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天色黑得愈来愈快,十几分钟过去,现场的情况与案发当日别无二致。

    马文家亮起灯,林书琰和周谨不想打草惊蛇,偷偷绕了回来。

    穆昔低声说:“我们试一试,如何?”

    “怎么试?”

    “我们现在对马文的了解太少,甚至不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也不能只因他家的位置就怀疑他。一会儿我们有一个人留在这里,其他三人分散开,暗中观察,如何?”

    付叶生问:“观察什么?”

    穆昔说:“看他会不会下楼。”

    “下楼干嘛?”周谨道,“晚上扔垃圾?”

    付叶生把周谨像垃圾一样扔了出去,“真笨,晚上都要做饭,明早上班顺手扔了不好吗?我猜他是要下楼买烟,他肯定抽烟。”

    穆昔:“……”

    林书琰:“……”

    穆昔说:“要不这个计划咱俩进行?”

    林书琰:“附议。”

    “别放弃我们!解释解释!”

    穆昔看了一眼窗户,马文家没有异动,她这才解释道:“我们的想法是,韦泊主动来找凶手,又主动来到此处,观察凶手的动向,对吗?”

    “是啊,可这和他下楼有关系吗?”

    “按照这个想法,凶手当时的位置是在明处,是在自己家里,他并不知道韦泊会来找他,那么凶手为何会与韦泊发生冲突,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杀了韦泊?”

    周谨问:“难道是……他在楼上看到了韦泊?!”

    穆昔说:“所以如果马文是凶手,他可能会格外注意这个地方,我们就看他会不会下楼查看就好了。其实只要凶手在那两栋楼里,对此处都会格外留意,希望咱们四个没引起他们的怀疑,还能让鱼儿上钩。”

    被留下来的人是林书琰,他在四人中身手最好,即便真的遇到凶手,也可以对付。

    穆昔三人各自找了可隐藏的点位,暗中监视。

    林书琰站在树后,偶尔探出头,看起来像个鬼鬼祟祟的小偷,偷感很重。

    穆昔忽然想到下班时的情况。

    她当时的行为……该不会也是这样吧?

    不会的,如果被安良军发现,安良军一定会骂她,但安良军没阻止她。

    她一定隐藏得很完美!

    四人守了二十分钟,楼里一直没动静。

    周谨躲在灌木丛里打哈欠,付叶生也有些累,但二人都强撑着打起精神,怕错过关键线索。

    期间,谢涟还给穆昔打来挑衅的电话,他们已经将当时欺负过韦媛,有很大作案嫌疑的人捉拿归案。此人在十天前曾与韦泊见面,二人同去一家理发店,在店内大打出手,砸坏了一台烫染头发的机器。

    烫头发的机器需要完全包裹住头发,温度很高,正做头发的女士还受伤了。

    事后二人赔钱了事,刑侦队查到此事后联系了那位女士,她说这两人的关系看起来很糟糕,韦泊一直在向他要钱。

    牵扯到钱,也有可能是作案动机,刑侦队查到,该男子曾向韦泊借了一千块人民币。

    一千块不是小数目,韦泊不愿借,男子逼着他出的钱,一直没还。

    谢涟的得意几乎透过小灵通飞了过来,“案子马上就要结了,羡慕吗?听荀街的人说你们还想抓真凶?省省力气吧,能抓到真凶的人只有我……徐副队,我没别的意思,你也能抓到真凶!”

    穆昔挂断电话,她有些后悔办理小灵通的业务了,总要听谢涟叽叽喳喳。

    她刚收起小灵通,便听到走路的声音。

    是皮鞋和水泥路相撞的声音,有人从单元门前走了出来。

    此人身高足有一米八,身体强壮,头戴鸭舌帽,穿一身低调的黑色运动装。他出门后先左右查看,没有选居民们都会走的这条路,而是朝栅栏走去。

    穆昔意识到他想做什么。

    凶手要回案发现场,绝对不会直接走过去,而是要迂回。

    这样不会被对方发现,更方便下手。

    穆昔立刻给林书琰发信号,同时向男人靠近。

    如果他真是凶手,最好能抓到现行,更方便审问。

    周谨见穆昔有动作,跟在穆昔身后,付叶生继续监视,防止还有人会出现。

    穆昔二人跟在男人身后。

    他们不敢跟得太紧,现在正是吃饭的时间,胡同里没有其他人,很安静。若被对方发现,对方放弃计划,得不偿失。

    男人翻过栏杆绕出去后,果然又往胡同里走去。

    月光下,男人步伐稳健,气息均匀,一看便知身体素质极佳。

    穆昔努力几下男人身上的每一个特征。

    他重新拐回胡同,向前走去。

    他正在靠近杀人现场!

    林书琰已经做好准备,如果他攻击林书琰,穆昔和周谨便会冲过去,协助林书琰一起把人拿下。拿下后直接送到刑侦队,无论如何也要审出什么,事实上,只要他动手,就不能再与此案脱离关系。

    如果……

    男人与林书琰的距离仅剩下十米。

    林书琰看似是背对男人,实则一直留意身后。

    八米,五米,三米……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林书琰回头看去,男人的步伐也有停顿,但仅仅停顿不到一秒钟,他压低帽子,快步向前走去,与林书琰擦肩而过。

    穆昔几人同时在心中叹了口气。

    周谨低声道:“谁在这时候搞破坏?”

    穆昔看向四周,“好像是从那边传来的,那边……是发现尸体的方向?”

    男人已经有所察觉,再跟踪也无济于事,穆昔向传来尖叫声的方向跑去,周谨几人紧随其后。

    林书琰边跑边说:“抱歉,我不该回头。”

    “不回头也奇怪,更像是陷阱,是我们运气不好。”

    他们跟随声音跑进胡同,却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穆昔继续往前走,在拐角处看到刚吃过晚饭的三个老人坐在马扎凳上聊天。穆昔问:“请问您刚刚听到有人尖叫了吗?”

    “有,一个女人,把我们都吓到了。”

    “她遇到了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三个老人面面相觑,“没看出来遇到什么事。”

    “没有?”

    “走着走着就叫了一声嘛。”

    “您还记得位置吗?”

    “就在这条胡同尽头,那个路边。”

    “她尖叫过后就走了?”

    “对,跑了。”

    “还记得她穿什么衣服吗?”

    “记得,她就从我们面前走过去的,好像穿的是黑色的雨衣。她走过去的时候我们还在想,今天虽然预报有雨,但天一直好好的,干嘛要穿雨衣?”

    穆昔看向林书琰,低声说:“有些奇怪。”

    付叶生:“怎么奇怪?”

    林书琰:“去追吗?”

    穆昔说:“得去找找人。”

    周谨:“找谁??”

    付叶生:“……他俩是不是眼神不好,看不到我们?”

    穆昔指了两个方向给周谨和付叶生,“你们去这边找,找刚刚尖叫的女性,穿黑色雨衣。但也有可能脱下来扔掉,看到可疑的女性都注意些吧。”

    “为什么要找她?”

    穆昔说:“我怀疑她是在给刚刚的男人通风报信。”

    穆昔还不敢肯定对方就是马文,没有称呼他的名字。

    “你们看,从那个位置,是能看到我和周谨的,她尖叫一声就跑了,不奇怪吗?这件事发生的直接后果,就是男人直接离开,没有任何行动。所以我们现在必须要找到这个尖叫的人。”

    *

    五分钟后,穆昔在一个垃圾车前发现崭新的黑色雨衣,她果然丢了雨衣逃跑了。

    林书琰对找到女人不再抱有希望,现在她随便走进人群,他们便无法发现她。这更印证了,女人的尖叫不同寻常,而男人的举止也很怪异。

    凶手似乎有帮凶,他竟然还有帮凶。

    但有帮凶……似乎才能说得通。

    穆昔的思路越来越清晰。

    周谨和付叶生就惨了些,他们到现在还是一脑袋浆糊,光消耗体力,没能跟上穆昔的思路。既然跟不上,索性不跟,周谨和付叶生给了自己新的定位。

    周谨:体能担当者(学校跑一千米时曾拿过倒数第二的好成绩)。

    付叶生:资金支持者(真的有钱)。

    这么一想,俩人都舒服多了,安心躺平。

    四个人走到停放自行车的车棚,林书琰三人走过去开锁,穆昔犹犹豫豫没有跟过去。

    林书琰推着自行车走出来,“不走?”

    “我应该留在这里,”穆昔说,“他们或许会见面。”

    “刚刚已经惊到他们,见面的可能性比较小,而且我们还不知道下楼的人是不是马文。”

    就是不知道,穆昔才更想尽快得到一个答案。

    可惜现在没有马文的照片,传送文件也不方便。

    穆昔踌躇片刻,下定决心道:“我要留下,今晚不走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周谨惊讶道:“为了刑侦队这么拼?”

    穆昔说:“立功有奖金。”

    周谨:“……我也想留下,不是为了钱,主要是为了伸张正义,这是我的梦想。”

    付叶生:“呕——”

    付叶生被周谨打跑。

    林书琰道:“既然你想留,那就都留,你一个人不安全,叶生不缺钱,先回去休息。”

    “我可是最仗义的,”付叶生说,“我不是为了钱,我就是为了你们和正义。”

    可信度显然比周谨要高。

    四个人都不肯走,便折回马文的住处附近躲起来。

    马文家的灯依旧亮着,穆昔和林书琰去了另一栋楼的三层,试图找到能看到马文家中情况的位置。

    可惜楼道的窗户不是正对着马文家的,还差了些高度,而且窗户的位置很高,穆昔和林书琰都看不到。

    二人爬到四楼,穆昔东翻西找,叹气道:“这会儿居然不往楼梯间堆放杂物了。”

    连个能踮脚的地方都没有!

    林书琰道:“你踩我的肩膀,我送你上去。”

    穆昔想都没想便同意了。

    自从跟着应时安一起学习格斗,穆昔的身体好像轻盈很多,两臂也比从前更有力量,林书琰将她托起后,她抓住窗沿,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撑了上去。

    在楼道四楼的窗户,终于能看到马文家客厅的部分景象。

    可惜穆昔还没来得及多看什么,便有人走过去拉上了窗帘。在窗帘闭合的最后一刻,一双女式运动鞋一闪而过。

    穆昔怔了一下,从窗户上跳下来。

    “看到什么了?”

    “马文家里有人,一个女人。”

    “尖叫的人?”

    “如果是……就有些可怕了。”

    “为什么?”

    穆昔说:“她尖叫后立刻跑进马文家,说明她想到我们会去找她,不会立刻去马文家搜,她有反侦察能力,很聪明。”

    林书琰赞同,“确实,而且很果断,能立刻做决定去找马文,如果真的是她,她很难对付。”

    只是不知这个女人究竟是谁。

    林书琰问:“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我想先找邻居问问马文的情况,然后去一趟刑侦队,我们对马文还一无所知。这边也必须要刑侦队派人来盯着了,我有预感,凶手肯定就住在这两栋楼里,刚刚下楼的男人绝对不是偶然经过,他就是特意绕过去想观察你的,刑侦队派人过来,周谨和付叶生也能早点儿回家睡觉,明天大家都要上班。”

    周谨和付叶生留在原地继续盯梢,穆昔和林书琰则去走访。

    马文在附近的名气不大,穆昔二人一连问了四五个人,得到的答案都只是——“马文这个小伙子人不错,在图书馆工作,吃国家饭,还说要把父母接过来一起住,挺孝顺的。其他的我们就不知道了,他不爱说话,不会主动和我们聊天。”

    有用的信息只有“马文在图书馆工作”,这些只要刑侦队去查,马上就会查到。

    穆昔拉着林书琰一起去刑侦队。

    黄岩分局的门卫已经认识穆昔,这丫头虽然是民警,但往这边跑的频率很高,他们都开玩笑说让穆昔直接住在刑侦队。

    刑侦队灯火通明,热火朝天。

    穆昔轻车熟路找到刑侦队的办公室,本想和应时安见一面,问问情况,到了才知道,应时安被临时被局长叫走了。

    他是分局的门面,总会有其他事情要做。

    “好像要去隔壁省帮忙,那边出了个重大案件,听说死了五个人。”被迫加班的冉兴平解释道,“走的很匆忙,估计过几天才能回来。”

    忙乱中,谢涟看到穆昔和林书琰,立马冲过来炫耀,“我们在审路明了,别太羡慕,破案就是这么速度!”

    穆昔反应平淡,“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谢涟:“?,我们抓到凶手了。”

    穆昔:“不该吗,这是你们的工作,抓不到凶手,局长找的是你们,又不是我。”

    谢涟:“……”

    “二百五兄弟不会连职责都分不清吧?我们是治安民警,你是刑警,命案不破,要负责任的是你们。”

    谢涟:“……”

    “谢涟同志,要努力哦,如果抓错了人,我可是会向局长举报你的哦。”

    冉兴平捂住眼睛,不忍心再看下去。

    谢涟就是个不长记性的二百五!!

    第62章

    谢涟作为一个男人,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不能在女人面前露怯。

    他坚强地挺起瑟瑟发抖的脊背,说:“徐副队长已经在审了,徐副队长的水平你是知道的,徐副队长他……”

    谢涟试图寻找夸奖徐副队长的词语。

    他们徐副队长,那真是千年难遇的好副队长,他上周……还给谢涟记了两次迟到。

    在他去和犯罪嫌疑人交涉的前提下,给他记了迟到!

    谢涟沉默。

    徐泾从审讯室回来,幽幽飘到谢涟身后,低声说:“说,怎么不说了?”

    谢涟捏着下巴冥思苦想,“徐副队长的优点,还真有点难找。”

    “哦?”

    “徐副队长和应队不一样啊,应队的优点显而易见,徐副队长嘛……”

    “徐副队长怎么了?”

    冉兴平默默走向穆昔和林书琰,“咳,谢涟,徐副队长的优点有很多,你别乱说话。”

    “我可没乱说,你要能找到优点,你就说说看,别总说我一个人,我就不信你能找出他的优点!”

    穆昔:“也不是一点儿优点都没有。”

    “没有!完全没有!”谢涟十分激动,“又凶又不好说话,对我们的态度很差,还总是差遣我们,让我们多干活。真到案子上了,又提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

    谢涟发现冉兴平和穆昔的表情不太对。

    冉兴平愁眉苦脸。

    穆昔万分同情。

    林书琰:“呵呵。”

    谢涟:“你们这是干嘛,我说错了?”

    “没错,”徐泾微笑着拍拍谢涟的肩膀,“谢涟,来办公室聊。”

    谢涟:“……”

    见!鬼!了!

    徐泾没能审出什么,路明不认罪。

    他是个狡猾的人,曾经比韦泊还混蛋,后来金盆洗手,结婚生子,找了份工作开始装老实人。如果不是有当年几人作证,路明甚至不肯承认欺负过韦媛,还欠韦泊的钱。

    但对于杀害韦泊一事,路明坚决不承认,翻来覆去就一句话,他不会因为一千块钱杀人。

    徐泾很气愤。

    一个女孩的性命和一千块钱相比,路明竟然认为赖账给他带来的牢狱之灾更严重。

    案发当晚,路明没有不在场证明,但现在也没有更明确的证据指认路明就是凶手。刑侦队能扣押路明的时间有限,如果找不到他就是凶手的证据,时间一到,就必须放人。

    徐泾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应时安不在,队里的事情徐泾说的算,穆昔想套出线索来,恐怕有些困难。

    谢涟已经哭了好几场了。

    穆昔和林书琰找到徐泾的办公室,在门口听了一会儿,都觉得谢涟哭得太难听。

    冉兴平跟在后面劝道:“还是算了吧,现在徐泾就认准这个路明,审不出来他不会罢休。现在他在气头上,你们还是别去惹他。”

    林书琰问:“他很难对付?”

    “认真说吧,人倒是没有太大问题,但是太轴,而且和老应不太对付。老应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他很少针对别人,本来俩人关系也说得过去,不知道哪天开始,他就追着人家叫副队长……你说说,就这些副队长副主任副局长,哪个人能受得了?”

    林书琰的表情逐渐扭曲。

    他心目中清风霁月、聪明绝顶的学长居然……追着人家叫副队??

    这种事,好像只有谢涟能做得出来。

    应队长怎么了??

    穆昔说:“但是我们真的怀疑马文,需要他的资料,而且也需要你们派人过去。”

    “你试试吧,”冉兴平说,“大不了给老应打电话,他说的话,徐泾也不好反驳。”

    穆昔抬手敲门。

    不等徐泾说“请”字,穆昔直接推门走进去。

    黄岩分局共有三栋大楼,刑侦队所在的楼是十年前建的,有些老旧,办公室的门是常见的刷了黄漆的木门,黄漆已经起皮了。

    “嘎吱”的声音一连响了十几秒,声音越大,徐泾脸色越臭。他火气正旺,一个愚蠢的谢涟完全无法让他好好宣泄,现在看到穆昔和林书琰,忽然觉得气息马上就要通顺了。

    徐泾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

    谢涟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我见犹怜,他眼泪汪汪地看着穆昔,“你们来帮我?你们还是别说话了,徐副队今天心情不好,免得牵连你们……”

    冉兴平扶着额头,以免自己直接去撞墙。

    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把这些话直接当着正主的面说出口的。

    徐泾没与谢涟计较,他现在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谢涟身上。

    穆昔看了眼谢涟,说:“徐副队长,谢涟的毛病,您可一定要帮他治一治,千万别手下留情。”

    谢涟:“……”

    一连串符号从谢涟口中奔涌而出,“穆昔你**,你**!!”

    “看,态度多恶劣,”穆昔捂着胸口,“我只是个弱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要被辱骂,徐副队长,我的心脏不太舒服。”

    谢涟:“……”

    气疯了。

    谢涟甚至想不到词语来形容此刻的穆昔。

    冉兴平冲进办公室,把口吐芬芳的谢涟拖走,“老实点吧你,他们这不是替你去挨骂了?还不赶紧跑路!”

    没了谢涟,就好像办公室里同时响起的十个闹钟被关上,一瞬间便恢复安静。

    徐泾嘴唇颤动,高兴的。

    看到穆昔,他便想起应时安,这两个家伙,变着法的气他,今天……

    林书琰担心地看着穆昔。

    穆昔说:“先提醒您,您的时间不多哦,得尽快找到路明杀人的证据,您没时间和我过不去。”

    徐泾:“……”

    林书琰:“……”

    属实是火上浇油。

    穆昔接着说:“您也别想趁应队不在整我,我可是小人,扭头我就告状。”

    徐泾:“!”

    他沉默良久,才说:“你是不是……脸皮太厚了?”

    “谢谢,”穆昔真心实意地笑道,“唐所也这样说,脸皮厚才能混的下去,谢谢夸奖。”

    徐泾:“……”

    可惜穆昔出生太晚,她这脸皮,刀枪不入,能去建城墙。真建了,唐朝不必经历安史之乱,宋徽宗也不会被掳走。

    全靠她脸皮撑着。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徐泾的耐心到达顶点。

    穆昔朝徐泾伸手,“本子和钢笔借我用用。”

    徐泾不可置信,“用我的?!”

    “我们又没带,”穆昔说,“您连本子和钢笔都没有?刑侦队这么穷啊,唉,明天我来的时候,给您捎一个。”

    徐泾:“……”

    他气呼呼拿出局里发的会议记录本和英雄牌钢笔,穆昔顺手拿过来,在笔记本上写下马文的名字和住址,又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告诉徐泾。

    “我们怀疑马文才是真正的凶手,但现在还不知马文和韦媛的关系,甚至连马文的照片都没有。我们几个权力有限,需要刑侦队这边去查,现在那个女人还在马文家里,我们需要刑侦队的人过去盯梢,就算不是马文,那两栋楼的其他人也很可疑。”

    徐泾露出神秘微笑。

    穆昔真诚道:“您别这样笑,电视剧里的反派一般都是这么笑的,而且笑不了多久就挂了。”

    徐泾:“……”

    穆昔觉得自己心很善,这种小事都会提醒。

    林书琰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帮徐泾打急救电话,他总觉得今天应时安不在,徐泾会被穆昔气死。

    徐泾要为自己挽回颜面,“穆昔,这是我们刑侦队的案子,与你无关,你就别多管闲事了。”

    “你们不需要民警帮忙?”穆昔的态度更加诚恳,“咱们是同一个单位的,一直是合作关系,是我误会了?您别着急,我给局长打个电话问问,看看刑警和民警到底有什么区别。”

    “……别拿局长压我。”

    “怎么会是在压您,”穆昔笑道,“压您用应队长就够了。”

    徐泾:“……”

    林书琰倒吸一口冷气。

    穆昔问:“您该不会是查不明白吧?应队长不在,您不方便安排工作?不会吧,您虽然职位不如应队长高,但年龄比他大呀,都是老邢警了,怎么会查不明白?您一定能行。”

    徐泾:“激将法也没用!!”

