茉莉花酥分?享给齐思游。

    齐思游暗暗斜睨一眼,觉得帝王小气?得有些不可思议,即便自己并不喜欢吃酥饼,但礼尚往来也该分?享才是。

    齐思游离开?后,萧承掸了掸指腹上的酥屑,大笺此举可谓狡诈,也算行?一步棋看两步  。若被?教唆的大霁行?刺齐枞成功,致大赟北边关动乱,大笺便会与?大霁南北夹击大赟。若行?刺不成功,也可调拨大霁和大赟的关系,坐收渔翁之利。

    当然,大笺敢如此肆无忌惮以?大霁为棋子,是打心底没瞧得起?兵力不够强悍的大霁。

    也好,那这次兴师问罪就只针对大霁,让大笺放松警惕,再攻其?不备。

    萧承摩挲着手指,雪白衣衫染朝霞,橙红瑰丽,映在?黎昭的余光中。

    少女扭头,看向齐思游远去的方向,见一对师姐弟走来。

    黎昭与?崔济也算熟识,只是一直没机会叙旧,她知?道他们是邱先生送到御前历练的弟子,此次,负责打听大笺太子婚队的消息。

    再有三日左右,大笺太子就会带队途经祈月城,再去往大霁接亲。

    关于这段前世往事,黎昭所掌握的并不多,那时的她已离宫,生活在?人少的郊外,“陛下觉得,大笺太子会现身吗?”

    “不会。”萧承又拿起?鱼竿,向河中抛线,“无论这次刺杀成功与?否,他都不会现身。”

    “所以?,会是傀儡去接亲,即便有大霁皇帝亲自送爱女抵达大霁边界?”

    “嗯。”

    “此番咱们抓住刺客,不会打草惊蛇吗?”

    “会,所以?要放出懿德伯被?刺杀的消息,还要放至少三名刺客回去复命,至于复什么命,由朕说了算。”

    黎昭点点头,不再过问,刚巧有鱼咬了她的钩,她抬起?鱼竿时,那对师兄妹走了过来。

    崔济与?萧承耳语之际,宁芙偷偷看向将鲫子装篓的少女,带着一点儿好奇。

    黎昭忽然扭头,对上宁芙来不及收回的视线。

    两人年纪相仿,一个像三月春桃,一个像六月杜鹃,都是明?艳的长相,黎昭的眉眼要更?媚一些,像一只傲娇的猫。

    宁芙则更?平易近人。

    等师姐弟走开?,黎昭看向萧承,“陛下要珍惜眼前人,若留人家姑娘在?身边,就要真?心待之,别再逼出一个贺云裳。”

    自鱼篓满当当,萧承再没钓上过一条鱼,或是有心为之,至于缘由,或只是想要以?钓鱼为由留在?这里。

    或许吧。

    “宁氏的家主乃帝师太保,的确有意送孙女入宫,以?保皇室开?枝散叶,但朕不会留下宁芙,经历北巡后,宁芙也不会再故意出现在?朕的面前。”有游鱼靠近鱼钩时,他不动声色轻撼鱼竿,吓走了游鱼,“她与?贺云裳不同,是个好姑娘,光明?磊落,明?媚伶俐。一个又好又聪慧的姑娘,求知?若渴,心怀抱负,怎会甘愿入宫受冷落?聪明?人,谁喜欢被?困一隅蹉跎岁月?”

    萧承直白看向黎昭,“你说是吧。”

    黎昭缄默,所以?,曾经的她是个好姑娘,却不是个聪慧的,否则怎会甘愿入宫受冷落?

    她笑笑,抛出鱼线,继续静心钓鱼。

    萧承一直看着她被?朝霞映亮的侧颜,想说一句道歉的话,她不是不聪慧,而是被?他飘忽不定的感情误导,失去判断。

    年少的自己,给予她的感情是若即若离的,没有果断回绝,也做不到果断回绝。

    他清楚知?道,不知?年少何时起?,他对她生出了克制的喜欢,否则不会迎她入宫。

    潜意识里,他不愿看她嫁给别人。

    说白了,是他自私,自私想要占有她,却又拧不过矛盾和纠结,如今与?黎淙淡化了恩怨,却无法再度自私地占有她。

    对她的喜欢,从克制,变得更?克制。

    这回相见好相知?,相知?已是迟②。

    当鱼篓同样满当当,黎昭拎在?手里,招呼不打地离开?,在?走出很远后,悄然回头,见那人独坐夏晖里,淡笑看她。

    少女扬起?下巴,留下骄傲的背影。

    三日后,浩浩荡荡的大笺婚队步入满是白灯笼的祈月城,大笺“太子”还为暂代总兵之职的姜渔备了一份见面礼。

    “夫人节哀。”

