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有情饮水饱这话……
有情饮水饱这话真不真不好说, 被胤俄伺候得舒服了的禾嘉却是扎扎实实连晚饭都没吃,酣畅淋漓过后实在是不怎么饿。
屋里连灯都没点,两人就这么躺在碧纱橱外间的罗汉床上一动不动。禾嘉看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 “你说,这往后是不是该消停些了。”
禾嘉已经不怎么琢磨上辈子记住的那些历史节点, 因为已经很可能对不上了。索额图好像是今年被赐死的, 但绝不是这个时候, 直郡王且还有几年显赫,现在也彻底颓了。
就连太子,禾嘉是怎么盘算都觉得胤礽这个太子应该也起复不了了。这才康熙四十二年, 别说二废太子就连一废这位爷都没赶上啊。
“应该能吧,今天在宫里听皇阿玛那语气,是把今年年底前的差事都给提前安排好了。”
胤俄换了个姿势,让禾嘉枕在自己手臂上枕得更舒服些,“也没什么能给皇上折腾的了, 你是不知道兵部进了多少新人,今年光是跟他们磕牙, 都够忙活的。”
能进六部的官员, 即便是最普通的主簿主事也不可能是今年新科的进士,但不管是从外任调回来的,还是在京城候官等了好几年的, 在胤俄看来都当不得用。
以前是好不容易空出个位置来, 多少人争着填这个坑。填上了周围都是当差当熟了的老人儿, 只要不是那种蠢到了家又不会做人的,不出两个月就能教出来。
现在一下子来了好些新人,整个兵部就像卡壳的机器,你说坏了吧也不是, 但就是事事安排下去都不如以前流畅,左右都是不舒服。
连胤俄跟前都分了个从湖广那边调进京城的主事,原本的主事被索额图牵连贬谪去了云南。
可是这人明面上一直都是直郡王的人,被贬的消息传到兵部的时候胤俄还帮着问了,紧跟着转过头来看着那个脸都涨红了的主事,这才反应过来,老爷子那火眼金睛是比自己的强。
自那以后,胤俄冷眼瞧着兵部那些人被换走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隔天差人走角门往直郡王府送了个信。胤禔没给捎信回来,但想想也知道他心思什么滋味。
新来的主事张昌年今年正好三十六,上一次述职的时候评了个上等。本来就该往上走一走了的,但偏生是个有些傲气的性子,总想着自己在任上父母官当得漂亮,凭什么不给升迁。
可升官这事哪有什么凭什么好跟他讲的,不给升就是不给升,平级给了换了个地方还越换越偏僻了。要不是这次贬谪的人太多,他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被康熙从犄角旮旯里挑出来。
胤俄平时就喜欢跟禾嘉念叨自己在外边的事,大多数时候禾嘉听了就听了,偶尔问两句两人能聊半晚上。
这就是个趣儿,要不然她总在府里待着自己总在外头忙着,时间长了再是一直在一个被窝里睡着,禾嘉也难免觉得自己没劲儿吧。
“能消停就好,咱们可踏实过几年日子吧。”
“嗯,你放心,咱肯定不折腾了。”
过了那阵儿后劲儿,禾嘉睡意就上来了,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等到第二天在床上醒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他抱回床上的。
胤俄这边是真踏实消停下来,早上差人入宫请假连早朝都没去,抱着禾嘉赖在床上不肯起。
直到乌云抱着尼楚格过来找额娘,胤俄这才猴儿一样翻身下床,赤着脚躲到屏风后面去穿衣洗漱,把拔步床让给禾嘉跟尼楚格,让孩子在拔步床里玩儿。
“额娘,我什么时候也能要个拔步床,我能自己睡觉了。”
启蒙以后的孩子变化是一天一个样儿,尼楚格又格外聪敏,才三四岁的孩子就已经不愿意每天晚上让奶娘或是何嬷嬷带着她睡了。
“要拔步床啊,这得问你阿玛去。”
拔步床,差不多就是架子床外边再套一个木质小屋。
床前往外延伸一截,四边有立柱再以雕花围栏合拢,上了拔步床的台阶就宛如进了一个更私密的小房间,两侧还能安置梳妆台和多宝阁用来放置杂物被褥。
这床如今多在南方流行,北方一到了深秋就该烧炕睡炕了,寻常人家没精力也没银子再弄个房间摆拔步床。
禾嘉上辈子是隔着姥姥姥爷长大的,以前家里就有个很漂亮的架子床又大又宽敞,她从小就是睡在姥姥姥爷中间长大的孩子,一年四季都不让她睡床,她真心受不了。
东里间这张拔步床是当初禾嘉带进京城的陪嫁,为了这个床她还提前跟胤俄写过信,让他准备好放床的房间。
禾嘉当时心里想的是,两人成亲就是要奔着过日子去的,自己要个房间放拔步床不算过分吧。要是真睡不惯那就两人分开睡,谁也不迁就谁。
谁知当时的胤俄收到信以后第二天就亲自张罗人把东里间给收拾出来,禾嘉的拔步床当年可是比嫁妆还要先一步进乾西五所,就是为了她洞房花烛夜能睡得舒坦。
如今要拔步床的成了闺女,胤俄穿戴整齐从屏风后头绕出来,一把就把尼楚格抱到怀里,“走,今儿阿玛带你去工部找你五大爷去,找他要拔步床去。”
胤祺去年就从理藩院去了工部,差事是太后亲自去要来的。工部那地方差事杂却不乱,办好了露面办不好出不了大岔子,偏偏油水还大。
胤祺是个实在人,再是捞油水肯定也是有数的,他在工部守着确实比旁人要强。
胤俄抱着闺女出门找胤祺要工匠要好木料,打算从这会儿起就开始给尼楚格攒嫁妆,另一边的胤祐就没那么好过了。
成妃强忍着怒火,一直等到七贝勒府的三格格洗三,又连着打发了两个太医到府上看过,确定纳喇氏和三格格都平安无事,这才把自己的混蛋儿子召进宫。
永寿宫里难得的气氛凝重,后殿的王庶妃更是把十八送到乾西五所十五阿哥那儿玩去了。剩下几个常在答应门窗紧闭一点动静都不敢发出来,谁都知道成妃娘娘气狠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发作呢。
“……额娘。”胤祐一脚迈进永寿宫的门,心肝就忍不住颤了两颤。
进了内殿里间看着冷若冰霜挺直腰杆看着自己的亲额娘,一路过来打好的腹稿忘了个干净,就这么直直跪下来,喊了一声额娘便再说不出半个字。
“你福晋这些年嫁给你,可曾有过半点不好的心思。”成妃不愿跟儿子废话,一张嘴便问到了儿子最心虚的地方。
“纳喇氏从未有过不好的心思。”
胤祐当然知道的,被家里规规矩矩养了好些年的姑奶奶,性子清高些是有的,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至少,至少对自己是这样的。
偏这人还有几分傲骨,想要孩子是为了巩固她这个福晋在府里的地位,这种本不用说的话非要跟自己一五一十说明白。也不知道图个什么,还是纳喇家没教好,怎么也不把姑娘教得精明自私些。
“那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把她置于险地。”成妃气得手直哆嗦,从嬷嬷手中把早就准备好的藤条接过来,起身走到儿子身边毫不留情连着抽了几下。
“人前你人五人六是个爷,人后你连个贝勒府都摆弄不明白。嘴上天天说得好听什么都懂,其实妻妾儿女之间的事你一塌糊涂。”
胤祐因着身体的缘故性情里其实有几分执拗和自负,大多数时候控制得很好,但所有的情绪都得有个出口,胤祐的出口就表现在对人交往上的任性。
“儿子知错。”这会儿都进了五月了,衣裳换了轻薄透气的布料,藤条抽在身上那滋味,谁挨谁知道。
胤祐跟胤俄比起来,是骨子里的混不吝。都这会子了他心里还有空琢磨,换季的衣裳都是生孩子之前福晋提前准备好的,这人是不是早算到自己得挨顿打。
真要是这样,等回去得脱了衣裳给她看额娘打得怎么样。总不能打都打了人家还不知道,那才是正吃亏了。
“说,那拉氏你怎么处置。”
自己养大的儿子什么德行自己心里清楚,知错不知错的不过一句话,这会儿她要的是胤祐处置结果,只有结果是真的,才能看出胤祐的真心。
“那拉氏是正经册封过的,他阿玛儿子这几年也一直在用着,这个侧福晋还得给她留着。往后她在她那个院子里待着,就不出来了。”
说起这个,胤祐脸上的神情终于冷了下来,再没有之前不管怎么吵怎么闹,眉宇之间藏不住的那一抹暖意,现在绝了情分,提起这个人语气里都带着冰碴子。
他可没有胤俄和禾嘉那样的好性子,说是说给纳喇氏留了个小院,但其实只留了三间正房给她。
有一边的次间还被收拾出来做了佛堂,两侧的厢房全上了锁,这就是表明了态度,往后七贝勒府不用那拉氏这个侧福晋见人待客,就这么活着吧。
“孩子呢。”
“等福晋出了月子,儿子就去宗人府把三个孩子的玉牒改了,改到巴尔达氏名下,从此以后他们就是巴尔达氏所出。”
“巴尔达氏性子还行,但她只是个庶福晋。”
要的便是她是个庶福晋。
“孩子年纪不大不小,记得住亲额娘是谁。光改了玉牒不成,弘曙能正经读书了从今往后跟儿子一起住到前院去。
大格格我给找了女先生,有什么不平愤懑的多读些书兴许能好些。二格格还小,留在巴尔达氏身边养着。”
那拉氏这一次闹是彻底把胤祐心里那点情分给耗干净了,这些年他总觉得那拉氏最早入乾西五所跟着自己,两人之间是有感情的。
所以不管因为她自己跟福晋之间有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裂痕,他都觉得该容得下。
可这一回她明知道自己有多要紧福晋和孩子,她还非闹这一场,胤祐这才反应过来,可能两人之间的感情只有自己在顾念吧,她但凡有一丁点儿替自己想想呢。
“那以后呢,弘曙就这么改了玉牒了?”弘曙是大孙子,就算不是嫡子可成妃哪能不喜欢,如今落得这般不上不下额娘成了巴尔达氏,这叫什么事啊。
“往后府里还得有嫡子,弘曙那边我现在压一压,总好过把他养大了心。”直郡王的教训可就在眼前,别说自己只是一个贝勒爷,一个贝勒的爵位就够人争的了。
“儿子不怕孩子以后怨我,等往后真到了他们几个要嫁人要成家的时候,儿子再给巴尔达氏请封侧福晋。”
到时候他们的额娘还是侧福晋,成家嫁人之后就不会再有人挑拣他们小时候这点儿摆不上台面的事了。
成妃听着儿子的安排,心里知道这就是眼下最合适的安排了。可心里还是生气,气儿子为了任性把自己弄得这般左右为难的田地,又忍不住抬手连着抽了几藤条,这才撒了手。
“你想好了就行,你这性子啊,我是真管不住了。”
养了儿子这么些年,因着腿上那点不好成妃真真是把儿子捧在手心里了。这会子第一次打了儿子之后才觉着,这混账东西还是从小打得少了,多打几回说不定还没这么混。
第92章 第 92 章 就在成妃打儿子的时……
就在成妃打儿子的时候, 康熙的肩舆到了永寿宫门口,这一年折腾儿子够狠康熙自己也心力交瘁,
好不容易抽出个空, 想着来后宫看看小儿子和年轻可爱的宠妃,却发现跪在永寿宫门外迎驾的小太监脸色不对, 便招手让身边的内侍进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
内侍去得快回得更快, 出来了都不敢大声回禀, 先是磕了个头然后才起身往前两步,强压着嗓子跟康熙回话,“万岁爷, 成妃娘娘正在里头打七贝勒爷。”
要不说老实人发起狠来才更吓人呢,康熙一听这话连连摆手示意肩舆赶紧掉头。不就是一个王庶妃嘛,哪天过来都行可别撞上戴佳氏发火。
御驾肩舆在永寿宫门口掉了头,几个跪在一旁恭送康熙的太监抬头去看,总觉得今儿个万岁爷的背影都显得有些急急忙忙的慌张。
嗯!看错了, 肯定是看错了!