    “明白了,”穆昔很伤感,她收回本子,说,“我还是给应队长打电话吧,如果应队长在,说不定十分钟就查明白了。”

    “要我说几遍,激将法没用!”

    “不,凭他的实力,可能五分钟就可以搞清楚所有事,至于你……”

    徐泾:“名字拿过来!!”

    *

    从明面上看,马文与韦媛的确没有任何关系,起码二人的同学老师都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联系。

    韦媛念高中时,马文已经毕业。

    学校活动、教师节期间马文倒是会回母校帮忙,但一年到头也就几天时间。

    在马文的大学毕业证上,警方找到他的照片,是个五官端正的年轻人。学校老师称他是一个爱学习的好学生,学习刻苦努力,经常去图书馆学习。

    在体能方面,他的成绩也十分亮眼,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

    马文是本市人,父母都在余水市,两人从前是国营厂的工人,下岗后一起开了早餐店,生意还不错,都是老实本分的人。马文本人也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和犯罪记录,只是他人缘一般,没有特别要好的同学或朋友,也没交往过女朋友。

    他是单身,听说父母一直催婚,但他似乎对婚姻很抗拒,拒绝结婚。

    拿到马文的资料后,徐泾派谢涟去接替穆昔几人监视马文。

    穆昔看着徐泾幽幽的笑容,忽然觉得他这一决定暗藏玄机,而玄机就是……

    穆昔愁眉苦脸地看着谢涟,“你真的不会添麻烦?”

    “我是专业的,”谢涟说,“我比你强。”

    一阵沉默。

    谢涟:“看,都被我折服了!”

    *

    刑侦队接手,穆昔四人被赶回家。

    应时安临时出差,应老爷子早已休息,穆昔和林书琰几人说说笑笑,光明正大往家里走。

    现在已经是后半夜,穆家人都已经睡了,往常田玉琴会给穆昔留门。

    穆昔和林书琰几人道别,然后去推自家的大门,没推动。她又晃了几下,铁门发出巨大的声响,穆昔担心吵醒家人,不敢再动。

    但这一动,一个小纸条从门栓上落了下来滚出来。

    周谨捡起纸条,“上面好像有字。”

    穆昔直觉这不太妙,“是给我的!!”

    她把纸条抢过来,果然是田玉琴留给她的。

    田玉琴:该去哪就去哪。

    后面还画了一个锅铲,寓意着穆昔不听话就要挨锅铲的揍。

    周谨凑过来,穆昔迅速攥成纸团放进兜里,她淡定道:“仰慕我的人太多,总有人来送情书。”

    周谨:“……呕。”

    穆昔说:“你们先回吧,我到家了。”

    付叶生很绅士,“你进去我们就走,虽然别人可能不信,但我们知道你是女生,得确保你是安全的。”

    穆昔:“……”

    别人不信是什么意思??

    穆昔说:“我都到家门口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赶紧走吧。”

    林书琰一针见血道:“都已经到门口,怎么不赶紧进去?”

    穆昔:“……”

    这会儿敏锐起来干嘛?

    穆昔看向大门。

    穆家的围墙和大门都修得很高,而且蛮结实。现在大门从里面上锁,穆昔如果暴力拆门,会搞出很大的动静,这显然是一种欠揍的行为。

    就算毕淑兰向着她,田玉琴同志也一定会把锅铲打成铁丝,当然这些力都是作用在她身上的。

    穆昔说:“不走?别后悔。”

    林书琰做了个“请”的手势。

    穆昔二话不说,向后退三步助跑,脚蹬在墙面上,三米高的围墙,轻轻松松翻上去。她坐在围墙上向下招手,“明天见。”

    下面三脸懵逼。

    周谨:“我瞎了?回自己家还要翻墙?”

    付叶生:“她家没钱配钥匙?”

    林书琰:“……难道真是回家偷东西的。”

    三人站在穆昔家门前商讨一番得出结论——穆昔的脑子果然有问题。

    院内传来穆昔的怒吼:“我听得到!!”

    第63章

    安良军最近的日子过得不错,那对夫妻没来再找他的麻烦,前妻的生活也步入正轨。

    他生活的步骤很简单,给女儿上香后出门,会在楼下买四个包子,三个白菜肉馅的,一个胡萝卜素馅。女儿爱吃胡萝卜,蒸的炒的都爱吃,连包子也要吃胡萝卜馅的。

    安良军每天早上好像都能看见女儿坐在餐桌前等着吃早餐的模样,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好好的孩子,怎么就变成了尸体。

    而他这个曾经的刑警曾经的父亲,竟然没能抓住凶手。

    安良军在路上就会吃完包子,他会在派出所门口的报摊上买今天的报纸。他喜欢看全国性的刊物,看其他各省市的案子,试图找到曾经的凶犯的痕迹,但无一例外都是失望。

    最后,他会把胡萝卜馅的包子分给附近的野猫,女儿一直说想养一只猫,他总是担心猫身上有细菌,不同意。

    女儿死后,才从同事那边了解到,现在养宠物是越来越精细,和他们在村子里散养的看家大狗不一样了,听说还有专门给宠物治病的医院。

    以前安良军觉得这简直是无稽之谈,竟然还要给猫狗看病?畜生是畜生,人是人。

    现在派出所周围的野猫野狗最亲安良军。

    他坐在路边摸了摸野猫的头,看着它们安逸地吃完“早餐”,确定其中两只又胖了不少后,才拿起公文包走进派出所。

    公文包里其实没什么要紧的东西,拿着它是一种态度,安良军想找回从前工作时的状态。

    刚进去时,几个户籍科的民警在讨论其他省市的案子。

    “一次性就杀了五个人,在逃,听说刑侦队的应时安被抓去了,他可是号称重案克星,你们想想得有多严重。”

    “唉,现在不太平,哪里都不太平。”

    安良军听了几句,由于是未侦破的案件,还在保密状态,听不到细节。

    他想着等应时安回来找机会偷偷问一问,应时安虽然不见得能告诉他,但说不定就会告诉……

    很有可能。

    安良军回到办公室。

    严绍、宗井、邹念文都已经到了,他们叉腰站着三个角落,目光一致。

    安良军:“?”

    邹念文“嘘”了一声,“你听。”

    鼾声四起。

    四起??

    穆昔四人也都到了,他们趴在自己的工位上,睡得香甜。周谨和付叶生最夸张,连打鼾声都出来了。

    安良军无比震惊,“就这么睡了?”

    严绍苦恼道:“你说这几个孩子,上班时间怎么能睡觉?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是对工作的亵渎,老安,你也这么想的吧?”

    安良军情绪激动:“我上次睡觉,怎么被唐所打起来了?!不行,我得告诉唐所,把他们都打起来!”

    严绍:“……”

    四个人睡得依旧香甜。

    安良军低声问:“他们昨天晚上真去抢劫了?”

    “这得判刑吧?”

    “他们的水平,不得直接去抢银行?”

    “呵呵,银行下班比咱们下班早。”

    “……扎心了啊。”

    最先爬起来的是周谨,他顶着黑眼圈看了一圈,安良军四人冲他和蔼地笑着。

    穆昔跟着抬起脑袋。

    周谨说:“我做梦梦到师父们了,你师父真吓人,笑的时候更吓人,我梦见他一边看我一边笑,现在心跳还在加速。”

    穆昔揉了揉眼睛,看到安良军和蔼的笑容,她连忙打起精神,认真道:“你看到的有没有可能是现实?”

    “现实?这不可能,他们干嘛要一起看我们,他们是变态吗?”

    四个变态向周谨靠拢。

    周谨说:“尤其是我师父,太认真了,唉,换句话说就是古板,老古板。”

    穆昔拼命给周谨使眼色,“严哥只是做事认真。”

    “是吗?可有的时候过于认真了把,唉,这点安哥就很好。”

    穆昔看着严肃的严绍,心已死透了。

    她默默收拾东西,“李大爷让我今天去给他疏通下水道,我得先去一趟。”

    穆昔说完,迅速撤离战场。

    三秒钟后,周谨传来一声惨叫。

    穆昔在心中默念——生死有命,这都是周谨的命!

    穆昔一上午工作繁忙。

    先去李大爷家疏通下水道,又去王婶家帮王婶的小孙子从井中捞猫,最后又到社区出席居委会组织的慰问老人活动,帮人家包了二百个水饺,还被嫌弃包出来的样子不好看。

    中午回派出所,穆昔险些没赶上食堂开饭的点儿。

    安良军给穆昔留了午饭。

    食堂菜色一般,胜在便宜方便,也不像以前那样还要用粮票。穆昔挺喜欢食堂。

    安良军说:“等应时安回来,你问问案子的情况,五起杀人案。”

    穆昔应下。

    “还有,今天上午谢涟打过电话,说打你的小灵通没人接。”

    穆昔愁道:“可能是包饺子的时候两个大爷争着拉二胡太吵了。”

    “啊?二胡还要争着拉?”

    “现场有几个长得不错的奶奶。”

    安良军:“……”

    对男人的无力感。

    “谢涟说什么有人去投案自首了,想问你是不是你们看到的人,你们看到谁了?”

    穆昔一惊,“自首?是马文吗?”

    “没说名字,但是个女人,马文是女人?”

    *

    穆昔和唐英武请了两个小时的假,赶到刑侦队。

    徐泾刚刚审过前来投案自首的女人,正给其他刑警布置任务。

    见穆昔来了,徐泾主动朝她招手,让她过去。

    他皮笑肉不笑道:“很可惜,你的想法是错的。”

    “自首的人是谁?”

    徐泾道:“你认识,见过,怀疑过。”

    “任思怡?”

    徐泾冷笑。

    “伍半香?!”

    谢涟叽叽喳喳道:“就是伍半香,她来的时候我们都惊了,真没想到她会来自首。她说本来已经逃出余水市,但良心难安,想回来看看,发现我们查错了人,过意不去,所以来自首。”

    “杀人动机是什么?”

    “韦泊缠着她,”谢涟说,“韦泊认定自己杀了伍半香,他觉得伍半香是鬼,以为她要害他,所以买了匕首去找她,先下手为强。但韦泊现在是病人,精神状况也不好,体能上估计也差了点,被伍半香反杀了。”

    穆昔问:“韦泊去找伍半香?伍半香难道住在现场附近?”

    “她说她就住在那栋没人的房子里,她想省房租。”

    穆昔拧起眉。

    伍半香简直是在胡说八道。

    穆昔问徐泾,“徐副队长应该不会相信她的话吧?”

    谢涟的笑容十分纯真,“她都认罪了,还能指明白现场,为什么不信?李木子估计是看错了,或者为了减轻刑罚故意骗我们,这种情况以前也有。”

    徐泾听得耳朵疼,“别听他说话,听我说。”

    谢涟:“……”

    “我当然不相信伍半香的话。”

    谢涟:“??”

    “伍半香的证词漏洞百出,但她现在的确来自首了,这起码说明,你的想法错了一半,你承认吗?”

    徐泾看起来只是想证明穆昔错了。

    穆昔反问:“为什么不是我的想法对了一半,现在只是需要补全而已。”

    徐泾:“……这么说倒是也可以。”

    穆昔说:“这就是事实。”

    徐泾:“……”

    好像被穆昔绕进去了。

    穆昔提出要求,“我想见见伍半香。”

    徐泾冷漠道:“你是派出所的,不负责刑事案件,让你见她,对我有什么好处?”

    穆昔说:“我可以用我聪明的脑袋帮你啊。”

    徐泾:“……”

    他十分嫌弃道:“哪有人夸自己聪明的?你是不是太厚脸皮了?”

    穆昔:“你就说能不能帮吧。”

    徐泾再次冷笑。

    他是个有原则的人,自认为也是聪明人。所有人都夸应时安,可他徐泾比应时安差在哪里?论成绩论破案率,他不见得比应时安差多少!他,堂堂一副队长,难道需要穆昔帮忙?!

    徐泾侧身,“她在审讯室。”

    *

    伍半香穿着一条淡红色长裙,外面是棕色大衣,踩着一双和裙子同色系的高跟鞋,头发也特别打理过。她不像是在自首,倒像是去参加宴会。

    见到穆昔,她没有表示惊讶,而是淡淡地看着她,“警察同志,又见面了,正好你来给我做个证,是韦泊三番两次纠缠我,他想来杀我,我没办法才还手,算正当防卫吗?”

    穆昔问:“你杀他的理由,就这么简单?”

    “恩。”

    “作伪证也是犯法,伍半香,你究竟有没有在那里生活,只要调查就能知道。”

    “去查吧,我都是特意避开邻居进出的,屋内没有我的痕迹也很正常,我偶尔会打扫。最近几天嘛,我住在其他地方,不在这里,就那天回去了,刚好遇到韦泊,就是这么简单。”

    穆昔知道伍半香不会改变证词了。

    她低头看向她的鞋,“穿高跟鞋舒服吗?”

    “警察同志连鞋都管?”

    穆昔问:“没有运动鞋?我需要比对你的运动鞋。”

    伍半香眼底的笑意收起大半,她调整好坐姿,严肃道:“我没有运动鞋。”

    “一双都没有?”

    “没有。”

    “警察会去查你的家。”

    “……”

    “要查的事情有很多,譬如你与哪个男性关系好,你们有没有可能是共犯,除了你交代的动机,是否还存在其他动机。再比如,去查查那位……马文。”

    穆昔一边说一边观察伍半香。

    伍半香成熟干练,但在听到这些话时,眼底却闪过慌乱。

    穆昔笑着起身,“看来的确该查查马文。”

    “小穆……”

    “还有一件事,你对我出现在这里,不感到奇怪吗?”

    伍半香不解地看着她。

    穆昔说:“我是民警,我们接触过,你知道我是派出所的。这是刑侦队,和你接触的都是刑警,我们的职责不一样。但我出现在这里,你好像不是很奇怪。”

    伍半香怔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了解你们的工作。”

    “只是因为不了解?我还以为……”穆昔语调轻快,微笑道,“我还以为是伍小姐昨晚见过我,知道我在跟此案呢。”

    第64章

    伍半香的供词中有很多都经不起推敲,譬如她坚称自己一直偷偷住在发现尸体的房屋内,但屋内又没有任何她的私人用品。

    她的行为只能让穆昔想到,她是在替人顶罪。

    可韦泊是因精神方面的问题与伍半香产生矛盾,伍半香无法预料此事。

    韦泊的死又应与韦媛有关,韦媛……

    徐泾召集所有队员开了个会,重新梳理案情。穆昔离开审讯室后,便凑到办公室门口偷听。

    他难得主持工作,激情澎湃,“伍半香真正的家还没找到,我们要撬开她的嘴,让她说实话,要让伍半香明白,只要合作才有生路,不合作就是死路一条!”

    刑警们:“……”

    口号是不是喊错年代了?

    穆昔趴在门口,努力伸耳朵。

    不算明显,但也不是特别不明显,都是做刑侦工作的,反侦察能力都有,已经有几个刑警注意到穆昔。

    刑警们:“……”

    他们是不是生错年代了?

    会议结束,穆昔找到谢涟,昨晚是谢涟和另一名刑警负责监视马文。

    穆昔询问他是否看到有女人从马文家离开。

    谢涟说:“当然没有,我一直盯着,风吹草动都会留意到。马文早上去上班了,徐副队说不要打草惊蛇,我就一直跟着他,我同事留下了,他一直没看到有人出来,你说的女人应该还藏在马文家里。”

    穆昔不太相信,“一栋楼,一个女人都没出来过?”

    “我们核对了,出入的都是楼里的住户,没有外人。”

    女人如果是临时躲进马文家,楼长、居委会、村委会都不会认识她。

    穆昔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伍半香为何敢来认罪?

    漏洞百出的证词,是因为他们已经被逼上绝路,还是另有原因?

    穆昔拉住谢涟,“说说你看到的具体情况。”

    “你现在是在命令我?”谢涟痛彻心扉道,“你是怎么坑我的,我都记得!”

    穆昔:“说吗?”

    谢涟:“……”

    穆昔:“好,我给周谨打电话,告诉他你被徐副队长训哭的事。”

    谢涟:“……我说!!”

    他幽怨地看着穆昔,“我们请了楼长过去,要了每一户的资料。出来的女人不多,一共只有三个,楼主和我们一起盯的,他都认识,而且能准确地说出是哪一户的,总而言之,每一个走出来的女性都是楼里的居民,不是伍半香。”

    穆昔问:“你脸盲吗?”

    谢涟有被侮辱道:“你是我瞎?!你看我的眼睛,双眼睛,大眼皮……双眼皮,大眼睛,像是瞎子吗?!”

    谢涟像一只气炸了的河豚。

    穆昔好心给他顺了顺毛,“看到了看到了,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见过某个人,再见他,只觉得眼熟会记不起来的情况?女性化妆前后,你能辨认出来吗?”

    “肯定能!我姐天天化妆!我什么都行!”

    穆昔随便拉住一个涂了豆沙色口红的女警察,“你看这位姐姐化妆了吗?”

    谢涟坚定道:“画了,肯定画了!”

    “还真能认出来……”

    “我记得她不化妆的时候,比现在丑多了!”

    穆昔:“……”

    女警暴怒:“谢涟你个丑八怪敢说我丑?!谢!涟!”

    穆昔后退三米,偷偷溜走。

    谢涟:“我只是回答穆昔的问题,不信你问穆昔……穆昔去哪了?!”

    穆昔去找徐泾了。

    应时安不在,许多事做起来都不方便,穆昔只能旁敲侧击,“伍半香是故意自首的,她想替真正的凶手顶罪,李木子没有看错,您认为呢?”

    徐泾板起他严肃的脸,说道:“我不得不提醒你,这不是你的工作,也请你不要打扰我们工作。”

    穆昔讨好道:“刚刚不是你允许我去见伍半香的吗?徐队长,徐大队长,我真的有一个想法。”

    “让你进去,是断了你的念头,别再打扰我们工作。我相信我的能力,也相信其他队员的能力,不需要外人来指手画脚。”

    穆昔作伤心状,“大家都是黄岩分局的,徐大队长却想把我们推出去,实在太伤我们同志的心了。”

    徐泾蹙蹙眉。

    穆昔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容貌又是上乘,她难过时,该是怜悯惹人爱的,但徐泾……想吐。

    “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把这套收起来!”徐泾训斥道,“应时安吃这套,我不吃!”

    “徐队长,徐大队长~你再考虑考虑,我怀疑伍半香的家就在那栋楼上。”

    “糖衣炮弹也没用!我坚决抵制……你说什么?伍半香的家?”

    从那栋楼里走出来的女性都是本栋楼的居民。

    伍半香敢堂而皇之地顶罪恐怕就是因为她也住在那栋楼上,就算被警方发现,也完全说得通,甚至连韦泊当时的位置都能解释。

    凶手唯一不知道的是,有人目击到他,可以明确凶手是男性,而伍半香的身材和李木子的证词完全不符。

    穆昔的话像穿梭在迷雾中的阳光,让徐泾找到一条看似通畅的路。

    他内心惊讶,不动声色地观察穆昔,试图找到线索否定穆昔的说法,但她前后说辞都能对的上来,而且能完美解释伍半香的行为。

    徐泾发现穆昔不是他眼中的草包,她的头脑很灵活,起码比谢涟灵活。

    徐泾不甘心。

    或许是因为他对穆昔有成见,又或许是单纯地看应时安不爽,徐泾不希望穆昔的说法是对的。

    “证据在哪?办案靠联想?”

    “先有想法,再去查证,不是很正常吗?再说这都是有迹可循的,我们现在去查走出来的三个女人就可以了。”

    如果马文家中的女人已经离开,她一定就在三个女人中。

    “笑话,楼长不知道她叫伍半香?有谢涟盯着,伍半香能逃走?”

    穆昔微笑地看着徐泾。

    徐泾:“……”

    “谢涟……的确可能出差错,但楼长提供的资料里,没有叫伍半香的人。”

    穆昔说:“我怀疑伍半香的身份是假的?”