    从未与?大笺太子见过面的姜渔身穿丧服,皮笑肉不笑,陪同婚队抵达北城门。

    当妇人浑厚的嗓音回荡在?泠泠晨风中,乌云骤然聚拢。

    “开?城门,放吊桥。”

    大霁和大赟之间有一条宽敞湍急的河流,唯有两国同时放下吊桥,才得以?在?半空中相连,形成完整的桥梁,这是难能一见的连接技术,是由当时还在?隐居的邱岚及其?弟子设计,当然,大霁那边也请出了建桥的行?家,以?防止大赟从中做手脚。

    当两座吊桥相连时,大笺太子笑着颔首,刚要步上吊桥,就听得阵阵马蹄声。

    数千大赟将士整齐划一,纵马奔向吊桥。

    为首之人正?是一身甲胄的齐容与?,跨坐黑色“风驰”,左边则是跨坐白马的齐笙牧,右边是跨坐棕马的齐彩薇,三人三马齐头并进?,冲开?了婚队,令对岸的大霁将领瞠目结舌。

    “收起?吊桥!”

    “怕是来不及了!”

    “放箭!放箭啊!”

    齐容与?举起?手中竹刀,是那把?黎昭赠予的宝刀,他加快马速,大声道:“众将听令,活捉大霁皇帝,赏金万两!”

    马蹄铮铮,飞尘滚滚,姜渔推开?傻眼的假太子,扯下身上丧服,飞身上马,汇入突袭的大赟兵马中。

    北城门之上,安然无恙的齐枞笑看假太子,向下淬了一口。

    而角楼之上,战鼓骤然响起?,咚咚不绝。

    一袭茜色劲装的黎昭双手持槌,击鼓为将士们助威。这一刻,少女红衣墨发,如翱翔的隼,清清瘦瘦,却坚韧不拔。

    作为将门出身的人,击鼓助威,在?她幼时就已掌握。

    一袭白衣的“景先生”站在?齐枞身侧,默默看着将士如潮水狂澜直奔大霁城门,嘴角带着讥诮的弧度。

    自食恶果,不过如此。

    转眸之际,他看向站在?角楼上迎风击鼓的少女,心口也随着战鼓咚咚作响。

    这样的黎昭,鲜活勇敢,是他从没有见过的样子。

    第59章 第 59 章

    大霁城头, 箭矢密密麻麻射出,却因风向,有所偏移与削弱。

    而风向, 是在“景先生?”的预料中?。

    齐容与挥开一支支袭来的白羽箭,冲在队伍最前排, 驱马越过两座吊桥的连接处, 在悬于?半空随风摇晃的吊桥上如履平地,一人一马如驰骋于?万顷草地上的一柄飞剑, 势不可挡,左一刀,右一刀, 劈倒了欲要拉上城门的大霁侍卫, 率先冲入。

    他的身后,一排排铁骑齐头并进,势如破竹。

    大霁在没有充分防御的情况下,又怎能抵挡得住他们最为畏惧的大赟北边军!

    稍稍放慢马速的齐笙牧在穿过城门洞后, 抬头轻嗅风中?气味,然后一个响指, 护送大霁皇帝和公主的车驾差点被炸成齑粉。

    至于?车驾是何时被动的手脚, 那就要问被放回大霁皇帝身边的那几个黑衣刺客了。

    浓烟滚滚中?, 狼狈的大霁皇帝拉起爱女,一瘸一拐地窜逃, 被越过浓烟的一人一马拦住去路。

    银色甲胄在忽明忽暗的天色下泛着冷质的光,齐容与旋转手腕,刀花重影, 碎掉了大霁皇帝头上玉冠。

    披头散发的大霁皇帝跌坐在地,惊慌地望着跨坐骏马的年轻将领。

    对齐容与的名字如雷贯耳。

    大霁五公主挡住自己的父皇, 悲戚地望着英挺的年轻将领,“求你”

    齐容与无动于?衷,她在护父的同时,可有想过他差一点失去父亲?