而跟着康熙往回走的梁九功却是在肩舆拐了弯再看不见永寿宫宫门之后,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再抬头去看, 坐在肩舆里的万岁爷也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等笑完, 一主一仆又都想起当年一档子事来。那年后宫一个庶妃落了胎,说不清是气不顺还是脑子不好使,见人就说是胤祐命硬给妨的。
当时胤祐才不到两岁的孩子, 戴佳氏一个庶妃带着残疾的儿子在宫里活得大气都不敢喘。这话传到戴佳氏这个老实人耳朵里, 当天便带人去那庶妃的宫里把人从床上扯下来打了一顿。
没错, 就是宫外街头巷尾里,邻里之间有了矛盾你揪着我头发我扯着你衣襟的那种打法。
等到当时管着后宫温僖贵妃带人过去时,那个刚小产的庶妃,已经被打得两颊红肿趴在地上, 哭都哭不出声音来了。
而成妃在一旁全然一副护犊子的母老虎一般,眼睛里都冒着火。要不是身旁两个宫女死死拦着,恐怕她还能扑上去撕碎了那庶妃。
那件事当年温僖贵妃处理得很低调慎重,因为事关胤祐的名声,那个妄言惹祸的庶妃当下都没再被罚,后宫上下就全当做没这档子事,过了几天也就真淡了。
只是多年以后再提及,康熙连那个庶妃什么时候死的都想不起来了。
戴佳氏那样的性子,当年甘愿冒大不韪的风险在后宫殴打其他妃嫔是为了儿子,现在老七孩子都好几个了,她这个当额娘的扯了儿子的脸面不要,也是为了儿子。
这世上舔犊之情最令人动容,即便是康熙也难免心软。坐在肩舆上的帝王沉默了良久,才拍了拍扶手:“这个老七,该打!成妃打得好。”
一句话,就把成妃今天的行为给肯定下来,不然有那较真挑刺的明儿个就得说成妃今儿个的不是。
毕竟再是妃嫔也不是皇后,如今宫里没有皇后,妃嫔们私底下管教皇子没人会说什么,但这么毫不遮掩地打儿子,说句难听些的话,真轮不着成妃。
没进永寿宫的门,康熙也不让肩舆回乾清宫去,就这么在紫禁城里绕啊绕的,冷不丁听见肩舆上的皇上指挥一句:左转、右转。
越走梁九功越不敢问,直到远远瞧见毓庆宫正殿屋顶上的黄琉璃瓦,这才越发提了口气儿,看来万岁爷今儿是真打算来踩一踩已经搁置了这么久的雷区了。
‘皇上怕见太子’这个像个笑话的真相是梁九功前几天才参悟的。自从去年在德州行宫至今,皇上跟太子除了太子故意献殷勤的那段时间,两人见面的次数两只手就能数过来。
这里头大部分还都是过年过节面见朝臣的时候,父子两个不得不站在一起,那尴尬劲儿梁九功都替康熙觉着难受。
太子并不是一个情绪多内敛的人,相反正因为胤礽是被康熙亲手养大的儿子,太子的喜怒哀乐在康熙这个皇阿玛跟前,是向来不掩饰的。
胤礽从小就是太子,论起当‘太子’这件事,胤礽不说古今前后最好的,但也绝算不上无能昏聩。
他从小就是弟弟们眼中高不可攀的太子爷,不光是地位还才德和骑射功夫,那都是一骑绝尘的拔尖儿。
前些年父子两个感情好的时候,太子高兴了不高兴了从来不在康熙跟前遮掩。康熙也乐得看胤礽那样,恨不能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全捧到他儿子跟前。
那时候各地进贡的好东西,都是先送去毓庆宫,等太子挑完了康熙再用儿子挑剩下的,他老人家还甘之如饴,总觉得这是儿子跟他贴心不见外才这样。
后来呢?后来皇上年纪渐渐大了,就越来越看不惯太子情绪外露不收敛的样子,更不喜毓庆宫吃的用的比乾清宫还要奢华还要抛费。
以往的贴心成了铺张浪费目中无人,不遮掩也成了喜怒无常性情暴虐。太子起初还学着收敛,可这一收敛也不行,看在康熙眼里又成太子假惺惺,在他跟前都不说实话了。
胤礽这辈子也没受过这种挑剔啊,让他跟老大针尖对麦芒你来我往的斗可以,让他夹着尾巴在老爷子跟前做人?一天两天行,一直这么着他做不到啊。
这么一来,在康熙眼里胤礽好不了两天就要原形毕露的样子,就更加是阳奉阴违混账至极的表现了。
但要梁九功说,这事的根子不在太子在皇上,皇上年纪大了猜忌多疑的心就压不住了。可这话能说吗?也不能说。所以啊,倒霉的就只能是太子爷了。
肩舆停在毓庆宫门外,看守东宫的侍卫见着是康熙过来都惊了一下才跪下磕头,太子爷被禁足这么久了,皇上还是第一次过来呢。
毓庆宫里的样子其实跟以往没什么区别,宫人规矩庭园规整干净,远处廊下的太监低着头往前走不疾不徐,看不出一点慌乱和马虎。
但那种说不明的萧疏和落魄还是扑面而来,即便奴才们脸上看不出半分不好的模样,可打眼一瞧就觉着没生机,处处都显得颓败了。
康熙从进门起就一直在观察,毓庆宫里的人都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即便眼下太子失势,他也见不得别人对他的胤礽不好。
反正这种心思就矛盾的,毕竟太子沦落到连奴才都得紧紧看着才不会偷懒疏漏的地步,这事只能怪康熙他自己。
可反过头来康熙把儿子打压成这鬼样子了,又还要旁人依旧尊着敬着他那有名无实的太子儿子,梁九功心里直嘀咕,这要不是他让张善宝天天往毓庆宫转,这东宫里还不知道得过成什么破烂样儿。
倒是一直被关在东宫里的胤礽,看上去状态最好。皇上一进毓庆宫就有奴才通传,等康熙走到后殿时胤礽已经端正在殿外跪迎。
身上的常服看上去半旧却干净,素雅的衣裳衬得胤礽整个人都清隽俊朗,不似往日花团锦簇的太子爷,倒像是个要超凡脱俗的世家公子。
眉宇之间没有半分被困的愁苦,看上去整个人都平和了许多。
“恭请皇阿玛圣安。”
康熙站在胤礽跟前,胤礽垂眸能看到他亲阿玛的龙靴,抬头能瞧见万岁爷的龙颜,胤礽甚至还忍不住勾唇笑了笑,“皇阿玛今儿怎么有空来儿子这里。”
康熙没叫平身,胤礽就这么挎着肩膀跪在原地,大半个屁股垫在小腿上丝毫没有仪态可言。跪在太子身后的奴才已经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生怕皇上再以为太子失礼降罪。
却不想这一两年一直恨不得把东宫打压到尘埃里的皇上,此刻却撩起衣袍就这么盘腿坐下,连蒲团都没要一个坐在太子身侧。有那胆子大的偷偷抬头去看,两人就这么并肩坐着,像极了百姓家的寻常父子。
“你身边,有没有不懂事的奴才。”
“那没有,整个毓庆宫里最不懂事的就是儿子。”
胤礽倒是没谦虚,自从索额图被抓进宗人府之后,毓庆宫上下就全慌了,几个半大不大的孩子也哭,生怕明儿个就得丢了性命。连一向稳如泰山的石氏也私下托人送信出宫回娘家。
可惜不知道是送出去的信被截了,还是送进宫的回信被拦了,又或者石家收到了信压根没回,反正这么久了胤礽是眼看着石氏一天比一天瘦下来,怎么劝都没用。
只有他,每天按时起按时睡,白天看书写字晚上把养在毓庆宫的戏子召来唱曲儿听戏,时不常地还要往去幸一幸后院的女人。
一个本以为要被皇上逼疯的太子,居然养胖了些,唇红齿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毓庆宫里头享福呢。
“皇阿玛,儿子如今……”胤礽也确实觉得自己现在这样是享福,再不用站在朝堂上被人明里暗里打量。
那些人嘴上说着太子千岁,其实心里都在琢磨该怎么着才能从他这个太子身上薅下一口大肥肉来。有时候胤礽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个人,就是个浑身上下都能拿去换功名利禄的物件。
“除了叔爷死的那天,儿子难受得一口饭都没吃得下去,其余时候都挺好的。”
索额图的死,不光是因为自己这个太子。他这些年朋党的势力太大了,为人处事又极其嚣张,他早晚会有这么个结果。
况且这世上谁又不死,谁又能真的万万岁呢。想明白了这个,胤礽就不那么难受了。
原本想跟儿子说的话,被胤礽四两拨千斤的堵了回来,再想说以前那些事就说不出口了。儿子都把态度摆明成这样样子,再说往事那就是康熙这个做阿玛的,非要找不痛快了。
“这以后……”
“以后?”胤礽像是从未想过一样怔愣一瞬,然后才恍然大悟一般拍了拍脑袋。
“要是这东宫往后有新主子,可就还得皇阿玛替儿子操心,重新赏儿子一个宅子。要是眼下没有,儿子少不得厚着脸皮赖一赖,毕竟住了半辈子都习惯了。”
高处不胜寒,如今这世上只有他们父子二人真正明白高处不胜寒是什么滋味。知道了,就不会再轻易定下另一个继位者,再折一个太子,这江山恐怕就真要乱了。
胤礽也没有说什么赐死不赐死的气话,自己这辈子到底做了这么些年的太子,享受了皇阿玛这么多年的偏爱,真要是跟老爷子说赐死的话,那也太没良心了些。
废不废太子这事不好说,就是康熙自己也得走一步看一步。文武大臣不是玩偶,这会儿听话了过阵子一个个的心思活络起来,谁知道那会子又有哪个不怕死的弟弟能爬上来。
第93章 九门提督 哪个弟弟最先爬上来不好……
哪个弟弟最先爬上来不好说, 但胤俄确实是头一个咂摸出门道,彻底回过味儿来。
康熙看出身,这些年谁都知道在后宫得宠不得宠跟份位之间关系不大。首先就是要看出身, 只看这些年的皇后和贵妃是哪些人家的闺女牢牢占着就能看出来。
其次看子嗣,从四妃到嫔位上的娘娘们, 除了早年间那几个蒙古送来的妃嫔, 每一个主位娘娘都有子傍身。
剩下的, 像是王庶妃,这些年旁人提起来那是独一份的恩宠,再宠不也还是窝在永寿宫后殿里连个册封礼都没捞着。
这么一来, 满洲大族各家基本都是满意的。都觉着皇上在后宫和子嗣这件事上做得特别公平,特别得人心。
就算如今儿子大了把太子和直郡王打压了,那不是因着朋党嘛。有些世家因此折进去了也怨不得旁人,自己想要往那高处爬,跌下来摔死了能怪谁?
胤俄昨儿个晚上, 跟禾嘉头挨着头躺在拔步床里睡不着磨牙闲聊,禾嘉新收了一封从盛京传来的信, 信是从阿霸垓部直接送来的。
说是这今年郡王起了想要把吉雅侧福晋生的儿子抱回部落里去养, 反而把福晋那日松生的两个孩子晾在一旁不怎么管了。
甚至来信的结尾还提到了扎克丹,说是郡王几次三番在大帐里提起扎克丹,那意思是有些埋怨禾嘉笼络了扎克丹的心, 让那小子跑远了。说要是扎克丹留在部落里, 他这个当阿玛的一定会器重重用。
“我那阿玛啊, 心眼真不大。又要联姻娶门当户对的福晋,维系部落之间的地位。又生怕他的姻亲对他动小心思,连出身母族强一点的儿子都不敢用。
这也就是我嫁到京城隔得远,要是如今还留在盛京他才不肯由着我把买卖做得这么大, 早八百年就该想法子把我摁下去了。”
派出去往毛子那边探路的商队说不好什么时候回来,从阿霸垓部到盛京再到京城的这条商路,沿途和盛京负责的管事禾嘉已经越来越觉得管不住了。
不过这也是早就预料到了的,那些管事一家子老小不是在盛京就是在阿霸垓部里,自己手里一时的利益能让他们效忠,但终究还是比不过乌尔锦噶喇普对他们的影响大。
禾嘉为此跟巴雅尔和孟恩都商量过了,今年算是个过渡慢慢把商队里的自己人收拢起来,等到明年自家的重心就全收回到京城的货栈和铺子上来,只看住了出货这个口子就行了。
沿途这条线和部落里的买卖,往后就不管了。阿霸垓部的东西还愿意放在我的货栈和商铺里可以,自己另起炉灶也不拦着。
毕竟自己这个做买卖的模式又没瞒着谁,如今蒙古诸部好些都在京城开了铺子,专卖自家部落的特产。有些大部落财大气粗的直接买地起楼,瞧着热闹极了。
对此康熙的态度一直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漠南这些王爷只要不闹事不琢磨着跟漠北一样天天搞小动作,赚些银子无妨的。
而禾嘉的铺子也已经开始卖别的部落找上门来的货了,自家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管是经营还是口碑都是最好的。
而今这世道做买卖不像后世一波接着一波,前面的倒了后面的起来,通常都是大家还没记住上一个铺子卖的什么,现在谁家开个铺子都是往百年老店上奔,所以不用动辄就换别的买卖。
从商队和盛京收拢回来的人也不可能闲着,等明年开了春就南下。一半的人跟着孟恩去江南,一半的人跟着巴雅尔去广州。
前些日子听说胤禟手底下的掌柜有想要出海的打算,禾嘉有点心动。往毛子那边跑那是因为沿途自己熟悉,但其实真要去了那边过日子还是太冷了。
要是能有机会往南走,就算自己不干那一路向南直到南极洲的壮举,派船带着丝绸瓷器茶叶出去一趟,光是东南海岛转悠一圈,也一定有赚头。
只不过眼下康熙禁海禁得厉害,出洋的海船只许用单桅,梁头不得过一丈,船员不可超过二十人,就这么着出海的船也只有海关指定成立的十三行才有资格。
胤禟的手已经插进十三行里去了,禾嘉就不着急。胤禟那儿干什么都有胤俄的一股,自己让巴雅尔过去只算探路。等把路探清楚了,要不要用十三行要不要守规矩,都是能再商量的。
禾嘉嘀嘀咕咕说了一大串其实都没怎么走心,在贝勒府待着的时间长了,在盛京那种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生怕有谁要欺负自己的心已经很淡了,所以这话说完就完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只留下胤俄看着头顶绣着瓜瓞绵延的帐子发愣。是啊,自家皇阿玛那心眼也不大,如今还站着的皇子大多数母族可算不得显赫。
老三的额娘荣妃族中得用的重臣不少,却一直在包衣旗里没抬旗,老四的额娘德妃乌雅家包衣出身,老五和老九的额娘宜妃抬旗得早些,老八那儿就别提了。
成妃娘娘和定嫔娘娘家世差不多,铁杆的天子家奴,什么实惠都占了但在前朝能拿得出手的大臣还是很少,十三的母妃敏妃?娘家好像没什么出息的人吧。
再往下,弟弟们还小,好些都是汉人庶妃贵人们生的了,还掺和不到争权夺嫡的这摊子浑水里来。最后剩下一个自己出身真是好,好得早早娶了一个蒙古福晋,叫朝廷上下全死心了。
这些妃嫔们生的皇子,老四巡视黄河沿岸,这是老爷子在教他怎么沉下去体察民情。
光有公心是不成的,君臣之间向来就是有来有回的拉扯。一昧的严苛即便能成事,恐怕也要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老四如今在外的名声可就已经有些不好听了。
胤禩在内务府里死磕那些奴才,这是在磨他性子顺道学一学到底该怎么御下。要是只知道以利诱人,摆出那副‘贤德’的样子,胤禩早晚要被内务府那些人精坑死。
这种用法,明眼人都知道皇上实在教儿子,只要他们能给出令康熙满意的答卷,日后不是没希望更进一步。
而老五有太后作保进了工部,却依旧还是那副埋头做事旁的一概不管的架势。老九人在户部心不在,见天在外边晃荡皇上那边不问也不管。
七哥在礼部自己在兵部,皇阿玛倒是也给差事,可这差事跟差事之间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胤俄不得不承认,老爷子这就是压根不想从母族有世家血统的儿子里挑继位的人了。
不过这也有好处,想明白了这个关窍,胤俄在兵部做事就比以往更加放开了手脚,也不会像以前那样除了兵部这一摊子事别的都不敢管。
借着要给尼楚格找工匠做拔步床的机会,胤俄最近跟胤祺走得挺近,顺道把十二和十三府邸的事问了问之余,又趁着四爷离京这段时间,天天撺掇胤禟从户部批银子出来。
那天康熙去毓庆宫的消息瞒得很严实,谁都不知道东宫里的太子比天下所有人都更早地看清了自己的路。
更加不知道这两年闹得几乎鱼死网破的天家父子,还能像寻常百姓家的爷俩似的,坐在台阶上回顾过去展望未来。
哪怕这个未来是显而易见的惨淡,康熙的心情也肉眼可见比之前要好了许多。
胤俄这般事事插手的做派非但没挨骂,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儿子夸了又夸,俨然一副他是第二个四贝勒,一片公心只忠心皇上的姿态。
等下了朝也没让走,点了胤俄胤祺胤祐和胤禟,难得和颜悦色朝儿子们招招手,领着一串儿小崽子进了内殿。
十二和十三的婚事近在眼前,内务府不是说不办,但花心思和没花心思那是两码事,胤禩这边少用一分心思,礼部和工部就得多操心。
成妃那天打得狠了,胤祐现在后背只要动作一大还是火辣辣的疼。偏偏天气又热了,一出汗就更疼了。
但胤祐不敢说,非但不敢说还得把差事办得比之前更漂亮,连天气一热总要以身子不适告假都没了,他怕有人多嘴多舌说自己不是病了,而是被额娘给打坏了。
康熙先是把工部和礼部的折子拿出来,分别问过胤祺和胤祐。又一再嘱咐胤禟在户部万事要小心,别被人哄了去。
最后才指着到处哄人的胤俄,“把手头的差事停一停,等十二、十三成了亲,让他们留在兵部。”
“儿臣遵旨。”胤俄坦然跪下,果然自己想明白了皇阿玛的打算这事,皇阿玛也看出来了。
朝堂是总归是要有个一心为公的皇子纯臣做标杆的,要不然皇上和以后的皇上也不好施恩。往后老四恐怕是做不成了,那这个位子空出来谁来填补?
