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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他不信,她真的不在意。

    季岫白静静看着躺在地上的戒指, 良久没有做声。

    一旁的保洁也察觉到气氛的诡异,大气也不敢出,匆忙抬着桌几快步朝外走。

    偌大的书房不多时只剩下季岫白一人, 他的目光始终定在那两枚戒指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俯身将戒指捡了起来。

    略带凉意的戒指摊在掌心, 圆润的切割形状如同交缠的肢体, 上方镶嵌着精雕细琢的原钻, 内部澄澈无暇,一看便是极为用心雕琢而成。

    内侧有些凸起,季岫白探出食指,一点一点地摩挲着,是一串古怪的字母。

    等到抚完最后一个字母,季岫白的手突然颤抖了下。

    那串字母, 是镜像的, 只有戴在人的手指上久了, 才会在无名指上印出一抹淡淡的印记:

    My love。

    她无声的爱意。

    季岫白克制着微颤的手,再次将黑色锦盒与散落的素描本捡起。

    黑色锦盒的右下角,是一枚精致的便签。

    这一对戒指名叫:相思未眠。

    设计师, 时窈。

    季岫白只觉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 他迟疑了许久, 才终于翻开素描本。

    映入眼帘的第一页,竟然是他。

    一个陌生的他, 线条一笔一划勾勒得分外仔细,仿佛能透过笔触看到画的主人纤细温柔的内心。

    季岫白看向落款, 是三年前的某天。

    季岫白后知后觉地记起,那天自己去时家参加一个晚宴, 可是,他记得晚宴上谈成了合作,记得晚宴上自己看到了时思思的照片,坚定了和时家联姻的念头,却不记得……有一个女人,将他小心翼翼地画了下来。

    三年前,时窈就喜欢他了吗?

    季岫白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欣喜。

    他继续往后翻看,而后发现了熟悉的戒指图纸。

    此刻季岫白恍恍惚惚想到,前段时间,时窈在书房陪他时,总是会神神秘秘地画着什么,有时还会托着脸颊笑盈盈地望着他,他问她看什么,她只摇摇头说上一句:看你好看啊。

    还有在她接受手术的前一晚,她好像说过一句:等治疗过后,我送你一份礼物吧。

    只是那时,他没有在意。

    现在想想,她想亲手送给他的,就是这枚她亲自设计的戒指吧。

    季岫白不觉死死抿着唇,继续往后翻,却只剩下一页页空白,再没有其他。

    季岫白不死心地仔细翻看,随后才发现有两页皱巴巴的纸张粘连在了一起。

    他小心翼翼地将纸张分开,却在看清上方的字迹时,手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

    没有图案,只有一句话:

    原来你喜欢的人,只有思思。

    周围褶皱的印记,更像是一滴滴泪珠滴落而成。

    她早就知道?

    季岫白的思绪一片纷杂,无数回忆在脑海中闪过,最终定在季尧来他的办公室找他那次。

    那时,时窈就在门外。

    她其实听见了一切!

    所以,她才会突然问他是不是想让她做手术,才会在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即便心中害怕,仍然点点头同意治疗。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舍弃她,所以哭着写下这句话,却仍然为了他,躺在了手术台上。

    那时的她,是怎样的心情呢?

    “都小声些,将这些搬出去……”管家的声音透过半掩的书房门,从楼下传来。

    季岫白的目光颤了颤,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大步流星地走下楼,在保洁将一个个纸箱搬出去的瞬间,近乎愤怒地将所有人赶走。

    保洁惊惶未定地离开,奢华的客厅,季岫白站在纸箱中央,良久徐徐打开。

    无数记忆扑面而来。

    “岫白,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好看。”

    “岫白,你永远不用吃任何人的醋。”

    “岫白,你这么好看,要多笑笑嘛。”

    “你刚刚就一直在揉眉心,以后都不准再熬夜了。”

    “岫白,这对牙刷杯好可爱,我们买下来吧。”

    “这两个娃娃像不像你和我?”

    “还有情侣拖鞋!”

    “……你不需要伤心狼狈,甚至不需要做任何事,只要你是我,我就愿意给你。”

    “岫白,喜欢。”

    岫白,喜欢。

    最后那句喜欢,像是魔咒一样在他的耳边不断盘旋。

    那些他曾经以为她只是为了地位、金钱,而对他蓄意的讨好与欺骗,其实,字字句句都是出自她的真心。

    可他却从没相信过她,甚至……亲自将她推进了“火坑”。

    季岫白重重地呼吸一口气,仿佛这样才能缓解胸口的窒息。

    他不懂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就算是误解了时窈,他可以给她她想要的所有补偿,不是吗?

    他想要的、喜欢的,明明应该是时思思,这个当年在所有人不看好他、以为他会被逐出季家时,给他两颗糖的女孩。

    而这个女孩如今就在楼上,就在他的身边。

    他应该满足了!

    可为什么,他竟然有点回忆不起那两颗糖的味道了?

    他想起时窈喂给他的话梅糖,她伤了手为他学会的甜点,他们一起在最寻常的夜市品尝过的酸梅汁……

    却独独想不起当年的两颗糖。

    第一次,对自己的做法产生了怀疑。

    也许,他做了一件可能会令自己懊悔一生的事。

    *

    别墅另一侧。

    季尧接过老管家递来的银行卡,便神情冷漠地朝外走,半秒不想多待。

    “二少爷,”老管家叫住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上个月是二少爷的生日,一直没见到你,今天把礼物补上。”

    季尧听见“生日”二字愣了愣,像是想起了什么,好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不用了。”

    “二少爷?”

    “过过了。”季尧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走到庄园路口处,他习惯地想要点燃一支烟,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将打火机收了起来。

    前方的门口,几个保洁正心有余悸地小声议论着什么,只隐约听见了“季太太”、“换人”这些字眼。

    季尧的心怦怦跳了两下,叫住一人,询问道:“怎么回事?”

    保洁被惊了一跳,到底不敢招惹他,老实应:“季先生可能和思思小姐起了争执,心情很差,还让我们把时窈小姐的东西全都扔了,不知为什么又反悔了……”

    思思小姐?

    季尧的脚步停在原地。

    季岫白真正想要的人,果然是时思思,为此不惜大费周章也要得到。

    而时窈,不过是个弃子。

    自己如果真的想要报复季岫白,时思思现在才应该是他的目标才对。

    可是……为什么心里只感觉到疲倦与反感?提不起半分劲头?

    季尧茫然地看向主楼,这一刻,他想到的竟然是:

    时窈呢?

    时思思回来了,时窈现在在哪儿?

    *

    被二人惦念的时窈,此时正在言霁的二层卧室,怡然自得地听着系统的报备。

    【系统:季岫白当前好感度:87。】

    【系统:季尧当前好感度:80.】

    喜欢以上,爱意未满。

    时窈眺望着窗外远处的海,唇角弯起浅笑。

    看来季岫白已经看到了她留给他的礼物了,好感度才会涨得这么快。

    只是季尧这好感度加得莫名其妙,不过倒也是意外之喜。

    就是言霁……

    时窈忍不住拧了拧眉心,这个好像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的男人,好感度始终稳定在0上,没有半点起伏。

    正沉思着,时窈敏锐地嗅到酒精的味道。

    她不觉轻吸一口气,循着酒味朝楼梯口走去。

    狭小的一层客厅,只开着角落一盏橘色的灯,照在桌前男人孤独又瘦削的背影上。

    白天始终腰背笔直的言霁,好像在这一刻,才终于有了那么一丝属于人的脆弱,此时腰身微弓,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攥着一瓶黑色啤酒,白与黑对比分外鲜明,整个人透出一股颓靡的美感。

    他很安静,即便是纵容自己放肆一回,都极度克制。

    时窈扬了扬眉梢,一个计划很快在脑海成形。

    “系统,必要时候,让言霁晕过去。”

    扔给系统一句莫名的话,时窈缓步走到言霁面前,压下他还想拿起啤酒的手。

    言霁的手顿了下,不经意地避开她,抬头朝她看过来。

    此时时窈终于看清他的模样,眼神比起之前有些迷蒙,却更亮了。

    近乎苍白的皮肤,在酒精的作用下,添了一点粉,唇也更红艳了,被酒水浸染出亮光。

    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美人。

    时窈默默地想,而后放慢语速问道:“你不高兴?”

    大概是很少喝酒,加上没有佩戴助听器,言霁仔细辨认了她的唇形后,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他没有回应,只飞快收敛起所有的情绪,好像所有的波涛汹涌,顷刻间被压下:“吵醒你了?”

    说完,甚至不等她回应,他就要起身收拾桌面。

    “系统,就是现在。”时窈在心中道。

    言霁刚站起身,便感觉到眼前一阵眩晕,一股浓重的醉意将他席卷在其中,无力挣脱。

    眼前的时窈似乎被他吓到,匆匆忙忙站起身,伸出双臂扶住了他将要倒下的身子。

    言霁拼尽全力想要避开时窈的手,整个人却像是没有半点力气一样,反而朝她倒去,头也无力地靠在她的肩头,隐约间嗅到一股淡淡的茉莉香。

    “言霁,不要……”

    这是言霁不省人事前,看见她口型翕动的最后一句话。

    几分钟后。

    时窈拍了拍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沙发床上昏昏欲睡的言霁,白皙的皮肤在昏暗里像是能反光。

    不得不说,美人就是美人,昏过去也是睡美人。

    可惜……

    时窈慢条斯理地褪去外衫,露出光洁的手臂,细细的带子挂在后颈,松垮垮的,隐秘而危险。

    【系统:宿主,这样……不道德吧?】

    时窈不解地反问:“我要道德做什么?”

    她只要成神。

    且要不是他现在起不来……

    【系统:……】

    时窈勾唇一笑,走上前,躺在言霁身侧。

    想了想,她又伸手扯开言霁白衬衫上两颗扣子,伸手环住他精瘦的腰身。

    言霁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阳光安静地透过小楼的窗户照进屋内,隐约能看见盘旋在半空中的海鸥成群结队地飞翔。

    他蹙了蹙眉,想要揉一揉闷痛的眉心,却在抬手的瞬间僵住。

    他的腰身被一条光裸莹白的手臂亲昵地抱着,只穿着丝质吊带裙的时窈躺在他的身边,隐隐泄露几缕春色,长发与他的肢体勾缠,说不出的暧昧。

    从未与人这样亲密接触过的言霁,几乎立刻坐起身来下了床,脸色骤白。

    时窈被顺理成章地吵醒,嘤咛一声睁开眼,迷茫地说了一声:“早。”随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匆忙坐起身,脸颊通红,“昨晚……我,你……”

    言霁沉默地看着她的慌乱,平静的眸子终于有了丝波动。

    这一刻终于不得不承认,昨晚在他不知道的时刻……发生了一些事。

    想到这里,言霁的神情不觉冷了下来,他竟然忍不住想,她为什么要下楼,为什么……让自己陷入这种不堪的境地。

    而收到言霁好感度-5的消息后,时窈的神情并没有丝毫意外。

    经历这种事,居然还只是少了5好感度,他的情绪未免太过平淡。

    “言霁……”时窈不安地唤着他,“对不起……”

    听见女人的道歉声,言霁猛地回过神来,昨晚时窈最后那句话涌入脑海。

    他在做什么?

    明明是他醉了,是他主动倒在了时窈的肩头,他居然还在责备她?

    言霁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像是沉溺在大海中一样,身体产生了剧烈的失重感。

    他做了这种事,以后大概更没有资格再和思思……

    言霁的喉结用力地滚动了下,咽下翻涌的情绪,主动走上前拿过一旁的薄毯,盖在时窈半裸的肩头,哑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时窈看着言霁慢慢涨回零的好感度,心中很是好奇他的想法。

    可迎上他愧疚的视线,她毫无愧疚地摇摇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没有。”

    “言霁,我是愿意的。”

    看清她的意思,言霁怔了怔,良久才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眼中满是自嘲。

    他拿起桌上的助听器,终于不用再面对她的眼睛:“你只是失去了记忆,”他平静指出她的问题,“等你恢复后,会后悔的。”

    “不会的!”时窈匆忙回答,说出口后,脸颊更红了,“你这么好看,眼睛很好看,手很好看,肩膀也很好看,腰……”

    “好了。”言霁打断了她的胡言乱语。

    时窈的声音低了下来:“很少有人不喜欢你的。”

    言霁的神情骤然化作一潭死水。

    喜欢,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言霁。”时窈突然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言霁淡淡地抬头。

    时窈抿了抿唇,俄而轻声问道:“你喜欢思思,是吗?”

    言霁的瞳仁飞快地收缩了下,下意识想要否认,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最终只哑声承诺:“我会对你负责的。”

    时窈紧咬着下唇,没有应声。

    言霁看着她:“你先穿好衣服,我去做早餐。”

    说完转身洗漱后去了厨房。

    时窈听着厨房里传来的井然有序的声响,整理好系带,穿好外衫,洗漱好后坐在餐桌旁等着。

    不多时,言霁端着两碗粥和一碟小菜走了出来,将其中一碗放在了时窈面前,并贴心地备好了汤匙。

    时窈搅了搅才发现,言霁的那碗只是普通的清粥,自己的这碗则是海参粥。

    时窈看着安静用餐的言霁,心安理得地享用起来。

    刚吃完,便发现言霁早已经在等着她了,他收拾好碗筷,便开始整理起画架,再没有提将她送走的事。

    时窈便默默地看着他的动作。

    直到言霁将要出发前往画室时,他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着她,安静地问:“你喜欢孩子吗?”

    时窈只当他问的是画室那些孩子,皱了皱眉:“还好。”只限乖巧嘴甜的。

    言霁却看出她的言不由衷,垂下眼帘:“昨晚,没有措施。”

    时窈少见地僵住,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淡定道:“没关系,我会处理。”

    “谢谢。”言霁公事公办一样点头道谢后,转身走出小楼。

    直到言霁的背影消失,时窈才不可思议道:“他纯情到没有半点怀疑吗?”

    连自己的身体做过什么,都不知道?