    徐泾没忍住,“你疯了?!”

    办案需要经验,也需要根据线索发挥想象力,但穆昔的想法未免太异想天开。

    什么叫做身份是假的,伍半香的内衣店已经开了一年,周围所有人都知道她叫伍半香,她要如何做假身份?

    “没有证据的事,我无法接受,”徐泾似乎是在说服自己,摇了好几下头,“这是我们的工作,你的想法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无论如何都和徐泾说不通,穆昔有点儿怀念应时安。

    应时安会认真思考她的每一句话,他们的想法甚至经常同频。

    穆昔故意瘪嘴道:“知道了,徐副!队长。”

    徐泾:“……”

    穆昔气呼呼走出去,决定再请一个小时的假,去马文家看看。

    谢涟追上来,“你和徐副队长说什么了,他让我去马文家摸一摸,还让我查那三个女的。”

    好消息:徐泾听了穆昔的建议。

    坏消息:派出去的人是谢涟。

    穆昔能看出来,徐泾担心穆昔的想法是真的,但又不能真调用太多警力。

    调谢涟来……很敷衍。

    穆昔抓着谢涟去聊天,主要聊他要做什么。穆昔说得口干舌燥,谢涟只有不服气,“凭什么让我听你的?!”

    “如果周谨知道你在徐队面前痛哭流涕……”

    “总威胁我有意思吗?!”

    “听说你小时候抢过周谨的女朋友,如果你们队里的人知道你抢人家的小女朋友……”

    谢涟:“……”

    一生的耻辱就要曝光了。

    谢涟不免想起那年,扎着两个马尾辫的可爱女孩为了一块大白兔奶糖和他一起去荡秋千,他不慎把女孩推进泥水坑里,女孩说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他……

    绝对不能让周谨知道他失败了!

    “我按照你说的去做!”

    *

    下午穆昔还要接着去调解邻里矛盾。

    十年前,附近的棉纺织厂重新建家属区,所有工人从平房搬到楼房上。住楼房有好处也有坏处,其中一个好处就是楼房里有厕所,不用再去旱厕。坏处则是,下水道经常堵塞,一楼最惨,所有脏东西都留在一楼,隔三差五就要堵。

    一楼住的是一个大爷,已经和楼上大战三百回合。

    “让你们出通下水道的钱你们不愿意,往里面倒垃圾的时候倒是积极!你们怎么不把自己也塞进来?!”

    二楼的刘叔站在楼梯口和他吵,“你凭什么说是我们乱扔东西?怎么我们家不堵,就你们家堵?!凡事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你的意思是我自己乱扔?我连纸都不敢往里扔!你说我?!”

    大爷撸起袖子就往上冲。

    四楼五楼的人也在,他们就像看热闹的,嘻嘻哈哈地站在旁边。

    穆昔已经不知自己面对过多少次这样的场面了。

    最开始她还会崩溃头痛,现在已经完全适应。

    吵架嘛,拌嘴嘛,如果不是穿着警服,她甚至能买一包瓜子加入看戏的队伍。

    眼瞅着两人就要打起来,安良军从中间拦住二人,“说归说,动手就过分了。”

    刘叔骂道:“是他死老头不讲理,自己不想出钱,非让我们掏钱,凭什么?”

    “如果不是你们,我家下水道会天天堵?!”一楼大爷年纪虽大,走起路来却很稳健,尤其是抄家伙的时候,非常顺手,“你下来,你看我不打死你,你妈没教你要尊敬老人?!”

    “为了几个钱闹得这么难看,我尊重得着吗?!有本事你就搬家,反正我不出钱!”

    挡在两人中间的安良军差点儿被他们吼聋。

    穆昔身边也有看热闹的,他们小声议论道:“我听说小刘家的垃圾直接从窗户往外扔,被人看见好几次了,怎么说都没用,他可真说不准会往厕所里丢什么。”

    “我上次还看见他往窗户下面扔烟头,扔到人家晾的衣服上了,都烧起来了,幸亏家里有人,不然就着火了。这一家子都这么懒,和他们做邻居真倒霉。”

    楼长已经被吵了出来。

    穆昔听到几人的议论,走到楼长旁边询问情况。

    楼长一听是在说刘叔,也露出苦瓜脸,“他家是这样,我去敲门好几次了,怎么说都不听,楼下就停了一辆垃圾车,走不了几步路,全家都不愿意扔垃圾。以前直接从窗户往下扔,现在好点儿了,都扔在家门口,臭气熏天的,不过总比往窗下扔强,万一砸到人怎么办?”

    穆昔看向刘叔。

    他看起来很有理,气势充足,几次三番要去打一楼的大爷,安良军哪敢真让大爷受伤?好几次都是打在安良军身上。

    穆昔等了一会儿,眼见刘叔再次捶到安良军的肩膀,穆昔英勇地站出来,“袭警?跟我们走一趟。”

    吵闹的现场立刻安静。

    刘叔:“我?袭警?”

    他又推了安良军一下,“这叫袭警?”

    安良军原本没把他放在心上,见他竟然还挑衅,瞬间恼火,“你想干什么?!我忍你很久了!会说话吗?会沟通吗?走,回所里说!在场的各位都看见他对我动手了吧?!”

    立刻有人挥手附和,“我看见了,我作证!”

    “我也作证!老刘打警察了!”

    平日里被他欺负的邻居们团结一致,奋起反抗。

    刘叔看着声势浩大的人群,终于感觉到害怕,他缩回手耍无赖,“我就是碰碰你,我可没打你。”

    安良军问:“现在能好好说话了?”

    刘叔面不改色,“我一直主张多沟通多交流,是他先动手的。”

    一楼大爷要被气晕了。

    穆昔说:“你们的下水道的确是通着的,楼上往里扔垃圾,最终都会流到一楼,所以一楼经常堵。几位商量一下,是不是能一起付个疏通的钱?”

    四楼五楼说:“平分的话能接受,不过先说明白,我们家没乱扔东西。”

    “我不同意!”刘叔说,“又不怪我们家,凭什么要我出钱?有本事你们把东西掏出来,上面写着我的名,我就出钱!”

    态度令人火大。

    穆昔却很冷静,“既然如此,还有第二种方案,叔叔,您这边可以考虑改下水道,单独使用,楼上和你家没关系,只要你家不乱扔,就不会堵了。”

    一楼大爷没想过还有这种方法,“出钱就行?”

    “需要您自己付费。”

    “出钱不出力?”

    “我可以帮您找人,不需要您费心。”

    “可以!”大爷说,“我是受够家里天天堵着了,就按照你说的来!不就是出点儿钱嘛,一劳永逸!”

    见大爷愿意出钱,刘叔脸上重现笑容,只要不让他出钱,怎么样都行。

    穆昔露出神秘微笑。

    安良军知道她没安好心思。

    一楼改道,会堵在哪里?只要不是一楼乱扔,那就堵二楼了呗,以后就是刘叔和其他楼层扯皮。

    大爷从此解放,而安良军和穆昔估计还得再来。

    二楼现在开心,以后有他难受的时候。

    穆昔帮大爷去联系工人。

    大爷快六十岁了,和老伴单独住在家属楼,孩子们都搬出去住了。

    大爷吵架时,老伴在家里休息,听到他回来,开口催道:“让老大和媳妇回家来吃饭,他们好久每回来了。”

    “你这记性,他们不是昨天刚回来?”大爷笑道,“他们工作忙,别催了。”

    “昨天?昨天回来的不是老二两口子?”

    “你看你,看见年轻的就觉得是他俩,说出去可丢人!”

    穆昔停了下来。

    看见年轻的就觉得是他俩?

    难不成……

    第65章

    穆昔帮大爷联络了可以施工的工人。

    大爷出钱很爽快,只要能解决问题,花点儿钱总比天天堵着强。这栋楼建了十年,五年前开始堵,上下楼层经常吵架,自己受苦,也影响邻里关系。

    现在改了下水道,大爷算是彻底从麻烦中解除了。

    工人过来时,二楼的刘叔美滋滋地看着他们施工。

    只要不出钱不出力,一楼爱咋解决就咋解决。

    穆昔的表情意味深长。

    刘叔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口袋里的瓜子都不香了。

    但这又如何,反正他没出钱。

    刘叔递给穆昔一个轻蔑的眼神,临走前还往地上扔了瓜子皮。

    穆昔叮嘱大爷,“下次他再往楼道里扔垃圾,或者直接从窗户扔,您就报警,我们把他带到局里,再好好谈谈,情节严重的也能处理。”

    大爷连声道谢。

    处理好这边的问题,穆昔和安良军回到派出所。

    唐英武和杭立群在给其他人开会,主要是抓治安问题,最近小偷明显增多。

    再就是分局又要考核各单位的体能,会有一个小比赛,早就传出风声,一直没落实。竞赛包括5000米、1000米、接力、俯卧撑等项目,最受关注的就是格斗。

    这是黄岩区分局的特色,一般的体能综合竞赛不包含这一项,警察也不需要拥有高超的格斗技巧,真遇到危险的任务会配枪。

    唐英武正在安排参赛人选,“这次竞赛,最重要的还是保证自身的安全,提前锻炼,不要逞强……”

    杭立群说:“该拿的名次得拿,咱们上次就是倒数第一。”

    唐英武:“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杭立群:“这是套话。”

    唐英武:“尤其是格斗,老家伙们就别上了,林书琰还不错,让他顶上。”

    杭立群:“这我不赞同,咱们都得听命令,都得努力,奋斗到退休前一刻。”

    唐英武:“……,你说还是我说?!”

    穆昔原本最关注比赛,现在却偷偷从后门溜走。

    她叮嘱安良军,“师父,帮我报名,我去去就回。”

    安良军:“?”

    报名?这些都是体能方面的比赛,男性显然比女性更有优势。每个单位的男女比例都不同,通常都是女少男多,一般出人去比赛,都是挑男性。

    穆昔能上的……

    安良军大手一挥做了决定,“穆昔报五千米!”

    五千米、五千米……

    *

    穆昔向刑警队要来任思怡、韦泊、伍半香几人的照片。伍半香在系统内没有任何档案,据她自己交代,她不是余水市人,徐泾还在与伍半香的家乡联系。

    但现在很多派出所连电脑都没有,就算有,也极有可能没通网,如果是偏远地区,户口本都还是手写的,查起来很麻烦。

    穆昔来到韦泊家附近。

    她拿出韦泊和任思怡的照片挨个询问:“您确定看到在店内与伍半香吵架的情侣是这两个人吗?”

    “确定。”

    “时间这么久了,为什么敢肯定?”

    “我当时看了很久!看热闹嘛!而且这个女孩穿的特别好看,我印象很深。”

    “她穿了什么?”

    “一条奶黄色的裙子,还戴了一个特别大的发卡,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反正发卡上有一个非常大的蝴蝶结,她额头还有一个胎记,就在蝴蝶结下面,你看,照片上也有。”

    任思怡的额头上是有胎记的。

    可这个答案,穆昔不敢相信。

    她又问了几个人,每个人都能准缺地说出任思怡的特征。

    穆昔反复翻看任思怡和韦泊的照片,这下子,连她都无法理解自己的想法了。

    两分钟后,谢涟打来电话,得意地炫耀,“多亏我厉害,已经查到了!这个伍半香真在这里租房子了!就在马文家楼上!她租房子的时候登记的名字是楚夏,房东和楼长都没查过身份证,房子租了一年多,给房租倒是很准时,和房东没有矛盾。”

    穆昔问:“她有运动鞋吗?”

    “有鞋柜,我看看,你等着……好多鞋!她是蜘蛛吗,几只脚能穿的过来?!你们女生真是败家,老爷们辛辛苦苦赚点儿钱,全被你们败完了。”

    男女问题上,穆昔必须及时反驳,“她花你的钱了?买鞋的时候是你掏的钱?”

    突然被攻击的谢涟:“……”

    穆昔:“人家花自己的钱买鞋,和你有关系?老爷们抽烟喝酒又花了多少?还不是日子过得再苦,也得买烟抽买酒喝?”

    谢涟痛哭流涕:“结婚好可怕,我不要结婚了!!”

    穆昔:“……”

    一不小心又吓到孩子了。

    “你先确认她的运动鞋,有白色的吗?有的话保存好,昨晚我们遇到的女人穿的就是一双白色运动鞋。”

    谢涟一边抽泣一边去完成任务。

    没过十秒钟,他又生龙活虎道:“反正这是我的功劳,你别和我抢!你现在在哪里?要看鞋吗。”

    “我在伍半香的店附近。”

    “还去店里查什么?这边能查得明明白白,这个伍半香一年前就开始说谎,她居心叵测!”

    穆昔知道伍半香是居心叵测,她担心的是居心叵测的不止伍半香一人。穆昔低头看着三人的照片,韦泊、任思怡、伍半香,三个完全不同的人。不同的年龄,不同的职业,表面上看,毫无交集。

    没错,韦泊不该和任思怡在一起的,他的生活圈子,甚至无法接触到任思怡。

    穆昔说:“你帮我查一个人。”

    “谁?”

    “任思怡。”

    “韦泊的女朋友?不是早就查过了,还查什么。”

    “查……任思怡和伍半香的关系。”

    穆昔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谢涟耳中。

    她的声音比本人和蔼很多,很清亮,谢涟甚至还觉得挺好听。

    就连叫他“二百五”的时候都挺好听的……

    但说出的话怎么和天书一样难以理解?!

    查任思怡和伍半香的关系?任思怡是谁?她可是韦泊的女朋友,她和嫌疑人能有什么关系?难道穆昔还怀疑任思怡和伍半香合谋杀害韦泊不成?伍半香是在替任思怡顶罪?!

    谢涟骂骂咧咧挂断电话,看向四周。

    他已经把伍半香家彻查了一遍,伍半香家杂物很少,只有日常生活用品,谢涟连一张照片都没找到。

    如果不是楼长认出伍半香,如果伍半香跑了不再回来,他们可能都无法确认这是伍半香租的房子。

    谢涟仔细打量客厅,看着看着笑容便收了起来。

    他看到了相框,但是相框里没有照片。

    到处都没有照片,一张都没有。

    一个爱美的女人,竟然没留下任何照片?是真的没有照片,还是在刻意隐藏身份?

    谢涟鬼使神差地看向伍半香家的电话。

    是一个白色的座机,话筒穿着蕾丝花边的“小衣服”,很精致。

    他走过去,拿起话筒,按下重播键。

    电话响了两声,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接起电话,“我这里是商店呦,你找谁?”

    *

    穆昔已经在内衣店附近待了半个小时。

    旁边几家店的老板都很好奇伍半香的去向,伍半香为人仗义大方,他们的关系处的不错。

    见穆昔反反复复看三人的照片,有个人忽然说:“这个女孩后来也来过。”

    穆昔看过去。

    那人指着任思怡的照片说:“很晚过来的,我看见了,半香平时关门挺早的,就那天晚了点儿,不过好像不是和男朋友一起来的,就她一个人,就在你们说她男朋友杀人的前一天。”

    前一天,也是个特殊的日子。

    穆昔问:“您确定她是自己一个人去的吗?前后没有其他人进去?”

    “前后……也有吧,好像有男人进去过,但不是和她一起的,当时天黑了,我没看清。”

    一起进去的,举止亲密,是情侣。

    不是一起进去的,没有肢体接触,是陌生人。

    穆昔从口袋中拿出马文的照片,这是她早就从刑侦队要来的。

    “您认识这个人吗?任思怡和男朋友吵架那天,您见过他吗?一米八高。”

    “这……那天他们是背对着我们,我只看到女生了,看不清楚。不过你这个问题,死的那个人也问过,只不过他当时没给我看照片,就描述了几句,听他的描述,我感觉和你这张照片上的人很像。”

    穆昔全都明白了。

    她道了谢,骑上自行车往刑侦队走。

    虽然明白了,但她还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联系是什么,韦媛的父母从未提过这几个人。

    或许只要找到其中两人的关系,就能抽丝剥茧,找到其他人。

    穆昔捏紧刹车,往韦媛的高中骑去。

    *

    从自首到现在,伍半香一直不肯配合。

    她除了承认是自己杀害韦泊外,其他话一概不说。

    就连徐泾也拿她没办法,她心性坚定,不是轻易能击破的。

    审讯室的灯一直没关过。

    这是一种特别制作的灯,能让嫌疑人有压迫感,逐渐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让他们老实交代。但对伍半香毫无作用,她能微笑着面对刺眼的灯光,还能蔑视所有来审讯的刑警。

    徐泾第三次进去,伍半香笑着问:“徐队长频繁地来看我,是不是喜欢我啊?”

    徐泾气得脸通红,气跑了。

    没人来审,伍半香实在无聊便看灯,越看越觉得和灯亲近。

    透过灯光,她好像能进入另一个世界,在那里,鲜花漫山遍野,书声琅琅。

    审讯室的门再一次被推开。

    伍半香习惯了刺眼的灯光,再看黑暗时反倒需要眯眼。

    一个穿着警服的小女警朝其他人点头哈腰,坐下时马尾还欢悦地跳了两下。

    “穆昔?”

    穆昔年纪不大,表面上看人畜无害,伍半香没把她放在心上。

    但穆昔的问题让她心惊,她发现这个号称新人的小警察并不是她想象得那么简单。穆昔和其他人不一样,她的眼睛能看到很多东西。

    伍半香全神贯注,准备应付穆昔。

    穆昔先露出乖巧可人的笑容,“姐姐,这对你真的不好,你还是说实话吧。”

    “我说的都是实话。”

    “你们行事匆忙,留下的证据太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最开始没打算杀韦泊,对吗?”

    伍半香的指甲狠狠从手指上划过去。

    她竟然知道了!

    “杀韦泊是意外,是他一个人的行动,是韦泊先找上他。难道你不好奇,为什么韦泊会去找他吗?我很好奇,所以我去查了查。”

    伍半香十分抗拒,“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想帮的人,可能不值得你帮。”

    伍半香脑海中闪过几幅画面,她再次露出不屑的目光,是对穆昔的。

    穆昔是在亵渎他们之间的感情。

    穆昔看到伍半香的回应,知道她不会交代,便说:“我和徐队长打过招呼了,接下来的话,只代表我个人的想法。”

    “谢涟查到你最后拨出的电话是给一个商店,商店里有一台座机,是收费打电话的,来往的客人太多,她不记得是哪一个客人给你打了电话,但很巧的是,商店就在任思怡家附近。”

    伍半香淡笑,“任思怡?名字挺好听,但我不认识。”

    “一个星期以前,任思怡带着男朋友去你的店里买东西,她的男朋友执意要买女装穿女装,闹出很大的动静,附近几家店的老板都知道。”

    “哦,是她啊,我杀的人的女朋友,原来叫任思怡。”

    伍半香晏然自若。

    穆昔知道她不好对付,继续说道:“那天任思怡特意打扮过,打扮得十分张扬,所有人都注意到她的发卡,看到她的大蝴蝶结,还看到了她的额头,所有人都能认出来她。她的男朋友是韦泊,于是大家便认为是韦泊在和你争吵,其实不是,任思怡带去的是其他人。”

    伍半香笔挺的身子渐渐变化,她神色可怖,盯着穆昔看。

    “是马文吧?她带着马文去和你吵架,马文没有露脸。后来她又和韦泊去了一次,他们是前后脚进去的,怕被人看见,还特意选在天黑后,你故意延长了营业时间。那天才是韦泊的真正记忆,他的精神根本没问题,是你们在耍他。”

    “我们不认识,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们认识,而且很熟。”穆昔拿出两张借书卡,“马文毕业后曾在教师节那天回过高中,他喜欢读书,在图书角遇到韦媛。韦媛有相同的爱好,两人相识。随后我又去了余水市的图书馆,发现你们几个都在图书馆做过志愿者,你用的是楚夏的名字,这应该是你的真名。你们三个,合谋害韦泊,计划从一年前开始,为此你不惜编造身份,我说的对吗?”

