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便宜货”不好卖,各有各的瑕疵,能一股脑出清-出去对拍卖场来说是件好事,总好过浪费掉压轴的天环少女。
拿定主意后劳伦斯经理脚下稍稍转了个方向,“仓库”里的景象开始发生变化。
“也许前面被驯服的奴隶让您觉得有些乏味,不如来看看这些?”
他把客人领到“仓库”深处,大量“滞销品”正等着被打包送到各种矿星上去回收利润。
巴拉特忽然向前迈了一步,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阿尔敏默不作声给了他一下。
斜前方的小屋子里关着一屋子猫亚种人,其中不乏女性存在。按道理讲她们应该被放在前面和天环族差不多的位置上,但是这些女性猫亚种人……都大着肚子。
离朱的注意力一直在这两位真正的买家身上,她动了一下,居高临下俯视着惊慌失措的孕妇。
“猫亚种人一胎生几只?”
大小姐天真的问题就连拍卖场经理都变了脸色——她就是个披着甜蜜外表的恶魔!怎么能用“只”去形容人类的胎儿呢?猫亚种但是人科啊!
有丧心病狂的千金大小姐做对比,奴隶贩子都显得拟人起来。
她抬着下巴露出冷酷的微笑:“我有点好奇,我要买几只回去玩。”
“也不是不行,公主殿下,这些都是身怀六甲的雌性,此举有伤天和……得加钱!”
失去赏玩价值的奴隶就会是这个样子,正经人不可能承认她们肚子里的孩子与自己有任何关系,为了避免丑闻发生当然要趁早“解决”。
难得有人愿意买下这种“废弃商品”,经理一面在心里疯狂嫌弃这位大小姐的凶残,一面努力叫价。
还价是阿尔敏的事儿,离朱只管要求景元继续向前走。
奄奄一息的男性猫亚科人也有几个,最严重的断肢已经发黑。
大小姐的兽牙扇子就没停下过扇动,她专注的盯着濒死的奴隶,似乎很喜欢看人痛苦又绝望的表情。
离朱:我要是偷偷刷治疗,能不能不花钱把这些倒霉蛋都捡走?
她也就是一想,毕竟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真要动手开打反而毫无顾忌了,没有事先准备突然弄出几具“尸体”,万一中间没衔接好这些奴隶可就死得太冤了。
“刚才那些,还有这些,前面的大肚婆,以及外面那只鸟,我等会儿要看到他们。”
她用扇子指指几个相中的房间,一买就是一屋子。
“走吧,我有点累了,剩下的事交给管家。”大小姐的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打了个秀气的哈欠。保镖依令行事,跟着侍应回到会客厅中坐着边品尝美食边等待交易完成。
巴拉特咬着牙忍住恨意,他和阿尔敏留在“仓库”里和劳伦斯经理讨价还价。
猫亚种人已经濒危,埃维金人眼下还有几个氏族但也可以预见消亡的未来。这两人既是朋友也是同命相怜的伙伴,阿尔敏能理解巴拉特的恨意。
虽然那位千金点名要买天环族的少女,但是劳伦斯经理并不想把这件镇场之宝卖给满心嫉妒的女人。
几经讨价还价,他成功了。
那位管家明显更忌惮被反复提及的“族长大人”,他们似乎很担心大小姐肆意妄为给家族带来麻烦。沿着这个突破口经理又多添上几个沙漠星球来的年轻奴隶,好说歹说才勉强与金发管家达成一致。
“先生,您一定能理解我对公主殿下的心意对吧!这些奴隶足够供殿下开心一阵子了,花销不多但物超所值,我可绝不会让客人花一分冤枉钱呐!”
他信誓旦旦的就差拍胸脯向天发誓了,阿尔敏好整以暇等着他把誓言说完——你倒是真发个毒誓给我开开眼呀?