    【系统:……恭喜宿主,成功留在金平岛。】

    可惜她并没有多少成就感。

    时窈幽幽长叹。

    *

    时窈本以为言霁会像之前一样,上午去画室,下午去写生,直到晚上才会回来。

    却没想到,方才中午,言霁便背着画架、提着一袋物品回来了,没有说话,只平淡地将画架放好,将袋子中的拖鞋、洗漱用品以及几件衣服一一拿给时窈。

    “岛上的东西不算太好,你想换更好的,过几天我会去海市给你买来。”言霁的语调很平,即便他在说着贴心的话。

    时窈能看出,言霁对于她的出现是排斥的,可他的责任感令他做不到抛下她不管这样的事来。

    他给自己构建的桎梏,太过繁重。

    不过却也方便了她。

    时窈惊喜地接过物品:“谢谢你,言霁。”

    言霁摇摇头,走进厨房。

    时窈看着他沉默的背影,突然觉得以后修成神身,寻个贤夫也是不错的。

    午餐期间,二人没有人主动开口,分外沉寂。

    用完午餐,时窈并没有急着离开,直到言霁洗好碗筷回来,发现她仍坐在餐桌旁,这才主动开口:“有事?”

    时窈迟疑片刻,才轻轻地点了下头:“关于今早的事……”

    言霁的眼神暗淡下来,他顿了顿,坐在她的对面:“我说过,我会对你……”

    时窈打断了他余下的话:“言霁,我今天在你离开后,搜了下你的事迹,”说到这里,她的声音轻了下来,“也知道你过往经历的那些事了。”

    言霁原本淡漠的表情怔了下,良久垂下眼帘,“嗯”了一声:“如果你在意那些风言风语,我可以将全部积蓄留给你,送你回海市。”

    “当然不是!”时窈忙道,她迫切地抬头,让他能清楚看见她的嘴型,“言霁,我替你觉得委屈。”

    “明明我只和你接触这么短的时间,就知道你不是网络上说的那种人,可是他们却那样的误解你、中伤你。”

    言霁似是没想到她说出这番话,沉静了很久,长睫微垂,淡声道:“也许我就是那样的人。”

    时窈急迫道:“你不是!”

    “你会在路上给狼狈的我一杯水,会因为公主号-橙一/推文我无处可去收留我,你明明很好!”

    “举手之劳而已,换做其他人我也会这样做。”

    时窈的眼中飞快浮现一抹落寞,她勉强笑了笑,很快又打起精神:“所以啊,言霁,你这么好,我不想你因为责任而接纳我,不想你被责任困在这里,”她垂下眼帘,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说道,“你喜欢思思,我可以帮你。”

    言霁的手指一抖,而后想到什么,晦暗地垂眸:“别开玩笑了。”

    “不是开玩笑,”时窈认真地看着他,像是真的仔细思考过,“言霁,时爸爸和时妈妈想要思思找门当户对的另一半,而你明明有天赋,有能力,你本来该成为一名大画家的,只要将你的冤屈洗净,让大家看见你的优秀,时家也一定会接纳你和思思的感情。”

    “至于我,”时窈低下头,眼眸一暗,声音轻了些,“昨晚本来就是一场意外,不是吗?我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而且你成了大画家,就可以给我买更好看的衣服珠宝了啊!”最后一句,像是她为了活跃气氛,故意扬起了语调。

    不大的客厅分外寂静。

    言霁看着面前的女人,突然觉得她其实也是无辜的,被动地忘记了一切,被动地发生了昨晚的事情。

    如今,甚至还想成全他和别的女人。

    这一刻,言霁忍不住想到岛上很多人说过他是好人,可他并不是。

    因为听见时窈的提议,他动摇了。

    他不喜欢时窈,却要因为昨晚的荒谬与她绑定一生,怎么会甘愿呢?

    然而最终,理智渐渐回笼,他渐渐冷静,低声道:“可是昨晚,事情已经发生了。”

    说完,他像是窒息的人寻找新鲜的氧气一样,近乎逃离地起身:“我先去海边了。”

    “我是认真的。”身后,时窈的声音仍幽幽响起。

    【系统:言霁好感度:10.】

    时窈闻言,神情懒散地轻松下来。

    10好感度。

    比普通朋友还要陌生些的关系。

    不过,也算是好的开始。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言霁再也没有提过让时窈离开这种事,只每天清晨准备好早餐去画室上课,中午返回家中准备午餐,下午去海边寻找灵感。

    时窈不是没有提过自己做午餐,只是显然她的厨艺不到家,加上言霁的厨房太过简陋,时窈险些将厨房“炸”了。

    那一次,言霁晚上回来时,只看见漆黑的客厅,时窈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脸颊上都是污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言霁叹息一声,平静地收拾好厨房与客厅,从此再没让她下过厨。

    有时,时窈也会陪着言霁一起去海边写生。

    言霁得知她不懂油画后,总是要她不用枯燥地陪着自己,每当这时,时窈总会振振有词:“我不是陪着你,我在监督你啊。”

    “你早一天画出传世名作,就能早一天为自己正名,成为大画家啊!”

    言霁只当她在开玩笑,并没有放在心上,却也再没有阻止。

    这天,天气不像以往那样晴朗,反而阴沉沉的,黑云压在海面上空,海浪也随之变得暗沉,分外可怖。

    言霁一如既往地来到海边,静静望着远处喧嚣的海水,就在他想要作画时,画笔陡然被人抢了过去。

    言霁转头,只看见三个男人站在那里,顶着一头黄毛的男人手里把玩着那只画笔,吊儿郎当地看着他,难掩声音里的嫉恨:“大画家,你很有本事啊,走了一个富家千金,又来了一个温柔美女。”

    言霁漠然地看着眼前人,很快收回目光,重新从笔袋拿出一只画笔。

    许是不甘心被无视,黄毛走上前,“啪”的一声,将画架踹倒在沙滩上。

    言霁看着被海风吹起的油画纸,微微蹙眉,正要扶起画架,画架上却多了一只脚,用力地将画架重新踩回沙滩。

    言霁终于抬头:“放开。”

    黄毛听见他开口,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还以为咱们大画家不光是聋子,还是个哑巴呢,原来会说话啊。”

    “来,再说几句。”

    言霁望着这些人,心中没有生气,只是觉得他们可怜。

    他低头扫了眼简陋的画架和早已裂开的油画纸,并没有过多停留,捡起地上的笔袋与颜料就要离开。

    也许被他可怜的目光击中了脆弱的自尊,黄毛心中止不住的无能狂怒,气恼之下,直接追上前用力推了一把言霁。

    言霁没有防备地倒在地上,右手砸在画架的  一角,顷刻间流出血来。

    他神情一冷,抬头看向黄毛。

    黄毛迎上他的视线,竟被惊得后退了两步。

    其他几人见出了血,也都缄默下来,忙拉住黄毛:“今天给他个教训就行了,要下雨了,先回吧。”

    说着就要离开。

    被拽着走的黄毛瞪了眼言霁,转过身去,目光看向远处匆忙跑来的女人身影,恶劣地笑了起来,几步折返回来,一把拽下言霁的助听器,拿在手里抛了抛:“这个好玩,借我玩两天。”

    说完和其他两人快步跑开。

    “言霁!”时窈的身影由远及近而来,手中拿着一柄黑色雨伞,快步跑到他身边,蹲下身,“你怎么样?没事吧?他们有没有将你怎么样?”

    问题像连珠炮一样袭来。

    言霁的神情却一如既往的淡漠:“没事。”

    时窈认真地检查他的身体,确定只有右手划了一道伤后,急切道:“他们将你的助听器抢走了,我去要回来!”

    她起身就要追上去。

    没等她跑开,手被人抓住了。

    时窈身形一僵,好一会儿转头看他:“言霁?”

    言霁却好像对一切都不在乎,对旁人的挑衅也不会愤怒,他很平淡地松开抓着她的手,站起身,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将画架整理好:“没关系,回家。”

    “可是……”

    时窈还要说什么,言霁突然看着她的眼睛:“时窈,我听不见你的声音,先回家好吗?”

    时窈怔怔望着少见柔情的男人,良久眼眶渐渐泛红,点点头:“好。”

    言霁见状,表情重新恢复了淡然,疏离地走在前面。

    时窈走在身后,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

    这厮刚才竟然对她用美人计?

    那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将计就计。

    这晚的晚餐,二人吃得格外安静,不过九点,就各自去休息了。

    时窈站在窗边,等到楼下再没了动静才慢悠悠问道:“那些人不是主角,我适当暴露自己的本性,没关系吧?”

    【系统:理论上没事……】

    不等它再说“但是”,时窈直接打断了它,起身下了楼。

    言霁正背对着她的方向,躺在沙发床上,没有助听器,时窈直接大大方方地走出门去。

    找到那三个人时,他们正在海塔旁随意摆弄着助听器,时不时戴在耳朵上,伴随着一声声难听的嘲讽笑声。

    时窈缓步走出来:“好玩吗?”

    那三人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后反应过来,玩味地看着时窈:“这不是聋子身边的那个美女吗?怎么,你也想玩?”

    “想。”时窈诚实地点头,而后伸出食指,一一点过几人,“可你们,太丑了。”

    几人恼怒,正要冲上前,却只见面前女人的眼眸微微抬起,绮艳的蓝色光芒若隐若现,眼尾勾勒的风情像是勾魂刀,让人忍不住惟命是从。

    三人都愣在原地,像是失了魂。

    时窈嫌弃地看着几人:“今天之后,你们会忘记今晚的一切,”说完,手在三人间随意绕了一圈:“打他。”

    无意识的三人如同得到指令,开始混斗起来,野蛮的拳头一拳拳砸向离自己最近的人,不多时便已鼻青脸肿。

    十分钟后。

    时窈拿着助听器,慢条斯理地朝二层小楼的方向走去。

    *

    言霁察觉到时窈不在楼上时,是在她离开半小时后。

    客厅连通小院的房门敞开了一条缝,像是在特意留门。

    他忙上楼察看,时窈果然不见了踪影。

    突然想到了什么,言霁飞快朝外走去。

    即便对她并没有什么感情,可她到底是他的责任,二人也曾亲密接触过,他不能看着她出事。

    今天白天那三人最常聚的地方,是海塔旁的一处空地。

    转过前方的街角,已经能隐约看见海塔四周的灯光。

    言霁正要朝前跑去,却见前方隐约的海塔灯光映照下,一道人影踉跄地朝自己跑来。

    没有助听器,他听不见任何声音,便这样看着那道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

    莫名的,脚步越来越慢。

    那道身影却在将要走到自己面前时,虚弱地倒了下去。

    像极了当年母亲的那场车祸。

    也是这样,在离他不过几步远的距离,一辆货车飞驰而过,将母亲瘦弱的身体撞倒在他的面前。

    顷刻间,血流成河。

    可最后一刻,母亲仍是笑着的。

    她笑着将沾了血的助听器交给他:“我们小言霁,以后就能听见了。”

    言霁只觉得自己的肢体有些酸软,他匆忙上前,抱起倒下的女人:“时窈?”

    “你来找我了吗?”时窈睁开眼,苍白的脸上扬起笑。

    言霁听不见声音,只看见她的唇一开一合地说着什么,大概是说她刚刚多么机智,将助听器半是骗半是抢地拿了回来,其他还有什么,他恍惚中有些看不清了。

    直到最后,她摊开手掌,两枚沾了血的助听器静静躺在她的掌心,完好无损。

    这一次,他看清了她在说什么。

    她笑着说:“言霁,你的。”

    就像当年的遗憾,重新得到了救赎。

    言霁的目光落到她手臂与掌心的伤口上。

    这一刻,他突然在想,也许和时窈就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即便没有爱情,倒也不再孤单。

    【系统:言霁好感度:30.】

    *

    晚上十一点,季家。

    季岫白满身疲惫地走进客厅,刺眼的白色灯光冰冷地映着冷色调地板,整个空间空荡荡得可怕。

    他无意识地看向沙发。

    曾经,他有几次也回来得很晚,可每一次,时窈总是穿着浅色睡裙,抱着抱枕赤脚窝在沙发上,听见开门声便睁开惺忪的睡眼,对他半是亲昵半是抱怨地说:“你怎么才回来啊,我都要睡着了。”

    而后,她会像变戏法一样,在身后变出一杯牛奶,眨眨眼:“助眠的。”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季岫白,你突然提前婚期是什么意思?”强忍着怒气的女声陡然响起,打散了季岫白的回忆。

    他回过神来,看向楼上。

    时思思气冲冲地拿着请帖从楼上跑了下来,直到跑到他面前:“明明说好了婚期订在三个月后,你为什么突然提前?还要下个月就举办订婚宴?”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添了哽咽:“我已经说服自己接受这桩联姻了,你为什么不能多给我一点时间……”

    季岫白看着眼前的女人。

    是啊,如果是以前,只是三个月而已,他得到了她,高兴还来不及,哪怕半年也可以给她。

    可是现在,他却陡然想起秦教授的话。

    秦教授说,时窈这种只经过一次治疗就完全性失忆的情况,在以往的实验与治疗中,从没有发生过;甚至有经历过数次治疗的患者,也只失去了部分近期记忆。

    时窈失忆这种事,一次都没有过。

    也就是说,时窈其实……可能没有完全忘记他?

    可那天在金平岛,她看着他时满眼的陌生……

    季岫白猛地想到离开金平岛时,曾遥遥看见时窈目送他离开的画面,像极了每天在别墅门口,她送他出门的样子。

    季岫白心中突然升起一抹希望。

    这段时间,他想,也许自己只是出于对时窈感情的愧疚,以及习惯了她的陪伴后,对她突然消失的不习惯。

    或许,还有一些看着她用那样依赖、信任的目光看向别的男人的不甘心。

    那个满眼只有自己的时窈,怎么可能喜欢上别的男人?