    在伍半香看来,穆昔这一席话都没有“韦泊”二字令人烦躁。

    她手指在大衣上摩挲,脸上的焦躁愈来愈明显。

    穆昔说的一字不差。

    这是他们的计划,从一年前就开始实行。

    任思怡负责接近韦泊,伍半香用化名开店,店就在韦泊家附近,既能赚钱维持生计,又能监视韦泊。马文负责其他所有工作,包括提供资金支持。

    头半年,为了效果更加真实,她们忙着做自己的事情,好像一个真的只是在找男朋友,一个真的只是开店。半年后,他们开始实行计划,故意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让韦泊以为自己的精神出现问题。

    任思怡开了一些精神方面的药物给韦泊,韦泊没有病症,吃这些药多少会有影响。

    铺垫的差不多了,他们的计划继续推进,上演了“内衣店”大战。

    这是为了让所有人都以为韦泊与伍半香争吵过,还让韦泊以为真是自己记错了时间。

    韦泊真正见到伍半香的第二天,任思怡给韦泊加大药量。

    他的反应很大,与醉酒类似。

    任思怡留韦泊到凌晨,伍半香故意出现挑衅,韦泊恼怒之下想要掐死伍半香。

    伍半香倒在地上装死,韦泊以为自己杀了人,将她带回家放到床上。

    他想处理尸体,但任思怡提前给他喝了安眠药,能坚持到家实属不易,韦泊没过多久便睡着了,随后任思怡将他带走,让他以为尸体还留在家中。

    “你担心在床上留下痕迹,离开时特意收拾床铺,但韦泊家很乱,只有床铺是整洁的,对比起来其实更令人怀疑。不过只要做过的事就会留下痕迹,我猜你们是想让韦泊精神失常,没想真的杀人。”

    穆昔说得都对。

    伍半香震惊过后,坦然道:“没错,我们不想杀人,只是没想到韦泊竟然察觉到是我们在耍他,他跟踪我,还想对我下手,我实在没办法才还手,我这也算正当防卫?”

    穆昔问:“那晚我们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出来的人是马文,为什么要掩护他?”

    伍半香说:“我说的是实情。”

    “有目击者,看到他了,徐队长马上会安排目击证人去辨认,再不济还有法医尸检,这是突发事件,有很多细节无法处理到位,你帮不了他。而且你不想知道,为什么韦泊会去找他吗?”

    伍半香拧眉,“什么意思?”

    “韦泊遇害当天,曾站在你店门前很久,从目击证人的证词来看,他是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所以才去找马文。他买匕首时默念韦媛的名字,说明他知道你们的行为与韦媛有关,你们是在替韦媛报仇。提到韦媛,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是马文,他竟然还知道马文的住处,你不觉得奇怪吗?在你们三人的计划中,马文应该是局外人,连韦媛的朋友都不知道你们三人的存在,韦泊是如何认识马文的?”

    韦泊不该认识马文,马文也从未提过他认识韦泊。

    他们三人商议计划时早就确认过,韦泊不认识他们任何人,他们才敢这样做。

    穆昔说得对,韦泊为何会去杀马文?这太奇怪了。

    穆昔最后劝道:“我不知道你和马文是否有特殊关系,马文让你来顶罪,足以说明他心思不纯,这样的人,真有替他顶罪的必要吗?”

    伍半香垂下头,轻声说:“你说的都对,韦泊是去找马文的,你能告诉我,马文和韦泊到底是什么关系吗?”

    “在此之前,还需要你补全动机。”

    “还能因为什么?”伍半香无奈,“韦媛是我们之中年纪最小的,但却最懂事。我们认识后,她经常给我们带她做的点心,不管我们遇到什么困难,她都第一个来帮忙。明明年纪小,却比我们能担事,我们都很喜欢她。而且我们都喜欢看书,喜欢文学作品,喜欢一样的作者,我们有共同话题,心灵高度契合,我们的感情,你无法理解。”

    “你们如何知道是韦泊害了她?”

    “她都和我们说了,她的运气其实挺好的,虽然是私生女,但是到城里后,她爸的原配对她还不错,只有刚开始那两年无法接受她,后来待她,就像亲闺女。韦媛确实懂事,很难不喜欢她,如果你认识她,也一定会喜欢上她。唯一的老鼠屎就是韦泊,韦泊一直欺负韦媛,从韦媛刚到余水开始,一直到她死。”

    小的时候,韦泊喜欢揪她的辫子、抢她的东西。

    过年长辈们会给孩子压岁钱,他们的父母会留给他们一部分做零花钱。

    韦媛本就是外来人,不是所有长辈都喜欢她,韦泊母亲的家人就无法接受她,她拿的钱本就比韦泊少,剩下的这点儿钱也会被韦泊抢走。

    韦媛上学后,韦泊变本加厉,带着其他朋友一起欺负韦媛。他们把韦媛推进水坑里,按着不许出来,甚至推进池塘里,有一次闹得凶,韦媛险些被淹死。

    她备受折磨,但欺负她的人是她的哥哥,她不敢和父母说。

    韦媛很害怕韦泊,甚至不敢与他独处。

    她将这些事对伍半香三人和盘托出,他们劝她告诉父母,远离韦泊。

    没过几日,便发生韦泊拿韦媛“顶罪”的事。

    出发前,韦媛恐惧的给伍半香打电话求助,伍半香赶到韦媛家,韦媛已经被韦泊带走,她父母不在家。

    他们不知道韦媛被带到哪里,一直在找她,但始终没线索。

    这是韦媛最后的电话,从这以后她便消失了,再未出现过。

    韦泊的父母对外称她已经离开余水,他们都不信。

    这些年他们一直坚持调查,他们找到当年韦泊的朋友,发现韦泊是让“朋友”欺负了韦媛,韦媛凶多吉少。

    他们决定报仇。

    *

    与伍半香谈过后,穆昔才去见徐泾。

    徐泾会正式审讯伍半香,希望伍半香的配合能为她减轻刑罚。

    徐泾看着穆昔的记录,陷入长久的安静。

    任思怡、伍半香、马文合起伙来骗了韦泊一年,这是都疯了吧?!

    更重要的是,穆昔竟然都想想到了,她也是疯子吧?!

    穆昔笑容乖巧,“徐副队长,您别担心打脸,虽然您总是否认我的想法,但我相信,您是个英明的领导,凭您自己的实力,也一定能找到真相!”

    徐泾:“……”

    谢涟感动道:“我们徐副队长这么难说话,你竟然还拍他的马屁,你真是太厚脸皮了。”

    徐泾:“……”

    这是拍马屁?这分明是更狠地打他的脸!

    他没查明白的事,被一个民警查清了,如果传出去,让他的脸往哪里放?这事他要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穆昔说:“记得替我邀功呦,听说有奖金。徐副队长大度,应该不会和我抢吧?”

    徐泾:“……”

    他脑中冒出一个词:死绿茶。

    虽然不清楚绿茶和穆昔之间有什么关系,但就是觉得这个词很配她。

    哼。

    接下来的调查很顺利。

    任思怡、马文都被带到队里,任思怡听说马文让伍半香顶罪,十分生气,把所有事全招了。他们没有杀害韦泊的计划,他们更希望韦泊能自尽。

    马文杀害韦泊后,是他提议让伍半香尽快离开的,当时伍半香二人都很信任马文,伍半香独自离开,没想到警方的注意力反倒被她吸引。

    随后,马文又让伍半香回来,他发现警方已经盯上他,他想让伍半香顶罪。

    伍半香把马文当成弟弟,马文向她哭诉对不起父母,伍半香就心软了。

    她是孤儿,无牵无挂,死了也无所谓。

    幸好李木子目击到一切。

    刑侦队用了两天的时间整理案子的来龙去脉,这两天,应时安一直没回来。

    穆昔晚上会去看看应老爷子,然后回家住。

    穆昔惦记着安良军交代的事,一直想找机会问应时安案子的情况,又怕耽误他工作,只能登他回来,可惜应时安一直没消息。

    他们原本也不该是随时通消息的关系。

    周五下班后,穆昔与林书琰周末不用值班,难得的两天假期即将开始,两人选择往刑侦队跑。

    进分局前,林书琰确认道:“徐副队长真的答应你了,说要告诉你马文和韦泊的关系?”

    穆昔肯定道:“对,是他答应的。”

    林书琰放心地跟过去。

    虽然马文已经认罪,刑侦队依然很忙。

    尤其应时安不在,徐泾更是忙到飞起,他捧着材料在办公室里穿梭。

    穆昔大摇大摆走进去。

    谢涟一看到穆昔就尖叫,“你来干什么?!”

    他捂住衣服领口,满脸恐惧,潜台词是——今天又想来欺负谁?!

    穆昔大度道:“今天我对你没兴趣。”

    “啊?”谢涟扭捏,“不是来找我啊……哼。”

    林书琰:“……”

    “哼”字怎么有点儿娇羞?

    人群中,徐泾最显眼,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一定是最严肃的人。

    穆昔挡住徐泾的路,兴高采烈道:“徐副队长,我来啦。”

    徐泾原本就忙,忙到一个脑袋两个大,现在看到穆昔,压力直接翻倍。

    “你来干什么?”

    穆昔无辜道:“刚刚不是给您打过电话了。”

    徐泾:“……”

    半个小时前穆昔的确打过电话——

    徐泾:“你好。”

    穆昔:“徐副队长,马文的事有结果没?韦泊为什么会去找马文,马文是怎么说的?哦,电话里不方便说是吧?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去找你!”

    徐泾:“和你无关……”

    “尽快过来?好!马上出门!”

    徐泾:“……”

    林书琰低声问:“你不是说徐副队长答应了?”

    “是答应了,还催咱们尽快过来呢,”穆昔说,“徐副队长真是好人,以后咱得多帮徐副队长的忙,记住没?”

    林书琰郑重点头。

    徐泾:“……”

    他忍着气,朝谢涟招手,“打发走!”

    任思怡与伍半香已经全部交代,马文没有抵抗的必要,他承认一切罪行。

    杀害韦泊是个意外,马文发现自己杀人后,担心会坐牢,便把韦泊拖到空房子里,布置现场。他下手狠辣,就是想让警方认为凶手是在报复,而不是反杀。

    穆昔最在意的韦泊去找马文的原因,马文是这样说的——

    “其实那天我见过韦媛,韦泊带韦媛回家,我们在路上遇到。我和韦媛……我们在谈恋爱,我很生气,和韦泊打了一架,韦泊得知我的身份。随后我把韦媛带走,本来是想带她去医院去报警,可看到她的惨状,我实在是……她接近我时,我下意识躲开了,不想碰她。她从小就敏感,一定是发现了,趁我不注意偷偷跑了。我追上去,亲眼看到她跳河自尽,我也下水了,但是没找到她。后来为何没找到尸体,我就不清楚了。前几年我遇到过韦泊,他来找我要人,我恨都要恨死他,怎么可能和他说实话?韦媛就该存在,就该一辈子折磨他!所以他就跟踪我,知道了我家的地址,就是这么简单。”

    穆昔听得愁眉苦脸。

    林书琰的脸更成了大苦瓜。

    “马文表现出了嫌弃?所以韦媛受刺激了?”

    “韦泊还是个人?竟然让妹妹作这种事,他毁了韦媛一辈子。”

    谢涟说:“所以他们三个才要报复。”

    穆昔托着腮,“碰到这种哥哥,太惨了。”

    林书琰道:“韦泊的母亲都能接受韦媛,把她当成亲女儿,韦泊为何如此仇视她?本性如此?”

    “唉,人都死了,咱们想知道,难喽。”

    几人坐成一圈感慨。

    感慨了足足五分钟,门外忽然热闹起来。

    徐泾显然得到什么消息,先走了出去,随后几名刑警也跟过去,像是要迎接什么人。

    穆昔趴在桌子上问谢涟,“什么事这么轰动,抓到犯人了?”

    谢涟冷哼,“这种阵仗,只会是领导来了。”

    穆昔有点儿喜欢谢涟了,光说大实话。

    谢涟是刑警队的,不得不去捧场,穆昔合林书琰心安理得地坐着,打算等其他人不注意就溜走。

    十几秒后,几个身穿警服的人走进办公室,为首的竟然是应时安。

    应时安平时穿便衣,很少穿警服,他每一次穿警服,穆昔的眼睛都恨不得长在他身上。

    穆昔小声说:“几天不见,应队长还是很好看。”

    往常林书琰不会参与有关长相的话题,今天却回应道:“应队旁边的前辈也不错。”

    穆昔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看到应时安旁边还站着一个女警察。

    女警察短发齐肩,五官深邃挺立,像是少数民族的人,无论是身材个头还是长相都极为出挑。

    穆昔赞叹道:“真好看,局里美人真多!”

    林书琰好奇:“还有谁?”

    穆昔指着自己,“我呀。”

    林书琰:“……,当我没问。”

    应时安向徐泾介绍女警,穆昔凑过去听了几句。

    女警叫陆杰,父亲是汉族人,母亲是少数民族。父母希望她将来能成为杰出的人,所以取了这个名字。陆杰曾是应时安的搭档,是他的老同事。

    林书琰听了半天,琢磨道:“我记得应队已婚,他们看起来倒是般配。”

    穆昔说:“可惜你猜错了。”

    “你知道不是陆杰?你说过,你家里人和应队家里是朋友?应该知道应队的妻子是谁吧?”

    穆昔嘴角抽动:“我敢说,但怕你不敢听。”

    林书琰:“?”

    穆昔揪住林书琰的袖子,“算了,走吧。”

    “现在?人这么多……穆昔,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穆昔臭着脸问:“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心情不好?我好得很。”

    林书琰:“……”

    他茫然地跟着穆昔走出办公室。

    穆昔的表情越来越凶。

    回来都不知道说一声,她好歹得知道今晚要去谁家住吧!她住到应家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爷爷的健康!她可是完全的付出!

    虽然她得到了两套房子无数存款……但也是付出!

    林书琰可怜兮兮道:“你到底为什么不高兴?”

    “我再说一遍,我很开心!”

    “是,你很开心,但你……”林书琰小心翼翼举起胳膊,“能不要再掐我了吗?”

    穆昔:“……”

    二人还没来得及走,谢涟追出来喊道:“应队说韦泊的案子辛苦我们了,请大家吃饭,你们要不要一起去?这案子你们毕竟也出力了。”

    穆昔凶巴巴问:“只是出力?难道不是我们才能找到凶手?”

    谢涟问林书琰,“她吃炸药了?”

    林书琰说:“吃了一吨。”

    谢涟立刻与穆昔保持距离,“不吃白不吃,一起去呗。”

    “不去!”穆昔说,“又没人来请我们!”

    谢涟:“?”

    他茫然地伸出手,这是人手啊……

    第66章

    林书琰小心翼翼地确认,“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穆昔再次顶着拧巴的眉头拧巴的脸说:“我真的没生气。”

    以前的林书琰会相信穆昔的话,但现在的他已经脱胎换骨。

    穆昔不会无缘无故生气,刑侦队的人也不会招惹她,无论怎么想,都是他把穆昔惹生气了!

    林书琰从早上出门开始反思。

    或许是今天早晨他喝水的姿势不对,吵到穆昔了?

    还是他中午吃了一整个鸡腿,没分给穆昔?穆昔当时已经吃了两个鸡腿,他以为她不需要了。

    但仔细想想,穆昔的饭量……可能还是需要的。

    穆昔自以为心平气和地解释完便继续往外走,林书琰还傻站着内疚。他和周谨、付叶生约定好要保护唯一的女队员,但每次出事都是穆昔现冲,他已经很内疚了,他竟然还会惹穆昔生气!

    一分钟后,应时安与陆杰几人走出来。

    命案发生在隔壁市,陆杰是负责人,嫌疑犯已经被捕,但牵扯到一桩旧案,陆杰带着几个刑警过来请黄岩分局的刑警帮忙。

    案子还是陆杰的,余水市这边只是帮着抓人。

    既然要帮忙,就得让她见见其他人,方便开展工作。

    应时安刚好看到穆昔“刚毅”的背影,和心怀愧疚的林书琰,“她走了?”

    林书琰不安道:“我好像惹她生气了。”

    应时安的眉头微妙地挑起来,“你做了什么?”

    “我也不清楚,”林书琰苦恼地叹气,“可能是哪方面做的不好。”

    谢涟说:“难怪她看着就不高兴,原来是你招惹她了。你俩怎么跟小情侣吵架似的,穆昔的老公不会就是你吧?”

    应时安的眉头挑了又挑。

    他眉眼间情绪变化的一瞬间,林书琰便感知到。

    林书琰惶恐地发现,他好像连应时安也得罪了。

    人生长路漫漫,总要历经风雨才能迎接彩虹,看到光明的未来。

    林书琰认为已经没有人生。

    应时安向穆昔走去,林书琰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

    穆昔在拐角处等林书琰,她想到林书琰的话,好奇地捏住自己的脸,调整表情。

    林书琰说她在生气,怪了,她都不觉得自己是在生气。

    生气是要有诱因有情绪的,好端端的,她为何生气?

    应时安和林书琰走过来时,便看到穆昔将自己的脸揉了个遍。

    林书琰、应时安:“……”

    尊重、理解,但不想学。

    应时安斟酌片刻,问:“心情不好?”

    穆昔把五官捏成笑脸,“没有呀,刚破了案抓到凶手,李大爷和王阿姨没吵架,张嫂没去勾搭邻居,赵哥好几天没嫖,最近都是好事。”

    林书琰:“……”

    看起来气得不轻。

    应时安低声问林书琰,“你做了什么?”

    林书琰苦大仇深地蹙着眉,又摇头又点头。

    见状,应时安想,小情侣吵架,总是会有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就像林书琰和穆昔。

    他一直都知道为了应老爷子的健康让穆昔与他结婚是委屈了穆昔,也知道穆昔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如果穆昔真的有喜欢的人,他应该支持。

    应时安斜睨林书琰,“改天再找你算账。”

    林书琰想哭却哭不出来。

    应时安对穆昔说道:“男女想法差异大,你多理解。”

    穆昔仍然在笑,语气却是生硬冰冷的,“男人的想法让人难以理解。”

    应时安说:“有气就出,不要客气。”

    穆昔惊讶,“你倒是直接。”

    朝应时安撒气,她也得有这个胆子。

    就算不提应时安的职业,那他也是她的金主,好几套房子等着她呢。

    应时安余光看向林书琰,“我相信一定是他做错了。”

    穆昔打量应时安:“确实是。”

    “要有发泄渠道,心情才会好。”

    “呵,你放心,等我逮到机会,一定报复。”

    穆昔看着应时安。

    应时安看向林书琰。

    林书琰:“……”

    他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不,是见不到今晚的月亮了。

    *

    应时安说是请大家吃饭,碍于身份,他们不好太招摇,就真的只是找个小饭馆吃饭,吃饭的时候还得谈论工作。

    隔壁市发生的杀人案轰动一时,凶手在短短半日内屠杀五人,随后消失在大众视野中,此案惊动省里,若不是通信较慢,恐怕会在全国范围内引起轰动。

    陆杰最先发言,“多亏了时安,如果不是他,我们不可能这么快找到凶手。时安只去了现场,就将凶手的特征说得八九不离十,在时安的帮助下,我们才能顺利破案,时安,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穆昔想到安良军的嘱咐,趁机问道:“陆队长,凶手是随机杀人吗?”

    陆杰看向穆昔,“你是新来的刑警?以前没见过。”

    谢涟抢着说道:“她是派出所的,不是刑警。”

    “这……”陆杰看向应时安。

    人在无措时,总会向最熟悉的人求助,穆昔的笑容再次变化。

    刚才还是真心实意笑着,现在就有些恐怖了。

    恰好林书琰替穆昔倒茶水,迎面撞上她的“笑脸”。

    林书琰:“……”

    穆昔应该是不喜欢喝茶??

    应时安介绍道:“这位是穆昔,刚刚帮我们解决了一起杀人案,特意请她过来道谢。”

    穆昔挺起腰板。

    陆杰笑道:“原来如此,其实前线的女刑警很少,如果感兴趣,可以调来刑侦队,时安不轻易夸人,你一定很优秀。”

    穆昔笑眯眯地看向应时安,态度坚决,“我心里只有派出所。”

    她还要代表派出所去比赛呢,第一个要打倒的人就是应时安!

    得知穆昔的身份,见她对刑事案件感兴趣,陆杰便挑了些细节说:凶手不是随机杀人,他一共杀害五人,都是在娱乐场所工作的女性,他对这类女性十分憎恶,杀人是预谋已久,提前一个月便开始准备杀人计划和工具。”

    穆昔问:“受害人的年龄范围是?”