“我、我向琥珀王起誓,绝对只做良心生意!”劳伦斯经理就没见过这么难说话的人,这管家像足了忠心耿耿的老狗,只要他的主人高兴,什么人丧尽天良的事儿他都敢干。
和这样的人一比,经理都好意思说自己是个诚实的商人了。
最终双方以一个皆大欢喜的价格达成合作,劳伦斯经理高兴的喊人来给“商品”打包。
把粗活交给手下去办,他笑着赶往会客厅去奉承那疯子大小姐。
疯?是的,拿活人当玩具怎么不是疯子才能办出来的事儿,但是她有钱,信用点可以弥补一切!
会客厅中的晚宴已经结束了,被猜测来自公司高层的壕气少女对厨师们精心烹调的食物感到很满意,总算在离开前给了劳伦斯经理一个好眼色。
她细声细气的让男仆留下一个私密联系方式,直接说明今后还会来光顾——买些不小心养死了也无伤大雅的“小宠物”。
劳伦斯经理千恩万谢的送客人出门,目送加长飞车消失于天际才做着升职的美梦回去准备接下来的拍卖。
太好了!压轴的好货留下,眼看要砸手里的废品出清了不少,这个月的业绩那是相当好看。
他美滋滋的走去厨房打算叫些东西吃,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还应该准备点礼物开开路。
另一边阿尔敏和巴拉特把飞车开到租车行还掉,一行人返回天舶司据点后没多久离朱就告辞要回霍闪号。
“接下来你们肯定要忙着安顿那些解救回来的族人,有医疗需要再喊我,就不留着添乱了。”她迫不及待换回云骑军医的蓝白裙褂,对那条叮叮当当华丽但一点也不方便运动的漂亮白裙子敬谢不敏。
巴拉特还好,阿尔敏尤其不舍。
离朱小姐深居简出,她所在的都不是化外民能轻易进入的地方,过去二十多年能见到她的次数寥寥无几。
阿尔敏从不为寿命短暂这件事感到伤怀,他只遗憾自己最好看的样子没能多持续上一段时间。短生种一辈子加起来也就那么几个二十年,可惜好花再好也有凋零的那天。
“您真的不再多留段时间了吗?每次都是匆匆别过,就像一场好梦,总让人不愿太早醒来。”
他把离朱穿过的裙子和鞋子装好送来,分别的时候终于流露出一点点难过的表情:“谢谢您今天仗义出手,我没法子代表其他氏族的埃维金人,但追随罗浮的这一支一定为您马首是瞻。”
离朱一点也体会不到他的伤感,只以为他这是在为被解救回来的其他埃维金人难过。
“放心吧,只要还剩一口气丹鼎司就一定能治好他们。这条裙子……我收下了,你不要总挂在心上,我也不是为了被别人感谢才帮忙。”
离朱平日根本就不穿这种只有观赏价值实用性几乎为零的蓬蓬裙,不是爱惜上面镶嵌的珍珠与宝石,单纯就是嫌弃它碍事。但阿尔敏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她也不想去戳人家心口的伤疤。
回到霍闪号上报到销假,再回主舰继续工作,转眼就又是十年过去。中间春霆卫的护航也遇到过几次“大场面”,好在骁卫指挥得当,士卒们勇猛无畏,总算都是有惊无险,圆满完成这一回的护航任务。
神策府的轮值调令发送到春霆卫主舰上时连同舵手和领航员在内所有人都特别高兴,顺顺利利完成这一期的任务大家就可以回到罗浮休整三十年,就跟出门旅游转累了一样。
接替春霆卫继续护航的是老朋友垂虹卫,都是例行交接了骁卫们也没整太多虚的,各自说清楚情况就算完成工作。
霍闪号回到主舰背上,其他星槎以及小型星舰进入接驳舱,怀着激动与期待春霆卫返回罗浮,把航线让给垂虹卫。
“护航任务一般都是留给新人练手的,一半新人一般老兵,下回又是一半新人一半老兵,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战力稳定。”
返回罗浮的时间里景元一直待在医疗室和离朱挤,等会儿他要去神策府复命,军医则必须带着工作记录去丹鼎司交接。