    等到他验证了她并没有完全失忆、没有完全忘记他后,心中的不甘与不习惯也会渐渐消散,他会重新找到喜欢思思的感觉的。

    婚期,是他验证的方法。

    他不信,时窈会真的半点不在意。

    第15章  拥抱的男女。

    时窈是被言霁横抱回家的。

    一路上, 他紧抿着唇,眉头紧蹙,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格外安静, 只言不发。

    任由时窈在他的怀中怎么唤他的名字,他始终不看她, 自然也看不见她在说话。

    直到回到家中, 言霁将她放在餐椅上, 正要转身拿药箱,衣角被人拉住了。

    言霁脚步停了停,终于侧过头来,分给她一道目光。

    时窈用力攥着他的衣角,脸颊凑到他的手腕旁,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生气了吗?”

    言霁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神情, 即便听不见声音, 也知道此时的她一定是可怜兮兮的, 像那次“炸”了厨房一样。

    他沉默几秒钟后,最终无声地叹了口气:“我没有生气。”

    “真的吗?”时窈明显不相信,仍然拉着他, “可你从回来的路上, 就一直没有理我。”

    “不肯戴上助听器, 还不肯看我。”

    言霁顿了顿,抬手将她拉着自己衣角的手拿开, 放到桌上,转身从一旁的橱柜中拿出药箱, 翻找出碘伏。

    他做这些时,时窈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直到要给她的手上药, 言霁迟疑了下,才得体地托住她的手腕,尽量少接触到她的肢体,而后轻轻地消毒、上药、包扎。

    过程异常熟练。

    时窈的手指偶尔因为伤口突如其来的刺痛稍稍动了动,他便敏锐地停下动作,等到她恢复如常,再继续。

    如是上完药已经过去近二十分钟,言霁将药箱拿开,回到餐桌旁,时窈仍在望着他,等着他开口。

    言霁拿出纸巾,将助听器擦拭整洁,戴在耳上:“真的没有生气。”

    时窈的瞳仁亮了亮,在深夜橘黄的灯光下,映着苍白的脸颊,分外灼人:“那你感动吗?”

    这一次言霁没有回答,他无意识地压低视线,避开了她的目光:“为什么?”

    “嗯?”时窈不解。

    “为什么要去帮我拿回助听器?”言霁又问了一遍。

    时窈的睫毛颤抖了下,有些心虚地敛起目光:“我说过,因为你好看啊,我不忍心看好看的人被欺负……”

    “时窈。”言霁打断了她。

    时窈抿紧了唇,住了口。

    言霁认真看着她,良久再没有追问,只低声道:“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时窈猛地抬头:“可是他们那样……”

    “他们那样对我,是我的事情。”

    “我会对你负责,可是时窈,你不需要保护我,”言霁的神情难得严肃,默了默,复又正色道,“也不要对我产生任何感情。”

    时窈的面色一僵,仅存的血色荡然无存,好一会儿,眼中的光渐渐熄灭,变得黯然。

    言霁知道自己此时过于严苛,可是他想自己有必要将话说清楚:“时窈,以后你可能会恢复记忆想要离开这里,也可能会遇见不在意你和我发生的事的那个人,那时,我会将你当做我的妹妹一样,送你去找你的幸福。”

    “在那之前,我会一直对你负责,但也只是负责而已。”

    小小的客厅分外安静,头顶的灯默默照着二人。

    时窈低着头,乌黑的发垂在脸畔,良久她轻点了下头,弯了弯唇角,装若无事地笑:“我知道了。”

    “你……”

    见言霁还要说什么,时窈略带匆忙地打了个哈欠,勉强道:“我好累,先上楼休息了。”

    说完不等他应,时窈已经快步走上楼梯。

    直到转过楼梯口,隔绝了后背的目光,时窈原本黯然的神情逐渐变得淡然。

    她懒懒地躺在柔软的被子里,嗅着好闻的皂香,想到刚刚言霁的话,不觉哼笑。

    妹妹?

    他竟然还有这种癖好。

    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以后,这位好哥哥最好一直说到做到。

    系统早已对宿主成竹在胸的言论深信不疑,此刻不由惊叹:【宿主,你怎么知道言霁今晚一定会增加好感度的?】

    时窈挑眉:“很难吗?”

    “让他的遗憾以一个圆满的形式出现在面前就好了。”

    而言霁的遗憾,都在他的那个箱子里。

    被家人抛弃后的汽车玩具,唯一的亲人留下的助听器,还有……那幅倾注了他无数心血的画。

    此刻,楼下。

    言霁看着时窈慌乱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渐渐收回目光,神情逐渐平静如止水。

    刚刚对时窈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看见她不顾自身安危为自己拿回助听器时,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有明显越界的感情。

    虽然不知真假,可他总归要说清楚些。

    他会因为她的行为而感动,却也仅限感动了。

    他会对她负责,却不会喜欢她,也无法回应她的感情。

    这样想着,言霁摘下助听器,起身去沙发床休息。

    *

    言霁本以为经过昨晚的交谈,和时窈的关系会冷淡几天。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时窈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笑着对他说“早安”,甚至在他疑惑时,凑到他面前问他怎么了?

    言霁回过神来,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心中却无端地轻松下来。

    平心而论,时窈是一个让人相处起来很舒服的人,即便没有感情,可之后的相处,他也是希望二人可以像朋友一样和平共处。

    余下的一段时间,二人依旧如同以往一样共同生活。

    时窈依旧会每天以“监督”的名义陪着言霁去海边,只是言霁发现,最近的时窈开始关注美术界的新闻了。

    直到这天,言霁正在画室给孩子们上课,时窈突然兴冲冲地来了,没有打扰他,只一个人坐在最后,等着他结束。

    说出“下课”的下一秒,她便已经第一时间走到他面前,翻出手机新闻:“言霁,你看,谁回国了!”

    言霁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油画大师林丹青,当代最负盛名的两名国宝级画家之一。

    而另一名是冯松,曾经是他最为尊重的老师。

    时窈的眼睛亮晶晶的:“据说林老师和冯松二人因为理念与为人处事上的差异,一直有不和的传闻,林老师爱喝酒,邀请他前来的企业特地为他包下了海市最大的红酒庄园,供他居住……”

    “时窈,”言霁看穿她的用意,“你这段时间,一直在等这个?”

    “是啊。”时窈不明所以地点头,“明明你才是被冤枉的那个,我想帮你……”

    “没有必要。”言霁垂下眼帘,“你不用做这些。”

    “为什么没必要?”时窈睁大双眼,“你本来该是干净的,为什么要背负着污浊过一生?”

    “因为我试过,”言霁看着她的眼睛,“时窈,我试过。”

    结果显而易见。

    不会有人愿意为了未知的未来,去得罪一个已经功成名就的人生。

    时窈安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突然笑了下:“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没有什么不一样。”

    “不,”时窈望着他,眼尾微扬,“现在,你有我了。”

    言霁看着眼前的女人,刚刚有一瞬间,他觉得她仿佛有哪里不一样,笃定、妩媚、高高在上。

    莫名的令人信服。

    可不过一瞬间,她便弯着眉眼笑了起来:“言霁,我们再试一次?”

    言霁看着她,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等到碰了壁,她就会知难而退了。

    而事实也果然和言霁预料到的那样。

    二人去了庄园,在别墅外,却连林丹青的面都没有见到,只有一个助理模样的人转达了他的话:“我虽然瞧不上冯松的为人处事,但也只是私下不和,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知名的人物赌上这一把。”

    预料之中的回答。

    言霁的神情没有丝毫意外,平静到甚至连失落这样的情绪都不会产生,仿佛早已接受这样的命运。

    他淡淡地回到金平岛,一如既往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却越发沉默。

    时窈则轻松得多,第二天便以去海市买衣服为由,重新返回红酒庄园。

    一路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直到走进别墅二层,时窈见到了林丹青,后者皱着眉头看着她:“你是什么人?保安呢?”

    时窈笑眯眯道:“林老师,我昨天来过的。”

    林丹青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不耐烦道:“昨天我已经说过了,不会帮你们……”

    他的话没有说完,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似的,呆呆地看着时窈的眼睛。

    几分钟后,时窈慢悠悠地走出别墅,边走边欣赏着四周的风景。

    【系统:宿主,为什么要让林丹青在七天后才答应啊?】

    时窈笑:“因为那天是个雨天,还有……”

    【系统:还有什么?】

    “言霁很负责。”

    【系统:?】

    *

    言霁发现,这几天的时窈格外忙碌。

    每天清晨早早便不见了踪影,直到夜幕降临才坐最后一班轮渡回来。

    言霁询问她,她也只笑着说:“因为岛上太无聊了啊,还是海市好玩。”

    言霁看着她不像撒谎的模样,再没有追问,只在第二天她去海市时,将自己的钱包留给了她。

    时窈毫不客气地收下,并再没有归还。

    言霁也没有在意,只是偶尔回家,看着空荡荡的二层小楼、漆黑的客厅,会觉得莫名的孤单。

    可很快他便将这股情绪抛之脑后。

    从年幼时抛下他的父亲,到后来的时思思,他其实早就做好了不会有人选择他的准备。

    一个人孤独终老,是他注定的结局。

    既然这样,他就不会让自己陷入到习惯另一个人存在的幻想里。

    再者说,是他亲自提的,如果她有了喜欢的人,他会让她追求自己的幸福。

    直到这天,一大早天便阴沉沉的,乌云聚集在整座城市的上空。

    中午十二点,大雨倾盆而下。

    言霁没有去写生,只坐在门前,静静地看着大雨,眉头轻蹙。

    今早时窈依旧去了海市,连伞都没有拿。

    想到这几天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今早下楼时甚至险些摔倒,如果不是自己扶了一把,只怕她已经从楼梯上栽了下来。

    可即便这样,她仍匆匆忙忙地赶着最早的轮渡离开。

    就算她有了喜欢的人,着急去约会,可到底她还没有与他说开,还是他的责任,于情于理都应该询问一下。

    言霁戴上助听器,拨通了时窈的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才终于被接听,时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轻颤,雨声格外明显:“言霁?”

    言霁一愣:“你在哪儿?”

    时窈安静了一会儿,才笑了一声:“我在外面玩啊。”

    “时窈……”言霁还要说些什么,便听见那边有中年男人的声音:“时小姐,您……”

    后面的声音大概由于时窈捂住听筒的缘故,言霁没有听清,只有时窈一声飞快的一句:“我还有事,先挂了。”

    说完,听筒里便只剩下“嘟嘟”声。

    言霁凝眉,或许从小听不见,当助听器能帮助他听清这个世界上,他格外珍惜入耳的每一道声音,听过后便自动有了记忆。

    而刚刚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他听着分外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言霁不断思索着,无数张脸在脑海中闪回,最终定格在其中一张。

    林丹青的助理。

    一个荒诞的想法在脑海中滋生,言霁只是想到,都觉得格外不切实际。

    可最终,他还是拿起雨伞走进雨中。

    一小时后,言霁站在红酒庄园前。

    庄园的保安如释重负地看着他:“你总算来……快去看……女朋友吧……”

    助听器也许是进了雨水,听着外面的一切声音都像是有电流通过,滋滋啦啦,听不真切。

    言霁却莫名懂了保安的意思,对他礼貌地点了点头,没有纠正他的称呼,一步步沿着石板路朝里走去。

    当走在豪华的别墅楼前,看着不远处站在雨中的纤细身影,言霁的脚步似乎也变得艰难起来。

    大雨滂沱,一切仿佛都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之中。

    时窈站在那里,只穿着一套单薄的秋装,身上早已淋湿。

    她的脸色比起清晨离开时更加苍白,整个人像是昏暗天色间的一抹亮光。

    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两侧,像是脆弱的瓷器,摇摇欲坠。

    可她的目光,却没有丝毫动摇。

    直到她看见了他,原本坚定的脸色才终于添了显而易见的慌乱,像是怕他看见一般。

    直到他走到她面前,她才扯起一抹笑,如同每个寻常的招呼:“嗨,言霁。”

    言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时窈的眼中多了些不安:“我只是……闲着没事,刚好林老师说要看到诚意,还说只要我能在这里站满七天,就可以见一见你的那幅画,所以我想……”

    她的声音经由助听器传来,断断续续的,言霁仿佛也看不清她的口型了,只望着她的眼神渐渐变得低落,最终她低下头:“对不……”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一阵强风吹过,言霁手中的雨伞吹落到一旁。

    大雨瞬间将二人淹没。

    风雨之中,言霁抬手轻轻抱住了她。

    【系统:言霁好感度:50.】

    *

    红酒庄园外。

    一辆黑色迈巴赫自雨幕中驶来。

    保安远远地看到车,匆匆忙忙地开了门。

    迈巴赫径自驶向庄园中心的别墅楼。

    车内,季岫白看着手中的请帖,神情比起之前越发冷冽逼人。

    这段时间,将公司的事情安排好,又废了一番工夫为不久后那场所谓的婚礼做铺垫,如今只剩下分发请帖。

    季父生前与林丹青关系不错,刚巧在这边有事,季岫白索性便亲自送来。

    他的右手边,还有一封请帖。

    那是送给时窈的。

    很快,他便可以验证了。

    如果时窈依然在意,那么他这段时间的不甘、不习惯、自我折磨,一定都会烟消云散。

    他也终于可以恢复正常。

    眉心骤然一阵闷痛。

    季岫白皱紧眉头,抬手用力地捏着眉心,恍惚中,他好像又幻听了。

    他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的身后,轻轻揉着他额角的穴位:“是不是头又痛了?”

    “以后不准再熬夜了。”

    那声音如此真切,温柔地响在他的耳边。

    季岫白侧头看去,却什么都没有。

    迈巴赫径自驶向地库,季岫白很快在三楼吧台看见了林丹青。

    后者没有像以前一样喝酒,反而站在落地窗前朝外看着,像是……在等什么指示?