    “十六岁到二十岁之间,年纪都不大。”

    安良军的女儿遇害时年纪也不大,但她是在招待所被害,是正经学生,不是从事特殊行业的人。

    应时安说:“陆杰这次过来,是在审讯凶手时发现他的父亲很有可能也是一名杀人犯,他的父亲一直在余水市活动,下落不明,所以要过来找人。”

    陆杰惊讶道:“你现在的话似乎比以前多了,以前不会解释这些。”

    应时安看向穆昔。

    前一秒还对陆杰笑脸相迎的穆昔一看到应时安,笑容便收了回去,甚至刻意板起脸。

    应时安:“?”

    穆昔主动给陆杰倒茶水,“陆队长,如果您这边有什么线索,譬如抓到凶手,知道凶手曾经杀过什么人,能不能和我师父说一声?他女儿被卷进凶杀案,至今还没抓到犯人。”

    “女儿卷入凶杀案……你师父是安良军?”陆杰同情道,“安哥的性格我是知道的,很不好相处,你辛苦了。”

    穆昔:“?”

    她今早还从“师口抢糖”,成功拦截即将被消灭的两块咖啡奶糖,没觉得安良军不好相处啊。

    谈完工作,就进入干饭环节。

    饭馆是方桌,应时安与陆杰坐在一起,林书琰与穆昔坐在一起。

    应时安与陆杰要讨轮案子,二人很少动筷子,一直在聊天。

    他们认识的时间久,彼此都很了解,除了案子,也会说些上学时、工作时的趣事。其他人都兴致勃勃地听他们说话,只有穆昔在埋头苦干。

    她的耳朵偶尔会竖一下,然后朝应时安露出鄙夷的目光,在他看过来前又迅速低头。

    穆昔吃得欢,但林书琰一直没动筷子,心事重重。

    穆昔实在看不过去,用新筷子给林书琰抢了个烧鸡腿,“你怎么不吃?”

    林书琰神色格外复杂,“你不生气了?”

    “生气?生什么气?”

    “真不气了?”

    “我……”

    谢涟丢给穆昔一瓶啤酒,“你俩能不能别像小情侣一样腻歪?”

    应时安抬眸看去。

    其他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

    穆昔和林书琰要休两天不用上班,可以喝酒,她找到瓶起子。

    穆昔以前去过酒局,她不喜欢酒桌文化,连带着不喜欢喝酒,但今天有点儿想喝。

    应时安俯身想拿酒杯,被穆昔挡住,应时安道:“天晚了,不安全。”

    穆昔没有理应时安,反倒对谢涟说道:“别乱说话,你不知道我已婚?”

    陆杰看向被晾着的应时安,他们二人的关系,十分微妙。

    陆杰故意笑着问道:“你还这么小,已经结婚了?你老公很有福气。”

    “他能娶到我,确实是三生有幸。”

    谢涟痛苦地捂住耳朵,“又要吹牛了。”

    穆昔坦然自若。

    陆杰问:“他是什么样的人,是你的同学?”

    “才不是,他年纪可大了,有点儿老。”

    应时安:“……”

    谢涟奇怪道:“他年纪大,你还结婚?哦,你说过是为了家里老人的身体?”

    “不是,”穆昔斩钉截铁道,“是为了钱,他有钱。”

    应时安:“……”

    陆杰费解道:“一个有钱的……老人?”

    穆昔说:“人生的梦想嘛,嫁给一个年纪大了,等对方没了卷走遗产跑路。”

    应时安:“……”

    陆杰瞠目结舌,“可结婚是要和相爱的人在一起。”

    “老头有钱。”

    “如果没有感情,生活难以继续。”

    “老头有钱。”

    “结婚是相互扶持。”

    “钱可以扶持。”

    “……”

    陆杰沉默片刻,问:“你老公还有同样有钱的朋友吗?”

    第67章

    应时安在穆昔短短几句话内变成招人喜欢的、快去世的、家缠万贯的老头。

    穆昔甚至还与陆杰讨论起婚姻的真谛,并成功把陆杰带偏,二人正在讨论结婚的本质是什么。

    话题高度上升太快,一桌子男同志茫然地听着,越听越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想去天台看风景。

    穆昔也不敢真的满口胡话,她担心真把人家带沟里,最后苦口婆心地劝道:“如果真的遇到思想上能够一致的,当然还是要选他。”

    陆杰坚定道:“还是有钱比较好。”

    穆昔:“……”

    眼瞅着自己要造孽,穆昔想把爱情描绘得更好一些,陆杰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有能聊得来、人品又好的另一办,我当然也不会放弃,可惜我遇到的男人都一般。”

    一桌子“一般”的男人集体沉默,又集体端起茶杯,汗流浃背。

    “不过应队长还不错,”陆杰低声笑道,“我们以前合作得相当愉快。”

    应时安作为东道主,起身去加餐。

    回来时,他见穆昔合陆杰讨论得格外认真。

    穆昔的笑容又开始有变化,“应队长的确不错。”

    “这是你的真实想法?”陆杰道,“你好像不太高兴。”

    穆昔不动为何每个人都要说她不高兴,她的心态明明没有任何变化。

    “应队长蛮聪明的,家里条件也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穆昔认真想了一会儿,郑重道,“唯一的缺点是身体还不错,应该还能活很久。”

    陆杰怔了一下,说:“继承遗产的速度比较慢?”

    应时安:“……”

    他走到穆昔面前,正要去拿她的酒杯,陆杰的手忽然搭到他小臂上,她虚扶着应时安,先看一眼穆昔,才说道:“我们刚刚说起你,你的条件很不错,可惜我追你,你不同意。”

    穆昔正往嘴里灌酒,闻言险些把啤酒撒了。

    她惊恐地看着二人,“我去找林书琰……”

    “穆昔,你年轻眼光好,帮我瞧瞧?”陆杰不动声色地挡住她的路,“你和应队共事过,你看他人怎么样?如果你觉得不错,我就继续努力去追,如果你看不行,我就换人。”

    应时安微微蹙眉,“陆……”

    “我们女人说话,男人不要插嘴。”

    应时安:“……”

    一个小时以前的陆杰,还不是这样的。

    穆昔越看应时安越不顺眼,就像刚认识他时,总觉得他在端着,想让他好看。

    但凭良心说,应时安的条件真的很不错。

    她所强调的钱的重要性,不过是建立在人不行的前提下。应时安不同,他尊重女性,能力突出,就连外貌都不逊色……家里还有钱。穆昔很难挑出他的不是。

    穆昔心里奇奇怪怪的,笑容又开始古怪。

    她听到一道声音,不许她说应时安的好话。

    穆昔足足沉默十几秒钟,才说:“应队长挺好的,抓住机会。”

    应时安的剑眉拧了起来。

    “我想也是,”陆杰朝穆昔眨了下眼睛,“时安,等爷爷的身体好转,你还会调回来吧?重新考虑考虑我?”

    穆昔努力装作不在意,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

    应时安的目光从穆昔移向陆杰,“我的答案不会改变。”

    不会改变?

    那就是曾经有过一段。

    穆昔为自己精湛的推理能力点赞,并在心中鄙夷应时安。

    没有原因,就是想鄙视鄙视。

    穆昔的脸色稍有缓和。

    这时,刚刚偷偷离开一直未露面的林书琰拎着几瓶汽水走进来,小心翼翼问道:“穆昔,你不爱喝茶,喝汽水行吗?”

    穆昔:“……”

    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穆昔与林书琰都是骑自行车来的饭馆,她喝了酒,应时安不许她骑自行车回去,“你们明天再来取自行车,我顺路把你们带回去。”

    陆杰笑容温柔,“你们住得很近?”

    “一条胡同里。”

    陆杰低声问:“旁边还有空房子吗?我也想去租一间。”

    穆昔的兔耳朵再次竖了起来。

    应时安拧着眉,漂亮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不理解。

    在他的记忆中,陆杰不是这种性格。

    她很成熟,做事稳重,从不冒进,言语间更不会开玩笑。

    今天这顿饭有毒。

    应时安没有喝酒,可以开车,穆昔跟着林书琰坐到最后一排。

    副驾驶没有人,应时安看起来像司机,林书琰坐立难安。

    应时安也的确一直在看二人,小情侣、吵架、喝茶……坐在一起似乎很正常。

    他揉了揉眉心,有点儿烦。

    十分钟后,应时安停好车,与穆昔和林书琰一起走进去。

    今天应时安临时回来,又有林书琰在,自然要让穆昔回自己家睡觉。

    这会儿穆昔才开始上头,步伐有点儿飘。

    应时安刚想扶着她,林书琰已经走到她身边,二人有说有笑往前走。应时安看了他们好一会儿,才收回手,在后面慢悠悠跟着。

    等走到穆昔家门前,林书琰想去帮她敲门。

    穆昔挥挥手,说:“我妈不会开门的,她不想让我回家。”

    林书琰错愕,“你家里情况……这么复杂?”

    田玉琴看起来不像是蛮不讲理的,穆昔平时和她相处时也很融洽,林书琰一度羡慕穆昔的家庭关系。没想到这只是表面现象,真实的田玉琴竟然不让女儿进家门?!

    难道是重男轻女?!

    没错,穆昔还有一个弟弟。

    一瞬间,林书琰的脑海中已经将穆昔二十多年来被轻视的经历补充完整,对她充满了同情,连目光都变得柔和。

    于是应时安便看到“含情脉脉”的林书琰,他面无表情地偏开头。

    这原本应是尴尬的局面,却在五秒钟后被穆昔成功“破解”。

    “众”目睽睽下,穆昔助跑起跳,轻松爬到围墙上。

    林书琰:“……”

    应时安:“……,她这是?”

    林书琰诚恳解释,“应队,这是她家,不是想偷东西。”

    所以这是……

    田玉琴不许她进家门,选择翻墙?好歹是人民警察,居然要翻墙回家?这种事,应时安无论如何也做不来。

    应时安还没宣完誓,便看到穆昔坐在围墙上向他招手,“我妈说有事要和你谈,你也来。”

    应时安:“……”

    林书琰:“??”

    他慌张地提醒道:“穆昔,别闹了。”

    “真有事,”穆昔声音带着醉意,“干嘛?不会爬不上来吧?”

    林书琰:“……”

    他紧张地看向应时安,“应队,你别生气,你……”

    林书琰还没说完,就看到应时安走到围墙下,“确定现在谈?”

    穆昔点头,“灯还亮着,她没睡。”

    应时安起跳,手扣住围墙顶端,双臂发力,爬了上去。

    林书琰:“……”

    世界……崩坏……了。

    他实在不忍心看到应队长被穆昔带得一起发疯,在叮嘱自己要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后,匆匆往家走。

    走到一半,林书琰听到穆家院子传来叫喊声,“小偷!小偷别跑!”

    林书琰:“……”

    自求多福吧。

    *

    穆昔是顶着黑眼圈来上班的。

    昨晚毕淑兰起夜,看到翻墙进入的应时安,八十多岁的老人家,抡起扫帚就冲了过去,硬是把应时安打趴下了。应时安完美的脸上多了好几条划痕,看起来走路也不利索。

    田玉琴差点儿没被穆昔气死,和她絮絮叨叨讲了一晚上道理,但凡穆昔有一点儿要睡觉的苗头,田玉琴就会薅她的耳朵。

    快三点钟,田玉琴才满意地放走穆昔,自己睡觉去了。

    今天早晨田玉琴还拒绝起床,表示昨天睡得太晚,要睡到中午再起床。

    气得穆昔抱着收音机就往田玉琴女士房间冲,但被穆子明同志拦在门外。

    穆昔连早餐都没来得及吃,一到派出所就趴下继续睡觉。

    林书琰余光看到穆昔,默默地用卷宗挡住自己的脸,他实在不忍心问昨晚发生了什么。

    周谨与付叶生还在愉快地聊天,“昨晚附近闹贼了,你听见没?”

    “没有,我睡觉死。”

    “闹了可大的动静,听说贼破相了,不过我太困了,没爬起来,应该是送到派出所了。”

    安良军道:“昨天严绍值班,今天过来的时候,没听他说抓到过贼。”

    “那就怪了,贼都被打破相了,难道还能让他跑了?”

    穆昔:“……”

    这觉她是睡不了了。

    穆昔咳了一声,“这是个误会,其实不是偷东西的贼。”

    周谨:“是淫贼?”

    穆昔:“……”

    “先别说贼不贼的,”安良军问穆昔,“我让你帮我问的事,问到了吗?”

    “应队昨天回来了,那边来了几名刑警,陆队长说了一些情况。”穆昔问,“师父,你关注案子,是和你女儿的事有关吗?”

    安良军说:“我看有尸体是在宾馆被发现的。”

    当年他女儿安悦和刘晓雅是在招待所遇害,安良军习惯关注与招待所、宾馆有关的案子。他到现在为止都想不明白,为何凶手要对两个孩子下手,图什么?

    图钱,孩子没钱,图色,她们又未被侵犯。

    想来想去,只能想到是与场景有关。

    穆昔将陆杰说过的情况告诉安良军。

    安良军失望道:“看来和悦悦没关系。”

    周谨安慰道:“凶手不是把他父亲供出来了吗?说不定还有希望。”

    凶手被捕后,曾说见到满身是血的父亲,并且强调不是鸡血或者猪血,是人血。陆杰再审,他却又不愿再说什么,反而称是陆杰听错了。

    虽然不敢肯定他的父亲是否真的犯事,但秉着命案必破的原则,陆杰还是带着几个刑警来余水市找人。

    “他叫袁修夷,五十岁才来余水市,听说一直在这边工作,应队还没查到有关袁修夷的线索。是凶手说父亲在余水市,陆队长来过来的。”

    安良军苦笑道:“嫌疑人被捕后,为了立功,经常攀咬别人,乱说的可能性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攀咬自己的父亲的。”

    “师父……”

    “刑事案件就交给他们,”安良军已经不像从前那般,提到女儿就精神萎靡,他很快打起精神,问道,“马文认罪了?”

    “认了,就是他杀的人,韦泊发现是有人想报复自己,确认去内衣店吵架的人是马文后,就去买匕首了。”

    “那两个女人怎么处理?”

    “肯定不能轻易放了,但也不会很严重,最多是包庇凶手。她们后来主动配合,又事出有因,法院会酌情考虑。”

    安良军说:“不错,挺好,我看你天天往刑侦队跑,以后去做刑警算了。”

    “那可不行,”穆昔紧张道,“我一天看不见李大爷、王大爷、张大爷、徐阿姨、赵阿姨我就难受,我心里只有派出所!”

    话音刚落,唐英武背着手走进来,“刚抓到一小偷,穆昔困了?出去精神精神,安良军,带着你徒弟出去放放风。”

    周谨兴致勃勃道:“难道是昨天的淫贼?”

    穆昔:“……”

    太可惜,要让他失望了。

    第68章

    小毛贼是昨夜闯入居民家中的。

    老楼很少安装防盗网,一楼的用户还会当心些,二楼往上总会掉以轻心。

    被小偷找到时机闯进去的是卢家。

    这户人家是一家三口在住,这两天卢雨的父母去看望住在乡下的亲戚,卢雨二十冒头,还要工作,便独自留在家中。毛贼踩了两天的点,发现卢雨没有关窗户的习惯,而且看起来家境不错,昨夜便从窗户爬了进去。

    穆昔跟着安良军来到居民楼里,单元门口已经围了不少大爷大妈,都是来看热闹的。

    居委会的人见穿警服的来了,过来说明情况,“小雨有本事,把人抓住了,你们把他带走就行。”

    安良军问:“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才报警?”

    “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小雨吓到了,现在还没缓过来。”

    穆昔听得奇怪,“她不是抓住了小偷吗?”

    “嘿,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穆昔随安良军往楼上走,围观人群目送他们上楼。

    每次出警都是这般盛况,穆昔已经习惯。

    入室盗窃的性质比偷窃恶劣,但很难抓住人,一般被偷窃的人家都是在第二天才发现有人进来过,小偷早已逃之夭夭。穆昔之前处理过几起入室盗窃案,最后只能做个笔录,叮嘱他们锁好门窗。

    像卢雨家这种当场被抓住的很少见。

    穆昔在门口停了几秒钟,果然看到墙上被小偷做了标记,她要带卢雨出来看看,才能抹去。

    安良军先走进客厅。

    卢雨不过二十出头,她的舅舅、舅妈闻讯赶来,正坐在两边安慰她。

    安良军问:“小偷人在哪?”

    卢雨哭哭啼啼时不忘抬起手,指向洗手间。

    洗手间是一个小木门,狭窄不说,高度还不够,门虚掩着,安良军打开门后要哈腰才能走进去。

    里面是蹲便,有抽水马桶还有洗手池,水泥地面,湿漉漉的,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丢在卫生间里,嘴被缠了二十几圈胶带,泪眼汪汪地看着安良军。

    看到穿警服的,宛如看到救星。

    安良军:“??”

    穆昔问卢雨,“这是……”

    “我怕他伤害我,把他绑起来了,”卢雨甚至都不敢看男人,“你们快把他带走关起来吧。”

    穆昔再次看向男人。

    额头上有伤,血迹已经凝固,刘海上还沾着血迹,现在去洗个头,估计一头血水。

    安良军拿出手铐,“先把他松开。”

    穆昔找到剪刀去剪胶带。

    黄胶带缠绕的圈数太多,男人的头发也被胶带缠进去,穆昔每次往下扯,男人都要叫唤一声。

    安良军狠狠瞪着他,“现在知道疼了?晚上跑人家里来的时候怎么没想过?”

    他走过接替穆昔的工作,“太慢了,节约时间。”

    接下来的两分钟,是在男人撕心裂肺地哀嚎中度过的。

    等男人身上的胶带、绳子全都被解下,安良军铐上手铐,男人反倒安心了。

    他深情地抚摸着冰冷的手铐,念道:“有它我才能有安全感。”

    穆昔:“……”

    抓到变态一名。

    男人叫赵亮,职业小偷,有一同伴,多年来二人一直合伙盗窃,去年同伙被捉住,倒是仗义,没把他供出来,他在外继续行窃。二人是流窜作案,待在同一地点不会超过七天,七天不得手,立刻转移。

    卢雨是年轻人,不如老一辈节约,赵亮见她总是买好的穿好的,便盯上卢雨家。

    安良军把赵亮拎出去,“说说情况。”

    赵亮目光躲闪。

    卢雨说:“就是他,他昨天想杀我。”

    穆昔:“杀?!”

    卢雨躲在舅妈身后,“他偷偷摸摸潜入我房间,对我动手,我感觉到了,醒过来的时候他还拿着一根棍子对着我,我一着急,就用放在床头柜上的陶瓷罐子砸了他,他额头上的伤是我打的,他晕了,我就将他捆起来,所在厕所。”

    “然后去报警?”

    卢雨红着脸摇头,“我昨天一直在给我哥哥姐姐打电话,他们都没接,今天早上我舅妈才接电话,他们过来之后报的警。”

    赵亮低着头,目光躲躲闪闪,“她把我关了一晚上,怎么算?”

    穆昔:“……”

    “你去偷东西,反被制伏,然后被关在厕所一整晚?你家里进人,没有立刻报警,反而和他共处一室一整夜?”

    卢雨可怜巴巴道:“我就坐在沙发上,他一出来我就能看见,出来我就跑。”

    赵亮哀嚎:“你都把我捆成那样了,我怎么出来?!我从来都没觉得手铐这么轻松过!”

    穆昔:“……”

    安良军说:“你刚刚说他潜入你房间,拿着棍子站在床边?如果他对你下手,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他就是想杀我,”卢雨鉴定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正要对我动手。”

    入室盗窃虽然比行窃严重,但与杀人案没法比。

    一旦变成杀人案,案件的性质将完全改变。

    安良军严肃道:“赵亮,为什么杀人?”

    “冤枉!真的冤枉!!我没想杀人!”

    “我对看见你对我动手了!”

    舅妈也骂道:“我们家孩子招你惹你了,你竟然想下毒手!”

    几个人的嗓门一个比一个高,在阴暗卫生间里蜷缩了一晚的赵亮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他越说越急,越急越说不出话,最后竟抱着安良军嚎啕大哭,“哥,你能理解我吗?哥!”

    门口挤满看热闹的邻居。

    “怎么了这是?”

    “小偷抱着警察哭上了。”

    “什么?!小偷和警察好了?!”

    “我的天,这个小偷和那个老警察是一对!年龄性别都不配!”

    “啥,他们已经结婚了?!”