少说一个月见不到她,早已习惯朝夕相处的青年颇有几分惆怅。
“也不知道丹枫哥这段时间有没有空,我还说想去找他玩儿呢。”他找了个比较安全的开头,离朱打开玉兆埋头细数转过来的文件:“我估计他没空,特别行动小队怕是马上又要出门执行任务。”
不然不至于这么多文件劈头盖脸的砸过来。
离朱想了想,撮着牙花子冷笑:“看来不给某些人加加码,他们就不知道龙尊有多心慈手软。”
撒,既然都这么闲,那就卷起来吧。回到罗浮后干脆每天早上七点准时开启龙师议会,坚持上个十年八年不信熬不死那些老登。
估计最多一个月上年龄的龙师们就要受不了了,要么退位把位置交接给年轻人,要么收拾收拾准备去波月古海里报到。
所以哪怕单纯只是为了方便自己摸鱼他们也会在提交文件时多动动脑子长几分心思,不然就只能从早到晚熬时间,得不偿失。
至于说为什么要把时间定在七点?
那当然是因为七点到九点是传统时计上的辰时啦,龙师们作为龙裔中的龙裔,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能偷懒!
都给我爬起来干活!
第162章
春霆卫主舰返回罗浮那日,无数士卒的家人涌向玉界门迎接亲友归来。十年时间对于长生种来说就跟出门转一圈儿似的,可到底也是有段时间没见,不管之前怎样至少最近三天肯定非常亲香。
三天后估计就要变臭了。
士卒们可以打卡下班,骁卫还得苦哈哈的带着护航日志去见向将军下班,至于说驻舰医师……她早跑了,坚决贯彻“到点就走绝不加班”的原则。
“赶紧让我看看!哎呀!元儿啊!长成大小伙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景骁卫不在的这段日子里,腾骁将军每天都异常怀念那个能帮自己把文书工作处理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部下。好不容易熬到人终于回来,坚韧如将军也产生出一股“终于能偷懒”的诡异轻松感。
青年拱手行礼递上报告,狐人将军把卷轴拖到面前打开细看。护航舰队遇到的每个事件他都知道,不过非常细节的东西还是得当面细闻。
腾骁的表情从平和到茫然再到恍然最终变得释然。
春霆卫各部歼敌数量最多的单位是治疗室……
很正常嘛,离小朱这存护干得多标准呢?为了不让队友进治疗室选择提前鲨光敌人,补天司命听了都得说好,存护正统在罗浮!
“……小梨子人呢?”他咂咂嘴最后只问了这么一句,景元目光淡然:“去丹鼎司挨骂了。”
因为摇人摇得太狠以至于颇有学术垃圾的风采,所以肯定逃不开司鼎的痛骂。
腾骁将军立刻丝滑的换上遗憾的语气:“这样啊,那就别去打扰她了。”
两人很有默契的切换到下一个话题,景元的报告上哪位士卒什么时候在哪儿因为何事都立了什么功劳记录得事无巨细,将军看完心里差不多有数。
将报告交给功曹策士,他说起景骁卫接下来的工作:“你先跟着你师父熟悉一下云骑在罗浮上的各种工作,这事儿轻松,边休息边干,年后留在我身边帮帮忙……”
这回的“帮忙”和之前可不一样,十年磨砺金属条也磨成刀了,何况景元本就身负大才。腾骁将军越看这青年越是喜欢,历代将军在位也就百十来年,是时候把一些要紧事慢慢交代给新人,万一哪天自己战死沙场也不至于让云骑群龙无首。
话虽不好听,事儿却是必须得做的,此乃传承。
好不容易完成述职时间就已经从上午快进到了傍晚,景元回家见过父母,隔天早上起来去找师父镜流报到。
云骑军镇守罗浮仙舟,每天要处理的大小麻烦事比神策府花坛里的杂草还要多。
他刚见到镜流还没来得及说起此番出门历练的见闻,头顶上一艘星槎拖着尾焰不要命似的朝鳞渊境洞天方向飞奔。
“啊……鳞渊境封闭了呀!”