    季岫白蹙眉,循着他的视线看去。

    一对年轻的男女在雨中拥抱着,由于侧对着窗子且隔着雨幕,看得并不真切,却能看出很是亲密。

    “林老,那是……”季岫白随口问道。

    林丹青没有开口,反倒是一旁的助理解释:“那个画家想要拜访林老,林老没见,画家的女友就每天来求林老,没想到今天也来了。”

    “真恩爱啊。”助理感叹。

    季岫白微怔。

    是啊,真恩爱啊。

    可听着助理的语气,他却想起曾经在商超、在夜市,也有人看着他和时窈牵着的手,笑着说:“二位可真恩爱。”

    每当这时,时窈总会羞红了脸。

    察觉到自己再次想起了时窈,季岫白神色阴沉,正要将请帖放下后离开,余光却不经意间再次瞥向窗外,而后身躯一震,整个人僵在原地。

    那对男女已经分开。

    被挡住的女人的侧颜,也终于完全呈现。

    她抬着头,目光专注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就像她曾经看他那样。

    时窈。

    第16章  恭喜。

    雨仍在不停地下。

    时窈是被言霁近乎强硬地拉着手离开了红酒庄园。

    或许由于刚刚那个意料之外的拥抱, 也或许摘了助听器,言霁直到上了轮渡,他才对餐厅的服务员说了今天以来的第一句话:“麻烦一杯红糖姜水。”

    将冒着热气的姜水递到时窈手中后, 他便坐在她的身侧, 出神地看向窗外空濛的海面,再没有开口。

    直到轮渡在金平岛渡口徐徐靠岸, 时窈正要起身唤他, 却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 手中的雨伞也早早打开,撑在她的头顶。

    时窈对他眯眼一笑,率先走在前面。

    雨伞沉默地跟了上来。

    走出船舱的瞬间,冷风顷刻涌现。

    时窈忍不住抱了抱手臂,一件外套从天而降,披在她的肩头。

    时窈转头, 言霁没有看她, 若无其事地撑着伞走在她的身侧。

    直到走到二层小楼前, 二人正要一同进门,一旁昏暗的转角,传来一声冷冽而沙哑的:“两位回来得这么晚?”

    时窈的脚步一顿, 转头看过去。

    言霁听不见声音, 察觉到时窈停下, 不解地看向她。

    穿着黑色西装的季岫白站在墙角,撑着一柄黑色雨伞, 几乎与身后的背景融为一体。

    他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头发被海风吹得有些潮湿, 其中一缕湿漉漉地垂下,趁着那张冷峻的脸愈发冰冷。

    “看也不看客人一眼, 这就是言先生的待客之道?”季岫白撑着伞缓步走了过来,声音极冷。

    时窈神情微变,脸色白了白。

    言霁顺着她的目光望来,看见季岫白的瞬间,眉头轻蹙。

    季岫白已经走到近前,目光落到时窈披着的外套上,攥着伞柄的手不觉一紧,半晌,他牵起唇角,眼中带着一抹讽意,恍然道:“哦,我忘了,言先生听不见……”

    “季先生!”没等季岫白话落,一道严肃的女声打断了他。

    季岫白听着这陌生的称呼,愣了许久才转头看向时窈,迎上她视线的瞬间,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是真的在对他说话。

    她唤他,季先生。

    时窈死死抿了下唇,脸色苍白着挡在言霁面前,抬头疏远地看着季岫白:“季先生,言霁是听不见,可他会读唇语,会看手语,他比任何人都要优秀。”

    言霁早在时窈护在自己身前时,便将目光落到她的侧脸上,自然也辨认出她的话。

    一时之间,他不由有些怔愣,心也好似被什么轻轻揉弄了下,柔软酸涩。

    而季岫白,则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人,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时窈在维护言霁。

    在他的面前,用一种害怕又疏离的目光看着他,却无畏地去维护别的男人。

    好像……他们只是陌路人。

    可就在不久前,她的眼中还只有他一个人,还会牵着他的手亲昵地唤他“岫白”……

    “季先生来这里有什么事?”言霁淡淡的嗓音响起。

    季岫白想到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眼中浮现一抹希冀。

    他将另一只手中的请帖拿出来,递到二人面前:“马上就要订婚了,给二位送请帖。”

    说话间,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时窈,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一毫的变化。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时窈只是飞快地看了眼言霁,像是在担忧他的状况,而后才看向他,接过请帖:“好,我们知道了。”

    “时窈,”季岫白一字一顿地唤她,“我和时思思,马上要订婚了。”

    时窈不解地抬头:“季先生已经说过一遍了。”

    说着,她弯起一抹笑:“季先生,或许以前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但那都已经过去了,我也都不记得了。你现在马上要和思思订婚了,我恭喜你,只是思思她性子活泼,还希望季先生以后能多照顾包容……”

    “时窈!”季岫白蓦地扬声打断了她的话,尾音带着些慌乱。

    时窈疑惑。

    季岫白动了动唇,却只觉喉咙像是被堵住一样,一股涩痛迟钝地翻涌起来。

    她没有情绪波动。

    她不在意他和其他女人订婚。

    甚至,她会满眼认真地告诉他,要对另一个女人好。

    季岫白只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凉风吹来,明明还不是冬天,他却感受到一股森寒。

    最终,季岫白豁然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码头走去。

    时窈看着他仓皇的背影,以及头顶升到90的好感度,心中轻笑一声,而后才转头看向言霁:“我们进屋吧。”

    说着,她率先走了进去。

    言霁看着她的背影。

    因为他的失聪而离开的父亲,后来选择了季岫白的思思……

    刚刚他以为,时窈也会选择季岫白的。

    毕竟,曾经她一直陪在季岫白的身边。

    可是,她选择了他。

    义无反顾地站在他的面前。

    可下秒,言霁的目光扫过时窈手中的请帖,眸光忍不住暗了暗。

    思思要和季岫白订婚了。

    ……也挺好的。

    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断言霁的思绪。

    时窈接起手机,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她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时窈呆呆地看着手机:“我们成功了!”

    言霁不解。

    时窈猛地抬头,眼眸中刹那间像是盛放出无数华彩,她惊喜地抱住他的后颈,在他的怀中雀跃:“刚刚林老师的助理给我来电,说后天你可以拿着作品去见他,只要足够出色,可以在他的画展展览!”

    “言霁,我们成功了!”

    言霁也愣住。

    即便这么多年,他早已经习惯了冷淡,可此时却还是禁不住升起一股欢喜。

    如涓涓细流在胸口汇聚,到后来开始在血脉中欢腾奔涌。

    “言霁,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时窈抱着他的动作唤醒他的意识。

    言霁下意识地低头,时窈正抬着头,二人的唇瓣只有一根手指的距离,呼吸都纠缠在了一起,彼此的气息逐渐交融。

    时窈的欢呼僵在嘴边,空间陡然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时窈微微阖眼,踮脚便要凑近上前。

    言霁的手却蓦地将她隔开,因为用力,将她推离了两三步。公主号-橙一/推文

    时窈的后背抵着桌角,神色怔怔。

    言霁也顿住,良久道:“抱歉。”

    时窈扫了眼他头顶混乱的好感度,轻轻摇摇头,旋即想到什么,焦急地抬头:“我只是一时高兴,不是……喜欢,你别困扰!”

    言霁胸口莫名的躁动还没散去,此时看着时窈焦灼的解释,肢体一顿。

    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是自己之前说的“不要对他产生任何感情”,所以她才会这样着急。

    可为什么,听完她的解释,心中会……不快?

    刚刚还欢愉的氛围,在此时渐渐低迷,屋内一时没有人开口。

    直到时窈说:“后天,把《声音的形状》也拿去,好吗?”

    言霁的神情微滞,想到那些过往,垂下眼帘淡声道:“那幅画,已经没有了。”

    这一次,再没有人做声。

    言霁去准备了二人的晚餐,用过晚餐后,沉默地各自休息。

    言霁躺在沙发床上,却是怎么也无法陷入沉睡。

    大雨中对他笑着的时窈,那一封写着时思思名  字的请帖不断在他的脑海中交错。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只是……前所未有的心烦意乱。

    正烦躁间,楼上一点微弱的光亮经过楼梯口的缝隙洒落。

    言霁沿着那一束光线朝楼上望去,以前这个时间早就休息的时窈,这次却开了灯,不知在忙些什么。

    言霁顿了下,想到她白天淋了雨,心中莫名起了担忧,迟疑几秒,最终还是起身走上楼去。

    时窈正坐在简单的书桌旁,开着一盏昏暗的台灯,小心翼翼地整理着什么。

    而她的手边,是许许多多的画布碎片。

    格外熟悉。

    言霁的心口剧烈跳动了下,轻轻走上前。

    橘色的椭圆色光芒中,时窈吃力地辨认着每一块碎片的色彩,努力地将那些碎片拼凑成一幅完整的作品。

    偶尔疲劳了,她便停下动作,揉一揉眼睛,而后继续翻找出下一块碎片。

    那幅自己曾经倾注无数心血的画,在她的手中,渐渐诞生出全新的生命。

    又一次太过劳累,时窈挺直了腰背,正要转动后颈时,偏头看见了身后的他。

    她被吓到了,僵在原地,呆滞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忙乱地想要将碎片藏起。

    她的手背被一只白皙的大手覆盖。

    时窈微怔,抬头看着他:“我不是故意动你的东西,只是觉得……很可惜……”

    “嗯。”言霁低低地应,没有像以前一样,轻触到她的手便飞快地避开,而是将她的手包在掌心,拉着她站起来,将她按在了床上,“休息。”

    “可是……”时窈还要起身。

    “我来。”言霁这样说。

    他开口的瞬间,头顶的好感度涨到了六十。

    *

    言霁的作品在画展上取得了莫大的成功。

    “油画大师剽窃弟子作品,天才画家携《落日》归来”的新闻,几乎霸占了整个文艺界的头条。

    有林丹青的背书,这场风波的关注度空前的强大。

    起初没有人相信油画大师会剽窃一个不知名弟子的画作,哪怕这个弟子当年有着“失聪天才”的美誉。

    后来,言霁第一次选择了面对镜头。

    那天,无数的闪光灯在言霁的面前闪烁着,他带着助听器走进大众的视野,面对着曾经将他推进地狱的媒体。

    而时窈,站在人群之外,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个大大的白板,上面用可爱的花字,写下了他的名字。

    白板下,是她粲然的笑,用只有他能看见的口型,说着:“言霁,加油!”

    言霁不自觉地弯起唇角,心中的烦躁渐渐消弭。

    他回过神,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将那一幅被艰难拼凑整齐的画作拿了出来,平静地指出他曾留下的独属于自己标志的暗影,也被剽窃过去。

    当初那幅拍卖出天价的仿冒品,刹那间成为笑柄。

    言霁看着众人渐渐变得和善的模样,明明他曾经期待过澄清的这一刻,可当事情真的发生,他却前所未有的淡然。

    最终,他并没有过多停留,在媒体的挽留声中,言霁平静地穿过人群,走到正笑看着自己的时窈面前,淡淡地问了句:“饿了吗?”

    时窈用力地点点头。

    于是二人并肩走出采访室,直接离开了这里。

    轮渡到达金平岛时,时窈再次接到了林丹青助理的电话,对方的语气格外激动:“时小姐,有人出价五百万想要拍下言先生的落日,还有人想要那幅声音……”

    助理的话没有说完,言霁伸手拿过她的手机,主动将通话断了。

    时窈看着他同自己越来越不再有边界感的举动,笑了笑,随后目光落到他平静的脸上,想了想凑到他眼前:“恭喜你啊,言霁,功成名就!”

    言霁看了她一眼,只问道:“晚餐想吃什么?”

    时窈眼睛一亮:“什么都可以吗?”

    “嗯。”

    “那我想吃全海鲜大餐,辛苦你啦,大画家!”时窈拍了拍他的肩膀。

    言霁听着她调侃的语气,眼眸渐软:“嗯。”

    “还是算啦,今天已经很累啦,”时窈想到什么,抬头眼眸晶亮地看着他,“不如下周吧!”

    “刚好下周三是我的生日!”

    也是时思思逃出季岫白的掌控、来找言霁的日子。

    言霁正要应声,手机震了震。

    他顺势拿出,而后神情微恍。

    屏幕上是一条消息,只有简单的一句话:“采访我看见了,恭喜。”

    时思思。

    “言霁?言霁?”时窈疑惑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言霁猛地回神。

    “谁的消息啊?”时窈问。

    言霁心中莫名的慌乱,将手机息屏:“没什么。”他安静道。

    时窈眨眨眼:“你刚刚还没有答应我。”

    言霁迎上她的视线,点点头:“好。”

    “太好了!”时窈欢呼,踮踮脚用力地抱了他一下,快步跑远。

    夕阳将二人的影子拉得无限长。

    *

    不远处,陌生的黑色轿车停在路旁。

    车内,季岫白面无表情地看着走过去的一男一女,本就瘦削的脸颊如今更是如刀刻斧凿,整个人透着一股形销骨立的感觉。

    他的双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交缠的戒指,独一无二的原钻,黯淡无光。

    这段时间,他一直看着时窈陪在言霁的身边。

    陪他去画展,陪他面对那些风风雨雨,陪他澄清那些曾经的污迹,即便疲惫,却仍然是笑着的。

    就像曾经总是在书房强撑着倦意,只想陪在他身边的她。

    他后来曾经怀念去逛商场的经历,所以独自去了一次。

    依旧厌恶。

    他逐渐明白,他怀念的,也许只是时窈陪在他身边的那段经历。

    所以他又一次去了时窈带他去过的那个所谓她成长的地方,简陋到他不愿踏足;

    那个满是人与油烟的夜市,他更是极为排斥。

    可那时他是怎么进去,并乐在其中呢?

    唯一的变化只有,他的身边,再没有时窈的影子。

    于是,季岫白开始成宿成宿的失眠,他坐在书房,翻看着那个素描本上呼之欲出的爱意,来缓解胸口的痛意与焦虑。

    直到此刻,他亲眼看着时窈对着旁的男人撒娇的笑、亲密的拥抱,那些美好的过往再没有任何作用,他不得不承认,此刻胸口翻涌的,是疯狂的……嫉妒。

    不再是当初察觉到时思思喜欢上言霁时的愤怒,而是此刻只想要取代言霁的扭曲的嫉妒。

    时窈,本该是他的未婚妻的。

    未婚妻……

    这三个字像是触动到了胸口的某处,季岫白的目光随之冷静下来。

    这一瞬,他想起从商场出来时,再次遇见了那个卖糖果的女人,她还记得他与时窈。

    她笑着问他:“上次那个女孩说你们已经订婚了,现在呢?你们快结婚了吧?”