    若“景先生?”没有及时北巡道破大霁和大笺和亲的目的,上次的暗杀,很可能致使?他失去父亲。

    这笔账,如何算?

    “自吾皇御极,订立规矩,大赟女子不和亲,就是为了免去女子和亲的悲剧命运,而你作为大霁公主,被自己的父皇送去和亲,用以取悦大笺,可想过下场?大笺太?子可不是个好玩意儿。”

    大霁五公主何尝不知,可身为皇家女,又哪里挣脱得开命运的枷锁?

    “不管怎样,他是我的父皇,我不能亲眼看他被杀或被俘,你们要动手,就从本?宫的身上踏过去!”

    齐容与诧异于?此?女的骨气,耸了耸肩,翻转刀身,以钝的一面敲在她的头上。

    当即将人敲晕,动作干净利索。

    刀尖再次指向大霁皇帝。

    “区区霁朝,也敢打我大赟的主意,太?平日子过腻了还?是老糊涂了?给你两条路,一是向我朝俯首称臣,再送皇子为质。二是自刎于?此?,我会给你留个全?尸,不过,你要知道,一旦你命丧,你的重臣会争权夺利,拥兵自立,大霁再无安宁。”

    齐容与倾身,刀尖向前推进几寸,笑吟吟看着不停后退的大霁皇帝。

    齐彩薇和姜渔骑马上前,带人将他包围其中?。

    被数十战马环绕,倍受压迫感?的老皇帝颤着手推了推齐容与的刀尖,“朕选前者,会向你们的皇帝俯首称臣,还?会送太?子为质。”

    “还?算识时务,不过”齐容与话锋一转,带了点鄙夷,“吾皇发话了,大霁太?子就是个草包,是你用来替三皇子当靶子的幌子,吾皇要的是三皇子。”

    大霁皇帝咬紧后牙槽,闭眼点点头,却苦思不得解,到?底是哪一步泄露了暗杀的机密,才会让大赟将计就计?

    在齐容与等将士挟持大霁皇帝等待大霁三皇子前来交换的时日里,那个能掐会算的白衣“景先生?”放走了大笺的婚队,做出只针对大霁的假象。

    好像认定这件事与大笺没关系,刺客全?是由大霁皇帝指使?的,还?为打断大笺和大霁和亲一事,备了赔罪的大礼。

    至于?大笺皇帝和太?子会不会相信,“景先生?”笑而不语。

    这日,夕阳斜照的城墙之上,一袭白衣靠在雉堞上,手握一柄折扇,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每日都会来墙头眺望的黎昭犹豫了下,走上前,单手搭在墙垛上,被霞光映得半垂下眼帘,“陛下要返程了吗?”

    圣驾北巡,命黎淙坐镇宫城,由此?可见,君臣二人的隔阂已然解开,达成了利益的共识。

    黎昭知道,圣驾一日不回宫城,祖父就一日不会出宫城。

    她的婚期在即,祖父大有可能缺席了。

    萧承从折扇上那句“山巅孤独客,寥寂不逢春”上转移视线,看向水蓝衣裙的少女,见一缕碎发衔在她的嘴角,下意识想要替她捋下,可理智倾轧了意图,他握紧折扇,道:“朕就算立即启程,在你婚期前,侯爷也来不及赶到?这边了。”

    “臣女明白。”

    “可觉得遗憾?”

    “会有遗憾。”

    萧承半开玩笑道:“你可以延迟婚期,等一等侯爷。”

    黎昭望着大霁的方向,似在眺望一个人,思念一个男子,“不,会如期。”

    这是她许给齐容与的承诺,不会更改。

    萧承淡笑,没再说什么。

    夜幕拉开时,城中?挂满各式各样的纱灯,一袭白衣的“景先生”没有乘车,独自走在热闹的长街上,轩举背影落在城头黎昭的眼中?,多?了一丝没落孤寂。

    可萧承怎会孤寂?