和镜流如影随形的白珩冒出来,右手搭在眼前撑着踮脚朝建木断枝方向眺望。她话语里那股幸灾乐祸的味道怎么掩也掩不住,甚至心情大好的一巴掌拍在好友肩膀上挨着她贴贴:“打从上个月起丹枫的心情就一直都很好,小梨子回来他真的很高兴。喏,高兴的喊上族人们一块庆祝呢。”
想想如今战斗力能爆三个表的小伙伴,景骁卫保持沉默。
反正持明向来奉行族内自治,只要不出人命不触及底线,地衡司和十王司都不怎么管的,他一个云骑骁卫就更帮不上什么忙了。
毕竟他也不会给人看病治伤,哎呀,今日太阳大,有些头晕,鳞渊境附近连巡逻也不必巡逻了吧,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哈~”青年打了个哈欠,镜流皱眉:“怎么如此惫懒?今日无需出门巡逻,那就随我一起去校场,让我看看你这十年有何长进。”
景元:“……诶?”
不是,这么突然的吗?师父您也说了今日不必巡逻,我可是头一天才回来呀,放假不行么?
不管景骁卫多郁闷还是老老实实跟着师父去校场过招,鳞渊境里,离朱冷着脸与曼兑对峙。
丹枫站在中间当裁判。
“持明一族数千年来的龙师议会已成定式,哪里能轻易改动?”现任大长老一面欣慰于孩子长大了不少,一面打从心底不愿意手中的权力被分割——昨天才回来的龙师离朱今天一早就向龙尊建言,并恳请饮月君允许。
这孩子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尊上又格外溺爱,每次她的动作都会给族内带来一波震荡。时至今日大长老还在遗憾当年没有提前下手把她拢在身边。
“谁说要改动议会了?我说了吗?你不要乱讲好吧!议会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的,哪里改动过?说话的时候要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丹鼎司研发出新药了吗?疑难杂症解决了多少?繁衍的问题有办法了吗?持明卵的数量有没有增多?”
离朱在鳞渊境自然换回持明的传统装束,双手抄在袖子里,气息平和的阴阳怪气。
曼兑还不知道她了,纯属是跟着巫凡越学越偏。
“那也不能每天早上七时都要大家开会呀!多耽误工作。”
他站在长辈的高度上,和蔼的看着矮墩墩的丫头,目光温和得就跟在看自己的大胖孙女一样。
远处的龙师议论纷纷,离朱掀起眼角扫了一遍,很高兴的看到不少老朽换了新人。
只要把通道上的盖子打开一点点,年轻人自己就会奋力向前挤。
“可是诸位不觉得每天抽出固定时间把工作都解决完是件很有效率的事吗?刚好尊上也在,无需事后再另行找时间说明。能办的事儿当场讨论出结果,办不了的大家当面分辨,也不耽误后面要办的事儿,代价只是稍稍早起上一两个系统时。”
她罕见的笑了笑,讨债脸都变得温和了不少。
“老人家觉少嘛,这都不算克服困难了。”
先把饼画大,然后才能把贪馋的蠢鱼钓上来。
让你们一个个闲得慌想投文件就投文件,这么喜欢写废话就从早写到晚好了。
议会召开意味着龙师将从活着的龙尊手中攫取权力,不过这份权力并不完整,会受到监督。然而就算它不完整也是权力,龙师们梦寐以求。
对手甩出一张香饵,其后必有所图。
曼兑飞快在心底盘算——手中的权力增加,这很好,但议会也不是一言堂,总要花力气说服别人。而且离朱首倡此事,她在议会中受到的支持与权重将再一次增加。
一来二去自己这个大长老岂不是要被活活架空?