胤俄说不清自家福晋怎么总想着往那蛮荒之地找后路,可他舍不得福晋和女儿有朝一日要去那种地方生活。既如此,胤俄自然要当仁不让了。
谁也没想到老爷子一句话,就要让胤俄把兵部吐出来。要知道这几年他能在直郡王手底下走到这一步,着实是不容易。
偏偏他自己像个没事人一样,从乾清宫出来还有空跟胤祺商量胤祹和胤祥的婚事。
“今年这个天热得也太早了,五哥,下个月十二成亲那会子可得在他府里搭凉棚,要不非得热晕几个不可。”
“放心,昨儿个就安排下去了。”
“九哥,前几天就跟你说的那事你倒是放在心上啊,银子什么时候能给我支出来。”
“急什么急什么,这天下哪处不得花银子,就你着急?逞什么能啊。”
“七哥……”
“你闭嘴,你少跟我来这一套。你说你这是要干什么,突然这么蹦跶起来,这不是找收拾吗。”
胤禟和胤祺两人先走远了,留下胤祐铁青着脸训弟弟,“老大和太子的教训你没看够是不是,你把兵部给了十二十三,你说你自己怎么办,整天介这么瞎胡闹?”
“七哥,哥哥诶,你别生气行不行。你放心,等十二和十三成婚以后,这事肯定有个结果。”
结果在哪儿胤祐暂时不知道,但皇上发了话让胤俄把手头的差事过渡给胤祹和胤祥,胤俄还真就在前院给十二把客房也收拾出来,平时没事的时候回宫,兵部有事忙得晚了,就睡到府里来。
自从噶尔丹被平定以后,这几年天下已无战事,但西北对藏从未放松过警惕。
老百姓乃至大部分官员都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但兵部和户部工部的几位老大人,连同胤俄和四爷,是年年都在有默契地训兵屯粮,但从不拿到台面上来说。
尤其是战马和铠甲武器等物资,想要打大仗这些东西是要慢慢准备的,不能说我下个月要打仗这个月来调粮食,那是个笑话。
胤俄要做的就是一点点把这些琐碎不起眼,却又不能不做的差事一点点交给胤祹和胤祥。
直到两人大婚过后,胤俄带着折子又去了一趟乾清宫,第二天一道圣旨才从乾清宫里出来:原以为被皇上打压的十贝勒,从兵部出来转头就成了新任的九门提督。
第94章 第 94 章 胤俄明显忙起来了,……
胤俄明显忙起来了, 禾嘉起初没多问,还以为是四爷出京胤禟那边忙不过来要他帮忙。
后来冷不丁听说康熙要把胤俄从兵部踢出来,等这人回家她倒是多问了一句,
可有些话没把握的时候不好说,况且胤俄也确实不知道老爷子会把自己挪到哪里去。
这万一自己就是琢磨错了心思呢, 到时候啥也没捞着连兵部这黑不黑白不白的‘管着’的差事都没了, 那多丢人啊。
胤俄只说要禾嘉放宽心, 过不了多久就该见分晓,禾嘉就真的没再多问半句,转头跟春花一起帮忙张罗十二和十三的婚事。
定嫔这些年从来不插手教养胤祹的事情, 儿子要娶媳妇了她把儿子叫到自己宫里,母子两个面对面坐着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胤祹确实是忙,从一个整天介在上书房和练武场读书习武的皇子,变成一个天天上朝去兵部点卯学习的十二阿哥,这之间的区别胤祹还没能习惯。
定嫔倒是满肚子的话想要问, 可看着坐在身旁超凡脱俗,眼底半是淡然半是疲惫的儿子, 那些想要问关于富察氏和宫外阿哥府置办得如何了的话, 又问不出口了。
只能试探着挑拣些应该出不了错的话来问:“如今你也不在上书房读书了,在兵部可还适应。”
自家儿子这个性子被苏麻喇姑养偏了,从小在佛前长大的孩子被他阿玛放到兵部去, 别说外边的朝臣怎么看待, 就是后宫里这些妃嫔们, 也多的是人暗自嘀咕:这能行吗。
“额娘放心,兵部有十哥坐镇,儿子有不懂的事事皆可问兄长。”
“嗯,你十哥是个厚道人, 你在外边多听多看少说,本分些别闯祸就好了。”
“儿子明白。”
胤祹又没真的出家,今天被定嫔叫过来他都准备好了,想着跟额娘说说阿哥府里的布置,和富察家前些日子直接给阿哥府送了不少东西过去的事。
富察家送的都是一些不打眼却又实用的东西,他知道这富察家借送嫁妆的由头在给自家福晋补贴私房。
有些东西只能成亲前送,成了亲闺女就成了皇子福晋,是主子了,再想这般替女儿拿主意那是坏了规矩。
其中还有好些东西都是自己在外边走礼交往用得上的,胤祹觉得自己不该装傻,收了人家的东西总该有个态度。可谁知来都来了额娘却不问,胤祹只好把话给咽回去。
定嫔入宫很早却不算得宠,这些年寡言少语的脾性是改不了了。胤祹也不是个多话的人,母子两个聊天局开局没开好,便越说越干吧。等到最后胤祹从定嫔宫里出来的时候,连背影都透着几分狼狈。
有些事额娘不能问,苏麻嬷嬷那里就更加不能问了。
嬷嬷给自己准备的家底子多是金银,要说家底子自己恐怕比大半的兄弟都要厚,可富察家送了那么多东西过来,自己总不能送一匣子银票回去,真要这么干了那就不是结亲是结仇了。
胤祹知道不能这么干,但是又想不到该怎么把富察家这个人情给兜住。
想了一晚上实在没了法子,只好面红耳赤问到胤俄跟前去,这些年他跟兄弟们都不怎么亲近,也就现在人在兵部,才什么话都跟胤俄讲了。
胤俄二话没说领着胤祹就出了兵部的门,在街上溜达大半天,可着胤祹的眼光买了好些能送人的小玩意儿。
有玉佩有钗环也有九连环八音盒,甚至还有一套从西洋那边弄过来的翻顶机械人,和一套他自己注解过的佛经,一股脑地送去富察府上,也满满登登装了两个箱子。
富察是马齐的嫡女,马齐眼下担任武英殿大学士,是跟随康熙一起长起来的天子近臣。
这样的世家嫡女从小就是照着尺子规矩养出来的,毕竟谁也不知道闺女养大了是进宫还是嫁给皇子或是宗室王爷,反正是逃不过一个指婚的。
但被指婚给胤祹,不管是马齐还是富察氏自己都没想到,那么个恨不得去当佛子的阿哥,真的能成亲过凡间这柴米油盐的日子吗。
能不能过不好说,但万岁爷的意思马齐领会到了。
这就是万岁爷明面上不好插手儿子的事,省得旁人觉得这是万岁爷怨怪苏麻喇姑没把十二阿哥养好,只好把掰正儿子性子的重担交给自己了。
毕竟在民间女婿也算半个儿,哪怕皇阿哥是君不能这么论,但马齐只看在女儿的份上也不可能眼看着胤祹这么往出世脱俗这条路上走,这不女儿还没过门就已经开始替女婿操心了。
富察家也好奇十二阿哥能送什么东西来,打开箱子看着怎么也没想到都是些没有章法的小玩意儿,一看就都是给富察氏玩儿的。
唯一一本注解过的佛经,算是把自己十分坦诚的摆在富察氏面前,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说了不算,你自己看吧。
对此富察氏很满意,隔天就托自家哥哥送了一方新绣的帕子给胤祹。
胤俄回去把这事当个乐儿跟禾嘉说了以后,禾嘉也顺势想起了两人成亲之前,胤俄送给自己的那些东西。
只不过胤祹是临时抱佛脚,胤俄是着实坚持了几年,只是为了能让禾嘉看明白自己是真心实意要跟她做夫妻过日子。
“看来,还是我的运道更好一些,得着爷了。”
“啧,怎么还得着得着的,我又不是物件。”
胤俄嘴上挑三拣四,眸子里却是藏不住的自得,“我这人嘴笨,只一颗心扑在姐姐身上,是这辈子最真的。”
两个成亲好几年孩子都启蒙读书了的人,躲在拔步床里腻歪得紧,嘴甜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秃噜,说着说着就缠到一处,直到下半夜才扬声要水。
这回两个新福晋进了门就不像前头那些哥哥们似的还得在乾西五所挤,前后也就住了十来天吧,康熙挑了个诸事皆宜的日子,就把这俩儿子一起从宫里分出来了。
康熙生儿子总是一波一波的,要么像胤俄胤禟这样同年,要么像胤俄跟胤祹这样中间隔了三四岁。
在宫里差了三四岁的皇子可就什么都赶不上一起了,从开蒙到读书再到成亲封爵,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
胤祹和胤祥都是光头阿哥,上面已经得了爵位的哥哥嫂子们总得想法子拉拔一二,但做人最忌讳交浅言深,既如此就还是得先办茶会诗会,等跟富察氏和兆佳氏都混熟了再说。
今天轮到七福晋做东,除了四福晋乌拉那拉氏怀孕不太稳当没来之外,从三福晋往下都到齐了。
大夏天的也没别的地儿可去,就在水榭里开了一桌麻将,让三福晋和九福晋这堂姊妹俩教富察氏和兆佳氏打麻将,禾嘉这两年已经用后世的麻将代替了马吊,玩起来更顺手更带劲儿了。
“嫂子,咱们家三格格长得可真好,真漂亮。”
“是吧,我也觉得这孩子长得好。刚出生那会儿还跟个皱巴巴的小猴子似的,谁知道这越长越漂亮了。”
满月了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子,纳喇氏怀胎的时候本就小心,就算生孩子那会儿受了气,但生了孩子第二天纳喇氏的额娘就从都统府过来了。
整个月子里纳喇氏都是由亲额娘都统夫人爱新觉罗氏陪着的,胤祐到现在还住在前院书房里,没去后院也回不来正院,纳喇氏的态度明白得很,就是懒得搭理他。
这事旁人不好意思劝,禾嘉是不打算劝。胤祐那人做兄弟做儿子做阿玛都行,可就是做丈夫实在混蛋了些。
他跟纳喇氏之间谈不上多恩爱,但夫妻还得继续做下去,这一辈子纳喇氏不想法子把人七爷给收拾服帖了,可是不算完。
胤俄就任九门提督的消息就是这个时候传过来的,来传消息的正是已经在书房住得够够的,就想回来安生吃口饭睡一觉的胤祐。
谁都知道胤祐是想趁机耍赖进纳喇氏的门,偏生都是嫂子弟妹的也没法故意把他挡在外面。
正好胤俄得了九门提督这么个炙手可热的好差事,跟着一起被推到风口浪尖的禾嘉也没法再多留,便顺势从七贝勒府出来,一回府就赶紧让门房关了府门,有什么事都等胤俄回来再说。
任命九门提督的圣旨是直接送到兵部的,除了胤俄还有胤祥和胤祹也在。
接了圣旨,胤祥还专门把腰间的荷包扯下来给传旨的张善宝扔了过去,要知道自从康熙说要胤俄把兵部的差事交给胤祥胤祹之后,胤祥这心里就一直不得劲。
他一直都记得当年那个冒着风雪到永和宫侧殿,只为了跟自己说一句‘有事找他’的哥哥。
这个哥哥在自己第一次当差的时候,就告诉自己是皇阿哥,有了麻烦先打了再说。言语间全是混不吝但处处替自己撑腰,领着自己在兵部站稳脚跟。
那时候觉得十哥能干自己能靠得上,如今回头想想他也只不过比自己早几个月进兵部罢了。
自己没了额娘好歹身份上不惹人眼,十哥却是每走一步都躲不过皇阿玛和世家宗亲的窥探,这几年他能一步步走到今天,比自己何止难十倍百倍。
现在好不容易兵部是他说了算了,皇阿玛转头又要他把吃进去的全吐出来。胤祥想想都替他十哥难受,为此他连着好几天都躲着胤俄。
平常恨不得天天睡在胤俄书房里的人,三天没见影儿,连前院里的管事都暗自打听,是不是十三爷在宫里挨了万岁爷的罚,出不了宫了。
之后还是胤祐出面,把躲在上书房的胤祹和胤祥一人一脚踹进兵部,两人这才跟在胤俄后头逐步把兵部的差事接过来。
自己成了亲得了差事是好,可每次一想到自家十哥的前程,心里又总要不得劲好久,直到这会子胤俄有了去处,两人这才真正欢喜开了。
“十哥,这下可好了。”
“嗯,好了,这下可不耽误咱们十三爷去寒舍蹭饭了。”
胤祥那点小心思瞒得过谁?只不过胤俄懒得解释罢了。现在戳破了胤祥也不觉得尴尬,反而点点头,“明天让嫂子准备冷吃兔和灯影牛肉呗,我和十二哥陪你喝点儿。”
“你啊,心思怎么这么重。”外人看胤祥,都说十三爷仗义还还有几分侠气,但胤俄看十三却总还能看见当年那个护着两个妹妹,却依旧倔强挺直了腰杆的少年。
“心思不重那不成傻子了。”胤祥倒也不犟嘴,反而理直气壮得很。
接了圣旨,兵部就不好多待了。往后胤祹胤祥有什么事可以去九门提督衙门那儿找自己,衙门就设在崇文门里头,离着六部不远,一抬腿也就到了。
自己那个小院子里的东西,忠全会安排人收拾好直接送去新衙门里,胤俄跟来恭贺自己兵部的老大人寒暄之后,便利索上了马车回府去。
第95章 第 95 章 “我的妈,可算见识……