    黎昭摇摇头,一个内心?广袤唯独装不下情爱的人,不会沉浸在孤寂中?以致自己伤春悲秋的。

    他没有那个闲工夫。

    黎昭不愿深究,望着万家灯火,舒眉冁然。

    萧承漫步在喧闹的街市上,在途经一家生?意较为冷清的早餐馆时,停下步子。

    既为早餐馆,这个时辰自然生?意冷清。

    可面馆匾额上所刻的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海棠茉莉。

    作为餐馆的名字,不是很搭。

    他背着手,摆了摆折扇,示意暗卫不必跟上,他独自走进馆子,点了一碗素馄饨。

    在馄饨上桌时,他淡笑问向店家,为何取这样一个店名。

    店家挠挠头,“我肚里没啥墨水,又想给女儿们取个文雅的名字,所以一个取为海棠,一个取为茉莉。”

    “原来是这样。”

    店家看他是生?面孔,又是一个人,当他是途经此?地的羁旅者,又好心?送上一壶凉茶,“我的两个女儿,一个性子安静,一个活泼,整日打打闹闹,但感?情很好,用舍弟的话讲,安静的就要配活泼的,无香的就要配馥郁的,天作之合。”

    店家一笑,颇为骄傲道:“舍弟是我们家最有学问的人,经他一诠释,我觉着海棠和茉莉是最搭配的!夫妻也一样,安静配热烈,不会错的。”

    萧承点点头,没有反驳。

    所以,异类会相吸,当年明媚热忱的黎昭会喜欢上矜冷话少的自己,也是这个原因吧,后来明媚染了轻愁,黎昭才会喜欢上赤诚之心?的齐容与,是这样吧?

    他舀起一个馄饨,被馅料汤汁烫了舌尖,不得不抿一口凉茶,才舒缓过来。

    在一热一凉中?,有了答案。

    是这样的。

    假若强行将黎昭捆绑在自己身边,两颗冰凉的心?,难以贴合。

    蓦地,侧额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有一道声?音在脑海里盘旋。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中?年的帝王眯了眯眸子,强行压下突然复发的头疾。他冷哂一声?,抬手按揉额骨。

    这时,一道兰香飘来,他抬起眸,见宁芙递过一条绣帕。

    “景先生?怎么了?”

    萧承按捺不适,请她入座。

    将递出的帕子收回袖中?,宁芙也点了一碗馄饨,笑盈盈看着对面的男子。

    萧承失笑,“有话要说?”

    “嗯。”为了替帝王掩饰身份,她没有用敬称,语气寻常,像是在对待一位朋友,“我是来辞行的。”

    “不在这边历练了?”

    “历练得差不多?了,我想去看更广阔的世间,趁着年纪尚小?,无忧无虑,好好游历一番,也好如同师父一样见识广博。”

    “好。”

    “景先生?没有其他话吗?或是叮嘱?”

    “路上小?心?,何时启程?”

    “吃完这碗馄饨就走。”

    “这顿我请了。”

    宁芙笑开,忽略了心?头淡淡的涩然,陛下这样皎皎如桂魄的人,是云上月,初见惊艳,却触手不可及,强求不得。

    女子安静吃完一碗馄饨,捧起碗饮尽汤汁后,起身抱了抱拳,“那,就此?别过,青山依旧,河流不息,他日山水再逢。”

    萧承难能欣赏一个年纪不大的人,将宁芙送出城时,他望着月色尽头的一行人,忽然有点期待日后的朝堂或许会出现一位学富五车的女阁臣,亦或国?子监的女夫子。

    先帝不准女子入仕,他想要改一改,巾帼不让须眉,女子也可一展抱负。

    另一边,当黎昭从崔济口中?得知宁芙远游的消息,既钦佩又感?慨,不愧是邱先生?的弟子,这份洒脱,是邱先生?愿意收徒的原因之一吧。

    黎昭看向崔济,“你怎么好像有点失落?”

    “啊?我哪有啊!”书生?无意识退后一步,清秀的面容泛了红。

    黎昭倒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只是从书生?的语气里听出一丝丝怅然,至于?缘由,她无心?探知。

    叙过旧,黎昭慢悠悠走在皎白月光下,一袭水蓝长裙衬得身姿灵动轻盈,当她走入廊道,正?巧瞧见懿德伯世子齐思游之妻阮氏迎面走了过来。

    作为日后的妯娌,黎昭上前一步,唤了声?“世子夫人”,却在靠近阮氏时,顿住步子。

    阮氏手里拿着新摘的蔷薇花。

    为了不失礼,黎昭没有捂住口鼻或避开,只憋着气。

    阮氏暗暗打量她,从头到?脚,笑着将手里的花匀给她一半,笑说可用来点缀房间。

    妇人三十来岁,婀娜妩媚,暗红锦裙剪裁合体,增添雍容。

    黎昭忍着不适,目视阮氏离开,立即将手里的花束塞给站在不远处的崔济,转身之际,身体有了反应,脚步变得虚浮。

    “黎姑娘?黎姑娘!”