熊孩子!这波是冲着老子来的!
她不讲武德啊!一个人赢两次!
“离朱姑娘,照你这么说,每天早上七时至九时召开龙师议会,万一其他时段发生紧急事件又该如何处置?”
曼兑谨慎但不意味着所有人都谨慎,能有个光明正大的机会面见龙尊直抒胸臆龙师们求之不得。丹枫躲他们的技术炉火纯青,除非真的有事或是他自己愿意,谁也别想轻易找到他。
丹鼎司和鳞渊境对龙尊来说就跟个筛子一样,全是孔,他想走就走。
“一天二十四个系统时,八个系统时睡觉,两个系统时吃饭,还剩下十四个系统时。十四个系统时不够你们自行想出解决办法上报……实在干不了龙师咱就转行吧。”
丹枫:“……”
我是不是该谢她温柔的给各位龙师还留了两小时吃饭时间?
离小朱横过去一眼恶狠狠的瞪他,龙尊心虚的目移。
昨晚上她让巫凡骂了个狗血淋头,三更半夜才垂着脑袋回家。然后,就和监护人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摩擦。
如果换了别的年轻人,龙师们绝对起哄“你说转行就转行”。但这是离朱,能跟随舰队在外面猛锤丰饶民的狠人。她年轻归年轻,在族中的呼声并不低,又有龙尊支持……为了反对而反对最后自己挨揍就不太划算了。
他们想要权力,又不太想承担随之而来的义务。离小朱这一招阳谋无解,如果拒绝义务那么权力也就无缘了,想从龙尊手里攫取权力就必须承受相应的负重。
这可不是嘴巴一张一合点评几句就算的事儿,必须实打实去做才行,不然拿什么向饮月君回复呢!
“七时有些早吧……如果七时议会开启,岂不是五时大家就要起来做准备?”
有的龙师有心说开会时间能不能晚点,离朱冷笑:“啧啧啧,只是让你们五点钟起床也做不到?”
她没有做更多评价,此刻的表情已经足够用,发出声音的龙师自己红了脸低下头躲起来。
自有其他龙师争相批评他:“只是早上起来参加议会而已,阖族之事都不往心上放,何苦还做龙师!”
说不过一个丫头片子还说不过你了?闭嘴往后面稍稍,价都不会讲的家伙别出声!
“也不是我想要为难诸位前辈……”离朱和缓了语气,让龙师们有种被她尊重的错觉,“主要考虑到大家各有职业,七时至九时的议会不至于耽误到‘主业’,呵呵。”
她刻意在“主业”两个字上加了重音,不少人脸色突变。
身为龙师,龙师议会都不是主业了还有什么算是主业?
第163章
经过一上午的拉扯,每天早上七点钟的会是开定了。从头到尾丹枫就没找到说话的机会,站在原地当了一回很好的吉祥物。
不是他不想发表意见痛骂龙师,而是昨天晚上满院子溜达被小朋友抓了个正着……今天有些心虚不太好意思顶在前面让她生气。
昨晚离朱刚走到自家小院门口就被女鬼一样飘来飘去满院子散步的丹枫给吓出一身白毛汗,再一细问他原来是刚看完文件睡不着,持明姑娘翻着白眼张嘴就是嘲讽。
“我看你是长得越来越像根骨头了,什么狗都想咬一口。”
也不知道在外面都学了些什么的离小朱把丹枫赶回卧室睡觉,第二天一早又大喇喇踹门掀被子把龙尊喊起来,就为了找借口欺负龙师。
至少眼下是这样子,有饮月君站在身后她才能毫无后顾之忧的压制龙师们。
“持明一族活得起就活,活不起就完蛋,又不是你的问题。你是星神吗你管那么多,住海边儿上海里的鱼都得听你的是吗?”