    那次季岫白没有回答,便快步离开了。

    可是此刻……

    季岫白看着早已远去的一对男女,手不觉紧攥,手背上青筋突兀。

    良久,他拿出手机,管家的声音很快响起。

    季岫白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将时思思身边的保镖都撤了。”

    第17章  爽约。

    言霁的作品在文艺界引起轩然大波。

    曾经“天才画家”的名号再一次被人提及, 而那些画作也从昏暗简陋的小房间,摆放到一个个展厅中央。

    然而言霁本人却很是低调,除了那次澄清后, 便再没有公开露过面。

    “言霁, 又有人想拍下你的画欸,”时窈坐在小楼的台阶上, 托着下巴, 看着正在小院准备烤肉的言霁, 感叹:“好多钱!”

    烤肉是时窈提议的,美其名庆祝言霁终于“沉冤得雪”。

    最初时窈本想帮忙的,没成想才切了几刀肉,手一滑,险些切到手,下一秒刀就被言霁拿了过去。

    时窈也乐得自在, 干脆坐在台阶上看着言霁忙碌。

    天冷的缘故, 他换上了件白色毛衣, 袖口微微挽起,越发衬出瘦削的腰身,耳朵上戴着白色助听器, 侧颜轮廓干净完美, 碎发随着俯身的动作, 有几缕垂在额前,双眼明明一如既往的平淡, 给人的感觉却柔和了许多。

    很是赏心悦目。

    言霁将一片薄厚适中的牛肉放在烤盘上,油花滋滋地响, 香气顷刻传来,他得空抬头:“不用理他们。”

    话落便迎上了她定定的目光, 拿着夹子的手一顿:“……看什么?”

    时窈眨眨眼:“看你长得好看啊!”

    言霁手一顿,掩饰性地拿给她一个盘子:“过来吃肉。”

    时窈眯眼笑应了一声,打开两听啤酒,一听递给言霁,一听自己拿着:“对了言霁,我们再买一张床吧。”

    “嗯?”

    “沙发床睡着多不舒服啊,我们再换一张,”说着,她煞有介事地考虑起来,“还有洗手间,那面镜子对你来说刚好,对我就有点高了,也要换……”

    “还有楼上的顶灯,最近总是忽闪忽闪的。”

    “我还想要一盏台灯!”

    “还有还有……”

    言霁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手上的动作渐轻。

    第一次,不再像以前那样,毫不在意地苟且,反而对未来生出了几分期待。

    “焦了焦了!”时窈的惊呼声响起。

    言霁陡然回过神来,手臂撞上来一个柔软的人影,时窈抓着他的手甩开了夹子,也避开了烤肉上升腾起来的火苗。

    “你在想什么?”时窈嗔怪地抓起他的手左右翻看,确认没受伤才松了口气,“现在你这只手可金贵了,知道吗?”

    言霁垂头,看着她抓着自己的手,突然觉得手上的点点温热,经由血管一点点地传递到心脏。

    而后整个人也变得暖洋洋起来。

    “言霁,言霁?”时窈疑惑。

    言霁猛地反应过来,撤回视线,心却慌了。

    时窈笑着凑到他跟前:“你今天怎么总是走神?”

    言霁神情淡定,只有白色助听器下的耳朵泛着红:“有吗?”

    “当然!”时窈肯定地点头。

    言霁再不说话了,沉默地将烤好的肉夹到她的盘中。

    时窈没有再追问,只看了眼他混乱的好感度,笑着举起酒:“要庆祝言大画家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言霁定定看着她,而后举起酒,和她碰了一下。

    时窈喝了一大口,继续道:“还要庆祝言霁你终于被人看见了!”

    说着又是一口。

    “还有……”

    她还要说什么,手被人压了下,言霁微微蹙眉:“少喝些。”

    “可是不能浪费,”时窈默默看向搬出来的餐桌,“我买了四听呢!”

    言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又看向她真诚的眼神,像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将余下的都拿到自己面前。

    这晚伴随着滋滋的烤肉声与鲜香气,二人一同在初冬的小院里吃着晚餐喝着酒。

    言霁不懂,时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祝词,即便是他被哪家媒体夸了一句,她都要笑着庆祝一番。

    直到几听酒全部喝完,时窈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凑到言霁身前。

    言霁一愣,莫名想到林丹青答应下来的那晚,她踮起脚想要吻他的场景。

    只是……被他推开了。

    而这次……言霁不由抿紧了唇。

    然而时窈在离他一指长的距离时停下了,她看着他泛红的脸颊和嫣红的唇,看了很久,突然笑道:“言霁,你的酒量居然会这么差!”

    说完,她撤回了身子。

    言霁长睫一颤,心中涌起莫名的低落。

    下秒,他却想到什么,神情逐渐凝结。

    时窈说,他的酒量居然这么差。

    居然。

    可她明明早就知道他的酒量差,早在……那一晚就该知道的。

    而自己……

    言霁看着眼前三听早已空的啤酒罐。

    他的酒量不算好,此时却也没有什么眩晕的感觉,而那晚,他仅仅喝了一瓶……

    以往言霁从不主动回忆那晚的场景,想要逃避开自己太过冲动的举动,也想逃避自己无可奈何的余生。

    可是此刻,言霁努力地思索,那晚莫名其妙的晕倒,还有第二天一早身体一切如常,没有半点异样……

    言霁不由看向一旁的时窈,手指微攥。

    是在她下楼后,他突然产生的眩晕的感觉的。

    而那晚发生的一切,也是她第二天清晨告诉他的。

    而他,原本打算在第二天清晨将她送走。

    “糟了言霁,我好像也有点醉了。”时窈转过头看着他,身形摇晃。

    言霁下意识地伸出手。

    时窈反而对他扭头一笑:“骗你的。”

    骗他的。

    这三个字在脑海中不断回荡。

    是骗他的吗?

    那之后发生的一切呢?也是骗他吗?

    “言霁?”

    言霁低头看着眼前的女人,良久勉强弯了弯唇:“时间不早了,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明早再收拾。”

    时窈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转身朝屋内走,只是大概淡淡的酒意上头,她真的趔趄了一下。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臂,时窈落入手的主人胸前。

    时窈抬起头,隔着夜色与朦胧的灯光看着面前的男人,他也在看着她。

    夜色正好。

    时窈徐徐朝他靠近。

    “时窈,那晚,是这么发生的吗?”言霁缓缓问道。

    时窈的动作停了下来,定定看着他,再没有动作,也没有回答。

    言霁凝望着她的眼睛,先前丝丝缕缕的柔和不知何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冷淡。

    他抬手,沉默地隔开了她,扶正她的身体,率先回了房。

    时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良久心道:“他猜到那晚的事了?”

    【系统:是的。】

    时窈渐渐淡了脸色,方才她不过松懈了会儿……

    她讨厌太聪明的人。

    而第二天,言霁的态度果然冷淡了下来。

    虽然他仍旧会为她做好了早餐,甚至将她昨晚沾染了烤肉味的衣服也洗得干干净净,可他却没有和她一起吃饭,早早地去了画室,下午也没有告诉她他的写生地点。

    不止这一天,余下的几天皆是这样。

    时窈同他说话,他也会应答,只是态度像极了他们初见时的样子,唯有头顶的好感度仍混乱地波动着,昭显着他并不像表面这么淡然。

    这场特殊的“冷战”持续到周三,原主的生日这天。

    时窈早早起床在客厅等着言霁,以至于言霁做好早餐看见她时顿了一顿才走上前,没有说话,只沉默地将早餐放在桌上。

    二人这几天第一次共进早餐。

    直到吃完,时窈才擦了擦嘴开口:“你之前答应我今天下午要陪我,还作数吗?”

    言霁正在收拾碗筷的手一顿,好一会儿“嗯”了一声。

    “那……”时窈还要说什么,言霁打断了他:“我先去上课。”

    时窈看着他:“好,”她看了眼时间,“等你结束后,我在海边等你。”

    “好。”

    言霁没有看她,平静地起身,拿起画架便朝外走。

    “言霁。”时窈叫住了他。

    言霁脚步一顿,良久才转过身。

    时窈徐徐弯起一抹笑:“再见。”

    言霁瞳仁微动,心脏莫名皱了一下,他最终没有回应,点点头缓步离去。

    *

    迈巴赫安静地停靠在金平岛的海岸旁。

    季岫白平静地坐在车内,静静望向远处二层小楼的方向。

    不知多久,他手中的手机响了一声。

    管家发来的消息:思思小姐离开了,乘车去了金平岛方向。

    季岫白的手指因为兴奋轻轻颤抖了下。

    时思思果然来找言霁了。

    很快,很快时窈就会见到言霁的真面目。

    他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期盼着他们回到从前,她仍然是他的未婚妻,以后,还会是他的妻子,独一无二的另一半。

    “季先生,你看。”助理注意到什么,小声提醒。

    季岫白回过神,顺着助理手指的方向看去。

    深秋季节,海边的人很少。

    一道衣着单薄的人影站在那里,喧嚣的海风吹着她的头发胡乱飞舞,距离太远看不清她的模样,却能看到时不时朝远处望着的女人,充满着期待。

    时窈!

    季岫白的眼中顷刻间迸射出夺目的光亮,喉结用力地滚动了下,待看见她被冻得时不时抱着自己的手臂时,他又不禁恼怒又嫉妒起来。

    恼怒言霁果然照顾不好她,嫉妒即便这样,她仍在一心一意地等待着言霁。

    而另一边的码头。

    时窈懒懒地看向远处,时不时看一眼时间。

    还有五分钟,言霁始终没有出现的迹象。

    真可惜。

    金平岛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每天还有美人供她欣赏的清闲日子,她还是很喜欢的。

    不过注定还是要结束在今天了。

    时窈叹息一声。

    “在等人?”喑哑的声音在海风里响起。

    时窈早在感受到季岫白好感度波动时便知道了来人,闻言顿了顿才转过身去,错愕了一秒后礼貌地笑:“季先生怎么在这儿?”

    季岫白近乎贪恋地目光一点点描摹着她的眉眼,须得用力紧攥着拳,靠着掌心的刺痛勉强维持镇定:“顺路过来看看。”他面不改色地撒谎。

    “哦。”时窈低应一声,再没有开口。

    恰逢一阵海风吹来,时窈忍不住抱紧手臂,轻轻抖了下。

    季岫白脱下西装外套,便要披在她的肩上。

    时窈却像是被吓了一跳,飞快地朝后避开。

    季岫白动作一僵,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上次见面时她肩上披着言霁衣服的画面,胸口一阵涩意,季岫白抬起头,勉强牵起一抹笑:“天这么冷,会感冒的。”

    时窈顿了下。

    趁她迟疑的工夫,季岫白已经将外套披在她的肩头,将她严严实实地裹在其中。

    时窈怔了下,抬起头看着他。

    季岫白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仍然装作淡定的模样:“看我做什么?”

    时窈摇了摇头,半晌露出一抹笑来:“我之前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很怕季先生,一想到季先生头就会痛,现在才发现,季先生也很好。”

    季岫白喉咙一紧。

    他故意给了她美好再收回,让她接受了电击治疗只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之私,她怕他,也是应该的。

    可是为什么,他只是给她披了件外套,她就会觉得他很好?

    明明很好的人是她。

    她这么好,要他怎么可能放开手?

    “听说季先生就要和思思确定婚期了是吗?”时窈发问,而后目光落到他左手的无名指上,怔了片刻。

    季岫白看着她的视线,心口狂跳了下:“怎么了?”他哑声问。

    时窈猛地回神,扯起笑意:“没什么……季先生的戒指,很漂亮。”

    季岫白低头看去,眼神露出一抹柔意:“嗯,是我未婚妻设计的。”

    “她用了很长时间,设计出的独一无二的婚戒。”

    时窈恍惚了下:“那她一定很爱你吧……”

    季岫白抚摸着戒指的手一颤:“嗯,”他轻声道,“戒身是纠缠在一起的,她说是相伴一生的意思,钻是心脏形状,她说是将彼此的心戴在身上,还有内侧有着她最简单直白的……”

    “my love。”时窈低声呢喃。

    季岫白猛地抬起头来,眼中乍现出璀璨的光,他抓着她的手臂:“窈窈,你记起来了是不是?”