    当黎昭栽倒时,崔济大惊,忙上前搀扶。

    片晌,一袭白衣出现在客房,冷声?道:“黎昭对蔷薇过敏,府中?人应该都有耳闻。”

    他听说总兵府后院的几堵蔷薇花墙,已变得光秃秃,皆是齐容与的手笔,以齐容与对黎昭的在乎程度,定然会及时知会府中?人关于?黎昭对蔷薇过敏的事,作为世子夫人,没道理不知晓的。

    可世子夫人的身份摆在那,萧承即便有微词,也不能直白责怪。

    保不齐人家真?的不知晓。

    看着床上昏睡的少女,萧承坐在一旁,跳过府中?侍医,直接交代?随行的御医去准备哪几味药材。

    世子夫妇前来探望时,见半敞的房门内,帝王安静陪在一旁。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没敢上前。

    察觉到?门外来人,萧承淡淡道:“进来吧。”

    世子齐思游替妻子赔起不是,说是自己忘记知会妻子。

    帝王面色不见缓和,但也没有太?过责怪的意思。

    夫妻二人离开时,阮氏小?声?道:“对花粉过敏的人多?的是,没必要大晚上的兴师动众吧,老九的未婚妻未免太?娇贵了。”

    “少说一句。”

    “好像我犯了多?大的过错似的。”

    作为世子夫人,何曾如此?憋屈过,可对方是帝王,又不得不看其脸色。阮氏甩开丈夫的手,加快步子,“老三和彩薇为了她,特意跑一趟皇城,老九为了她隐姓埋名,陛下为了她妥协让步,真?是个小?祖宗啊,都要依着她、顺着她。”

    齐思游赶忙追上去,以免妻子拔高嗓子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客房内,萧承靠在床柱上,曲指碰了碰少女的脸颊。

    滚烫滚烫的。

    “昭昭。”

    蓦地,他头疾再犯,疼痛难忍,伴有眩晕,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他张开十指插入墨发,仅凭意志力,在克服着什么。

    狭刀似的眸子时而锋利、时而迷离。

    是癔症吗?

    他问在心?里。

    第60章 第 60 章

    头痛欲裂, 萧承十指快要嵌入头皮,梳理整齐的墨发变得凌乱,有几缕垂落额角和发鬓。

    狭刀的眸里, 几分犀利,几分迷离, 渐渐被清冷取代。

    他直起腰, 怔怔盯着自己的掌心,继而看向拔步床上昏睡的少女, 俊美的面容微微抽动,旋即单膝跪在床畔,去触碰黎昭的脸颊。

    滚烫的, 干燥的, 至少不是冰凉的。

    他的昭昭尚在人间?。

    清冷的眼眶泛了红,水光涟涟。

    “昭昭。”

    年轻的帝王咬住拇指指骨,努力回想近来一段时日发生的事,那个与他有前世今生牵扯的中年帝王, 占据了他的意识。

    呵。

    冷哂一声,他不得不正视自己的癔症, 保不齐一会儿又要被鸠占鹊巢。

    他坐到?床边, 凝着脸色通红的少女, 刚要将人抱起来,却?见御医端着汤药走来, “陛下,药煎好了。”

    “放那吧。”

    “由?卑职喂药吧。”

    “退下。”

    “诺。”

    御医放下药碗,立即躬身退离, 总觉得陛下比刚刚那会儿阴戾许多,少了温文尔雅, 不知是不是错觉。

    听到?房门传来的“咯吱”声,萧承瞥了一眼热气腾腾的汤药,抱起黎昭,一点点收紧手臂,好像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心有余悸。

    昏睡中的少女不舒服地嘤咛一声,他立即卸去力道,观察她的反应,见她没有醒来,又收紧手臂,薄唇贴在她的额头,没有亲吻的动作?,只是轻轻触碰着,眼角落下一滴泪。

    黎昭是被汤药呛醒的。

    模糊的视线里,手持汤勺的男子有些不知所措,放下碗和勺子,取出帕子擦拭起她的唇角。

    黎昭避开,费力坐起身,在连枝大灯的映照下,看清萧承微红的双眼。

    “我?没事。”

    自小因?蔷薇过敏,但凡路过有蔷薇花的地方,身体都会产生不适,但只要远离,就会恢复如常,她习以为常,多数时候无需用药。

    但汤药既已煎好,她没有不识趣地拒绝,捧起药碗喝了起来。

    年轻的帝王静静凝睇,像是在深深牢记这幅岁月静好的画面,毕竟黎昭对他通常是剑拔弩张的。

    等少女喝完药,他递上一颗糖果,琥珀似的饴糖中掺杂着茉莉花瓣。

    黎昭没接,隐约觉出他的反常,有种?小心翼翼在讨好她的嫌疑。

    “你?”