“我的妈, 可算见识到什么是拦都拦不住的殷勤了。”
以前府里也有拒客的时候,不管什么原因只要把门一关把收帖子的筐子从门外拿进来,不管什么人就都明白府上的意思, 不会再强求。
今儿也是邪门了,关了门还有好些穿着朝服的官员等在外面。这么大热的天连个板凳都没有, 禾嘉都怕他们再在自家门口中暑晕倒, 到时候别人又要说十贝勒得势就张狂。
“你是不知道, 我一下午让厨房熬了两大桶绿豆水送出去,本想着要他们喝完回家,谁知道他们喝完缓过一口气来, 等得更自在了。”
禾嘉带着乌云和宝音在东跨院外院这边架了梯子偷偷往外看,几个品级不够的官员还挺机灵,他们也不往府门口凑,就躲在一旁有树荫的地方闲聊。
“可不是,我回来的时候还听他们说福晋的好, 说福晋体恤他们,一个个感激涕零的, 都说赶明儿就要让家中夫人过来给你磕头。”
胤俄早就猜到了, 这都多少年没出过让皇子贝勒任九门提督的事了。
自己这个娘死爹不管的十贝勒,在不影响皇权和储君争夺的情况下爬上这个位置,那自己的身价可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从龙之功说得好听, 但真正能捞着这个功劳的人又有多少, 这世上还是如同自己这边畏难怕死, 只求小富即安的人更多些。
“你快得了吧,这话你可千万别出去说,小心被人套了麻袋打一顿。”
蝴蝶的翅膀威力无穷,本该跟在八爷身后没什么存在感, 后世影视小说改编不是个大草包就是小草包的十爷,如今却成了掌握京城内外安全的一把手,这要还是小富就真没天理了。
“福晋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最近要不你多在府里歇会儿,就当避暑?”
“在府里避暑啊,不让出城去庄子上?”
庄子上暂时真去不了,你得等我把手上的人和事都捋顺了再说,谁知道前头多少得罪人的事都给我留下来了。”
九门提督这个位置太特殊,主要负责京城内城九座城门的内外守卫和门禁工作,底下还有分管驻守、稽查城门、缉捕盗贼、巡夜的各司。
除此之外,平时不管是刑部兵部还是京城内外几个县衙,做什么事都很难绕过九门提督。这个衙门几乎涵盖了京城的卫戍、警备和治安保卫等职责。
“那也不摆席?”
要不说康熙对儿子们小气呢,除了从宫里分家给的宅子和早些年一批上下来的爵位,现在这些散在六部当差的皇子们,身上可都没有正儿八经的官职。
爵位是爵位,官职是官职,这俩可不是一回事。没有这些贝勒爷,六部尚书侍郎乃至往下每一个位子上都不缺人。
被康熙塞过去的皇子说得好听些是在六部学着当差,但说到底就是黑不黑白不白的糊弄嘛。
你这个阿哥爷要是有本事立住脚最好,没本事被底下的臣子糊弄了,也没脸拿出来说,就认命做个菩萨万事不理好了。
现在胤俄正经得了九门提督的差事,可是头一份呢!要是连席面都不摆,恐怕底下的人都要嘀咕,胤俄这个九门提督是不是要当孤臣。
“不摆,我这个位置往后离谁都得远着些,只有皇上才能指使得动我。”这是个态度,在这个位置上只能忠君。
胤俄摇摇头,要不说老爷子心眼太小了。自己才露了一点点‘儿子琢磨透您的心思’的意思出来,就被摆在这么个不敢说不好,却又实在不够好的位置上。
“再说你可知道九门提督衙门要管的事何止百十件,往后你看着吧,咱们府里想不热闹都难,我倒是想做孤臣呢,他们能答应吗。”
“行,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原本是个挺高兴的事,禾嘉看着眼前这人却有些发愁。
历史上康熙末年这个位置上的人是隆科多,四爷能继位隆科多在其中起了多大的作用,其后又得了个什么下场,想想就明白胤俄现在的位置有多要紧,就有多危险。
“怎么就想着争这口气了呢。”
“雷霆雨露皆是圣恩,这话还是姐姐跟我说的。”
这话当臣子当奴才的都是隔三差五挂在嘴边,不知道是为了提醒别人还是提醒自己。但胤俄他们到底是亲儿子,再是怕康熙收拾他们,也从未把自己真正摆在臣子和奴才的位置上。
这次康熙给胤俄九门提督,是奖励也是惩戒。奖励他脑子清楚明白他需要什么他就去做了什么,也惩戒他真就把自己摆到了一个臣子的位置上。
康熙这个人啊,就真真是既要又要还要,他折腾儿子可以,但儿子不能怨怼。他把儿子分成三六九等可以,但儿子不能自己主动把自己摆低了身份,反正怎么说都是万岁爷的道理。
“怎么,是不是怪我没跟你商量。”胤俄看着眼前眉头皱紧不见喜色的禾嘉,一直四平八稳的人眸色中闪过一丝慌乱。
“不是故意不跟你说,只是我也不知道皇阿玛会怎么安排我。你知道的,我不可能一直在兵部耗下去。皇上把十二放到兵部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一个兵部容不下三个皇子,对不对。”
胤俄仔细解释着,虽然他也不知道怎么自己就这么害怕禾嘉为了这事跟自己生气。
“没有怪你,你是爷们,在外边建功立业我高兴还来不及,怪你什么?怪你不肯当纨绔,怪你不肯顺势稀里糊涂拿着俸禄过松散日子?”
禾嘉拉着胤俄的手搂在自己腰际,“是心疼你呢,傻子。”
“心疼我啊~~~”胤俄再没见过自家福晋这般柔成水的样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跟个偷了腥的狐狸似的,“姐姐既心疼我,那要不咱再生一个二格格呗。”
两人就生了一个尼楚格,府里众人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都嘀咕过。只有胤俄,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不是装的,两人天天睡在一处什么话都说,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还想要个孩子。
“之前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这下好了,皇上总不能一直打压不给甜头。看着吧,接下来几年朝堂内外都能过几年好日子。”
“趁着这几年风平浪静,咱们再生一个。尼楚格也大了,总不好府里就她一个孩子,怪孤单的。”
“好,那就再生一个。”
得了禾嘉这一句话,从傍晚到天黑胤俄都没叫禾嘉从床上下来,做完之后汗津津地躺不住,拿脚在他小腿上来回蹭着,非把人蹭起来抱着自己往捎间浴室里洗澡去。
说好了不出去,就真的不出去。不光禾嘉关上府门不待客,就连周志咏和几个大掌柜都鲜少在人前露面。只有上个月从盛京过来的梅先生,因着面生还能每天出去逛一逛。
天天都能听一肚子关于府里的闲话回来,外边如今都在说十爷前些年闷不做声,现在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大的,这城府可深了去了。
还正好挑在直郡王和太子都倒台,四贝勒出京八贝勒被内务府诸事困住手脚的时候冒头,谁知道这位爷是不是心中有丘壑,也想争上一争。
这话大多数人听也就听了,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当真。
只有胤禩,不知道是想起前些年自己跟胤俄的矛盾,和胤俄近乎撕破脸一般的决裂,还是被内务府绊手绊脚的现状冲昏了头,真就越琢磨越觉得胤俄是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在琢磨另起炉灶的事。
心里有了这个疙瘩,两个府里连以往面上维持的客气都被郭络罗氏单方面给断了,连带着胤禟都在胤禩那里吃了两回不大不小的闭门羹。
人家觉得胤禟还是跟胤俄更交心,所以连带胤禟都防着了。胤禟又不傻,细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当即手一甩头一扭转身上马就走,才懒得搭理胤禩那又敏感又虚伪的小心思。
这些事都是禾嘉从梅先生那里听来的,梅先生年纪不小了,当初是从京城发配出去的,这些年帮自己守在盛京的郡王府里跟乌尔锦噶喇普离了心。
禾嘉想法子帮他当年那点陈年旧事给平了,自然就顺势接回京城养老来了。
梅先生为人处事外圆内方,博览群书。如今在府里作为禾嘉的门客平时想干嘛就干嘛,唯一的差事就是每天下午抽出一个时辰的时间,给尼楚格讲课。
讲什么他自己定,什么都行。这会子见他义愤填膺说八贝勒的不是,禾嘉还没说什么呢,尼楚格就起身拉着他的衣摆往外走,“走走走,先生给我讲故事去。”
梅先生多少年的蹉跎,让他一人独自从盛京入草原,找乌尔锦噶喇普要一个差事他不怕。就怕尼楚格这小不点儿,年纪不大嘴里一套一套的,他是再舍不得多说什么的。
送走了两人,禾嘉还没笑够就又迎来了十二福晋富察氏。
“新婚燕尔的,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上次在七嫂那儿打牌时就听嫂嫂们说,论起玩儿来谁也比不过十嫂。”
富察安宁不是全然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成的娇小姐,反而因为家里知道她嫁人只有这么几个去处,早早地把管家的本事都事无巨细的教给了她。
这世道说什么恩爱太靠不住了,做个能当家做主的姑奶奶,到什么时候手里头都能攥着安身立命的根本,这才是最要紧的。
富察安宁的嫁妆早在三年前府里就都给了她,嫁妆里的铺面田产庄子该怎么经营都由着她自己来。富察家不怕孩子在银钱上吃亏,就怕养出个只晓得花钱享福的蠢货来,再误了大事。
“嫂子不知道吧,我有个庄子就在马场边上,就因为您弄了那个马场,我庄子上好些人都跟着发了小财。连我都挨着马场建了一排房子,放出去收租子一年到头赚的可不少。”
能去十福晋的马场挑马的人非富即贵,禾嘉又没打算自己吃饱了就不管别人,所以马场周边这几年建起来的饭馆茶楼,她一概不插手。
所以富察安宁这么说,她也只是笑笑听着,没接茬也没多说什么。
富察安宁精明得很,见禾嘉不接话便不再这上头多说什么,话题立马就转到别处去,仿佛她今天上门来真的就是来找禾嘉玩儿来了。
妯娌两个吃吃喝喝,下午等最热的那一阵过去了又叫了戏班子来唱戏。
戏楼二楼铺着大大的凉席,凉席上有大小各异的抱枕,禾嘉跟安宁就这么一人靠着一侧远远地听戏。
小楼两边的窗户是打开的,穿堂风透过纱帐吹进来,屋子里还有摆着的冰盆和拿井水镇过的鲜果,实在算不上热。
“嫂子,有件事你听说了吗,户部最近正在整理陈年旧账呢。”
“我都多久没出门了,去哪儿听说这个去。”
“这不我就来当这个报信的了,我是从我娘家嫂子那儿听说,户部要清缴往年的欠款了。”
第96章 第 96 章 在什么位置操什么心……
在什么位置操什么心, 当了九门提督胤俄才发现原来京城这么大有这么多事,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九门提督衙门,全称为‘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衙门’, 位置在崇文门里头,跟六部隔得不远但还是要相对更加独立, 地方也更大。
毕竟很多时候内外城里有什么突发事件, 统领衙门是要去人的。所以即便衙门里每天都有轮值的左、右翼两位总兵, 但刚上任的胤俄还是天天守在衙门里。
没有所谓的新官上任三把火,京城这地面上最要紧的就是稳,而统领衙门负责的就是维持这个稳。
胤俄更不怕自己压服不住下属, 没见这几年皇阿玛折腾儿子折腾得多狠。
自己从一个光头阿哥屁都没有走到今天,别说底下那些奴才,就是阿灵阿从去年到现在都私底下让戴鹏往自己跟前递了三次话。