    时窈脸色一白,挣扎着想要挣开他的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还记得这枚戒指……”

    “我不记得了,你放开我,”时窈避开他的视线,慌乱道,“我要去找言霁了……”

    “言霁”两个字像是一把匕首,狠狠戳进他的心脏,季岫白只觉汹涌的嫉妒冲昏了他的头脑:“你知不知道,你口中的言霁,现在说不定在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时窈陡然安静下来,挣扎的动作也逐渐停止,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你骗人。”

    季岫白望着她的眼睛:“如果你不相信,大可以回去亲眼看一看。”

    时窈定定看着他,许久拂开他的手,缓缓地朝回走着。

    *

    时窈真的骗了他。

    言霁安静地坐在空荡荡的画室中,微垂的眉眼格外淡漠。

    今天不用上课。

    早在时窈说给她过生日的那天,他就已经请好了今天的假。

    只是没有想到,会让他发现那件事。

    金平岛上只有一家医院和几处药店,可时窈从没有去过任何一家。

    这几天他不知道在自我欺骗还是其他,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时窈故意撒谎不过是自己的猜测。

    然而那天清晨,他说没有措施后,时窈说她会处理,可她自始至终没有买过任何药物。

    她之所以这么笃定自己不会有怀孕的可能,大概……心中很清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吧。

    而他这几个月来,其实本不用背负着愧疚,强迫自己忘记过往,对她负责。

    画室的窗户被海风“砰”的一声吹开,冷风瞬间灌了进来。

    言霁转头看去,遥远的海边,天阴沉沉的。

    今天是时窈的生日,他答应过陪她的。

    先去吧,或许之后,可以仔细问清楚。

    这样想着,言霁站起身,却在走出画室的瞬间,一道身影惊慌失措地朝自己跑来。

    言霁的脚步顿住。

    时思思只穿着一身单薄的浅色睡衣,飞快地朝自己跑来,俏丽的脸泛着苍白,直到跑到言霁面前,她才终于停下脚步,隔着一米的距离望着他:“阿霁。”

    “思思?”言霁曾想过自己再见到时思思,或许会心潮澎湃或是心生期待,可是此刻,他诧异于自己异常的平静。

    “季岫白这段时间一直让人盯着我、盯着时家的一举一动,我今天终于有机会跑出来了,”时思思红着眼睛说,“阿霁,也谢谢你一直帮我照顾时窈姐,你澄清自己的事情我也都知道了,你证明了自己。”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里终于闪现出希冀的光:“阿霁,我爸妈已经认识到季岫白的真面目了,他们这次一定不会再反对我们……”

    “思思……”

    言霁动了动唇,却没等开口,又一阵大风吹来,时思思身形摇晃了下,像是惊慌疲惫至极,无力地朝一旁倒去。

    言霁伸手,扶住了她,任她靠在自己怀中。

    画室外的围栏门传来“吱呀”一声响。

    言霁听得并不真切,抬头看去。

    半人高的围栏外,时窈站在那儿,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神情格外平静。

    言霁心中一乱,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见时窈再没看他,转身朝远处的海边跑去……

    第18章  你受伤我高兴还来不及。

    时窈径自跑到了海边。

    不远处的码头, 轮渡长长的鸣笛声拉响,她想也没想便走上船去。

    到轮渡靠岸,时窈看着海市高楼耸立的钢铁丛林, 心中不由感叹, 又回来了。

    她的记忆,大概也可以顺理成章地回来了。

    这么想着, 时窈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阵汽车的轰鸣声, 她微微凝眉, 转头看去,大概是哪家的富二代们正在飙车。

    她蹙了蹙眉,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正要朝一旁避开。

    可肢体却如同被定住一样,僵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轰鸣声响在身后,越来越近时, 时窈听见系统迟来的声音:【既定命运不可逃避, 已为宿主屏蔽痛觉, 减少非必要伤害。】

    话落的瞬间,时窈听见一阵急促的刹车声,“你大爷”三字还没说出口, 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冲力高高撞起, 整个人倒在地上。

    四周惊呼声响起, 有人拿起手机飞快拨打救护车。

    远处,一辆红色机车在机动车道路上疾驰, 车上的少年头戴黑色头盔,压低着腰身, 快到仿佛划出一道残影,直直奔向码头的方向。

    季尧是从时家人口中得到的时窈的消息。

    这段时间,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故技重施,去接近时思思。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每一次接近,总会想到时窈。

    想她即便为季岫白做甜点,也会给他留下独一无二的一个;

    想她只听声音都能听出他受了伤,深夜出门将他接回家;

    想她会给他上药,将他的烟掐掉;

    还想……在他身陷险境时,她英勇无畏地折返,抓着他的手逃跑的画面……

    于是,一切都变得意兴阑珊起来。

    他以为自己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可是并没有,甚至时间越长,对那些回忆的向往便越发浓郁。

    直到今天,他终于有了充足的理由,去找她。

    他要把一句话还给她。

    机车经过聚集的人群,季尧蹙眉,正要绕行,目光却莫名朝那边看了一眼。

    下一秒,凌厉的急刹声响起,机车后尾高高翘起,季尧却只定定朝那边看着,许久单手摘下头盔,快步朝那边走去。

    “真可怜啊。”

    “是啊,这么冷的天,穿得这么单薄,还出了这种事……”

    “那群人整天在这里飙车,果然出事了。”

    时窈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声,思绪清晰,浑身并没有任何不适,可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外力操纵着这具躯体,始终睁不开眼。

    直到一袭黑色冲锋衣的少年拨开人群,走到中央,时窈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人轻轻抱了起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找到你了,嫂嫂,”短暂的沉默后,那声音再次开口,嗓音沙哑,“还有,生日快乐。”

    *

    时窈真正地清醒过来,是在第二天傍晚。

    窗外橘色的夕阳照进豪华的病房,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房内空无一人。

    时窈蹙眉,坐起身,察看了全身,才发现除了几处擦伤外,只有额头被撞到,此时已经包扎好了。

    【系统:恭喜宿主,言霁的好感度稳定在了70.】

    时窈此刻全然没有好感度增加的好心情,只抚了抚额角的伤,没好气地问道:“一定要用这种方法恢复记忆?”

    【系统:是的,宿主。】

    时窈:“……”

    她沉默半晌,想到昏睡前那道声音:“带我来这儿的,是季尧?”

    这一次没等系统出声,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少年手中提着保温盒走了进来,一眼便看见病床上女人已经坐了起来,此刻正呆呆地看向不知名处,脸颊苍白瘦弱。

    季尧诧异了一瞬,眼睛亮了下,语调故作调侃,声音却嘶哑得厉害:“嫂嫂终于醒了?”

    时窈的瞳仁动了动,迟疑片刻才抬头看向他,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久久没有作声。

    季尧迎着她的视线,心脏久违地快速跳动了两下,他勉强平复了下心情,扯起一抹笑:“不对,现在不应该叫嫂嫂了,”说着,他走上前,将保温盒放在桌旁,就要伸手察看他额头上的伤:“应该叫……”时窈。

    最后二字没有说出口,季尧的手便僵在了半空——时窈轻轻侧头,避开了与他的接触。

    季尧的身躯微滞,好一会儿才开口:“时家人说你接受过电疗手术,忘记了一些事情,现在看来,怕是不记得我……”

    “季尧。”时窈打断了他。

    季尧一愣,抬头看着她:“你,想起来了?”

    时窈睫毛轻颤了下,仍旧低着头,没有看他,只是自嘲一笑,声音很轻:“何必呢?”

    季尧的眉头紧皱,浑身莫名地紧绷:“你这是……什么意思?”

    时窈沉默了几秒钟,抬眸注视着他的眼睛:“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你大哥真正喜欢的人是谁了,何必再接近我、对我演戏呢?”

    季尧的脸色大变,心脏剧烈地收缩了下,她知道?

    好一会儿他突然想起,那一次,在季岫白的办公室外,他看见了她。

    那时,她笑着说什么都没有听见,可其实……她听见了?

    季尧张了张嘴,喉咙一阵干涩,却说不出否认的话来。

    毕竟,那的确是他曾做出来的事。

    时窈见他这副神情,嘲讽地笑笑:“你救了我,我很感谢,可我曾经也算是救过你。”

    “季尧,就算我们扯平了吧。”

    说完,时窈掀开被子便要下床离开。

    “季岫白他们都在找你。”季尧沙哑道。

    时窈的动作停住,整个人僵坐在床边,脸色愈发苍白,只有眼圈,悄无声息地红了。

    “是吗?”她呢喃,“原来我还有利用价值吗,都在找我……”

    季尧的心脏皱巴巴的痛,想说不是这样的,可想到那些过往,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季岫白在利用她得到时思思,他也在利用他报复季岫白。

    “他找不到这里的,”季尧压下翻涌的酸涩,转身打开保温盒,“你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先喝点粥……”

    大概是他的心情太过繁杂,倒出甜粥的手抖了下,滚烫的粥尽数洒在他的手背上,顷刻间泛起一片红。

    时窈的手指轻轻颤了颤,似乎想抬手,却又生生克制住了,一动没动。

    极其细微的动作,季尧却注意到了。

    她就是这样,温柔又心软,哪怕知道他曾经做的那些事,却仍会因他的伤而动容。

    季尧原本一片死寂的心重新亮起一束火苗,他看向她:“担心?”而后扯唇笑开,“不痛。”

    时窈僵滞了下,垂下眼帘冷声道:“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再担心你。”

    季尧目光一暗,看着红肿的手背,轻声喃喃:“是吗?这样你就会高兴吗?”

    时窈看了眼他的手背,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季尧也再未追问,只静静地将晚饭一一摆好放在她面前的餐桌上:“医生说你中度脑震荡,需要好好修养。”

    时窈看着面前的晚餐,没有动。

    季尧正要拿起汤匙喂她,时窈躲避着他伸出的手:“你在这里,我吃不下。”

    季尧微怔,半晌“嗯”了一声,安静地起身走了出去。

    这天后,时窈在病房暂时住了下来。

    季尧几乎每晚总会在她吃完晚饭后准时到来,就像装了雷达一样,格外准确。

    只是自第二天起,他的脸上、身上便如时窈第一次见他那样,挂了彩。

    于是每晚最常见的画面,便是时窈坐在病床上,无声地翻看着季尧带来给她解闷的杂志书籍。

    而季尧便坐在病床旁的沙发上,拿着护士送来的碘酒清理伤口,一边清理一边事无巨细地说着伤势的由来。

    “今天遇见几个人找我要钱,我没给,他们就一起冲上来了,”季尧说着,忍不住嗤笑一声,“那么多人对我一个,还是输了。”

    “一人喜欢的女生对我表白了,那人气不过  ,带人堵上了我,”他看了她一眼,不忘解释,“在此之前,我都不认识那个女生。”

    “今天不知以前在哪儿惹到了个人,莫名其妙就过来找事。”

    “今天赛车赢了,对方输不起……”

    每一次,他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自己受伤的经过,详细描绘着自己的伤口。

    时窈从不理会,只有偶尔他上药时伤口太痛,倒吸一口凉气时,时窈才会分给他一道目光。

    而季尧也不在意,仍乐此不疲地说着。

    直到这天,时窈吃完晚餐后,季尧没有出现,甚至直到晚上十点,依旧没有出现的迹象。

    时窈也不在意,将杂志合上,等着医护人员检查完身体后,便要阖眼休息。

    也是在这时,病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少年的身影出现在门外,踉跄着走了进来,呼吸粗重地倒在沙发上。

    时窈眸光一僵,看向他。

    季尧的唇角仍挂着彩,迎上她的视线后,对她扬起一抹笑:“等我吗?”

    时窈飞快收敛目光,垂眸休息。

    季尧也再没开口,只熟练地拿起茶几上的碘伏开始处理起身上的伤口来。

    这一次他没有说伤口的由来,只说了句:“今天回了家……”

    而后便是一阵沉默,偶尔伴随着几声压制的闷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季尧突然哑声道:“时窈。”

    “帮我一个忙吧。”

    时窈没有应声。

    季尧垂下眼帘:“我后背被人拿酒瓶砸了一下,帮我清理一下吧。”

    病房内一阵沉默,就在季尧以为不会有人回应时,一阵细微的动静响起,茶几上的碘伏被人拿了起来。

    季尧猛地回头,时窈抿着唇看着他,而后故作冷硬道:“你流血了,我……只是不想你把血沾得到处都是。”

    季尧深深凝望了她许久,转过身,脱去黑色外套。

    时窈掀开他里面的衣服。

    季尧很瘦,瘦到背部仿佛能看清骨骼的轮廓,可腰身的肌理却格外紧致,皮肤泛着失血过多的苍白。

    此刻那片苍白上,仍插着一片酒瓶碎片,深深嵌在他的血肉伤口里。

    之前季尧与人打架受伤,大多是皮肉伤,一看便是拳头导致的。

    可这一次却严重得多,他的身上也没有任何反抗的迹象。

    很明显是他那个嗜酒的继父砸的。

    时窈小心地拿着镊子将碎片拔出,血顷刻间汩汩流出,季尧闷哼一声,全身止不住颤抖了下。

    时窈手一顿,还要再继续上药。

    季尧却突然挺直了背,转过身看着她:“伤得重吗?”

    时窈不解,勉强点了点头

    少年却开心起来,眉眼带上了几分笨拙与期待:“现在有高兴点吗?”

    她说他受伤她高兴还来不及,那么现在是他这段时间受伤最严重的时候,会不会……高兴一点?

    时窈望着他,像是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本紧绷的脸色有些松动,眼眶逐渐泛红。

    季尧有些慌了:“抱歉,我……”

    “我不高兴。”时窈哑声轻道。

    季尧余下的话戛然而止,呆呆地看着她。

    时窈再次开口:“我不高兴,季尧。”

    【系统:季尧好感度:90.】

    *

    时窈失踪之前,季岫白一直以为,一切都是在自己的掌控中的。

    撤开保镖,让时思思借机去找言霁;然后再让时窈亲眼看见言霁与时思思的私会,只有死心,时窈才会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可他太自负了,以至于从没有想过,时窈会失踪。

    他找遍了她曾经待过的所有地方,金平岛、时家、她从小成长起来的地方、她的公司,可是,到处都没有她的身影。

    就像是整个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前所未有的心慌与恐惧将他笼罩在其中,季岫白不敢细思。

    他不敢想被一次次伤心的她,会怎样的绝望;不敢想她会不会就此消失,不愿再见他一面;不敢想……会不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时窈失踪的第七天,季岫白找到了她毕业后在外租的一间小公寓。

    依旧没有人。

    离开时,季岫白看见了同样找到这里的言霁与时思思。

    时思思见到他,脸上藏不住的慌乱,目光格外谨慎。

    言霁的神情却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仿佛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只是脸色极白。

    季岫白看着站在一起的二人,心中再寻不见丝毫愤怒。

    几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季岫白接到了助理的来电:

    “季总,七天前,时窈小姐在海滨路出过一起车祸。”

    “二少爷把人带走了。”

    第19章  这个夜晚,真热闹。

    季尧这几天, 和他那个所谓的继父起争执的次数更多了。

    起因大概是季岫白前几天曾经找过他,什么都没说,只问了时窈的下落。

    季尧挑眉笑着说不知道。

    似乎从那天起, 季氏便出手抢了周家不少的合作。

    周家, 也是他那名义上继父的家族,对此却敢怒不敢言, 最终只能将怒火发泄在身边人身上。

    这天傍晚, 天上预报今天会有雨夹雪。

    季尧又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接通后那边没有说话声,只有酒瓶被砸在地上的破碎声,以及母亲的惊叫与那个老东西的怒骂。

    季尧听了一会儿,母亲才开口:“小尧,你在哪儿……”

    没等她继续说,季尧挂断了电话, 看着身上的新伤, 半晌嗤笑一声, 最终还是骑上机车朝别墅的方向驶去。

    听说季岫白这一次发了狠,直接将周家赖以生存的产业都抢了大半。

    季尧才走进别墅,一个酒瓶砸在他的脚边, 几声肮脏的谩骂声后, 老东西怒视着他:“是不是你和季岫白说了什么?不然他怎么只和周家作对?”