    萧承放糖果在碟子里,淡笑道:“汤药有安眠的作?用,等你入睡,朕就离开。”

    黎昭想说,她希望他立即离开,可随着药效发作?,困意来袭,她没气力应付,无精打采地缩进被子里,将自己整个蒙住,隔绝了某人的视线。

    萧承也不打扰,等了两刻钟,起身走出客房,独自站在庭月下,看向自己掌心的纹路。

    “非要跟朕争吗?”

    喃喃一语,不知是说给齐容与的,还是说给中年的那个自己。

    翌日云卷云舒,黎昭在浓酽的药味中醒来,见世子夫人阮氏站在隔扇外?。

    “夫人快请。”黎昭掀开被子欲要下床,被阮氏拦住。

    “别折腾了,我?就是来送药的,聊表歉意。”

    妇人梳着凌虚髻,以东珠珠花点缀,无论何?时都给人一种?雍容华贵之感,她并非出身将门,而是朝中正三品户部侍郎之女,有着深闺女子的特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喜欢栽植花花草草,那一堵堵被齐容与扒秃的蔷薇花墙,正是她的心血。

    听对方是来道歉的,黎昭摇摇头,“夫人言重?了。”

    “不知者不怪是吗?”妇人笑了笑,略有深意。

    敏感如黎昭,听出一丝不寻常,没有立即接话?,就好像她是那高高在上的帝女或郡主,需要别人伏低做小似的。

    阮氏递上汤碗,“刚从御医那里取来的,趁热服用吧。”

    “有劳。”黎昭接过,轻吹几口,慢慢服下。

    阮氏站在一旁,道:“对了,我?昨儿连夜将府中所有的蔷薇都清除了,包括姨娘们使用的蔷薇香料和饰品。”

    “夫人不必如此,叫我?着实羞愧,难以自处。”

    换去蔷薇香料尚且觉得她热心肠,换去饰品实在有些过了。隐隐的,黎昭感受到?了对方的笑里藏刀。

    因?何?呢?

    她从没在齐容与口中听说过有关长?嫂的一句不是,她还以为齐家嫡系都很喜欢她,看来是自作?多情了。

    她放下空碗,一句一句应付着阮氏,态度始终温和,等人离开,她拥着被子靠在床围上,扯了扯嘴角,又伸个懒腰,将小小的不快抛之脑后,若为了这点小事斤斤计较,人生豁达不了。

    远离不喜欢自己的人就好了。

    少女起身梳洗,刚换上一身新衣裙,就听府中侍女来报,说是夫人、公子和七小姐回府了,正在议事堂,与帝王密谈。

    黎昭没去打扰,耐心等在客院。

    议事堂内,白衣“景先生”用折扇勾起大霁三皇子的下巴,细细打量,确认不是傀儡后,派人将其送往皇城。

    来不及换装的齐容与还穿着一身甲胄,正色问道:“陛下打算何?时启程?”

    按着原计划,帝王会在大霁三皇子为质后,启程回皇城,换屠远侯出城,怎么变卦了呢?

    青年狐疑,并不想邀请帝王观礼大婚。

    萧承淡淡的没什么反应,没了前不久的平易近人,又将自己束之高阁,冷冰冰的没点笑意。

    懿德伯打起圆场,笑说帝王想留多久就留多久,若能观礼大婚,是他们齐家的荣幸。

    齐容与皮笑肉不笑,抱了抱拳,之后大步流星去往客院。

    “昭妹!我?回来了!”

    青年一进月亮门,就见一个襦裙小姑娘坐在廊椅上,他跑过去,托起小姑娘的双腋,将人举了起来,在璀璨夏晖中展颜一笑。

    黎昭还有些头重?脚轻,没精打采的,伸手碰了碰他的脸,“瘦了。”

    “没有,整日好吃好喝的。”

    将少女放下来,还不知黎昭昨夜过敏的齐容与弯腰捂住她的额头,柔声问道:“可是病了?”