那意思是胤俄跟钮祜禄家才是自己人,往后不管于公于私,只要十爷有吩咐他肯定听话。
阿灵阿原本是康熙近臣, 前些年把宝压在直郡王身上,而后又跟胤禩走得很近。
来来回回折腾下来, 康熙跟前他有些站不住脚了, 直郡王那边没戏了,胤禩眼下看着在内务府里跟新上任的总管大臣打得有来有回,但阿灵阿却是心都凉透了。
连他都能看出来, 皇上把八贝勒这么安排, 是想要他下狠心整顿内务府, 就跟四爷出京巡视黄河不是真的光让他去看黄河沿途旅游是一个道理。
这里头的弯弯绕你得去看去碰去查,万岁爷是想要你们主动把这里面的问题给解决掉。
一个个的光削尖了脑袋想当太子想夺嫡,就没瞧见头顶上太子和直郡王是怎么干活的,光看他们吃肉了。
前几年皇子们都嫌太子和直郡王管得宽, 可不就得管得宽吗,当皇帝说白了就是当整个天下的家。你要老是只盯着眼前这三瓜两枣,还总恨不得什么好处什么人都往自己家里划拉,这就不成。
胤禩在内务府一手打压这个另一只手又拉拔那个,长袖善舞笼络臣下,听说不光是内务府里面,就连江南织造那边他也插了一只手进去。
他舍得花银子,反正花的也是内务府的银子,大把的银子撒出去做人情,确实人八爷的名声又渐渐起来了。说不上他干了什么大事,可外边一提起来还就说八爷的好,好在哪儿那谁去细问呢。
阿灵阿看在眼里,心都凉了大半。就这么混下去,万岁爷能让他继位才见了鬼了。
真叫这位爷当了皇帝,天天在朝堂上玩这一套,能干活的人也得被挤兑死,大清朝怕是能看到头了。
当年自己投到直郡王麾下,不是没有家里的原因。法喀娶了元后的妹妹,自然而然就被绑到太子的船上。自己再给太子卖命,不管能不能出头,他心里膈应。
朝廷里风云变幻,太子和直郡王放在一旁不提,胤俄却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让皇上忌惮,怕他被钮祜禄家摆布当傀儡夺嫡的皇子了。
现在是钮祜禄家反过头来巴结十贝勒,康熙自然不会多管,自家这个老十心里有成算得很,一个钮祜禄家且动摇不了他的心思。
今日便是阿灵阿以谈公事的名义情胤俄吃饭,阿灵阿是领侍卫内大臣,舅甥俩人确实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光是说正事都说不完,当年那点子不愉快宛如一阵风,吹过就过了仿佛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胤俄酒量不小但阿灵阿更能喝,即便是胤俄把戴鹏松甘都带上了,从马车里下来时人也带了四分醉意。走道还是直的,就是脚底下有点拌蒜。
“府里今日可有事,福晋好不好,大格格如何?”
“今儿十二福晋来了一趟,福晋嘱咐过了,让爷回来直接回正院,别去书房洗漱。”
进了统领衙门可就比在兵部的时候应酬要多了,胤俄把能推的都推了却总有推不过去的往来交际,在外边吃吃喝喝衣裳上总难免沾染些不属于府里的味道回来,
他不怕禾嘉误会但受不住禾嘉念叨,每次回来先进书房。说是有事要办其实就是洗澡换衣裳,从头到脚换干净了再回后院去。
至于怎么出门一件衣裳回来又成了另一件衣裳,胤俄也不怕禾嘉过问。在书房伺候的婆子丫鬟都归徐灵管着,自己有没有猫腻福晋比自己有数。
脚尖都已经往去外院书房的路上拐了,一听这话又给绕了回来直接往后边正院走。
“回来了,这是喝了多少啊。”胤俄掀帘子进来的时候连同满身的酒味儿一起带了进来,禾嘉趿着绣花鞋从罗汉床上下来,扶着站在门口不挪步的人坐下。
胤俄一进门就有丫头去角房那边端热水,禾嘉顺手接过热帕子给胤俄擦脸擦手。
禾嘉总觉得自己该是不会伺候人的,可胤俄这混蛋每次只要自己搭把手,就特别会顺杆爬。
非得像现在这样皱眉靠在自己身上,一副累得不得了的模样,禾嘉明知道他在装样子,都不忍心把他从自己身上推开。
如今府里炙手可热,下属同僚往来走礼和旗下奴才送来的孝敬都比以前更贵更用心。
只有这人整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眼看着就瘦下来了,晚上睡在一个被窝里禾嘉都嫌他骨头硬硌人得很。
“阿灵阿请吃饭,他那人……”胤俄摇摇头,“本事是有的,要不然不至于老大老八都抢着要。可我给不了他想要的,只能把酒喝到位,把这舅舅的脸面给兜住便算了。”
“行了,不管那些人了。”脱了靴子换了家里穿的长衫,禾嘉也不让胤俄乱动,“夜宵吃小馄饨行不行,猪肉虾仁的特别香。”
“再让厨房摊个葱饼。”晚上光顾着跟阿灵阿耍心眼套话,就没怎么正经吃东西。
他这么一说,厨房就明白了,除了饼还正经切了一盘卤牛肉用来夹饼,加上葱爆羊肉、红烧带鱼、凉拌木耳和排骨湖藕汤,再配上几碟饽饽点心,就是正经一顿家常饭。
倒是原先准备的鲜肉馄饨禾嘉吃了大半,胤俄就着禾嘉的勺子吃了三个尝味儿。
如今出门显赫得了不得的十爷说来虚岁才二十一,正是能吃的时候,夜宵只给一碗小馄饨实在是不成的。
吃饱了饭酒劲自然就散了大半,绕去捎间洗完澡回来禾嘉已经睡下了,正靠在床上看新的话本子。周志咏如今是没空给自己出定制款了,只能派人去市面上收罗新的。
“今天十二的福晋过来,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有点说不上来的劲儿。”
禾嘉把富察氏过来说的做的原原本本给胤俄学了一遍,越说越觉得自己这个小妯娌不是个省油的灯。
富察氏的阿玛马齐,那可是正儿八经的上书房大臣,辅佐天子统领百官,实打实的宰辅能臣。
禾嘉记得历史上康熙四十七年推举胤禩为皇太子的大臣里有他,但那会子他们越是推举,就越是把胤禩往深坑里推。
明面上跟八爷走得很近,甚至敢为了八爷得罪康熙的人,等雍正登基以后这人不仅没倒,反而乘风而上成了总理事务王大臣,晋爵二等伯。
就四爷那人,要是马齐真是八爷党的骨干成员,他能这么对待他?快别说什么前朝老臣了,四爷连前朝老皇子都敢弄死,一个臣子奴才算什么。
所以在那场九子夺嫡中,马齐扮演的是个什么角色就很明显了。
这辈子情况不一样,胤礽这位太子爷还好好在毓庆宫待着呢,只要明面上一天没废了他就不存在另立太子的事。
再说胤禩如今的名声本是还远到不了那一步,马齐现在跟那边也不算太亲近。
那一世的勾心斗角夺嫡大计,现在成了马齐替四爷张罗当差办事,差事办好了有了资历,以后再要往那个位置上奔才有底气。
“十二那福晋今天过来是替他阿玛卖好呢,他阿玛是老四的人,她嫁给了十二,十二如今在兵部还得我帮衬,你说她是不是得想着把这三家攥成一股绳,到时候老四好了,十二也不差。”
胤俄跟四爷的关系,眼下就跟他嘴上一口一个老四一样。两人没矛盾,遇上事了能好好合作,互相都把对方当兄弟。
但要说交好,胤俄这边四爷得排在胤祐胤禟后边,四爷那边胤俄得排在老五和老十三后头,还有个越大越浑的十四,那是人家亲弟弟,关系再不好那也不一样。
这样不近不远地处着,两家都觉得挺好。偏富察氏得了娘家的消息上门来卖好,这就叫人有些尴尬了。
也不是说精明能干不好,更不是说她掺和马齐的事不应该。只不过得看她嫁的是谁,夫妻两人一个超凡脱俗得明天就能成佛,一个精明得连前朝站队夺嫡的事都敢管,这像话吗。
“我知道这门亲事皇上怎么想的,不就是想着自家儿子不食人间烟火,就得挑个能干精明的把他拉下凡来?可这又不是和面团,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的事,富察氏这个做派,我看十二招架不住。”
“岂止招架不住,他前几天不声不响在兵部我之前那小院子里收拾了间屋子,看来是想躲。”
“嘿,这下有热闹看了。”
禾嘉也就这么一感慨,毕竟人家夫妻之间的事,谁插嘴也没用。倒是富察氏白天来说的事,禾嘉有些拿不准主意。
“她说户部要清缴欠款,咱们家欠了多少,要不要提前还了?”
四爷这几年守着户部可算是过够了斤斤计较的日子,现在出去见了民间疾苦想要追缴历年来的户部欠款,这事禾嘉真的相信。要不这么干,那就不是四爷的为人了。
“不用,我们才欠了多少银子,四哥就是挨个上门讨,也填不上户部那个坑。”
“那四贝勒起这么大的势是想要做什么。”
“户部大张旗鼓翻旧账,你说底下那些人除了欠账难道就没有别的猫腻。这东西你不管我不问的时候都好好的,真要查起来处处都是该杀头的罪。”
胤俄其实早些天已经接到四爷的信了,信里面把他的打算说了,还从胤俄手里把马佳兆海给借了去。兆海在地方上待的时间长,处理贪官有时候该下狠手,非他出面不可。
“上面较真,底下那些人势必有动作。只要动起来老四那边就好办了,都说京官比外任的金贵,可真论起赚钱的本事,还是底下那起子‘君子’们厉害。”
第97章 第 97 章 第二天下朝,胤俄……
第二天下朝, 胤俄前脚刚进统领衙门的大门,后脚胤祹和胤祥就追过来了。
“今儿怎么有功夫到我这儿来,看来这是天下太平用不着咱们兵部两位小爷了啊。”
“十哥您挤兑我干嘛啊, 说那话的是十二哥又不是我。”
前些日子胤祺派人去兵部对接,胤俄还在兵部的时候跟工部定了一批改良过的火器, 为了那点子东西胤俄在四爷那儿嘴皮子说破, 才把银子给要来。
胤祺这个万事慢慢悠悠, 能做就做不能做就算了的老好人,更是破天荒地在工部盯了好长时间。
好不容易东西赶出来了,偏那天在胤祥没在兵部。胤祺眉飞色舞跟胤祹说了半晌, 这位佛爷居然憋出一句杀伐之器,五哥还是少碰为好。
气得从来不跟兄弟们红脸的胤祺,甩了袖子就走。之后还是胤祥听说了,当天晚上就追去五贝勒府,陪着他五哥喝了一顿大酒, 喝得被人抬回府去,这事才勉强遮过去。
那一批火器是胤祥带人去工部接收的, 头一回工部的官员一个比一个牛气哄哄, 兵部这群粗老爷们还得忍着脾气赔笑说好话,回来关上门都气得直跳脚。
他们倒是不敢骂胤祹,可意思人人都明白。胤祹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这几天在兵部待着再没说过半句酸话。
但胤祥的老丈人, 兵部尚书马尔汉还是找机会去了一趟十三阿哥府。人家说话直接了当, 不是十二爷不好,只是兵部这地方实在是不适合这位爷。
时间长了,兵部这些人总有法子把胤祹架得高高的,不会让他不舒服也不会让他丢了脸面, 但胤祹待在兵部能有什么益处,马尔汉摇摇头就给了胤祥三个字:不可能。
这事兵部和工部再没张扬,也渐渐传开了。爸1四八一流9流散。康熙是气得头疼又不知道从哪里骂起,胤俄倒是没去胤祺府上,只让胤禟替自己捎带了一句话,等这事风头过了再找五哥喝酒。
两人之间有胤禟牵着线,要真带着东西搞上门请罪那一套,才是真把人得罪透了。
胤祹怎么说也是成了家的爷们,有些事哥哥们能拉拔,有些事别说是哥哥就是康熙也不好插嘴,儿子大了得留面子了,什么都掰开来跟他说,这也不像话啊。
只有富察氏,作为福晋私底下怎么着跟胤祹掰扯都行。
偏偏这位十二福晋又是个能干人,人家压根没打算跟胤祹多费口舌。她觉着之前有胤俄在兵部坐镇的时候,胤祹就从来没出过大乱子,既这样,那就想法子把两家联系得更紧好了。
都是贝勒阿哥的,寻常的金银体面打动不了。论情分?谁都知道十爷跟七爷九爷最好,所以思来想去的,十二福晋还是觉得要从以后着手。
四贝勒是阿玛挑中的人,往后跟自家肯定不会不亲近,要是能再把胤俄拉拢过来,胤祹能有十贝勒处处提点着,想来以后也不会再犯这种得罪人的错误。
富察氏想得很周到,就是这想头里好处都是胤祹的,四爷那边确实是多一个兄弟支持比少一个兄弟支持强,可你胤祹本来也没打算支持别人啊。
这么一弄,往后四爷还得想法子给胤祹的将来铺路,胤俄更加成了胤祹的垫脚石。他处处关照胤祹帮着胤祹,可在兵部的说到底还是胤祹不是胤俄啊,到时候出了什么功绩怎么算也算不到胤俄头上。
况且这里面还夹着个胤祥,你富察氏这么上蹿下跳的搞串联,就这么把十三撇在一边不管了?