    “……”

    穆昔走到门前驱赶道:“小偷是小偷,警察是警察,散了散了,再晚来一会儿,孩子都被你们整出来了。”

    挤在楼道里的十几个人哄堂大笑。

    有人扯着嗓子喊道:“俩男的,没孩子!”

    笑声更浓。

    穆昔用力关上门。

    安良军问:“外面再吵什么?”

    穆昔面不改色道:“他们在夸赞师父高超的办案水平,现在都在夸你。”

    舅妈跟着说:“是啊警官,你得把他拉进去砍头,不然他出来报复我外甥女怎么办?”

    安良军把赵亮甩开,“行了你,大老爷们哭什么哭,你说说,为什么要杀人家?”

    “我没有杀人,我,我,我是……”赵亮的脖子到耳朵都憋得红彤彤的。

    所有人都看着他。

    卢雨一家人的目光充满警惕与仇恨。

    穆昔与安良军则格外小心,如果真的是杀人未遂,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赵亮看看安良军,又看看卢雨,目光纯良无害。

    安良军严肃道:“为了自己的将来考虑,你要如实说。”

    “我……”赵亮说,“我怕她醒来,想把她打晕。”

    “然后呢?”

    “然后……不小把她打醒了。”

    打醒了……

    打醒……

    卢雨:“……”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好像是有点痛。”

    舅妈连忙检查,“就只是打了一下?他一个大男人,真打你一下,你能吃得消?我看他就是想杀人。”

    “真没有,”赵亮顾不得丢面子,急切地解释道,“我真是想把她打晕,我哪知道一打就醒过来了?你问问她,她打我的时候我躲了吗?我当时都被她吓晕了!”

    卢雨:“……,没躲。”

    一个入室盗窃的贼,为了不被主人发现,主动把主人打醒。

    穆昔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以免笑出声。

    赵亮:“!!你们都嘲笑我!”

    穆昔严肃脸:“没有,绝对没有。”

    赵亮:“别掐大腿,我看见了!!”

    穆昔松手,“真没掐,你看,没掐。”

    安良军看向穆昔,“你不掐自己可以,但能别掐我吗?”

    穆昔:“……”

    放错地方了。

    赵亮被带回派出所。

    他们二人的偷窃小团伙,赵亮不是主导人,他平时都听朋友的话,朋友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朋友被捕后,他只能独立生存,已经好些日子没开张。

    好不容易找到一户没有锁窗户的人家,想好好偷点儿东西出来,却还捧到这种事。

    赵亮委屈极了。

    武侠剧里的人都是一个手刀就把对方打晕,他用棍子都不行?!

    赵亮一到派出所,就开始念叨起自己上有老下有小来,“一家子等着我去养,我真的不能进去,我要是他们了,他们都得饿死。警官,我这是被逼无奈,没办法呀!但凡有点儿主意,谁愿意去偷东西?我爸妈死了,是我奶奶把我带大的,她老人家病了,我能不想办法给她治病?”

    旁听的周谨十分动容。

    穆昔面无表情道:“你是孤儿,哪来的奶奶。”

    赵亮:“……这你们都知道?”

    周谨紧急撤回一滴眼泪。

    赵亮又说:“我真是无心之举,一时鬼迷心窍,以后不会再犯了,你们就放我走吧。”

    安良军说:“你同伙已经供了,他参与的案子,你都有参与。”

    赵亮:“……找错兄弟了。”

    “别贫嘴,”安良军说,“我们的规矩你懂,该说什么就赶紧说,说出有价值的线索,才能争取宽大处理,你就不想早点儿出去?”

    赵亮苦恼道:“他妈的,我要是先进来的多好啊,就能把他供出来立功了。”

    他指的是他的同伙。

    周谨:“……”

    有的时候思维不能局限,转换转换思路挺好的。

    穆昔道:“老实配合,也能争取减刑。”

    “配合配合,我都配合,让我想想,我好好想想,最近有没有人犯事……我们村的赵老头和张寡妇搞一起了,算线索吗?”

    安良军:“……”

    穆昔说:“算赵老头他老伴的线索。”

    “他老伴早死了,哪有老伴!”

    安良军:“……,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赵亮忙端正坐好,“我这不是想不出来吗?你们也不能逼着我想……哦对了,昨晚我住在蓝天招待所,特别特别臭,里面说不定有死人,你们去找一找,找到了算我的功劳行不行?”

    赵亮看起来像是狗急跳墙随口胡扯。

    周谨听得很无语,“你能不能说点儿正经的,交代交代已经都偷过哪里。”

    赵亮讪笑。

    这他能交代?越交代越严重。

    周谨正要说上几句,却见安良军粗眉紧皱,脸上乌云密布,神色阴暗。

    安良军的长相,即便是微笑,也是带着几分可怕的,更别说现在。

    周谨向穆昔求救。

    穆昔也布置安良军为何如此,但她知道安良军是直性子,不会拐弯抹角,她直接问道:“师父,有什么不妥?蓝天招待所?”

    安良军把手中的记录本推给她。

    这些年无论安良军更换过多少个笔记本,笔记本的第一页,他记录的都是相同的内容。

    年月日、安悦、刘晓雅、蓝天招待所。

    “这是悦悦出事的地方?”

    安良军心烦意乱地盖上笔盖,“恩。”

    “去看看吧,”穆昔说,“和唐所说一声,一起去。”

    安良军正有此意。

    周谨忙说:“我和你们一起去,杭所非得让我写文章,我写不出来,躲一躲。”

    三人起身收拾东西。

    赵亮:“……”

    没人管他了?

    “哎?不审我了?我是小偷,我偷东西了哦,你们不审了?”

    穆昔随口说道:“审了也不配合,直接判吧。”

    赵亮:“……”

    审讯室内安静了两秒钟,两秒钟后,赵亮爆发出痛彻心扉地哭喊声,“我招!我都招!!”

    安良军把赵亮移交给邹念文、林书琰师徒俩。

    林书琰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离开,心也跟着飞了。

    邹念文翻开记录本,漫不经心地问道:“想去刑侦队?和局里说一声,打个申请,剩下的事不用管。”

    林书琰同样将笔记本摊开,拧开笔帽,“我爸妈不同意。”

    “不是已经搬出来住了?”

    林书琰低声说:“他们不同意,我再申请也没用。”

    “这种事你不用考虑,”邹念文说,“他们能把我怎么样?有本事就辞了我,我好早点儿在家享清福。”

    邹念文虽是林书琰的师父,但二人的交流并不多。

    他们都是话少的人,邹念文看似随和,内核却很强大,除了案子,林书琰很少与她沟通。

    他的父母不支持他做的,邹念文却愿意帮他。

    林书琰道:“我以前的确想去刑侦队,但我现在想留在这里。工作都是一样的,不论是什么工作,我都会做好,而且我在这里有朋友,不想走。”

    邹念文脑中闪过周谨、付叶生合穆昔的大脸。

    “一起早退,一起打瞌睡,一起吃喝玩乐,确实关系不错。”

    林书琰:“……”

    *

    赵亮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真有三个警察要去查蓝天招待所。

    他连房间号都记不清了,还要穆昔去前台找工作人员查。

    现在住招待所要登记,但可以不用身份证,旅客随便报个名字,招待所也不会管。

    赵亮就是个傻子,报的是本名,他住在508号房间。

    穆昔和周谨讨论房间藏尸的可能性,堪比世界末日。

    他们之所以过来,不过是因安良军的执念。

    如果真能让安良军解开心结,派出所所有人,什么都愿意做。

    杭立群是最看重纪律的,方才听到缘由时都没有阻止。

    穆昔看向安良军。

    没有人比安良军更熟悉蓝天招待所。

    蓝天招待所不在余水市内,它位于隶属余水市的平舆县,与余水市有两个小时的车程。

    平舆县大面积种植牡丹,每到牡丹花盛开的季节,人流量都比往常多。

    安悦遇害时刚刚参加过高考,高考结束,她与朋友刘晓雅一起来平舆县看牡丹。安良军是警察,深知当时的治安不算好,如果不是刘长军夫妇说会跟着一起来,他肯定不会同意女儿外出。

    即便要出门,也要父母跟着才行。

    蓝天招待所已经建了很多年,命案发生后轰动一时,招待所仍然能留下,可见实力不一般。

    命案发生的第一年,安良军每两天就会来一趟招待所,他希望凶手能回到案发现场。

    命案发生的第二年,他仍然保持每周来蓝天招待所的频率,直到现在。

    以前的安良军不知何为锥心刺骨,直到他看见女儿的尸体出现在解剖台上。

    他经常看到的解剖台,上面会出现不同性别、不同年龄的尸体,他甚至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躺在上面,唯独没想过女儿会在。

    蓝天招待所是一幢老楼,楼体刷了浅蓝色的漆,历经风吹雨打,墙皮斑斓,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楼体是木制的,扶手摇晃得厉害,修了坏、坏了修,老板舍不得换新的。

    每一个房间都很破旧,里面会有一个低瓦数灯泡,有单人间合双人间,床只有一米宽,铺的是白色的床单,但用过的次数太多,早已变成灰白色。

    命案发生那年,招待所就已经是这幅鬼样子,他忙于工作,不知道刘长军会带安悦住这样的地方。

    当时的他对刘长军心存感激,他工作繁忙不能带女儿出去转转,是因为刘长军,安悦才能来看牡丹。

    招待所的老板曾霖同样了解安良军。

    当年的命案让招待所的生意一落千丈,几乎把曾霖的老本都赔光了。

    后来他找了些关系,招待所才能生存下来,招待所的名字从蔚蓝招待所改为蓝天招待所。

    当地人依然记得招待所的过去,但附近只有这么一家招待所规模还算可以,只能将就着住。至于外来人,别人家死了女儿而已,过一段时间就没人提了。

    曾霖见过各种各样不同的客人,安良军不是他的客人,却是他见过次数最多的人。

    曾霖掏出刚买的中华,递给安良军一根,又扔给他一个打火机。

    安良军接了烟,点火,然后跟在穆昔身后上楼。

    在招待所帮忙收拾卫生的云姨忍不住唠叨道:“他每周都过来,一过来你就递烟,你都给他惯坏了,他是警察,总来咱招待所,对咱影响不好。”

    曾霖苦笑。

    他还不知道影响不好?最开始他也是对安良军表示抗议,但实在拗不过一个老父亲想念女儿的心。

    云姨心疼道:“还是中华,贵死了!”

    曾霖跟着骂道:“给他的烟都能攒好几盒了,混球!”

    *

    508室是走廊最尽头的房间。

    招待所的楼面积不大,一层楼只有八个房间,508室是双人间。

    穆昔想开门,下意识找出发卡想撬锁,被周谨扔到后面,“咱是光明正大进来的,你怎么总是偷偷摸摸的?咱是警察,人民警察!”

    穆昔很心虚,是啊,她怎么总是偷偷摸摸的?

    这一定是……一定是应时安的错!

    没错,当她找不到接口时,把锅甩给应时安就够了!

    周谨打开房门走进去。

    一进门就能闻到很大的霉味,房间虽然收拾过,但窗帘没有拉开,安良军打开点灯,灯泡在两张床中间,灯光昏暗,依然看不清什么。

    穆昔站在门口嗅了嗅,语气忽然不敢肯定了。

    “好像真的有味道。”

    安良军说:“你对气味敏感,难道真是死尸的味道?”

    穆昔吸了口气,没做声。

    理智告诉她,赵亮随口说的一句话竟是现实,这实在太匪夷所思。

    周谨刚打开窗帘,见穆昔表情严肃,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别逗了,房间就这么大点儿,哪有尸体?”

    他小心翼翼走向橱柜。

    虽然嘴里说着不相信,但打开橱柜门时,还是做好防御姿态,虽是准备往后跳。

    衣柜里只有两个已经断了的晾衣架,没藏人。

    周谨松口气,“你看,没人。”

    “你没闻到味道?”

    “没有。”

    安良军说:“我这几天感冒了,什么都闻不到。”

    周谨说:“那就只有穆昔闻到了,她是狗鼻子。”

    穆昔走进508.

    客人离开后,云姨会来打扫房间,整个招待所的房间都是她和曾霖打扫的,曾霖舍不得请人。这种招待所当然不会一客人一换床单被罩,大多数时间他们只会将被子重新叠好,然后扫扫地拖拖地。

    穆昔捂着鼻子走到两张床中间。

    周谨背后轻轻刮过凉飕飕的风,“床有问题?”

    穆昔指了指靠墙放的床。

    周谨往窗帘后面躲,“不会吧,你别吓我,我心脏不好,真不好,经不起吓!!”

    *

    赵亮迫不得已交代了自己从前的罪行。

    同伴入狱后,他偷东西成功的概率大大降低,日子一直不好过,能交代的不多。

    林书琰认真记好。

    邹念文道:“合着你这段时间根本没偷到什么?”

    “那怎么可能?我的技术很好!”赵亮说,“我主要是心地善良,怕伤害他们!你说谁家没个难事,我把钱都偷走了,他们想不开怎么办?跳楼怎么办?我是为他们考虑!”

    林书琰:“……”

    “心地善良的赵先生,”邹念文说,“我看你的经历不用交代了,再交代交代你们合作时的经历吧。”

    赵亮心虚道:“他都被抓了,还说什么?”

    邹念文冷笑,“你们两个人一起行动,成功率比较高。”

    “……他都沾了我的光。”

    林书琰:“……”

    一生要强的小偷。

    然而赵亮终究抵不过邹念文死亡般冰冷的目光。

    “知道了知道了,我说实话,”赵亮郁闷道,“我的技术是不太行,都是他教的,他这老家伙厉害,祖传的手艺,不传承下去都可惜了。”

    邹念文:“?,你要把偷东西的手艺传下去?”

    赵亮:“这不也是什么文化遗产?我们也是为了光宗耀祖嘛。”

    邹念文:“……”

    “说你俩的事。”

    “我俩,我合朱大哥没啥事,他该交代的应该都交代了啊,不就是偷点儿东西吗,我们都是找有钱人偷,穷人我们都不碰,我们这叫劫富济贫。”

    “穷人家你也偷不出来什么。”

    “……”

    邹念文提醒道:“你如果想立功,想表现,就把该说的都说了,如有隐瞒,你知道后果。你现在都把三个人支到平舆县了,你还想怎么样?”

    赵亮更心虚了。

    他只是随口说一句,想蒙混过关,谁知道那三个警察真的会信?

    什么臭味什么尸体,臭味是真有,但肯定是没打扫干净,有吃的坏了,如果真有尸体,难不成他还是与尸体共度一晚的?!

    赵亮正要开口,审讯室的门被推开,穆昔走得急,没来得及敲门。

    天气愈来愈冷,穆昔却是满头大汗,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文姐,有情况,我得先问他几句。”

    邹念文给穆昔让开地方。

    穆昔皱着眉问道:“你昨天和谁一起去的蓝天招待所?”

    赵亮懵了。

    一个蓝天招待所而已,这帮警察有必要这么认真?

    “我自己啊。”

    “自己住双人间?”

    “单人间没有了,老板让我去的双人间,我还和老板说了,不加钱可以,加钱坚决不住。”

    穆昔说:“除了臭味,就没发现其他情况?”

    赵亮:“……,为什么这么问?同志,别开玩笑了,我承认我是瞎说的,能别找我麻烦吗?”

    穆昔微笑,“恭喜你,还真叫你说准了。”

    赵亮:“??”

    “床下的确发现一具尸体,你昨晚在哪张床上睡的觉?”

    “靠、靠靠墙的。”

    穆昔朝他竖起大拇指,“恭喜恭喜,中彩票了!”

    *

    在靠墙的床下,藏着一具男尸。

    男人身穿皮夹克,四十岁左右,系被人用匕首杀害。

    致命伤在胸口,看匕首的刺入点,应该是碰到心脏了,死者当场身亡。

    死者的死亡时间超过五天,床板被挪开时,苍蝇、蛆虫爬满床底,角落还有蛆虫的尸体,尸肉已经腐烂。

    由于床垫厚重,隔绝一部分气味,才没被人发现。

    但尸体腐烂的味道毕竟与其他气味不同,如果云姨与曾霖用心打扫,不可能发现不了,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家招待所在卫生方面严重不过关。

    发现尸体后,最崩溃的是周谨,在公共厕所吐了一个小时。

    第二崩溃的是曾霖。

    “我好心给你烟抽,你真又给我发现一具尸体??!”

    这下好了,蓝天招待所以后改成招尸所就行,这才几年,居然又发生命案。

    第三崩溃的是赵亮。

    “你说尸体在哪?尸!体!在!哪!哪?!”(破音版)

    安良军联系了黄岩分局。

    县里也有刑警,但这种情况,一般都会请市刑侦队去帮忙,安良军便先通知那边,毕竟他和分局的人更熟悉。

    在刑警赶到以前,安良军几人要维护现场秩序,阻止其他人进入现场,还要做简单的调查,等刑侦队赶到,可以直接汇报情况。

    穆昔被派回去将赵亮带到现场,穆昔回来时,县里的刑警和应时安几人都到了。

    仍然是冉兴平先痕检人员进入现场,侦查员去走访群众。

    穆昔看到应时安,挑了下眉,然后把赵亮拎过去,“他就是和尸体睡了一夜的人。”

    赵亮:“……别说了。”

    穆昔说:“背对背睡了一夜。”

    赵亮:“……”

    “背对背拥抱。”

    “!!”

    “感情更好。”

    “啊!啊!!”

    穆昔说:“哦,疯了,不过没事,该问的我都问过了。”

    赵亮:“……”

    他连最后一点儿利用价值都没有了吗?

    应时安看向赵亮,“为什么来平舆县。”

    “路过,真的只是路过,本来是去见一个朋友,去了才知道他人跑到余水了,我就想着先休息休息,结果半夜被臭醒了。当时大概是两点吧,正好有车在招待所下面,要回余水,我就跟着回来了。然后想到有一户人家盯了两天还没偷,我就想去碰碰运气。”

    谢涟问:“然后被抓住了?”

    “运气不好呀!”赵亮悲伤道,“我想把户主打晕,方便偷呗,没想到运气太差,竟然把她打醒了!”

    应时安:“……”

    其他刑警们:“……”

    他们听到了什么虎狼之词?

    谢涟说:“那你运气还真差,以后出来多去拜拜佛上上香。”

    赵亮:“知音!!我就知道我只是差点运气!!”

    刑警们:“……”

    穆昔低声对周谨说:“有的时候我真的不好意思欺负他。”

    周谨也说:“你就嘴上说说,行动上从没含糊过。”

    穆昔:“……”

    “我也发现一点儿问题,”周谨声音更低,“你看应队,他脸上有伤。”

    穆昔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昨天你家是不是进淫贼了?他还被奶奶伤到了,对吗?”

    “……这事不能乱说。”

    周谨坚定道:“我知道,我都懂,这一定是……”

    穆昔紧张地看着周谨。

    周谨说:“应队一定是翻别人家的围墙了,昨晚做坏事的人脸上都有伤!”

    穆昔:“……,有的时候我真的不好意思欺负你和谢涟。”

    应时安把谢涟撵走,单独和赵亮谈了一会儿。

    赵亮是昨天临时来的平舆县,以前从未来过,他杀人的可能性不高。

    接下来应时安要与曾霖和云姨谈话。

    云姨看到尸体后受了刺激,在刑警的监视下,曾霖陪她在房间休息了好一会儿。

    应时安来到招待所一楼的沙发前,先把曾霖叫过去。

    曾霖拿出烟往应时安手里递,应时安还没来得及拒绝,安良军顺手接过来。

    穆昔本想提醒师父注意场合,仔细看向安良军,却发现他用打火机时手都是抖的。面上不动声色,但双手都在抖,点烟时都要小心翼翼。

    穆昔忽然想到,蓝天招待所如今再次发生命案,对安良军的意义非比寻常。

    曾霖主动交代道:“这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真的,自从安哥的女儿遇害后,他隔三差五就过来,这些我们都是知道的,我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就算我杀了,我也得扔远点,我不能放自己的招待所里吧?先不说安哥会不会发现,就说钱,它影响我赚钱啊?!”

    曾霖从心底里发出最真诚的呼喊。

    耽误赚钱的事情,他怎么会做?!

    应时安问:“从登记表来看,在赵亮住在508之前,还有两对情侣住过,他们都没有发现异常?”

    “没听他们说过。”

    “你们打扫的时候也没发现?”