丹枫:“……”
十年不见,这孩子各种意义上的功力大涨啊!
然后他就听话的乖乖被她摆弄,从每天睡觉两小时变成每天打卡当两小时龙尊。
议会结束,龙师们散开该干嘛干嘛。曼兑站着看了会儿和丹枫说话的离朱,表情有些阴沉。
这孩子挟大势硬压着将此事办成了,事先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她昨天在丹鼎司挨骂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从巫凡放人到眼下议会重启满打满算用了不到十二个系统时。
兵贵神速,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她并没有凭借武力压制他人,只是单纯的利益交换——想要这个吗?我可以给你们,但你们也必须满足我的条件。
否则就看着面前的胡萝卜馋去吧!
龙师们能忍得住这种诱惑吗?忍不住,他自己都忍不住。
离朱开的价码龙师们无法拒绝,她要的东西却是大家咬咬牙就能办到的,有难度但能达成……也许她平日总是懒洋洋的就是因为看得太透吧。
看得透所以心极冷,才会连族群的死活都不在乎。
这是个劲敌!
曼兑几乎瞬间就完成了从师长到政敌的转变,他的对手年轻力壮,功绩在身,名正言顺……几乎找不到任何人弱点。
无论饮月君还是腾骁将军,亦或者是神策府的特别行动小组成员……哪个是能轻易招惹的主?
离朱甚至不是个饮月君那般的君子,哪怕只是做出个危险的动作也会招致她凶狠的还击,谁也不想用自己的脸皮造福别人不是?
一次、两次、三次,这是她第三次在龙师议会上大获全胜,可以预见将来还有无数次胜利。
这样下去不行。
曼兑慢慢走慢慢想,得找个法子把离朱支开。目前看来架空她是不太可能了,一不小心还会被反过来架空,他不得不考虑些不那么光风霁月的手段。
饮月君是君子,君子可欺之以方,这是所有龙师都心照不宣的秘密。从前丹枫看在龙师也是持明族人的份儿上十件事里总有两三件是会让步会默许的,但是现在离朱逐渐接过龙尊手中的权柄,百年之内丹枫转生,这位尊上指定的继承人心性坚韧,并不是很好说话。
必须尽早把她弄出龙师议会,至少也要想办法制约她在议会中的影响力。
不管曼兑计划些什么,另一边离朱办了事儿就向丹枫要报酬:“吃……炸鸡块!”
虽然已经是有军饷可领的人,短暂停顿的两秒钟后她还是按照老习惯点餐。
丹枫算算时间,叫了辆星槎去长乐天的小食店。
这里的摆设布置和二十年前相比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离朱要了甜辣酱,一个人闷头狠狠吃掉两只鸡。
“景元不给你饭吃吗?”丹枫看得直皱眉,不是嫌她吃的多,而是嫌景骁卫没有好好投喂。
离朱在塞炸鸡块的间隙中含混回答:“战舰上物资有限,刚出门的时候还好,但是十年里每天都吃差不多的几种菜色,额……早就吃絮了。”
那真的很可怜了,丹枫和白珩他们出去浪时吃的东西就没重样过,主打一个抓到什么吃什么。
不过她没有嚷嚷着要吃鱼还是挺出乎意料的,老板大力推荐的爆款新品酥炸鱿鱼须也被极度排斥,颇有点让人摸不清头脑。
离朱报喜不报忧,在外面遇到的危险一个字儿也不带回家里,撕着又吃了追加的十对炸翅中后她打了个饱嗝净手:“嗝!吃饱了……”
下午两人一块去丹鼎司,一个上班,一个上课顺便继续挨骂。
别看上午离小朱把龙师们骂的一个个臊眉耷眼,丹鼎司司鼎也得低头。等到了下午,主场一换攻守之势也就跟着换了。
巫凡抓着离朱亲自带她看诊,企图在神策府的下一次任务前多往弟子脑壳里灌些东西。
虽然他不在乎丢脸,但能不丢还是尽量不想丢。
“……怎么,这么明显的症状来来回回就三种可能,半天还没想出来?是没有你喜欢的疾病名称吗?”