虽说十二是哥哥十三是弟弟,你是嫂子兆佳氏是弟妹,但是就这么把人晾在一旁是不是不太好。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两个阿哥爷在兵部到底谁为主谁为辅。
胤祹是不理俗务但他不是蠢,富察氏从十贝勒府回来一进门就看见铁青着一张脸的胤祹,冷声冷情的问自己,这日子还能不能往下过。
夫妻两个在府里怎么吵的外人不知道,反正胤祹连晚饭都没吃就出来了。
从府里出来下意识是要进宫往苏麻喇姑宫里去,可走到半道儿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从宫里搬出来,这会子进宫不知要惊动多少人,就干脆一拐弯去了兵部小院里,凑合了一晚上。
统领衙门地位特殊,衙门也比别处更宽敞。胤俄现在能独占一个小院,院子不大但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府里调过来的,连同周志咏也谋了一个笔帖式的差事,专门负责他跟前的文书工作。
都是自己人,关起门来说话就很随意了。胤祥有些想笑又不敢笑地朝胤祹那边看,“十哥,昨晚上咱们十二爷,是在兵部衙门里睡的。”
“十三,你别做那等怪样子,我既干了就不怕人知道。你等着看吧,要不了多会儿苏麻嬷嬷跟前就得派人来找我,用你多嘴告状。”
胤祹是真没想到刚娶回家的福晋会给自己来这么一招,成亲前十哥带自己出去买了那些小玩意儿送给富察氏,很快自己就收了富察氏的回礼。
那会子他还觉着这个福晋皇阿玛给自己挑的挺好,至少是个知情识趣的。却不想富察氏的知情识趣是有前提的,得对她有利的她才肯下狠功夫,眼前用不上的她就不放在眼里了。
这么一个福晋,胤祹要说心里没一点儿膈应,那真是骗人的。
“十哥,你回去跟我十嫂说一声,我府里那位说了什么干了什么都别往心里去,只当她在家闷着无趣,找十嫂听戏去了。”
“她们妯娌之间的事,我都不过问你查插什么嘴。”
刚成亲的小夫妻,吵闹总是有的,胤俄才不在中间瞎掺和。随口回过一句话便把这事扔在一旁,“十二,哥诚心问你一件事,真就觉着杀伐一道不是好事吗。”
“是。”胤祹坦诚点点头,之前这事他就已经跟胤俄聊过了,胤俄还送了一张他自己写的‘止戈’给他。
字不算顶好,但所有道理都包含其中,兵部、武器、乃至万岁爷前些年连年征战,为的都从来不是穷兵黩武。而是必须有本事保证自身的边疆稳固,才能换取更长久的和平。
暂时不打确实能省钱省事也能少死许多人,可往后呢,将领士兵懈怠久了,难道噶尔丹就会甘心偏居一隅。
到时候挡不住噶尔丹的铁骑南下,整个江山是个什么下场,去问问那些还没老死的前朝遗民,他们比谁都清楚。
道理摆在这里谁都明白,心里那一关过不去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谈不上谁对谁错,胤俄冲胤祹点点头,“这段时间你还是先安心在兵部待着,等我忙过这一阵了,我替你想法子。”
户部整理历年欠款还在继续,胤禟是彻底不回家去了。春花上个月刚查出来怀上了,胤禟这一忙正合她心意。
真要天天回家保准又得往后院钻,春花虽不跟后院那些侍妾们吃醋较劲儿,但她得保证自己怀孩子这段时间后院一切风平浪静,也不能有孩子出生。
胤禟要天天回家,春花说不得还得往后院赐避子汤。现在好了他就在户部忙着吧,春花还专门派了人一天三顿加宵夜送过去,不光给他送,一起加班加点的官员吏员全都送。
送的户部上下都说九福晋的好话,胤禟听了就听了也不多说什么。
春花那点儿小心思他怎么不知道,他更加知道天天回去自己肯定管不住自己,那就尽心当一回差,顺道安了家中福晋的心。
户部见天往上递折子,康熙天天在朝会上骂人。能上朝的大臣有些稳得住的,回了府叫上门生故吏商量对策。有些稳不住的,干脆不拘从哪里弄了银子来,送去户部把账给平了。
不管怎么办,京城里的氛围紧张却有限,毕竟这几年哪年不得出点大事啊,这才哪到哪儿。
出了京城就不同了,之前是太子皇子皇位这种只有最顶上一撮人能参与的高级斗争,人都没在京城的官员顶多打听打听消息,其余的操心也操心得有限。
可户部清旧账,这就跟自身息息相关了。就在京城里众人觉得这事不大的时候,各处官员都不约而同悄悄动了起来,这一动可不就被四爷抓着线头,一扯一大串简直就是往刨根绝户上彻查!
胤俄跟胤禟这天朝会过后留下来,胤禟说的是户部的事,四爷的密折是直接送到康熙手里的,老四在外边到底搅出多大的风雨,老爷子又想要老四办到哪一步,这事只有他们父子两个知道。
胤禟只安心在户部替他四哥造势,雷声大雨点小却又真能唬住大部分人,正正好就是康熙和四爷需要的,那个度拿捏得特别好。
康熙难得对他家老九和颜悦色,看完了折子在他准备退出去的时候,特地嘱咐了一句在忙也要抽空去看看你额娘,弄得胤禟受宠若惊的。
等胤禟先走了,胤俄这才把自己的折子递上去。
“让十二去宗人府?”康熙看着胤俄折子里说的事,第一反应是胤俄想要把胤祹往外推。
紧跟着才反应过来他家老十不是那样的人,跟他当兄弟,不像老八那样挑挑拣拣有用的才亲近,“说说看,因为什么。”
胤俄先是把康熙让胤祹去兵部的心思给说透了,捧着康熙的一片慈父之心,“皇阿玛,外边那些奴才臣子或许想不到,可儿子们是明白的,皇阿玛再没有盼着儿子们不好的时候。”
“你倒是……”会拍马屁!明知道胤俄是在拍马屁,康熙也忍不住热了眼眶。儿子能懂自己的一片苦心,当阿玛的心里就熨帖,就觉得这些年为了他们操过的心没白费。
“皇阿玛,宗人府干嘛的,一年大头真有什么大事的时候少,平时都是些琐碎又不得不做的事情。”
爵位、财产、玉牒、袭爵降等、婚丧嫁娶,全是婆婆妈妈又不能出错的事。尤其是丧事,人活一世有时候婚事都能马虎,但丧事是绝不能将就的。
不是要下凡吗不是要他留恋红尘俗世吗,去宗人府吧,什么乱七八糟狗屁倒灶的事都能见识。见得多了自然就脱俗不起来了。
再说十二去了宗人府,富察氏再想谋划什么也就有限了。
宗室的事外人可不敢插手,别看你马齐权倾朝野,真要有那闲散宗室为了家里琐事告状去了宗人府,你看他马齐敢管敢问吗。
胤俄怎么想的也就怎么说了,听得一旁伺候的梁九功都龇着牙,康熙更是欲言又止好几回,才点头答应下来。
也不是说胤俄这个主意不好,就是一想到十二那佛子一样的人物,天天去给人张罗成亲丧葬,那场面想想都辣眼睛。
第98章 第 98 章 四爷是天气还没正式……
四爷是天气还没正式热起来的时候出京的,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都已经是九月下旬了。
他这一去,把黄河沿岸能走的地方都给走了大半,见识了风土人情也看过了民间疾苦。
四爷原以为自己知道老百姓苦, 就像是京城外边那些衣裳补丁叠着补丁,脚上一年四季一双草鞋的老百姓, 能在农闲的时候得着一份清理永定河河道的饭辙, 都恨不得感恩戴德。
但出了京城沉下心去看了, 才知道京郊那地界到底挨着京城,被盘剥被克扣得再狠也多少有个度,还能活下去就已经是好些人不敢想的好日子了。
皇上这几年心思大多放在怎么处理党争和太子与直郡王之上, 这本没什么不对。
可底下那些官员臣子都是脖子上必须时时刻刻拴着绳才能警醒的,只要一个不留心他们就要生小心思。这跟是忠还是奸关系都不是很大,这只不过是人性罢了。
四爷一路查了不少贪官污吏,也抄了不少家。
抄家的人都是兆海从离得最近的绿营里调过去的,那些兵卒哪里见过那般泼天的富贵, 有些人家抄到后半程,抄家的都累得拿不动金银了, 那库房里密道里还剩布置多少没搬完。
一群大老爷们, 又不像一直在京城禁军和统领衙门里当差的人那般嘴紧,看着那成山成海的银子眼睛都直发涨。抄完家分了该得的好处,转过头岂有不对外传的道理。
抄来的银子四爷没有全部带回京城, 当地有什么灾情便就地赈灾, 正好这位爷在还能少过几道手, 不说做到人人公平,但施粥总要比以往稠一些。
要是天地保佑当地没灾没祸,便留一批给当地育婴堂和上了年纪又无人奉养的孤寡老人。
做这些事情四爷自然用的都是万岁爷的名义,甚至还专门派了麾下的门客沿途造势, 把称颂歌谣传播出去。
情绪这种东西是最容易调动起来的,这一路老百姓谁不对康熙感恩戴德,连同各地学子都纷纷写文作诗,‘情到深处’痛哭流涕都不足为奇。
与此同时,那些被抄了家的贪官可就成了过街老鼠了。人人都觉得皇上是好的,是心里有老百姓的,只不过是底下的官员不作为没了良心。
两种激烈的情绪对比下,四贝勒的名声倒是被尽可能地掩盖过去,钦差嘛那就是钦差,皇子?都是皇上的儿子,想来差不到哪里去,到底是皇上的第几个儿子就少有老百姓多问了。
四爷这次行事也不像在京城那般狠辣,不管是查贪官还是抄家都是点到即止,除了两处地界实在是由上至下烂到根子里去,才不得不杀了个人头滚滚。
其余地方除了最主要最要紧的几人,四爷一概没动。就算是抄了家下了狱的也几乎暂且留了性命,等风头最劲的那几天过了,再悄无声息送回京城。
就这么着,等到四爷裹着风雪再回京城的时候,跟出京前那个在户部说一不二铁面无情的四贝勒,就明显很不一样了。
康熙看着跪在下边的儿子,他知道这一趟放他出去是对的。
以前的老四不缺城府不缺能力,唯独做什么都缺了那一点儿迂回婉转。现在却像是一把收进刀鞘的尖刀,内敛却更加锋利。
有时候圆滑不是错,一往无前铁面无私也不一定就全对。这个道理康熙自知光靠自己说给四爷这么个犟种是肯定没用的,就只能把人撒出去,让他自己去碰个头破血流,自然就学会了。
四爷刚出门那半个月是真的起了走一路杀一路的心,旁人不知他出京前一晚上康熙派人送了尚方宝剑去四贝勒府。
好家伙,拿了尚方宝剑的四爷出城的时候,脑子里都自带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背景声。
可等到他发现,底下那些官员滑不留手又胆大包天,即便是拿尚方宝剑也杀不动之后,这才放下心里那点子孤高。学会了怎么跟他们虚与委蛇,怎么抓大的放小的,怎么抓了耗子别伤了油瓶。
毕竟地方不比京城,京城的官员大部分务虚,可底下的父母官大多数都得务实管事。哪怕是那些贪官,真正只贪不干活也是极少数。
即便那些极少数草包混账,他身边还有师爷和幕僚,杀不杀他们谁在意,四爷和朝廷要在意的是杀了他们之后谁来填补他们缺,匆忙挑一个补上去,谁敢保证就一定比之前的好,还平白乱了民心。
四爷回京连家都没回就先进了宫,大部分该说的话他早就呈了密折回来,这会子要说的既是给康熙交差,也是替自己表白,他还是一颗公心放在当中间,绝无别的想头。
“这次的差事你办得不错,只一件事朕得问问你的意思。”
四爷那点儿小心思康熙看得透透的,自己这个儿子把公心摆得有多正后头的野心就有多大。恐怕在他眼里,就连自己这个皇上的许多政令都是错的。
但是没关系,当他的儿子没野心才是错。连胤俄都不声不响从自己手里讨了九门提督的位置走,老四要是什么都不想,那才是疯了心。
至于往后自己百年,当儿子的会不会推翻自己对朝廷对江山的设想,康熙压根就没打算操这份心。
谁上来不改?好歹老四还知道他想要怎么改,老八那儿?至今还连个头绪都没有,还跟内务府那群奴才秧子争权夺利。
昨儿个又递了折子上来,洋洋洒洒写了一堆,总结一句话还是在给内务府总管大臣何其上眼药。
康熙看完都无奈了,老八怎么就非要跟何其较劲儿?他都已经明里暗里提点过他两次了,还是不改还是要一条道走到黑,甚至还把人手插到江南制造那边去,曹家的密折都送了两封来。
不是不让你私底下搞小动作,可你也得量力而行吧。你这八爷眼下在京城里的名声都是虚的,就想借着这股劲儿往江南插手。曹家是奴才,但人家那奴才也没瞧得上他。
这个事实让康熙有点生气,一来气胤禩看着精明圆滑像个守成之君的样子,其实内里就是个糊涂蛋。他就一门心思想着往上爬,可真到了那个位置,他要干嘛恐怕他自己都还没谱!