    “打扫……好像是我扫的,没异常。”

    “没闻到尸臭?”

    曾霖心虚地挠头,“没啊,什么都没闻到。”

    不远处的云姨插话道:“闻到也没啥,房间里的什么人都住,味道一直不好闻,我进去打扫都得憋着气。而且楼后面就有个垃圾场,说起来那垃圾场还是咱弄起来的,垃圾车离我们太远了,老板让我们先丢到后面,味道太大,根本分不出来。”

    曾霖:“……”

    就这么点儿事,全被她抖出来了。

    应时安道:“你们招待所的卫生问题,不归我管。”

    曾霖露出笑容,“我一定配合!”

    应时安话一转锋,“不过相关情况我会报告给有关部门,请他们来检查。”

    曾霖:“……”

    “现在和你确认死者的身份。”应时安指着登记表上六天前入住的男性问,“他叫于斋,单独入住,对吗?”

    曾霖点头。

    应时安问:“是单独入住,还是没登记另一人的名字。”

    “就他一个人过来的。”

    “中间两对是情侣,可以理解,他一个人,你为什么让他住双人间,和赵亮的情况一样,没房间了?”

    曾霖怔了片刻,才说:“我记得是他自己要求住双人间的,他……房间里还住了其他人?!”

    应时安目光偏冷。

    曾霖大气都不敢出。

    周谨训斥道:“现在都要求详细登记,你什么都没看,就把人放上楼了?”

    曾霖不敢吭声。

    招待所管理部严格,平时人来人往,他也不会强迫每个人都登记。登记了,不方便的是他的客人们,没必要和客人过不去。再说以前出门住招待所是要介绍信,但现在又不是从前了。

    穆昔问:“依你看,于斋是故意不登记另一个人的名字,还是你们都不在意。”

    曾霖磨磨蹭蹭不想说话。

    应时安咳了一声。

    这一咳比周谨的训斥都管用,曾霖立刻老实交代道:“确实查的不严,我看他没想瞒着,至于其他的,我真记不清了,好像挺有钱的,我看他带的钱包里有好几张蓝色的钞票。”

    穆昔对应时安说:“现场没有发现钱包。”

    应时安道:“可能是同屋人为财行凶,首先要确认于斋的身份,找到家属。”

    *

    找凶手不是派出所民警的任务,穆昔几人交代完毕,打算回余水。

    安良军不愿走,大家默契的没提此事,穆昔与周谨单独回去。

    派出所正是忙的时候,等天色晚了,喝酒打架的多了,他们还要更忙。

    穆昔今天不值班,她先去向唐英武汇报情况。

    唐英武沉吟片刻,道:“如果是在蓝天招待所发生的案子,老安想跟可以理解,这样吧,就让老安先跟着他们,他的工作你们几个多分担些,我也会和刑侦那边打好招呼。如果老安那边有需要,你们就找个脑子灵活的过去帮忙。”

    穆昔说:“好的所长,如果有需要,我就去帮忙。”

    唐英武忍笑道:“你脑子最灵活?”

    穆昔态度诚恳,“目前来看,应该是这样。”

    唐英武看向办公室屋门,“那边还有人听着,是周谨吧?”

    穆昔说:“两个周谨加一起,也是我脑子最灵活!”

    门口的周谨:*&%¥#!

    唐英武自然允许穆昔去帮忙,他原本就有此打算。

    只不过……

    唐英武把赛程表交给穆昔,“你还要代表咱们所去参加五千米长跑,这段时间要多锻炼,别落下。”

    竞赛的事穆昔早就知道,还是她让师父帮忙报的名。

    穆昔信心满满地接过文件,“我一定拿到名次!”

    “用不着,”唐英武说,“活着就行,五千米可不是普通人跑的。”

    “不管是一千米还是五千米,我都会努力……等等,您说多少米?”

    多少??

    第69章

    穆昔走路,一步一颤抖。

    上次长跑,还是应时安让她锻炼耐力,每天早上慢跑锻炼。五公里,穆昔能跑下来,但不不知道多久才能。

    或许其他人都已经收拾东西准备结束一天的比赛了,她才到终点。

    穆昔看着赛程表,生无可恋。

    周谨递来一杯热水,“我向你表示尊敬。”

    穆昔瞪了周谨一眼。

    林书琰说:“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去给你……”

    穆昔眼前一亮,“替我跑?”

    林书琰说:“去给你加油打气。”

    穆昔想打人的手被付叶生按下,“五公里,没人愿意跑,你愿意承担责任,我们都很欣慰,穆昔,你不是在跑五公里,你是拯救了我们所有人!”

    他掏出几张钞票,“这是我对你的敬意!”

    穆昔的嘴都要张开骂人了,看到钞票后又闭上。

    她把钱放进自己兜里,“你的敬意我收下了。”

    周谨:“他的敬意你收下,我的敬意呢?”

    穆昔:“不要。”

    周谨:“……”

    既然知道自己即将冲刺五公里,穆昔就得提前准备。她不喜欢打败仗,更不喜欢拿最后一名。

    穆昔打算今天回去就开始跑步。

    一直到下班,罪魁祸首安良军都没有回来,在蓝天招待所的命案告破前,他恐怕都不会回来了。

    穆昔饭都顾不上吃,先去公园绕圈跑,林书琰几人都陪着。

    周谨最先表态,“你加油,我们一定陪你到最后,我们永远是你的伙伴!”

    林书琰也说:“我们绝对支持你。”

    穆昔刚刚跑完两公里。

    森冷的天,她大汗淋漓,马尾都快湿透了。

    她冲着坐在长椅上的几人大喊:“你们别太过分!!”

    周谨叼着鸡腿,“我们过分吗?”

    付叶生打开一瓶啤酒,“明天我调休,喝点儿酒不过分吧?”

    林书琰认认真真把螃蟹剥开,“不是季节,不好吃了。”

    穆昔:“!!”

    迟早有一天,她会把这三个人和安良军都暴打一顿!

    *

    应时安已经回余水市,穆昔没有理由再回家住,跑完步后便去了应家。

    应老爷子的几个儿女都忙,他现在身体状况不错,他们不经常回来,老爷子都是和家里的阿姨一起吃晚饭。

    穆昔陪他吃饭,他高兴得合不拢嘴,特意让阿姨又去加了几个菜。穆昔刚跑过五公里,饿得前胸贴后背,顾不得和应老爷子客气,吃得狼吞虎咽。

    老一辈的想法都一样,孩子吃的越多越高兴,应老爷子笑眯眯道:“小昔的身体真好,不过还是太瘦了,好好养身体,爷爷还等着抱孙子。”

    穆昔差点儿被米饭呛到。

    应老爷子忙道歉,“你看我这嘴,序秋都说了,你不喜欢听到这些,我一高兴就忘了,以后不说了。”

    穆昔喝了一大杯水,缓过来后,她问道:“应时安说我不喜欢听这话?”

    “他还说了好多,我都记住了,”应老爷子伤感地抹眼泪,边抹边偷看穆昔,“唉,我年纪大了,现在是累赘了,他嫌弃我,我知道。”

    应老爷子本就生着一张慈祥讨喜的脸,现在一伤心,就更惹人恋爱。穆昔真心实意道:“您别多心,他怎么会嫌弃您?他不是这种人。”

    “真的是这样吗?”应老爷子分外忧伤,“可能他是一个要求高的人吧,总是限制我做这个做那个,唉,也是为我好。”

    穆昔当即表态,“您放心,我和他谈谈。”

    应老爷子眼睛一亮,兴奋道:“那你多骂骂他,动手也行。”

    穆昔:“?”

    应老爷子连忙切换状态,虚弱地咳了好几声,“我是怕他犯错误,你得帮我管着他。”

    穆昔:“……行。”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在厨房的阿姨直叹气。

    这爷孙俩现在算是彻底过不去了,每天变着花样地折腾对方,老爷子的身体倒是越折腾越好,苦的只有阿姨,看到两人互相布置的“陷阱”,也不知该不该提醒。

    穆昔觉得应时安有点儿过分。

    爷爷一个纯良无害的老人,一心替他们着想,他还这般苛刻。爷爷又不是他手底下的人,年纪大的人可都经不起折腾。

    而且他还把不生孩子的锅甩给她了!

    穆昔和应老爷子“推心置腹”,“爷爷,其实不是我不喜欢小孩。”

    “怎么说?”

    “我是很喜欢孩子的,我一看见张牙舞爪的……不是,是活泼可爱的孩子,我一看见我就想揍……想摸摸他们。而且我爸妈也希望我能尽快有个孩子。”

    应老爷子拍了拍大腿,“大家想到一起去了!”

    穆昔跟着叹气。

    “不对啊,你喜欢孩子,他怎么不让我提”

    穆昔再次叹气,“应时安可能有自己的想法。”

    应老爷子立刻吹胡子瞪眼,“他还敢有想法?!”

    穆昔说:“他好像对我得感情一般。”

    “他这是欺负人!”应老爷子怒气冲冲,“今晚他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穆昔成功把“不要孩子”的锅甩了出去,安心的在应老爷子面前当好人。

    吃过晚饭,穆昔上楼。

    楼上的房间重新装潢过,穆昔的东西都搬了过来。

    她没有太多东西,只有衣服和几本常看的书,书还是警察学院的课本。穆昔毕竟没念过侦查学,落下的东西很多,这段时间她有时间就会给自己补课。

    应时安说过,他会去书房休息,穆昔不用担心和他共处一室会尴尬。

    穆昔一边看书一边等应时安回来。

    因为招待所的命案,他回来的会晚一些,穆昔想等他回来问问命案的情况。

    十一点多,穆昔刚看完物证技术学的第 三 章。

    她隐约听到发动机的声音,撩开窗帘往下看。

    月光清明,铺满胡同的青石板路,落叶已被打扫干净,堆放在围墙边。

    一辆车在胡同口停放好,一男一女从车上走下来,二人并肩往胡同里走,是应时安和陆杰。

    陆杰还在找那位名叫袁修夷的父亲,她要确认他是否犯过案子。

    但应时安现在负责蓝天招待所的命案,他们二人的工作范围应该不重合。

    穆昔趴在窗台上盯着看。

    应时安与陆杰一路都在交谈,他话少,还没对谁积极过。

    穆昔越看越不爽,她得把气撒出去。

    直接撒气显得她很没道理,她得找别的事。

    穆昔开始打量房间。

    十分钟后,穆昔才听到一楼的开门声。

    瞧瞧,这俩人在门口谈了十分钟。

    又过二十分钟,应时安才上楼,在他推门走进来的一瞬间,穆昔板起脸,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些。

    应时安看着坐得笔直的穆昔,欲言又止。

    穆昔严肃道:“小点儿声,我在看书学习。”

    应时安走到书桌前,将她手中的书翻到正面,“拿反了。”

    穆昔:“你不懂,这是密文。”

    应时安抽走她手中的课本,“编写教材的人曾是我的老师,他似乎没研究过密码。”

    穆昔:“……”

    “这是他老年的计划,”穆昔认真地扯淡,“你已经很久没联络他了吧?看,你不懂关爱老人。”

    应时安牵唇,“他今年40岁。”

    穆昔:“……”

    以后要禁止警队出天才。

    应时安斟酌用词,“刚刚爷爷和我谈了谈,你和他说什么了?他认为我对你不够好。”

    穆昔忽然心虚。

    难怪他二十分钟后才上楼,原来是和应老爷子谈话。应老爷子表面弱势,但他毕竟是长辈,曾经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心性要比他们这些小辈成熟得多。

    如果被应老爷子教训,心里应该会有压力。

    不过这不能怪穆昔,她现在看应时安,从头到尾都不爽。

    穆昔说:“爷爷想抱孙子,我说的已经很委婉了。”

    应时安:“不委婉的说法是?”

    “你不行。”

    “恩?”

    穆昔目光坚定,“就是你不行。”

    应时安花了两秒钟才接受穆昔表达的意思与他联想到的意思一致。

    穆昔说:“这样说不好,影响你的声誉,所以我说你可能不太喜欢我,对大家都好。”

    应时安沉默片刻,将书翻开,防到穆昔面前,“冉兴平是痕检,对这方面更了解,有不动的可以去问他。”

    他走向衣柜,找出睡衣,回头时似乎是不经意地说道:“既然说了,不要后悔。”

    应时安轻飘飘几个字,飘得穆昔脊背发凉。

    她聪明地将话题揭过,找出笔记本认真问道:“确认死者身份了吗?我师父的情绪怎么样,案子可能与悦悦的案子有关吗?”

    应时安没和穆昔置气,平静道:“死者于斋是平舆县人,已经联系到他的父母。他在县里的自行车厂工作,主要负责检修车辆,算是修车工。最近几个月一直在闹辞职,嫌工资低,想换工作。与他来往密切的人是个电工,已经失踪好几天,我们刚找到他的照片,正在招待所附近走访,很快就能找到。”

    “听起来和悦悦的案子没关系,师父一定很失望。”

    安良军的状态其实没有太多变化。

    他到现场后就一直很少说话,除了工作,其余时间都在抽烟。兜里的烟空了,就去找曾霖,把曾霖好几包中华都抽完了,抽得曾霖现在一看见烟就应激,并产生了从此戒烟的想法。

    “我们这边会尽量照顾他,但是他的心结始终是安悦的案子,除非抓住凶手,否则很难解开心结。”

    穆昔问:“依你看,还有机会找到杀害安悦的凶手吗?”

    “我看过安悦案的卷宗,有一点很奇怪。有客人曾听到刘晓雅的哭喊声,但当时治安不好,在招待所发生抢劫、杀人案的情况屡见不鲜,没有客人出去帮忙。可以确定的是,刘晓雅曾跑到二楼甚至是一楼,后来不知为何又回到五楼,与安悦一起被害。凶手的动机也很难说清楚,他除了杀人外,没有拿走任何物品,仿佛就是为了将两个小姑娘杀害。当时主要查的方向是安良军的仇人,他是刑警,与罪犯打交道,难免会被记恨,案子被定性为仇杀。”

    刘晓雅曾经下过楼,她为何会下楼?是已经遇到危险,还是回到五楼后才遇到危险?

    “安悦和刘晓雅住的房间也是五楼?”

    “501室,与508是相反的方向。”

    “是巧合吗?”

    “目前的情况来看,于斋遇害一案与安悦案没有关联。”

    穆昔说:“看来师父真的要失望了。”

    “他对于斋的案子很上心,可能不全是为了安悦的案子,他从前是刑警,迫于无奈才调离岗位,我想他还是对刑警的工作有眷恋。”

    处理恶性案件不见得是好工作,却总有人向往,安良军就是其中之一。

    可惜以他的年纪,很难再调回刑侦队,他的未来显而易见,在派出所或者其他后勤岗位混到退休后,每个月安心待在家里领工资即可。

    穆昔有点儿心疼安良军。

    “杀害于斋的是与他一同住招待所的人?他是平舆县人,为什么不回家住?”

    “他要离开平舆县,他秋衣内侧缝有口袋,我们在口袋里发现了南下的火车票。他的行李都在床下,从行李数量来看,恐怕是打算去南方长期发展,不回余水了。他与父母关系一般,那名电工恐怕是要和他一起离开,我们还在现场发现了一个沾血的棍棒,像是随身携带防身用的武器,在平舆县的医院找到了一个被棍棒击倒的患者,他是一家小公司的出纳,被袭击当天是去银行取工资的,钱被抢走了。”

    穆昔梳理道:“于斋和他的同伴想离开平舆县,去南方发展,临走前抢了一笔钱?”

    “钱还没有找到,不能肯定,”应时安说,“但我们找到了当天住在五楼的客人,他们的确有听到争执声,与钱相关,目前的推测是,于斋与同伴在钱的分配上发生争执,于斋被杀害,同伴将尸体藏到床下逃跑,我们还在找目击者。”

    穆昔表示了解。

    她等应时安就是为了问案子的情况,现在全都问清楚了,就该去休息。

    但……

    穆昔记得自己还要找事。

    她指着床说:“床我不喜欢。”

    应时安道:“可以换新的。”

    穆昔:“……”

    这么好说话?

    “衣柜也不行,颜色太老。”

    应时安道:“案子结束后去家具城重新挑。”

    “家具城的不好,有甲醛。”

    “百货大楼也可以,如果你喜欢国外的款式,可以找人帮忙运回来。”

    穆昔:“……”

    还不生气?应时安还不生气?还能不能和她吵架了?!

    穆昔还就不信了,今天这个事儿她挑不明白?!

    穆昔道:“我就不喜欢做好的家具!”

    应时安沉默。

    穆昔心中的气总算通了一些,惹火应时安是她毕生的事业!

    穆昔正要见好就收,就听应时安回应道:“木工的活儿我不会做,如果你感兴趣,我去找……”

    穆昔捂住耳朵跑了。

    应时安弯起唇。

    *

    晚上和吃早餐时,穆昔都格外提防应时安。

    然而应时安的表现一切如常,晚上乖乖去书房睡觉,早上特意避开林书琰三人,送穆昔去上班。

    穆昔的警惕心逐渐放下,在离派出所五十米远的地方鬼鬼祟祟下车,溜进派出所。

    宗井和邹念文已经来了,正讨论蓝天招待所的案子。

    “如果这个案子能让安哥回到正常生活,那是最好不过,咱们得支持。”

    宗井说话慢吞吞的,“我看他最近过得就挺好。”

    “几个新人来了以后,他是变化挺大,比以前开朗,但女儿毕竟是女儿,无可替代,咱们能帮忙还是多帮忙。”

    宗井说:“行,明天中午我帮他打饭。”

    邹念文:“……,这确实是你最大的诚意。”

    穆昔没进办公室,直接去找唐英武。

    她很担心安良军的状况,她怕安良军对案子有期待,最后发现此案与安悦案无关时,心态会撑不住。

    杭立群也在唐英武的办公室,二人正在商量考勤的事,杭立群想严格考勤制度,没天早上中午晚上都要签到,如果发现代签的,直接记迟到,攒到一定次数给处分。

    “你想想咱们是做什么的?谁代签了,一眼就能看出来,敢在派出所搞这种事,他们没胆子。”

    穆昔就听到这么一句便敲门了。

    得到允许进办公室时,穆昔看杭立群的目光都不对。

    任凭她应付极品上司的经验十分丰富,这会儿都没收住表情。

    她还以为杭立群只是有些胆小,总是害怕领导,没想到他是真心想搞事情的!!

    唐英武显然已经习惯杭立群的各种提议,这会儿他索性直接说道:“这个方案不行。”

    “我负责实施,绝对不麻烦你。”

    “不行就是不行。”

    杭立群不死心,“为什么?”

    唐英武说:“因为我不想签到。”

    杭立群:“……”

    穆昔差点儿直接给唐英武竖大拇指。

    穆昔表明来意。

    杭立群道:“所里本来人手就不够,过几天还要搞什么警民一家亲的活动,都得提前准备,你们……”

    唐英武说:“可以上午过去,下午上班前要回来。”

    杭立群:“……”

    他这个副所长做的,是真没劲!

    *

    安良军昨夜是直接在招待所休息的,招待所出了命案,五楼被封闭,一到四楼的客人也不敢逗留,房间随便安良军挑。刑警们几乎都是在招待所留宿,昨夜回家的,只有应时安一个人。

    平舆县发展较落后,看不到几栋高楼,招待所后面就是庄稼地。

    安良军一早便听到鸡鸣声,起床时太阳还没露面,晨曦微露,炊烟袅袅,是与余水市不一样的光景。

    安良军坐在招待所门前抽烟。

    发生命案,曾霖睡不着,披着军大衣在安良军旁边坐下。

    他一看到安良军手里的烟,心就撕裂般疼痛,上一次这么痛还是丢了一百块钱的时候……

    “哥,”曾霖真心实意道,“我真的不想看到你伤心。”

    伤心费烟。

    安良军说:“别说没用的,小卖店没开门,再给我来盒烟。”

    曾霖:“……”

    可恶的洞察力高的警察!

    “你能不能再帮我想想,当时到底有没有可疑的人?”

    这是安良军上百次问曾霖。

    曾霖无奈道:“我那天喝了几杯酒,虽然在一楼,但一直睡着,真的没印象。杀人犯脸上又没字,我怎么分辨得出来?”