他念一句,病人就抽一下,念一句,又抽一下,属实是笑点太低难以忍住笑意。气得司鼎先把病人噼啪训了一顿:“你抽抽什么?照着表走是不是?”
然后一一细数他入住病房以来所有不遵医嘱的奇葩行为,成功送了自己的病人一份儿社死经历。
趁巫凡朝病人横眉立眼的空档离朱使劲缩起脖子努力降低存在感,企图躲避“制裁”——只要足够小心就一定不会被愤怒到随时随地能喷出火焰的司鼎抓到。
“我深切的希望你不要再把丹鼎司当成家庭医生用了,你一个持明,医术稀烂这件事很光荣吗?”
看在离朱态度尚算到位的份儿上,巫凡骂了她一个半系统时也就差不多了,再看看这徒弟顿时觉得血压也高了眼睛也疼了,“滚吧,看你那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给我回去补眠,睡好了再过来当值。”
有他这话离朱立刻转身就跑,一副恨不得和床板相亲相爱互相扶持到地老天荒的样子。
——干多少活拿多少钱只能被称为等价交换,真正要说“赚”,还得看摸到什么鱼。
“老登回见!”中气十足的声音远远传回,巫凡没好气的冷哼:“总算知道走之前和师父道别,真不容易呢!”
这话说的多少有几分阴阳怪气,病患和医助同时瞪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他:有瓜!
“看什么看?药吃了吗?该做的都做了吗?我脸上有东西能让你尽快痊愈……”
他吼了半句,医助们立刻做鸟兽散,病人则放慢动作悄悄把自己裹紧被子。
吃瓜归吃瓜,不小心把火引到自己身上就不太行了。
离朱溜出病房区也没有离开丹鼎司,而是溜达着去了丹枫的诊室“实习”。
医术烂这事儿她心里有数,有机会补课还是会继续挣扎一下。用不用得上另论,总不能将来发生情况了两眼一瞪干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丹枫见她过来就从光屏上挪开,让她做些简单的录入工作,自己只管专心问诊。
“主要填这几个地方,填完我看一下。签我的名字,我给你负责。”
他指指光屏上的空白处,离朱活动活动手指点点头:“没问题!晚上吃烤肉!”
她张嘴提要求就意味着会认真做事,丹枫放心的放松肩膀让医助去叫号——养个崽还是很好的,总会在不经意间让人心头熨帖。
我们家孩子成绩烂怎么了?至少她还知道上进呀!
丹枫医士心情一好他那张帅脸就越发帅气得赏心悦目,小医助笑嘻嘻的站在外面主持秩序,时不时扭头欣赏两眼医士的美貌,心情也跟着雀跃。
“请大家注意四方览镜和玉兆上的叫号信息,不要把通讯工具调成静音或者震动……”
总有些奇葩开会的时候开声音就诊的时候关声音,实在难以理解。
一个系统时内诊室里进出了□□位病人,有的头一次来有的带着检查报告单。长生种身体素质优越,一般不生病,但人口基数有那么大,里面还掺杂着不知多少乐于作死的家伙,这就导致丹鼎司白天里几乎和长乐天一样热闹。
人多事多,意外更多。
“你这里不要这么描述,不会断句的医士看了会产生歧义。”丹枫正指着光屏让离朱修改措辞,诊室外突然炸窝一样乱,小医助惊慌失措尽力安抚就诊者,“不要慌不要慌,找掩体躲一下。”
水汽的波动说明她用了云吟术,丹枫眼前闪了一下,离朱人已经在门外。
“哇啊啊啊啊啊啊!是魔阴身!”