二来也气曹家,自己的儿子千不好万不好也轮不到他们来挑挑拣拣,就这么毫不遮掩把折子递上来,这就是压根没顾忌胤禩的死活!
“你说说,那些暂时没动的官员,打算从哪里挑人,什么时候,按照什么顺序换下来。”
“回皇阿玛的话,官员任命是由吏部主管,儿子不敢妄言。”
“吏部啊,那这样。你先回去休息几日,等休息好了就去吏部。还是那句老话,多学多看少问。”
原本被赐座的四爷当即又起身跪下,他心跳得有些厉害,脑子里清楚的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做样子都该谦让一下,但说出口的话却由不得自己了。
“儿臣遵旨。”
话说出口没得反悔,四爷这才重新抬头去看康熙。见自家皇阿玛眼里没有戏谑和怒意,这才放下大半的心,但旋即又提溜起来了。
“皇阿玛,户部那边老九一个人……”行吗。真不是四爷看不上胤禟,只是这小子实在没个定性,连在外边做生意赚银子都只肯赚快钱。
“这个不用操心,你这次给户部挣来的银子,足够他撑上一段时间。等银子花完了他得给朕找去,找不来我罚他不干你的事。”
就算四爷大部分时候都挺烦胤禟,但听着康熙这么光明正大算计儿子,恨不得从儿子身上拔毛,小心肝还是忍不住抖了两抖,然后就利索地从乾清宫里出来了。
四爷回京是带着大功劳的,乌拉那拉氏有孕在身,这几个月府里府外当妯娌的多多少少都要更加看顾些。
在府里结结实实睡了三天,缓过一口气来便下帖子把在宫外的兄弟都请到府里,喝酒听戏打牌好好玩上一日。因为宫里传了旨意出来,下个月要北巡去盛京,还要巡行蒙古各部。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禾嘉新一年的冬储菜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她手里拿着刚晒好的萝卜条站在院子里直叹气,还以为之前传今年要出巡来不及了呢,怎么就这么执着呢。
“格格,咱们能回去看看了,您不高兴啊。”
“也不是不高兴,就是最近在府里待习惯了,好像有点懒得动弹了。”
胤俄在统领衙门那个位置上小心再小心,禾嘉便自觉退了一步,往来交际除了几个妯娌便是钮祜禄家的那几个夫人,再多的就是兆海、戴鹏、松甘府上的女眷,其他人如今等闲见不着禾嘉。
之前晒菜干那是得空了去看一眼好玩儿,今年禾嘉是认真把小厨房的差事给抢了大半。
几个厨娘看着主子在花匠打理得漂漂亮亮的院子里,放装着干豆角干茄子干萝卜和各色鲜菜干的大圆簸箕,一个个表情都特别复杂。
“你说哪怕秋天回去也好呢,这么冷的天盛京该下雪了吧。”
禾嘉是真发愁,可愁归愁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扔下萝卜干就回屋里开始收拾东西,感觉这个也想带回去那个也得带回去。
毕竟盛京和部落里还有好些老朋友老相识,这次回去都得见一见。平时托人带东西回去跟自己回去亲眼见着人,那是不一样的。
四爷做东这天,妯娌们聚在暖房里一边打麻将一边听戏,聊起这次随驾出巡的事,禾嘉这么一说,大家才反应过来这么多皇子福晋里,只有禾嘉一个是远嫁到京城来的。
只不过这几年她跟胤俄过得实在和美,她性子又强得可怕,别说吵架就连红脸的时候都少,大家才忘了她是个没娘家撑腰的人。
第99章 第 99 章 “说来不怕你们笑话……
“说来不怕你们笑话我眼皮子浅, 今年中秋安王府派人送了不少南边的稀罕物儿去府里。我是年年嘱咐让舅舅别送,可人家送来了,难不成我还把人拦在外头不成。”
“所以说啊, 娘家不娘家的隔得远近其实不打紧,说到底还是要看娘家得力不得力。”
郭络罗氏是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 她的额娘是岳乐的侧福晋, 她阿玛获罪之后她就被她外婆接回王府里去了。
眼下王府的当家人是岳乐的儿子, 跟她额娘都是同父不同母,再到她这儿还能有几分正经亲情,那就真的只能说是见仁见智吧。
只不过胤禩是个会办事又乐于施恩的, 外头那些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猫儿狗儿都得自诩是八爷的人,动辄就吹嘘登过八贝勒府的门,吃过贝勒爷赏的酒饭。
又更何况是安王府本就算得上郭络罗氏的母族,这些年胤禩跟安王府的关系一直打得火热。
现在的安郡王不是个很有能为的人,自然乐得替胤禩做面上的功夫, 比起辛者库女子所生之子,那还是做安王府的女婿来得体面。
不过是把安王府的招牌拿出去用一用, 换来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实惠, 八爷那手多松啊,不知道走内务府的路子送了多少东西去安王府,光凭着这个安郡王也得笼络好这个侄女婿不是。
只是郭络罗氏这话说出来实在有些诛心了, 谁不知道今年中秋大福晋的娘家非但没往直郡王府送节礼, 王府派去送礼的人竟然没能进门。
大福晋的阿玛科尔坤官拜尚书, 他这一支祖上出身并不显赫,只是普通旗人。科尔坤算是他们家族最有出息,当官当得最大的人。
也正因为如此,他这一支就算不得有底蕴有根基。当直郡王倒台这样的大事压下来时, 作为家族的领头羊选择疏远大福晋这个出嫁女,就成了意料之中的选择。
这事全京城都知道,胤俄气得当天晚上连晚饭都没吃,胤祺这个出了名的老好人更是当即就要找上门去问问,问问科尔坤这些年他家的女儿嫁进皇家,直郡王可有半点对不住他的地方。
还是五福晋整个人挡在门口,才把发了火的老实人给拦下来。
这种事,谁家碰上了都生气。宗室勋贵这样的人家,向来都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些人家三十年都能河东河西横跳好几回,起伏罢了实在不必把事情做绝。
但再生气,外人也不能再去戳破这件事。要么两家找借口遮过去要么黑不提白不提混过去,绝对不能叫破,叫破了才是彻底把直郡王府的面子踩到地上了。
郭络罗氏现在干的就是这事,这话说出来屋子里瞬间就安静下来,三福晋捏在手里的麻将悬在半空,愣是不敢放下来。
两桌牌,禾嘉跟八福晋一桌,跟大福晋正好背对着背,禾嘉先是冲郭络罗氏毫不遮掩地翻了个大白眼。
阿霸垓部这两年确实送的东西不如禾嘉刚嫁过来是那么多那么打眼了,可这本也是自然,年年往京城额外送祥瑞,难不成阿霸垓部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意思到了就行了嘛。
她非要拿这事来指桑骂槐,得罪了自己又戳了大福晋的痛处。
人家大福晋当了多少年的皇家福晋了,你现在这么着对人家,往后的日子还长,谁知道哪天大福晋就能报复回来,直郡王一党的人可还没死绝呢。
一个白眼翻得郭络罗氏面红耳赤,想要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张嘴,禾嘉又转过头探出身子跟大福晋说话。
“大嫂,咱们可说话就要嫁闺女了,娘家人不好当,一个不小心就得被八嫂这样的姑奶奶嘀咕,咱们丰生格的嫁妆准备得怎么样了啊。”
“可说呢,幸好提前问了你,要不然真给丰生格尽准备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就坏了。”
禾嘉的手随意搭在大福晋的腕子上,温热柔软的拇指一下一下抚在她手背上,才让气得发抖的人平复下来。
都是远嫁,禾嘉从蒙古到京城,丰生格从京城到蒙古,之前大福晋托人来问有什么要特别重视的。
禾嘉就直言不讳,人家不过出门游学探亲考学都讲究一个穷家富路,现在丰生格是嫁人,自然什么实用准备什么,珠宝字画古玩这些‘雅物’够用就行。
最好是想法子多给丰生格准备些人,到了蒙古那样的地方,有时候银子财宝都不值当什么,能用得着的人最值钱。
别管是挂着护卫还是奴仆的名义,多准备些愿意跟着去那边安家的人才行。
也千万别为难奴才弄得心不甘情不愿,人性摆在那里有时候一张卖身契算不得什么,真叫人心生怨怼,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丰生格。
禾嘉当时说得毫无保留,大福晋这会儿说起来还忍不住握住禾嘉的手,“多亏了有你提点,要不然丰生格真到了那边我和你大哥鞭长莫及的。”
随即又紧紧捏了捏禾嘉的手,“这次出巡丰生格也只能拜托你这个婶子了。”
前些日子,胤祐让礼部上折子给丰生格请封,之后胤俄胤祹胤祥又分别上了折子,他们三个或多或少都接手了一些直郡王留下来的人脉关系,这个时候要不提大侄女出这个头,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按规矩,丰生格顶多也就是一个县主。也许是因为胤禔如今的处境,又或者朝堂平稳让康熙这个皇阿玛对儿子心软了,反正最后赏了个郡主下来。
理由也很简单,丰生格是康熙的长孙女就合该被厚待。这次北巡又正好跟她定下的婚期接近,正好把丰生格带上,算是一大家子人给她送嫁去。
“大嫂,您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您要是不放心到时候就跟着一起出门。丰生格是出嫁,您要陪在惠妃娘娘跟前伺候,这算什么坏了规矩。”
“这……行吗?”
自从出事以后,直郡王没出过府门,大福晋进宫也少。不是不想去是惠妃不让,说是在惹了旁人的眼怕是不好。
“怎么不行,这又不是国事,这是咱们家嫁闺女呢。女儿一辈子就嫁这么一次,大嫂不亲眼看着怎么能放心。”
见禾嘉跟大福晋聊得挺好,三福晋这才清脆一声把玉石的麻将牌落下,“我看也行,大嫂你为长给咱们打个头,往后说不定还有哪个郡主县主要出嫁,咱们也能去送送。”
麻将声重新响起来,刚才那点子尴尬的气氛就散了。只有八福晋一脸的不自在,本想指桑骂槐把自己最看不顺眼的两个妯娌挤兑一顿,却不想被禾嘉生生给噎了回来。
她板着脸不欲多留,可今儿偏偏禾嘉跟她一桌打麻将,她要是走了这一桌就少了个打不成。
“八嫂,您今儿千万别走,我这人最小气了,你今天走了我可记你的仇。都说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您可小心我哪天冷不丁给您使绊子。”
禾嘉这话是笑着说的,说罢一屋子妯娌都笑起来。只有郭络罗氏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打牌,一下午把一匣子银角子都输了个干净。
福晋们这边风云诡谲差点没打起来,前院一群贝勒阿哥们可就和谐多了。
有时候一群兄弟、同学、同事在一起,谁强一点儿弱一点,都能为了这点儿差距斗得你死我活。
但要是这里头有个人能鹤立鸡群一骑绝尘,那么其他人就会自然而然变得特别通情达理,当年禾嘉在阿霸垓部是这样,如今四爷在兄弟们之间也是如此,一力降十会的道理永不过时。
以前皇子们被康熙圈在宫里,出宫以后被圈在六部,说难听些就是闯祸都闯不出什么骇人听闻的祸来。
现在四爷出去一趟,手中那些功劳是给外人看的。但他怎么收拾的那些官员,那些手段那些谋划留在京城的兄弟们却是难免有些惊惧。
其中心情最复杂的莫过于那年敏妃去世,在孝期剃头丢了爵位至今没能要回来的三贝勒胤祉。
他这几年倒是也没有闲着,人家也是从小文武双全学出来的皇子,要只论在上书房的成绩他比老四强。
只不过他性子太软了些,拈轻怕重又瞻前顾后。
要他像当初的胤俄一样扔了面子不要,死活挤进兵部里去从直郡王嘴里抢一块肉他做不出来。要他跟老四那样几年如一日守着户部,把能得罪的不能得罪的全得罪个遍,他更狠不下心。
人家有自己的道儿,这几年一直带着国子监和翰林院,连带好些大儒在修书。
这差事又不累人又清贵,说出去又好听又不得罪人。等哪天书修成了,眼前的功劳少不了,万一那书真就流芳百世了呢,那自己不也跟着成了吗。
只是这样的鸡贼又不止他一个人能看明白,所以书修了几年,只能说是无功无过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混着。
压根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好像还在衙门里学着当差办事,见天还总想着偷个懒躲个麻烦,老四就已经长成这样,他这个哥哥都被衬托得有些黯淡无光了。
就连这小半年,因为多数时候都压了内务府总管大臣一头,而看上去风光无限的胤禩心里也老不是滋味。
对着别人不论真假,他都是有实权有肥差的八爷,可唯独对着刚从外面回来,瘦了一大圈都嘬腮了的老四,他那腰杆子好像怎么都直不起来。
兄弟们多多少少都有这样的感慨,只有胤俄还是老样子。他端起酒杯冲四爷抬了抬,自己接了他的班当个只忠君的皇子贝勒,旁人是上是下,他自岿然不动便是最好的了。
一桌子兄弟状态各异,却又几乎十分默契地分出了主次,让喝得半醉的胤俄在回府的路上不免感慨。
他歪在马车里靠在禾嘉身上,“幸好皇阿玛早做了决断,要是太子和直郡王之争再延续几年,我看我们这些皇子恐怕都得卷进去,谁还有心思认真办事当差。”
禾嘉没想到胤俄会说这样的话,却也恍然,怪不得今天春花还跟自己说,胤禟有想要上折子提海禁的事,海禁太严实在影响他做生意了。
自己的到来促使了胤俄的改变,从而让所有人所有事都处在了不同的位置上,眼前的未来也跟自己原本知道的,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五十岁的康熙,和近六十的康熙心态和对朝堂的把握都是不一样的,没有经历过皇太子二废二立的九龙参与者更是心态从根上都不一样。
也许他们不够那个世界的自己老练稳重谋划地周全,但他们也比那个世界的自己更直接更赤诚,更有进取拼搏的心。他们还没被权谋和尔虞我诈占满了心,这便够了!