    “小野种, 当初如果不是因为你身上的股份,你以为我能接纳你?”

    “没用的废物……”

    季尧走进正厅, 母亲拦住了他:“小尧,他喝醉了。”

    “别让妈为难。”

    季尧看着眼前的女人, 脚步渐渐停下。

    可是禽兽不会因为他的忍让而停止暴行,下一个酒瓶在他的腿上碎裂开来。

    大概是真的被抢走了命脉生意, 今天的老东西下手格外得狠,手边能砸的全都砸了,连高尔夫球杆都抡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季尧是想要还手的。

    可是,母亲冲上来,抱住了他的手。

    晚上十一点,老东西终于累了,季尧无视母亲的挽留,从别墅里走了出来。

    直到走到再没有任何人影的道路上,季尧才瘫软地倒在地上,靠坐着花坛,看着有些别扭的膝盖,后知后觉地想到,可能是骨折了。

    没法去找时窈了。

    季尧心中很清楚,他平时受些不轻不重的伤,去找时窈,会换来她的目光,还有心疼。

    毕竟她一向心软。

    可伤得这么重,时窈只怕会害怕,或者,也会红了眼圈。

    虽然想让她关心他,不过,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的眼泪,好像她一眼红,他就手足无措了。

    也不忍心让她伤心。

    也是这个时候,初冬的第一场小雨落了下来,伴着冷风,格外得冷。

    季尧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去医院,可是整个人却提不起劲头。

    他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摩挲了很久,最终只拨通了一个号码。

    *

    时窈身上的伤恢复得很好。

    短短十天,除了额角的伤口外,其他都完好无损了。

    和季尧的关系,这两天也适时缓和了些,最起码不再排斥和他一起吃饭。

    察觉到这一点后,季尧几乎每天都踏着饭点准时走进病房。

    除了今天。

    时窈吃完晚饭,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杂志,不知过去多久,手机响了起来。

    自从离开金平岛,时窈就把旧手机关机了,如今这个,是季尧给她换的新手机,只存了他一人的号码。

    时窈接起手机,映入耳中的,是淅沥淅沥的雨声,她朝窗外看去,才发现外面居然下起了雨。

    听筒里,季尧的嗓音听起来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可语速很慢:“时窈。”

    “嗯。”

    “吃完晚饭了?”

    “嗯。”

    “在看杂志?”

    “嗯。”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少年才又道,“之前总觉得我们之间还差点什么,现在才想起来,把你接到医院这么久,都没和你说一声……”

    说到这里,他突然异样地闷咳了几声。

    时窈蹙眉,正要开口,季尧再次做声:“……对不起。”

    “你在哪儿?”时窈问道。

    季尧却沉默下来,良久:“你说,如果最开始我不是别有目的地接近你,是不是现在,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季岫白的固执与自负,即便重来一万遍,也只会将她推得越来越远。

    如果他没有想要报复,而是正常地与她相处,是不是,他现在已经幸福了。

    时窈最终没有回答。

    季尧挂断手机,只觉得整个人身上升起一股诡异的温暖,伴随着一阵阵点状的刺痒,意识都逐渐游移起来。

    也不知道就这样过去多久,就在季尧觉得自己马上要陷入一片黑暗时,一束灯光自远而今地出现。

    季尧很想伸手挡一下刺眼的灯光,奈何手上没有半点力气。

    一道熟悉的人影从后座走了下来,径自朝他走来。

    像极了那晚,她第一次接他“回家”的那晚。

    不同的是,这一次的他,比那次要狼狈得多。

    最终,时窈站在他的面前,垂头看着他,神情格外严肃。

    季尧吃力地抬起头,眯了眯眼:“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时窈抿着唇,默不作声。

    季尧僵了僵,扬眉扯起一抹笑,逗她:“不是最想看我受伤了吗?”

    “笑一个。”

    时窈没有被逗笑,她只是走上前,吃力地扶起他,没有离开,而是朝别墅的方向走。

    “去哪儿?”受了伤了缘故,季尧竟然觉得自己完全敌不过时窈的力气。

    时窈依旧不言不语。

    “时窈……”季尧还要开口,时窈已经用行动告诉了他答案。

    她带着他折返回别墅,又板着脸看着他:“开门。”

    季尧怔了下,好一会儿才验证了指纹。

    大门徐徐打开,时窈带着他回到客厅,里面仍旧一片狼藉,季母正为醉倒的男人处理手上不小心落下的划伤。

    见到二人,季母率先站起身,目光略过季尧落到时窈身上:“你是什么人?”

    时窈抬头看着她:“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你是什么人?”

    时窈指着季尧:“是他拼死保护的母亲,”她又指向周宇,“还是供他泄愤的妻子?”

    季母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再不离开……”

    “你真的不懂吗?”时窈平静地望着她,“你知道,季尧和你身边那个男人,从一开始就无法共存。”

    “你更知道,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你,季尧不会成为现在这样,但你为了留在所谓的上流社会,选择了牺牲他。”

    “他后背被碎片扎进去近五厘米,他的腿骨折了,这些你都知道吗?”

    季母一震,看向季尧:“小尧,你……”

    季尧没有说话,只定定看着身边的女人。

    时窈转头迎上他的视线:“你呢,季尧?”

    “如果她今天选择了你,你的保护便是值得的,如果她放弃了你,你还要继续一次又一次,保护一个放弃了你的人?”

    季尧望着一向温柔的时窈少见的严肃神情,不久前颓靡的心脏此刻突然有力地跳动起来。

    她在保护他,她在为他抱不平。

    季尧终于将视线落到季母身上。

    季母慌了一瞬,许久垂下眼帘,避开了他的视线。

    季尧顿了顿,突然觉得,被放弃的这一刻,自己其实等了很久。

    等到他都要绝望时,才终于有一个人出现,告诉他,不值得。

    “走吧,”季尧收回视线,专注地看着身边的女人,“时窈。”

    时窈固执地摇头。

    季尧不解。

    时窈看向瘫在沙发上的男人:“他打了你。”

    季尧微怔,循着她的视线看去,目光最终落在一旁的季母身上:“最后一次了。”

    季母身形一僵。

    时窈抿了抿唇,缓慢松开扶着他的手,走到男人面前。

    周宇在醉酒中只觉得眼前暗了暗,不由睁开眼,还没等看清,便听见“啪啪”两声,干脆利落的巴掌落在他的脸上。

    周宇清醒了几分,恶狠狠地抬头:“你这个……”

    他的话没有说完,眼神看向时窈的身后,季尧不知道什么时候拖着骨折的腿走了过来,再没有之前的隐忍,反而目光如一头小狼,阴戾地盯着他,仿佛他只要说出余下不堪的话,他便会冲上来,将他撕咬成碎片。

    周宇不由咽回余下的话。

    “我们走吧。”时窈扶着季尧,一同走出别墅。

    外面仍然下着冬雨。

    二人在雨中艰难走着。

    直到走到一盏昏黄的路灯下,映着飞扬的雨丝,季尧突然唤:“时窈。”

    时窈扶着他,随意应了一声:“嗯?”

    “我想吻你。”季尧说。

    时窈的脚步蓦地僵住,转头迷茫地朝他看去。

    季尧轻轻地捧着她的脸颊,在她的眉心虔诚地印上一吻。

    淡淡的触感漾起时,时窈听见了熟悉的悦耳声音。

    【系统:季尧好感度:100.】

    *

    回到医院已经是半小时后。

    一路上,二人之间的气氛微妙而安静,始终没有人率先打破沉默。

    直到特护高呼一声:“伤得这么严重,怎么不尽快就医?”

    时窈回过神来,看着护士很快安排好了病床车,将季尧搀扶上去,推着他便朝手术室的方向走。

    时窈也便跟着同行,直到季尧将要进手术室时,他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周围人停了下来,时窈看向他。

    季尧的唇动了动,良久才轻声道:“今晚你也累坏了,回去好好休息。”

    “好。”时窈没有迟疑地点头。

    季尧抓着她的手仍旧没有松开,却抿着唇不再开口。

    直到医护人员开始催促,时窈疑惑:“季尧?”

    季尧目光颤抖了下,终于启唇:“等我出来,我们离开海市,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吧,”说着,他殷切地看着她,目光中满是期待与紧张,“到时,不会再有伤害、利用,我们把这里的一切不愉快全部忘记。”

    时窈一愣,倒没想到,“私奔”的人换成了自己和季尧。

    也许是她沉默太久,季尧的眼神微微暗淡,极快地补充:“我不会逼迫你接受我,我会努力变得更好,你给我一个机会……只要一个机会就好。”

    他抓着她的手很用力,用力到仿佛将自己的所有都倾注在了这一处,只等着她的审判落下。

    然而长久的沉默,将他本就不多的信心击垮,他垂下头,手指轻颤了下,在即将脱落的瞬间,他听见了女人一如既往的温柔声:“好。”

    季尧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良久眼眶通红:“好。”

    他又重复了一遍,老老实实地躺回病床,进了手术室。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踮一踮脚,就能够到幸福。

    时窈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手术室的门徐徐关闭后,她安静地垂下眼帘,转身目标精确地朝病房的方向走去。

    却在走到转角处,看见站在那里的男人时,脚步猛地停了下来,脸色骤白。

    季岫白。

    他不知站了多久,听见了多少,整个人脸色苍白,比起上次见面越发瘦削了。

    时窈心中微微扬眉,来得真快。

    她只是在傍晚时,打开了旧手机,刚好时思思发来了一条信息,询问她“还好吗”,她顺势报了声平安。

    “窈窈,”季岫白的声音格外嘶哑,嗓子像是被粗砺石磨过一样,而后挤出一抹笑,“终于找到你了。”

    时窈望着他,没有说话。

    季岫白的喉结滚动了下,仿佛有万千情绪翻涌,他却说不出任何,只痴痴地看着她的眉眼:“窈窈,我来接你回家。”

    这句话,他说得近乎小心翼翼。

    时窈却笑了起来,笑到眼眶泛红:“那是我的家吗?”

    “是的,窈窈,你说过的,”季岫白朝她靠近着,“那是我们共同的家。”

    时窈讽笑一声:“可你已经将我踢出去了,不是吗?”

    “甚至怕我纠缠你,连我的记忆都要洗去。”

    季岫白惊怔地看着她,越发朝她走近,眼中又悲又喜:“窈窈,你想起来了,是吗?”

    时窈却后退一步:“我宁愿自己什么都没想起来。”

    季岫白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

    她想起来了,却宁愿忘记与他的那些过往。

    时窈死死抿着唇,良久轻声道:“季岫白,你放过我吧。”

    季岫白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幻了听,那样喜欢他的时窈,在恢复记忆后,却只要他放了她。

    这一刻,他再难克制刚才听见那番话后的妒忌:“然后呢?你和季尧一起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

    “这不是你希望的吗?”时窈反问,“将我随意丢给旁人。”

    季岫白的身形摇晃了下,他曾做过的错事,终究以另一种形式报复了回来。

    可是这一次,他再不能失去时窈了。

    他们还有很多相爱的回忆,他总能找回当初的爱慕。

    “那季尧呢?”季岫白哑声道,“窈窈,你真觉得这段时间他遭遇的,都只是巧合?”

    时窈震惊:“是你?”

    季岫白缓步走到她面前,轻轻抬手抚摸着她的脸颊:“窈窈,我会按照遗嘱将季氏百分之五的股份给他,甚至多给他些,再给他一笔一生都花不完的钱,并放他离开海市。”

    “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时窈的长睫轻颤了下,一滴泪珠砸落在季岫白的食指指尖。

    他的手抖了抖,下刻如获至宝一般将她拥入怀中,失而复得的语气不知在安慰旁人,还是安慰自己:“窈窈,我们可以从头来过的,一切都还来得及,一定可以的……”

    【系统:季岫白好感度:99.】

    *

    并没有等季尧的手术结束,季岫白便十指紧扣地牵着时窈的手离开了医院,从始至终没有放开一分一毫。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带她回去他们的家,想和她分享他们那些美好的过去,想让她看看,他也在努力地一点点拼凑着那个家的雏形,等着她一起填满它。

    然而,一切的期盼,在走到医院门口时,被打断。

    言霁呼吸急促地走了过来,本就苍白的脸颊,在寒冷的夜色里更白了,只有唇被冻得嫣红,越发衬的那张脸冷且艳。

    时窈的目光落在那张脸上,一错不错。

    直到不远处,时思思快步跑着赶了过来。

    时窈的眼眸微暗,垂下眼帘。

    这个夜晚,真热闹。

    季岫白牵着时窈的手更紧了,像是生怕她会反悔一样。

    言霁仿佛没有看见眼前二人相牵的手,安静地走到时窈面前,目光落在她额角的纱布上,好一会儿才开口:“伤到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有尾音紧绷,好像有些微的轻颤。

    时窈怔怔看着他,好一会儿弯起一抹笑:“已经快好了,谢谢。”

    言霁愣了下。

    时窈抿了抿唇,抬头看着他:“那晚,我的确骗了你,我只是不想无处可去,才做出那种事来。”

    “其实,我们的确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对不起,言先生,前几个月,给你添麻烦了。”

    第20章  求婚。

    初冬的夜色里, 言霁的神情格外平静,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多大的起伏。

    他只是站在时窈面前,长久地一言不发, 也没有动, 像一尊白玉雕塑。

    季岫白的眸光却显而易见地亮了起来。

    恢复记忆的时窈,再也不会用那种令他嫉妒的眼神看着言霁。

    季岫白不禁牵紧了时窈的手, 转眸看着她轻声道:“我们回家吧。”