    安良军道:“这就怪了,没有可疑的人,晓雅为什么往一楼跑。”

    有人听到刘晓雅的哭喊声,有人看到她跑到一楼,但没人知道原因。

    这一直是个谜,除了凶手,恐怕没人知道。

    安良军更不明白,为什么哭喊的只有刘晓雅一个人,安悦和刘晓雅是好朋友,她为人仗义,朋友遇到这种情况,她不会袖手旁观,刘晓雅跑时,安悦在哪里?

    两个小女生分开了?

    曾霖苦着脸说:“哥,你隔几天就要来问我一次,那年登记的名单我都要背过了,但真的,说真的,我当时真是没怎么认真登记,有的人不想写名字,我就直接让进去了,这事怪我,你看我后来不就改了吗,现在每个人都得登记。”

    安良军说:“于斋的同屋你就没记。”

    曾霖:“……,这我真没看到,招待所不止一个门,我又不能雇个人专门看着所有门,对吧?”

    “你啊,以后迟早吃亏。”

    “还用等以后?现在已经完了。”

    俩人一起叹气。

    刑侦队的陆陆续续起床,冉兴平伸着懒腰走出来,“这边环境好空气好,山清水秀,真是个好地方。”

    安良军掐了烟,“应队长昨天怎么回去了?”

    “不知道,是挺奇怪的,以前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如果是以前,他恨不得直接住在案发现场。”

    曾霖盯着烟:明明还能抽一会儿!!

    安良军道:“他都回去了,看来这案子很简单,就是同屋做的。”

    “也不见得,”冉兴平说,“可能是他家里有事?”

    曾霖说:“为什么回家还不明白?回家找老婆孩子呗,老婆孩子热炕头,多好,你俩都没有。”

    冉兴平:“……,难道他老婆过来了?”

    安良军的第一反应是——穆昔怎么办?

    这俩人看着就不正常,还都是已婚。虽然穆昔说过自己是假结婚,但应时安可没说过,应时安这是要欺负人?

    两人正讨论着,一辆警车开了过来。

    “应时安?”

    “不是,是我们所里的。”

    警车停下,穆昔走了出来。

    她抽空考了这边的驾照,现在总算能光明正大开车。幸好穆昔最开始学的就是手动挡,重学并不能,稍微适应适应就可以。

    穆昔打量着安良军,“师父,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听应队说,凶手可能是于斋的同屋,这起案子可能……”穆昔不忍心说出来。

    安良军又叼起刚刚掐灭的烟,只叼没抽,“我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这事没那么复杂,一个小案子而已,回忆回忆以前在刑侦队的日子,挺好的。都过去多少年了,这案子怎么可能和悦悦的案子有关?”

    穆昔小心翼翼问道:“你放弃了?”

    “怎么可能?”安良军说,“只要那兔崽子没落网,我就要继续查下去,上班得查,以后退休了,还得继续查。”

    一切好像都和从前一样,但好像又不完全一样。

    穆昔可以确定,安良军的状态很好,比从前好。

    虽然不知他是如何想通的,但只要他不钻牛角尖,穆昔就高兴。

    “看来我是白来了,唐所也能放心了。”

    “别白来,”冉兴平说,“走,跟我干活去,这些破房间都得查,累死老子。”

    穆昔笑道:“当然可以,不过我能先去看看案发现场吗?”

    发现尸体后,穆昔立刻回派出所找赵亮,回来时刑侦队已经赶到,她没机会仔细看案发现场。

    “里面还臭着,那味一时半会散不去,你想看就看,别吐啊。”

    腐烂的尸体是冉兴平最不愿见到的。

    他有轻微洁癖,每次遇到尸体腐烂的情况,都能回家吐三天。

    这具尸体的情况还算不错,冉兴平还碰到过已经开始流尸水的,那场景能做三年噩梦。

    穆昔满口答应,进入案发现场后,果真面不改色。

    冉兴平低声道:“变态,和应时安一样是变态。”

    “恩?”

    “你不知道?应时安那家伙,还没毕业就来处理过案子,我和他一起来的,第一起案子,就遇到巨人观,这家伙眉头都没皱一下,还和法医一起检查,那人皮一碰就掉……”

    冉兴平说不下去,跑到屋外干呕去了。

    安良军道:“你在这方面确实素质过硬。”

    不仅嗅觉灵敏,还不怕尸体,简直是天生做刑警的命。

    穆昔说:“我不是适合做刑警,我是各方面都优秀,什么都能做。”

    安良军点头,“出去别说我是你师父,我怕挨揍。”

    案发现场已经被痕检人员彻底检查过,所有痕迹都用白线标注,旁边还放了写有数字的牌子。

    “法医根据死者的创口还原了案发过程,当时凶手站在屋门前,两人发生争执,凶手持刀砍人,在死者的脖子上砍了十五刀,死者往屋内爬,留下大量血迹,但凶手运气不错,床单上的血迹很少,曾霖和云姨打扫屋子都不认真,两人都没发现。”

    安良军一边说一边往屋内走,“地面上的血迹被凶手清理干净,刑侦队做过测试,整个地面几乎都有血迹,死者流了很多血。”

    地面上的血迹用肉眼看不出来,但也被白线圈起来,只看血迹的面积,出血量就已能致死。

    穆昔问:“只有地面有血迹吗?”

    凶手是将死者砍伤,血迹会喷溅,墙上也该有血迹。

    “还有一个地方有,”安良军指着藏尸体的床说,“床头后面有血迹。”

    “床后?凶手移动过床的位置?”

    “从灰尘分布的情况来看,没有,这是唯一奇怪的点。”

    第70章

    单人床还没被拖走,穆昔挪开床,看到床头后的喷溅血迹。

    最大的直径有十厘米,黑褐色,被床头完美挡住。

    除非床被移动过,否则血迹不会喷溅到这个位置。

    穆昔忽然想到应时安还没来。

    他们是一起出门的,穆昔先去派出所,应时安如果直接过来,应该比穆昔到得早。此处血迹很奇怪,应时安不可能想不到,如果凶手从房门附近攻击,血迹是无论如何也喷不过去的,即便床被挪开。

    “可能不是这起案子留下的血迹,”安良军说话时倒是平静,“颜色不对,与地板缝隙中留下的颜色最深的血迹对比,还要更深一些。虽然墙上留下的血迹可能会有差别,但根据我的经验,这不像是几天之前的血迹。”

    “师父,你是不是怀疑……”

    “悦悦在501出的事,这里是508。”安良军说,“我是盼着能抓到杀悦悦的凶手,但还没那么湖涂。”

    与其说是不糊涂,倒不如说是不想给自己希望。

    没有希望,生活就会一直平静。

    希望会破灭,失望不会。

    穆昔随冉兴平去检查其他房间。

    冉兴平经验丰富,他懂得的很多知识都是课本上没有的,穆昔边听边记。虽说在派出所不必去查刑事案件,但接警的总是他们,穆昔不想什么都不懂。

    一个小时后,应时安才带着谢涟几人来到蓝天招待所。

    冉兴平带着村里的一只狗夹道欢迎,“说,昨晚到底和谁鬼混了?是不是找女人去了?”

    女人·穆昔心虚地逗狗。

    狗不想理她,就往应时安身上扑。

    应时安问:“曾霖在哪儿?”

    “没否认!!”冉兴平激动地大喊,“没否认就是承认,你果然是去找女人了!你老婆来余水市了?你和你老婆的关系不是不好吗?!”

    穆昔拧拧眉,凑过来,“为什么不好?”

    “不知道,估计是他看不上人家,”冉兴平说,“他连人家的一点点信息都不愿意透漏,还瞒着我们,我让他带我去见见,他也不肯,是太丑了?对了,他老婆脾气很差,这事我们都知道。”

    穆昔:“?!”

    应时安:“……”

    要坏事。

    在穆昔跳起来打人之前,应时安咳了一声,抢着说道:“把曾霖叫过来,有重要的事情。”

    冉兴平:“看,说准了,心虚了。”

    穆昔:“!!”

    应时安:“……”

    曾霖正在制定自己的戒烟计划。

    第一步,把已经买的烟都扔掉……哦,没有了,都被安良军抽了。

    第二步,找替代品。

    第三步,彻底戒烟。

    计划很完美。

    曾霖看着深思熟虑下制定的完美计划,陷入沉思。

    他为什么不让安良军戒烟??

    应时安派人把他叫了过去。

    与安良军想比,曾霖其实更害怕应时安,即便应时安年龄比他小得多。安良军的凶狠是外在的,应时安相反,他不显山不露水,但一出手就让人措手不及。

    曾霖看人很准,他知道应时安这种人最不能得罪。

    人品正值还好,如果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其他人就没法好好过日子。

    曾霖揣起伟大的戒烟计划,乖乖去见应时安。

    房间里还有两名刑警,和一个看热闹的民警。

    曾霖对穆昔印象深刻,发现尸体时,她平静的将此事告知曾霖,曾霖还以为房间里出现的是死狗死猫的尸体,进去才看到人在床底下,肉都烂了,吓得魂飞魄散。

    屋里还有一个男性民警,状态奇差,就这位女警察还能健步如飞。

    是个恐怖的人。

    应时安示意曾霖坐下,“昨天我问过你的问题,今天还需要再问一遍。”

    曾霖屁股还没沾上凳子,便停住了。

    应时安的语调没有变化,但曾霖分明听出危险的意味。

    “昨天我问你,是没有掌握任何情况,今天再来问你,你需要好好考虑再回答。是配合,还是不配合,你可以自由选择。”

    曾霖撅着屁股,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穆昔正剥橘子吃,“曾老板,你就说吧,他查明白了才过来的,他这人,可不是东西,他……”

    应时安看向穆昔。

    穆昔理直气壮道:“非常狠毒,你不是他的对手。”

    竟然说她凶,说她上不了台面,说她丑?!

    安良军越听越迷糊。

    以前他以为穆昔和应时安有特殊关系,现在这俩人怎么……开始互相攻击了??

    什么情况下,两个人会互相指责?

    情人。

    什么情况下,两个人会不顾后果的互相指责?

    已经分手的情人。

    安良军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相。

    但指责解决不了问题,更何况他们现在是要破案,他们……

    曾霖“扑通”一声跪下,“真不是我故意隐瞒,我也是没办法!”

    安良军:“……”

    这就吓出来了??

    他这些年的努力算什么?!

    应时安道:“昨天你说不知道房间里的血迹。”

    “其实我早就看到了,”曾霖被穆昔扶起来,忐忑地坐下,“很久之前的事情,应该是……哦,是安悦案一年之后,有人来检查招待所的卫生情况,我就雇了几个人来打扫卫生,当时挪了床才看见血迹。马上就有人来检查,而且招待所已经发生过一次命案,你说我怎么敢再把这事说出去?而且我敢肯定,我绝对绝对没在508见到尸体,我就想着可能是哪个客人不小心弄上去的,说不定都不是人血。”

    穆昔说道:“血迹在床后,你们改变过客房的格局?”

    “没有,不过也挺正常。”

    “正常?”

    曾霖说:“都是单人床。”

    穆昔:“?,单人床怎么了?”

    曾霖:“……单人床不方便。”

    安良军问:“有什么不方便的?”

    曾霖:“……”

    他无语地看着安良军。

    小的小的不知道,老的老的也不知道?

    应时安道:“他的意思是,单人床空间不够,可能有客人会将两张床拼在一起,早上再推到原位。”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还是队长经验丰富。”

    穆昔“唰”地扭头,“经验丰富??”

    应时安:“……”

    穆昔说:“呵,难怪不行。”

    应时安拧眉。

    这几日穆昔对他的态度一直不算好,似乎在和他置气。应时安能想到穆昔和林书琰置气的理由,却想不到穆昔为何与他置气。总不会是在林书琰那边受了欺负,找他来撒气吧?

    这种情况,他能允许?

    应时安忍下。

    “所以你不知道血迹是何时留下的?住宿名单可有留下?”

    “这东西用完就扔了,要说留下的……”曾霖看向安良军,“就安悦遇害前一段时间的名单留下了,有人天天找我要。”

    安良军道:“那段时间的名单我有,但血迹不知是何时留下的,无法保证能找到他,说不定只是受伤,或者是鸡鸭鹅的血迹,能化验吗?”

    应时安说:“我已经把样本带回去化验,暂时没有结果。”

    穆昔问曾霖:“为什么瞒着不说。”

    “我怕惹来麻烦。”

    “我是问你,昨晚为什么不说。”

    “……和命案应该没关系吧,都这么多年了,我担心说了你们找我的麻烦。”

    安良军道:“你现在就很麻烦!”

    曾霖不敢顶撞。

    穆昔把曾霖赶了出去。

    不说别的,就说一家招待所不认真搞卫生,就足够差劲。翻动尸体时,穆昔看到隔壁床的褥子,褐色、红色、黄色什么颜色都有,估摸着都生虫子了。

    没有外人,几人说话就不必藏着掖着。

    “应队,你今天早上是不是去查血迹了?”

    应时安没有否认,“有结果我会告诉你。”

    穆昔说:“我昨晚明明问你了,你当时怎么没说血迹的事?”

    安良军:“?,等等……”

    应时安道:“血迹的事还没有定论,如果有结果,我肯定告诉你。蓝天招待所的意义不同,很有可能会让人误会与安悦案有关。”

    安良军:“你先别说话,你……”

    穆昔推开安良军,不服气道:“那你也该告诉我一声,我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我还是警察,万一我能想到线索呢?”

    应时安:“我……”

    “停!”安良军暴躁地走到两人中央,“你们还让不让人说话了?!”

    应时安一怔,先道歉,“不好意思,我是担心血迹与安悦的案子无关,你会失望。”

    穆昔道:“师父,你就原谅他吧,他也是为了你好。”

    安良军的眼睛越瞪越大。

    穆昔:“……我错了。”

    “先别说这些,”安良军怒视应时安,“你们刚刚说什么?昨晚?昨晚应时安一直和我在一起,晚上十点左右才离开,你们昨晚还有机会见面?”

    应时安&穆昔:“……”

    穆昔装傻,“我说了昨晚吗?哦对,其实我是打电话问的,我关心你嘛。”

    “只是电话?”安良军目光如雄鹰,他面向应时安,步步逼近,“应队长昨晚不会真的是急着去陪女人吧?”

    穆昔干笑道:“他怎么会急着陪女人?他不是这种人。”

    说完,穆昔朝应时安挤眉弄眼,希望他能解释,以免被怀疑。

    应时安:“……”

    应时安肤色白皙,绝大多数时间能够冷静自持,肤色很少出现变化。穆昔看过去时,在应时安无辜目光的注视下,竟发现他的耳朵渐渐变红。

    昨晚他真是为了见女孩才离开的?昨晚他见的人可是……

    应时安和陆杰果然不简单!

    这家伙明明已婚,竟然还在外勾三搭四!

    这样说也不太对,他们的婚姻是假的,应时安有权与其他女人来往,她不能在这方面限制应时安。

    但……

    明明已经有对象,却不告诉穆昔,导致他们无法对“口供”,容易被人拆穿!

    穆昔为自己的情绪找到了完美的借口。

    应时安发现穆昔看自己的目光又有改变,从前是不太友好,现在是十分冷漠。他耳根的红润褪去,不动声色地看着穆昔。

    穆昔像一只要打架的公鸡,“师父,他就是去见女人的,为了女人不顾案子,太过分了,你骂他,我不知道你对工作的态度怎么样,反正我是看不过去。”

    安良军:“……”

    发展不对劲。

    按照安良军的设想,昨晚与应时安在一起的人应该是穆昔。两人身份特殊,影响不好,所以他有必要提醒。现在怎么变成穆昔和他一起谴责应时安了?

    年轻人的事,真的很难搞懂。

    安良军已服老。

    他揉了揉已成浆糊的脑袋,“办案,办案。”

    在穆昔回派出所以前,刑侦队在汽车站将鬼鬼祟祟的电工王元虎抓住。王元虎说是电工,其实只会皮毛。他年轻时认了一个电工当师父,当学徒时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师父气得和他断了联系。

    此后王元虎一直没有正经工作,靠“电工”的名头接点儿零活,小活儿还能应付,大活儿就无能为力了。

    没真本事就赚不到钱,王元虎开始想些歪门邪道的方法。

    王元虎被捕后,应时安立刻对其进行审讯,他本身不是心理素质好的人,很快交代犯罪事实。

    王元虎与于斋是在工作中认识,于斋请王元虎去家中修电表。王元虎嘴上的功夫厉害,见于斋有存款,便劝他和自己去创业,说的天花乱坠,于斋很快心动,还把王元虎当成有本事的大哥。

    二人认为启动基金不够,便去抢劫,一共抢到了三千块钱。

    王元虎想用这笔钱先去“放松放松”,于斋不同意,他还沉浸在下海经商变成大老板的梦里,两人发生争执。其间于斋提到王元虎做电工的本领极差,王元虎彻底破防,拿出抢劫用的砍刀疯狂地砍向于斋。

    等他回过神来时,于斋已经没有气息,他便把尸体藏到床下,清理完血迹后拿着钱跑路。

    如果他立刻拿钱远走高飞,刑侦队想抓他会很困难,结果他拿着钱跑去找小姐,几天的时间就挥霍一大半,后来听说蓝天招待所发现尸体,这才想到逃跑,结果在汽车站被抓获。

    王元虎不知道床头的血迹从何而来,他没有移动过床铺。

    杀人的事实已经交代,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穆昔和安良军一起在曾霖的房间里找名单。

    曾霖没有结婚,他就住在一楼,三个房间打通后又重新砌墙,改成两居室,日子过得很滋润。可惜他管理招待所并不上心,说是登记,留下的登记表隔一段时间就会拿去卖废品。

    毕竟电脑不普及,登记表很占地方。

    穆昔和安良军是来搜刮残存的名单的。

    安良军在洗手间找到一条丝袜,穆昔在卧室看到一本美女写真集,二人相顾无言。

    曾霖眼泪唰唰地流,“男人,有点儿兴趣爱好还好吧?还好吧?!”

    穆昔翻开写真,评价道:“全是泳装,身材完美,你眼光不错。”

    曾霖:“我也觉得我眼光……”

    安良军冷眼砍过来。

    曾霖:“咳,我就该为人民服务。”

    穆昔将写真集放好。

    在余水市,写真集并不少见,天气炎热时,街上随处可见穿超短裙、吊带背心的辣妹。曾霖有点儿小兴趣没毛病,他单身这么多年,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才是问题。

    在曾霖家瘸腿的桌子下,穆昔找到一张被叠起来垫桌角的登记单。

    垫的是饭桌,登记单满是油污,穆昔展开登记单时还能闻到些许泡面的味道。

    登记单是几年前的,上面有姓名和具体日期,曾霖要求不严,住宿只需要登记名字和日期,末尾记录房间号。

    “从日期来看,是悦悦遇害前的名单。”

    穆昔说:“你这存的够久的。”

    “我是随便撤了一张纸,唉,我真是冤枉。”

    穆昔迅速看了一遍名单,着重看508室。

    他们的运气不太好,这一天508室一直没有客人,但穆昔的手指还是停在一个人名上不动了,“这个人好熟悉。”

    袁修夷。

    穆昔记得陆杰来余水市就是要调查此人,他亲生儿子招供父亲可能杀过人。

    安良军看后说道:“他曾经是常客,经常过来住宾馆,一般都是和不同的女人一起,估计男女关系比较混乱。”

    穆昔问:“曾老板,这个袁修夷你还有印象吗?”

    “袁修夷、袁修夷……好像有点儿印象,名字看着像文化人,本人不这样,反差挺大。”曾霖说,“我记得他每次都得带不同的女人过来,他好像在平舆县生活过,但应该不是本地人。”

    “他带来的女人都是什么身份?”

    曾霖露出微妙的笑容,“男人都懂,都喜欢。”

    穆昔问:“你也喜欢?”

    “是个男人就会喜欢!不信你问老安,还有你们那个什么队长,你都问问。”

    应时安?人家恐怕只会喜欢陆杰那样的。

    穆昔郑重地做了新决定:今天回家继续找事!

    袁修夷,年龄不祥,样貌描述不出来,只知道他男女关系混乱。

    安良军已经许久没开口。

    穆昔扯了下他的衣服,“师父,有问题吗?”

    安良军的手摸向已经空了的口袋。

    烟已经抽完,连曾霖的那份都祸害完了,安良军控制不住内心的焦虑,愈发烦躁。

    “就是他。”

    “?”

    安良军说:“悦悦出事那天住在508室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