“明天给你做香酥小黄鱼好不好。”想明白了这件事禾嘉高兴得很,连胤俄趴在自己身上扭来扭去不肯放手,也不觉得腻歪难受了。
“再陪我喝几杯?”胤俄不知道她怎么就突然这么高兴,但这不妨碍胤俄得寸进尺。
“好,那就喝几杯!”
第100章 第 100 章 十月份的天,从京……
十月份的天, 从京城出发往北走,一路向北去盛京甚至还要出盛京进草原去北巡。
真的,要不是能回家, 要不是还得给丰生格送嫁,要不是已经答应了尼楚格带她去看草原的雪, 禾嘉都有点想打退堂鼓了。
“额娘、额娘, 你看这件狐裘好不好看, 我要带上去了蒙古好穿。”
“好看。”一丝杂毛都没有的火红狐狸皮做成的裘袍斗篷,那能不好看吗。
以前府里的好东西多,多是温僖贵妃给儿子攒的私房, 东西虽好却好些都不是眼下时兴的货色。
这几年禾嘉赚的钱不少,但顶级的好东西外面买是买不到的。宫里的赏赐自家向来是不多不少,从未比别家兄弟多出什么。
自己没有娘家补贴,钮祜禄家想给胤俄补贴,可温僖贵妃去世多年, 中间没有她这个姑奶奶当那根绳牵着两头,钮祜禄家在对待胤俄这件事上就特别为难。
轻不得重不得, 即便是跟温僖贵妃同母所出的法喀和尹德, 这几年跟胤俄的关系也还是不远不近,连带着内宅女眷之间的往来也客气得很。
有些好东西不是舍不得,而是不敢冒昧。送来了万一十爷误会想岔了, 以为钮祜禄家是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心思, 那才真坏了事了。
所以十贝勒府的陈设摆件向来都是精致大方, 但要说底蕴和精品总还是多少差了那么一截。直到胤俄坐到九门提督的位置上,禾嘉才真正见识到什么是低调的奢华。
什么吴道子的画王羲之的字,亦或是唐宋时期的玉器瓷器,总之比起以前那些送来的满堂富贵, 这才是底下那些奴才属臣真正对胤俄这个十贝勒用心上心了。
狐皮是统领衙门的右翼总兵中秋节送来的孝敬,好几个箱笼混在他送来的东西里并不算打眼,打开来才发现是一水的好狐皮,好到比蒙古每年送给禾嘉的皮子还要难得。
禾嘉打趣胤俄,嫁给他好几年了,终于尝到了什么是鸡犬升天的滋味,还是蛮不错的。
那揶揄调侃的样子把胤俄看得牙痒痒,也不管那总兵送来的东西还铺了半个院子,屋里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起身扛起禾嘉就往西暖阁里去。
大冬天的两人愣是做出满头的大汗来,想过来找阿玛额娘吃饭的尼楚格,刚进正院就被何嬷嬷给抱回去。两个不省心的主子,可别再把孩子给带坏了!
被胤俄伺候舒服了,禾嘉隔天就把那些狐皮挑出来,给胤俄用玄狐皮做了一件氅衣,统领衙门的差事总免不了要出衙门,大氅有袖子穿起来比斗篷方便。
身姿挺拔眉目俊朗的十贝勒爷,白袍玄氅的骑在马背上,那模样确实挺招人的。
衣裳做好的那天,禾嘉专门把人送出府门,就这么站在台阶上看着自家男人上马走远,直到拐弯见不着了这才转身回府。
看着挺恩爱温馨的场面,只有宝音和乌云看清楚自家主子眸中的轻佻和笑意。这分明就是觉得今天的贝勒爷颜色模样俱好,才跟出来多看两眼的。
还有红白二色的狐皮,禾嘉给自己挑了白色做斗篷,她都想好了等到了盛京自己就要穿着斗篷站在漫天风雪中,再请纳喇氏给自己画下来,过日子嘛不能对浪漫太过敏了,总得折腾些什么才好。
最后剩下这火红的狐裘自然归了尼楚格,小姑娘正是最喜欢这大红大绿的时候,颜色素雅一点她且看不上呢。
“我可跟你说啊,到了盛京不许只穿着这个就出去,那边冷着呢跟京城不一样。万一碰上大雪的天,说不定你那几个表弟表妹也见不成了。”
尼楚格作为十贝勒府的大格格,这两年也经常跟着禾嘉出去做客。跟堂姊妹们的关系都处得不错。
可就有一点不好,别家的格格或多或少都有外家和表亲,只有尼楚格一人没有。为此禾嘉还专门写信回了阿霸垓部,让乌尔锦噶喇普把尼楚格写的信转交给她的两个表哥一个表妹。
三个孩子的阿玛都是侧福晋所出,当初禾嘉还没成亲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就已经生了孩子,比尼楚格大了几岁在部落里也进学读汉书识汉字,尼楚格送过去的信他们都能看得明白。
因为隔得远没什么要忌讳的,禾嘉没有拦着两边孩子书信往来,这会子终于能去盛京见面了,尼楚格高兴着呢。
这会儿一听说可能见不到,眼睛都睁大了,一副‘那怎么可以,额娘您怎么能说出这么吓唬人的话呢’的样子,把在屋里伺候的乌云和翠屏都逗乐了。
本想再说几句来逗一逗小主子,却不想尼楚格就是个鬼灵精,禾嘉这话她压根就不信。
“那怕什么的,到了盛京要是冷我就不出去了,要见谁让他们来见我就好了,他们总归要来请安的,对吗?额娘。”
尼楚格放下手里的衣裳,小腿一蹬就爬到铺了火炕的暖榻上,没个正形靠在禾嘉身上,伸手去拿茶几上剥好的坚果吃。
这话说是没说错,但还是让禾嘉翻书的手顿了一顿,随即才若无其事翻过一页,“等咱们到盛京的时候都多冷了,草原上更冷。”
“草原地广人稀,有时候骑着马走好几天都见不着人烟,路上艰难得很,怎么好只为了见一面就让他们奔波。”
禾嘉这话说出来,尼楚格也皱了眉头,小手捏着核桃半晌没往嘴里塞,而后像是想通了一般眼睛一亮,“额娘不必担心这个。”
“咱们家门口天天都有好多人来请安,阿玛不放他们进来他们也不走,到了盛京肯定也一样的,他们不敢不来。”
尼楚格聪明,潘昉教孩子又不那么刻板,只要尼楚格学得会她就教,并不会因为年纪太小,就刻意压着孩子不让多学。
这事禾嘉跟胤俄都知道,两人都默契的不曾过问。尼楚格不是寻常大户人家的小姐,她往后如不出意外是肯定要嫁去蒙古的,眼下她能多学一点是好事。
却不曾想这孩子太聪慧,早早地就窥探到了权力的好处,也许她还说不出大道理,但若是给她一个机会,禾嘉觉得权力在她手里,肯定比自己玩儿得溜。
这事是好是坏还不好说,却绝对不能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
晚上胤俄回来,禾嘉把尼楚格的事跟他仔细说了。原以为他这个女儿奴又要无条件地夸他闺女厉害聪明,不想这人沉下脸来。
“这么下去可不行,才多大点儿的人,就只知道权力的好处了?”
胤俄沉着脸,想把尼楚格叫过来讲道理,又觉得光讲道理没用。
自家眼下的情况就是这样,只要自己一天还在九门提督的位置上坐着,就一直都是又有爵位又有实权的十爷,尼楚格得学会对权力时刻保持警惕,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咱们在宫里没有额娘,还是太被动了。”
别家的小格格小阿哥比尼楚格进宫的时候多得多,自家进宫除了太后就只有成妃那里能去。可到底隔着一层呢,就算自家特别乐意亲近成妃,也总得替成妃多想想。
宫里的规矩大,整个氛围跟在府里是完全不一样的。尼楚格进宫的时候极少,就越发不知道敬畏心是什么。
在府里只有她一个孩子,在外头十爷正春风得意,跟着禾嘉去谁府上都是被捧着被夸着的那一个,尼楚格能生出这样的心思来,其实并不算特别意外。
“要不,等这次北巡回来,咱们弄个家塾吧。不拘是七哥九哥府上的孩子,还是别的兄长府上的格格,只要愿意就都送过来读书。先生我想法子去请。”
不能再让尼楚格处处让人捧着了,家塾弄起来,来的都是皇子贝勒的女儿,谁也没比谁矮一头。
别管是吃亏还是打闹,自家的孩子只要不过分都由着她们去,相处的时间长了,这里头的道理她自然就能明白大半。到时候当阿玛额娘的再来引导,这个道理她才能往心里去。
“也行,先试试吧,读书嘛谁家还能拘着孩子不让读的。”
禾嘉点点头,同意了胤俄的这个主意。此时此刻,尼楚格正在跨院的暖阁里睡得喷香,小小的人儿压根不知道,自己一句话给自己挖了多大一个坑。
十月初出发,沿途一路停下的时候不多,在行宫修整也不过三日,整个圣驾比以往行进的速度都更快些。
康熙是想要借此机会巡视北边的旗营和蒙古各部,有时候越是恶劣的天气环境越能看清楚被掩盖的实情。大面上的排场好做,细节上却经不起讲究。
春夏秋三季再怎么热,熬一熬总能对付过去,看不出什么大纰漏。就得这个时候过去,冷得狠了军队里不管是粮草还是衣物,若是供应不好或是有克扣贪污,瞒是瞒不住的。
康熙也明白这个时候出巡不是一件多舒服的事,才下令尽快赶路能不停就不停,走在路上还没那么冷,要老是这么走走停停的,恐怕还没到盛京就得搭上不少人。
这次出京,留在京城守家的是三爷四爷和十二。
四爷是真累了,乌拉那拉氏也怀孕六个月了,两人至今就弘晖一个嫡子,他主动上了折子想要留守京城,康熙自然从善如流答应下来。毕竟京城还有直郡王和太子在,留下老四看着能更放心些。
胤祉是不得不留,也不知道是看着四爷如今的势头心里不舒服,还是那天在四贝勒府喝酒喝多了,回去的路上又非要骑马见了邪风,当天晚上就病了。
连夜请了太医,下了重药还配合针灸,反正圣驾出发当天三爷还下不来床,这还随个什么架啊,别再半道上把命丢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还有个十二,他本该跟着的。他和十三都是刚成亲,这次去盛京康熙肯定要带着儿子们祭祀祖宗。十二和十三正好能带着福晋一起去,带着新媳妇去祭祖,这可是难得好事。
听说富察氏连行李都准备好了,偏偏十二连招呼都没跟她打一个就自己去了乾清宫见康熙。父子两个说了什么外人不知道,总之十二就这么被留了下来,那富察氏自然也就没了收拾行李的必要。
之前十二被调去宗人府,富察氏上蹿下跳找了不少人,她不明白怎么这么突然就被挪去宗人府了呢。宗人府和兵部想比,傻子都知道兵部更有前途啊!
胤祹就看着她那么来回折腾,他每天准时准点去宗人府点卯办事,过得还挺滋润。直到这回发了狠不让她跟着圣驾去盛京祭祖,才坐到富察氏对面。
语气平淡跟她说,她要是还装作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天天谋这个求那个,那改日自己连宗人府的差事也不要了,到时候就看她这个十二福晋出去往来交际,倒要看她能挣出多大一份家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