    恹恹无力呢。

    黎昭不会对他有所隐瞒,如实说了自己过敏的经过,但并没有提及阮氏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喝了两副药,已经没事了。”

    齐容与不放心,从客院离开,先去寻了一趟主诊的御医,确定黎昭无恙后,才回到?自己房间?沐浴更?衣。

    之后,青年不知所踪,等回来时,手里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送去了世子院落。

    “都是孝敬嫂嫂的!”

    同一屋檐下生活数年,齐容与自然知晓阮氏是个要尖儿的,喜欢被人恭维。

    对长?嫂,他一直是不亲近但尊重?,没嚼过阮氏一句是非。

    “是小弟考虑不周,擅自清除了嫂嫂栽植的花墙,等小弟完婚后,会为嫂嫂重?栽花墙。”

    阮氏睨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施施然坐到?庭院的石凳上,与小叔子面对面,笑道:“嫂子并非不讲理的人,弟妹和蔷薇,自然偏心前者。”

    她低头摆弄手中绣帕,语气轻飘飘的,“喜欢归喜欢,妯娌相?处才更?重?要,以后府中不会有一星半点儿的蔷薇。娶回金贵的小祖宗就要大家都宠着,不是吗?”

    齐容与终于听出了端倪,不由?一笑,提起琉璃壶,为哥嫂和自己斟了三盏凉茶,“旁人不是小弟能左右的,但在小弟这里,黎昭就是要被宠着,在她目光所及的范围内,蔷薇就该片甲不留,蔷薇是无辜,但黎昭更?金贵,小弟必须有所取舍。”

    青年和颜悦色,仿佛没有半点情绪,寻常的像在探讨天气,可阮氏听出了不善和警告。

    “我?说什么重?话?了吗?让叔叔这般较真儿!”阮氏将茶盏推开,又指了指不远处的礼品,“无功不受禄,叔叔拿回去讨好小祖宗吧。”

    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世子齐思游扯了扯妻子的衣袖,打圆场道:“蔷薇又不是无可替代,换些花卉就是了,没必要,没必要!一家人进一家门,和气生财。”

    阮氏偏头看向别处,“可不,退一步海阔天空,自古不变的道理。”

    齐容与笑道:“嫂嫂没必要让步,小弟说了,等大婚后,会为嫂嫂栽植新的花墙。”

    “别了,再过敏,我?可承担不起责任。”

    “我?们原本也不会住在府中,以后回来探亲,会赶着秋冬时节,蔷薇凋零。”

    齐思游推了推弟弟的手臂,“啧”一声,摇了摇头。

    至于吗?至于吗?他头都大了。

    从不知,弟弟还有如此倔的一面。

    齐容与起身,面色如常与哥嫂告辞,临出门时,听到?阮氏跟丈夫小声抱怨道:“若是对飘絮过敏,是不是满城的树木都要被砍了?”

    齐容与扭头笑道:“碍着黎昭的,都不会被留下。”

    阮氏哑然,等齐容与走远,一把挥倒桌上茶盏,“偏爱也要有个限度。”

    齐思游扶额,“人家只对蔷薇过敏,没必要假设那么多。”

    阮氏瞪一眼,“老九也是恃宠而骄,仗着父亲偏爱,夺去你多少光彩?在总兵府将士眼中,他才是世子!”

    齐思游蓦地站起,隔空点点她,转身回了正房。

    当晚,齐容与收到?母亲姜渔差成衣匠送来的婚服。

    青年先拆开黎昭的婚服,抖开在烛台前,仔细打量着,都没顾得上自己的那套。

    当他将婚服拿到?黎昭面前时,生出了浓烈的期待。

    黎昭需要提前试穿,也好进行?改良,她接过厚厚一摞衣裳,斜睨道:“不许跟进来。”

    被拒之门外?的青年靠在廊柱上,望着放晴的墨空,耐心等待着,直到?背后传来“咯吱”一声,他转过身,见一身大红婚服的少女站在两扇门扉间?,肌肤雪白,青丝垂腰。

    嫁衣尺寸刚刚好,衬得身姿玲珑有致。

    齐容与歪头笑看,眼中水质澄澄,缱绻温柔。 他拿出金丝流苏面纱,罩在黎昭的下半张脸上,令少女增添幽魅。

    “好看。”