    时窈顿了顿, 轻轻点了下头, 复又看向言霁,沉默几秒钟后,低声道:“虽然你说,换做其他人你也会照顾,可我还是想说……谢谢你,言霁。”

    “祝你幸福。”

    言霁仍沉默着。

    时窈再没有停留, 缓步从言霁的身边擦肩而过, 扬起的衣角擦过男人的手背, 他的手指细微地动了动,像是要握住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握住。

    下了几个小时雨的夜空, 在这时突然开始洋洋洒洒地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落在男人的头发与肩头。

    他仍一动未动。

    过了很久, 言霁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天空。

    冬天来了。

    *

    时窈和季岫白回到别墅时,已经是深夜了。

    主楼的灯大开着, 灯火通明。

    时窈走进正厅,一眼便看见中央的沙发不再是冷色调的黑色皮质沙发, 换成了温和的墨绿色,上方放着柔软的抱枕, 是她曾经添置的那些。

    察觉到她的视线,季岫白牵起唇角:“你之前说过,原来的沙发总是硬硬的,躺久了会让皮肤不舒服,所以我让人换了新的。”

    那时,他只要晚回家,她总会窝在这个沙发上,即便睡眼惺忪,也要一直等到他回来。

    时窈显然也想到那些过往,目光动了动。

    季岫白心中升起一线希冀,他看向茶几上的花瓶:“还有你最喜欢的茉莉花,我包下了一片花园,等到明年春天,茉莉便会开花了,我们一起去看。”

    “还有我们的合照……”

    “我想休息了。”时窈垂下眼帘,淡淡地打断了他。

    季岫白动了动唇,余下的话断在嘴边,却仍笑着点点头:“好,你的房间没有变过。”

    “嗯。”时窈低应一声,安静上了楼,只在转角处时,被身后的季岫白叫住了。

    “晚安。”他的语气带着丝小心的味道。

    时窈脚步微顿,最终没有回应,径自回到房间。

    奔走了半夜,又应付了几个人,时窈是真的疲惫了,躺在床上没多久,便陷入睡眠之中。

    第二天一早再醒来,是被楼下若隐若现的动静吵醒的。

    时窈揉了揉额头,才发现已经快中午了。

    她竟然睡了十个小时。

    洗漱过后,时窈走下楼,才发觉发出动静的地方在厨房。

    季岫白正站在厨台前,系着二人曾经去商场买回来的情侣围裙,有条不紊地做着午饭。

    而餐厅的餐桌上,仍放着两份早已凉透的早餐。

    “那些已经冷了,”季岫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见了她,唇角下意识地弯起一抹笑,走上前将精心准备的早餐不在意地扔进厨余桶中,“再过一会儿午餐就好了。”

    时窈定定看着他的动作:“你没必要这样做。”

    “可我喜欢。”季岫白轻笑着。

    只要想到她吃着他做的午餐,他就会心生欢喜。

    时窈抿了抿唇,再没有多说什么。

    季岫白很快将午餐做好,又准备好了餐具,全程没有要时窈动手。

    只在时窈动手的时候,他略带紧张地问了句:“味道怎么样?”

    时窈微滞,低着头:“还好。”

    季岫白微微笑开。

    直到用完午餐,季岫白仍没有去公司的打算:“要去书房吗?”

    时窈指尖轻颤,抬头望向他。

    “你工作上的一些东西还在书房。”季岫白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为了留住一个人在身边,会绞尽脑汁地想尽各种理由。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二人的关系回到从前,想在她的眼中,看到当初的光芒。

    时窈迟疑片刻,最终点了下头。

    季岫白的眸光随之亮了起来,走上前牵着她的手,恨不得与她形影不离。

    书房仍是时窈记忆里熟悉的样子,一切都没有改变。

    就连落地窗前的矮几上,那一杯仍冒着泡的苏打水,都安静地搁置在那里,仿佛她只是出去了一会儿便回来一样。

    时窈安静地走上前,手拂过桌面,落在角落的素描本上。

    工整的素描本旧了不少,像是被人无数遍地翻看过。

    时窈坐在沙发上,拿过素描本。

    季岫白坐在书桌后,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眶竟然有些发热。

    这一幕终于不再是幻觉了,而是真真切切的时窈,她再一次回到了自己身边。

    面前积压了不少文件,他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只想一点一点地感受着这一秒的美好。

    不知过了多久,翻看素描本的声音消失了,偌大的书房内显得格外死寂。

    季岫白有些慌乱地抬头,下意识地朝前方看去。

    待看清时窈仍然窝在沙发上时,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还在。

    她只是睡着了。

    季岫白缓缓起身走到沙发旁,近乎贪婪地看着她的身影,直到走到近前,看清她的眉眼,他的身子也僵住。

    她的眼下,挂着一滴泪,映着通红的眼圈,沾染在她濡湿的睫毛上。

    而她怀中的素描本,正翻开在她描绘出的三年前的他的那一页。

    她也想到了曾经吗?

    季岫白俯身,轻轻地凑近她的眉眼,唇触碰到她睫毛一瞬间,他尝到了眼泪咸涩的味道。

    时窈的睫毛颤抖了下。

    季岫白身躯微凝,忙要直起身,下瞬却听见女人低低的梦呓声:“为什么……”

    季岫白愣愣望着她,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窈窈?”

    时窈没有应声,仍紧闭着双眼:“好疼啊,岫白……”

    季岫白怔住,蓦地想起在进行治疗手术前,她曾问过“会疼吗”,那时,他只一门心思欺骗她,想让她快些接受手术。

    季岫白后怕起来,俯身将女人用力地抱在怀中。

    时窈终于后知后觉地“醒来”,感受到眼前人过于紧密的拥抱,挣扎了几下。

    季岫白的手没有放松分毫,仍紧紧地抱着,直到肩膀一阵痛意传来。

    时窈咬住了他的肩膀。

    季岫白没有作声,只任由她咬着,声音不觉沙哑起来:“窈窈,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多久,时窈的牙齿都有些酸了,她才终于放开了他。

    季岫白恍若不知痛似的,低头看着她:“窈窈,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时窈定定看着他的眼睛,良久目光落在他的肩头,抿紧了唇。

    季岫白循着她的视线看过来,眼神亮了起来:“不痛的。”

    时窈的睫毛轻颤了下,垂下眼帘。

    *

    当晚,时窈方才回到房中,关上卧室门,系统的声音便响起:【宿主,你就这么原谅季岫白了?】

    时窈扬眉:“嗯?”

    【系统:你不会忘记,你还有任务没有完成吧?】

    时窈倒在床上:“当然不会。”

    只是刚刚在书房,她突然想换个玩法。

    原主去世前,季岫白曾说“让你享受了半年季太太的荣华富贵,足够了”。

    那享受了半辈子荣华富贵的季岫白,岂不是更足够了?

    “我只是想做一点改变。”时窈这样说。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宿主,你已经改变了。】

    时窈不解。

    【系统:譬如,言霁的命运。】

    *

    时思思再次来到金平岛上时,是在一个上午。

    言霁没有去上课,也没有去海边写生,而是一个人在洗手间安装新镜柜。

    崭新的镜面光洁如冰,纤尘不染。

    言霁在不断地调试着镜面的角度,以及镜子距离地面的高度,神情格外认真,像是在完成一副伟大的作品。

    直到镜柜停在一个与他的身高相比较低的位子时,他才终于停下调试的动作,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唇角像是勾起了一个极细微的弧度,却又很快地垂落,拿起工具将其固定住。

    “言霁。”时思思做声。

    言霁仍只忙碌着手边的工作,没有理会。

    时思思此时才发现,言霁并没有佩戴助听器,她走上前,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而后,她看见言霁的后背明显僵硬了一瞬,飞快地转过身,眼中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光亮。

    可是,在看清身后人的瞬间,他的神情很快便平淡了下来,沉默了几秒钟后,他哑声说了句“抱歉”,而后回到客厅,将助听器佩戴好。

    时思思将他的变化收入眼中,鼻子不由酸了下。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下雪那晚的言霁。

    他一个人站在雪中,也像现在这样,眼睛里没有半点情绪,好像……被抽去灵魂的艺术品,整个人茫然又无措。

    “有事吗?”言霁平静的话语打断时思思的思绪。

    她看着他,许久才道:“我要出国了,这周六的飞机,准备继续进修,”

    言霁点了点头:“这很好,一路顺风。”

    时思思安静下来,眼圈渐渐泛红:“如果你不想我出国,我可以留……”

    “抱歉。”言霁打断了她接下去的话,说“抱歉”时,他的眼中便真的升起淡淡的歉意。

    时思思眼中的泪水到底还是流了出来:“是因为时窈姐,是吗?”

    早在那天晚上,就已经看出来了。

    当初面对她的放弃时,他虽然会失落,却仍会应下一声声“嗯”,绝不挽留。

    可面对时窈那晚的话,他始终不肯应声。

    言霁的目光里浮现出几缕迷茫,好一会儿他才诚实道:“我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只是好像在某一瞬间,所有的情绪化作一潭死水,任谁都难以激起半点波澜。

    时思思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半晌突然笑了一声。

    言霁不解地看向她。

    “言霁,你真可怜。”时思思说完转身朝门口走去,走出大门的瞬间,她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开始奔跑起来,直到跑到码头,才终于肆无忌惮地哭出声来。

    言霁仍旧站在并不宽敞的客厅,脑海中回荡着那句“他真可怜”的话。

    可怜吗?

    可他是真的不知道。

    时窈说她的确骗了他,那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也不用对她负责。

    她说的,都是他曾经的真实想法。

    她恢复了记忆,对她来说也是一桩好事。

    他唯一觉得遗憾与后悔的是,如果早知道,时窈生日那天的清晨,是他们最后一次相处,那么那之前的几天,他不该对她那么冷漠的。

    即便她真的欺骗了他。

    门外响起敲门声,言霁推开门朝外看去。

    “言先生,您定制的床和顶灯给您送来了,”家居公司的经理站在门口笑着说,“我们安排的安装人员很快就到。”

    “放进来就好。”言霁让开身侧的位子。

    “没关系的言先生,安装人员已经在路上……”

    “不用了。”言霁打断了他。

    经理  为难了几秒钟,见他仍然坚持,只好吩咐工作人员将东西搬进去后离开。

    言霁看着顷刻间挤占了大半个客厅的床,静默片刻后,开始认真地安装起来,伴随着“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他的神情逐渐平静。

    这晚,言霁仍旧是在楼下休息的,朦朦胧胧间,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时窈生日那天,他准时赴约了。

    于是,时窈没有碰见季岫白,也没有撞到时思思来找他。

    他们一起去过了生日,晚上他做了全海鲜宴,她吃了很多,满足地坐在他的沙发床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然后,言霁醒了过来。

    对于昨晚的梦,他只觉得很荒诞。

    现在的时窈,才是真正完整的、拥有过去记忆的时窈,他不该将那个失忆的她困在这个小岛上。

    言霁收拾好心情,去厨房做早餐,原本一切很平淡的,只是当发现餐桌上摆放着两碗海鲜粥时,他迷茫地在站在原处好一会儿,最终没有吃便去了画室。

    一早上有几十通电话打来,都是想要拍下他作品的人。

    言霁烦不胜烦,将手机关了机。

    中午回到家时,简陋的二层小楼前,站着七八名保镖模样的男人,见到他后纷纷散开在两边。

    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撑着拐杖从车里走了出来,一直走到他面前。

    言霁看着那张只存在在他记忆里的脸,站在原地没有动。

    “我在新闻上看见了你的消息,”中年男人扫视了他一眼,满意地点头,“不愧是我的儿子。”

    言霁只淡淡看着眼前的男人。

    二十年没有出现过的他的亲生父亲,在他被媒体评为所谓“最有价值的画家之一”的虚假名头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言霁没有父子相认的感触,只觉得厌烦:“你哪位?”

    男人皱眉,却很快又笑开:“不要太快推开我,以后说不定,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呢?当然,我也是。”

    说着,他递给他一张名片。

    言霁只扫了眼,一家灰色企业的董事长。

    他没有接。

    男人也不在意,将名片压在门口的台阶上:“我现在就在对岸酒店的总统套房,改变主意随时找我。”而后坐上车离开了。

    言霁看也没看,走进房中。

    明明屋子不大,却莫名空荡荡的。

    言霁的目光在房中转了一圈,落到角落精致的箱子上。

    他此时才想起来,台灯还没有放到楼上。

    将包装拆开,言霁拿着台灯走上二层,将台灯放在桌上,线路接好,灯光亮起的一瞬间,他突然想起那晚时窈坐在这里,一点点拼他的那幅画的画面。

    言霁有些慌乱地站起身,环视一眼空无一人的小房间,只觉得有些窒息。

    他快步走了出去,却又不知道该去哪儿,最终乘上轮渡,到了海市。

    很莫名其妙的,他去了一家奢侈品店,买了衣服、首饰。

    店员将他选好的东西包装好,对他开着玩笑:“买这么多,先生是惹女朋友生气了吗?”

    言霁起初不解,后来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对方看着他的笑,一时失神。

    他有一张太过精致的脸。

    直到他走出门去,店员才反应过来,暗忖着怎么会有老天这么偏爱的男人。

    言霁提着许多东西,重新回到了码头。

    等待轮渡的时间,一旁摩天大楼的屏幕上,突然放起求婚广告来。

    一幅巨型照片映在上面,女人与男人面对面亲昵地对视着,女人笑弯了眼睛,双手轻轻抵着男人的唇角,似乎想让不苟言笑的男人笑一下。

    像素并不清晰,画面却格外美好。

    “有无人机表演!”远处的人群有人惊呼。

    言霁抬头,数百台无人机腾空而起,在夜空中绘制出许许多多梦幻的画面,最后定格在两枚交缠的戒指以及那一对并列的名字上。

    时窈,季岫白。

    好像就在这一瞬间,言霁觉得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艰难,心脏迟钝地痛了起来,原本挺直的背在这一秒好似也弯了下来。

    时窈和季岫白,要结婚了。

    这个念头开始逐渐在脑海中清晰。

    言霁的面色渐渐再无任何表情,冷漠地望着夜空中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