    黎昭笑笑,任他拉住一只手。

    细算日子,再有半月就到?婚期,他们很快就是夫妻了。

    “我?为你跳支舞吧。”

    月儿皎皎,朱唇粉面的少女廊中独舞,纤腰曳裙带,风姿冶艳,云髻峨峨。

    齐容与侧了侧身,靠在廊柱上,刚要挡住一道从月亮门投来的视线。

    被挡住视线的年轻帝王垂下眼帘,掩在衣袖下的双拳紧了松,松了又紧。

    他黯然转身,耷拉双肩,脚步千斤重?。与中年的自己共享了记忆后,他记起了黎昭前世身穿嫁衣的场景。

    少女比此刻兴悦,小蝴蝶似的在他面前旋转,只为博得他的注意。

    那会儿的黎昭无忧无虑,是他一步步将她拖进深渊,纵使此刻的少女穿上婚服,也再没了前世的兴奋劲儿。

    “啪!”

    年轻的帝王掴了自己一巴掌,他不甘心的,没有中年那个自己洒脱,或许到?了那个年纪也会淡然,可眼下他无法接受黎昭另嫁他人。

    可一想到?那日的密林大火,黑烟滚滚,乱石滑落,他就无法再去夺取黎昭。

    “啊!!”

    痛苦吞噬着他,他抱头蹲地,与另一个自己争夺着这具身体。

    癔症愈发严重?。

    可以肯定,身体若能趋利避害,一定会倾向于另一个他,至少那个他不会反复折磨自己。

    **

    五月十九,芒种?后的第九日,距离大婚还有一日。

    总兵府后院张灯结彩,红绸、喜烛堆满桌,故友远亲相?继抵达。

    齐枞也换上一套喜庆的衣裳,逢人笑哈哈,可笑颜里总有几分失落,帝王在府上,注定死?对头黎淙不会前来。

    缺席自己孙女的昏礼,那个老匹夫会余生遗憾吧。

    不过黎家人只有黎淙没有赶到?,黎杳等人早在数日前就已抵达,陪黎昭住进祈月城最南边的客栈。

    新娘子要从客栈出嫁,连他这个公爹都替小姑娘觉得委屈,好在一对新人相?知相?许,不在意一些细节。

    打十日前,喜婆就不准一对新人私下里见面,可是憋坏了臭小子。

    齐枞耸肩笑,慢悠悠去往后院,在路过帝王居住的庭院时,他犹豫再三,还是走了  进去,送上一坛子陈酿。

    将心比心,当年的自己,在黎淙迎娶甄氏时,也如同帝王一样失意。

    “酒烈,买醉一场也痛快。”

    齐枞递上酒坛,望着日渐消沉的帝王。

    年轻的帝王背对老者摆了摆手,没有去碰那坛酒。清醒的沉沦,才最刻骨铭心。

    日落日出,当乐声和鞭炮声先后响起,迎亲的队伍开始绕城。

    一身婚服的齐容与跨坐胸前带有红绸花的“风驰”,与祈月城前来凑热闹的百姓们不停拱手。

    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是看着这位少将军从幼年到?成年,始终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婚队浩浩荡荡,在约定的吉时来到?城南客栈。

    因?着黎昭是在异乡成亲,家中亲眷又少,除了不在身边的祖父,再没有嫡系长?辈,便?事先与喜婆商量,免去了大部分婚俗礼节。

    齐容与为了避免黎昭感伤,也事先与家中商量,一切简化,连闹洞房都省去了,只为让黎昭自在。

    当黎昭由?年纪尚小的庶弟背上喜轿时,奏乐再度响起,齐容与扬着更?浓的笑颜,调转马头。

    娶媳妇喽。

    与此同时,客房中的年轻帝王也穿上一袭红衣。

    两名守在门外?的御前侍卫面面相?觑,甚觉诡异,陛下明明年纪轻轻,一袭添气色的红衣,可他的面色苍白如纸,眼下青黛,没有一丝生气儿。

    年轻的帝王独自面对客堂中的太师壁,点燃喜烛,在礼堂那边传来“一拜天地”时,他兀自弯腰,与墙上的喜烛剪影一同拜堂,好似黎昭就是那道剪影。

    “二拜高堂!”

    黎昭和齐容与拜的是齐枞和姜渔,萧承拜的是黎淙的画像,而非俞太后的画像。

    “夫妻对拜!”

    傧相?刚刚喊出礼成前的最后一拜,红衣帝王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