天人族的就诊者尤其恐慌,魔阴身有种奇怪的联动效果,会影响到周围的无辜路人。谁也不想大好年华好好的突然就被十王司带走“宣布死亡”,自然尽全力想要逃跑。
尽管躲得够快,距离最近的几个人还是神思恍惚,身体也变得有些僵硬。
“醒醒神!”冰冷的海浪照脸横拍,效果拔群。
受到影响的几人被海浪卷开,诊室里冲出来的医士手持青铜长枪把它钉在门外树干上,“实习医士”则挨个泼了人一脸冷水,看着要是不够还给拍拍脑袋:“想什么好事儿呢?地衡司要来捡玉兆了!”
不行!我玉兆里浏览过的信息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瞬间大家的眼神都变得清澈,个个捂紧自己的私人物品。
清醒过来的就诊者看看诊室门口那方“不得无故殴打病患”的木牌,纷纷用力咽了口口水。
咱们还得谢她殴打!
十王司迅速来人,丹枫收回长枪,魔阴身咆哮着被带走,被影响过的几个倒霉蛋则收入病房严密观察。
秩序恢复正常后年长的医士继续带着实习的小医士慢吞吞抠病例:“这里不能这么写……”
把队伍排得笔直的病患们:“……”
殴打病人这件事……也要一脉相传吗?
作者有话要说:
改过来了,大家千万不要熬夜啊!我前天失眠四点才睡着,昨天一天都昏昏沉沉云里雾里,晚上突然心慌气短喘不上气儿。还好家里离医院够近……
开了药回家,被骂的好惨啊!
第164章
“我之前没见过你用枪!”行医市集的门诊休息前离朱就收拾好东西守着点准备下班。
她随身的物品不多,监护人可以算上一个。
丹枫无奈的被她拽走,到家了取出击云给小朋友欣赏:“枪尖非常锋利,要小心……”
刚说完离朱就毫不在乎的把手指塞嘴里,血珠染红唇角。
“这枪不错!”她大力点头表示赞赏,武器就是要这样,不凶悍不渴血的那叫装饰品。
丹枫:“……”
算了,小口子而已,又不是手指头掉了,“蠢货”这两个字就勉为其难先收回去吧,“应星打造的武器,其名击云。”
除了持明龙尊其他人很难使用这样一把沉重的长枪,它甚至连枪身也是由金属打造,分量十足。
晚上丹枫喊刚下班还没离开工造司的应星出门吃烤肉,离朱见到应星的瞬间整个人呆若木鸡,她不太理解为什么不过短短十年,记忆里还是小伙伴的男人已经白了头。
他长长的白发胡乱用根木簪别在脑后,只有浅紫色的眼睛仍然如星辰一般。
“……”
十年原来是这么久的时间吗?紧接着她又想起埃维金人阿尔敏,他的金发也是这样,恍惚数面后就覆上了层白雪。
“哈哈哈哈哈!看傻了吧!”应星大笑着上前拍拍离小朱,对于她仍旧袖珍的体型表达了一番担忧:“怎么既不长个子又不长肉,景元不给你饭吃么?”
他脑后垂下来的白发随风微微浮动,石青色外套上的盘扣在离朱眼前晃来晃去。
中年男子弯下腰,大手摁在小姑娘头上一顿猛rua……他们其实可以算是广义上的同龄人来着。
丹枫拍拍离朱的肩膀,她这才收回直直打量应星的目光:“还好,持明本就生长缓慢。”
应星对于她猫一样探究的目光并没有抵触的情绪,大方任由她时不时偷瞄一眼,开着星槎找到丹枫订的那家店。
“想吃什么随便点。”他现在也是别人万金难求的名匠了,请人吃饭眼都不带眨的。离朱自然不会和他客气:“每样先来一份儿,海鲜除外。”
应星和丹枫补了壶酒就着红泥小炉小酌,离朱只能喝着果汁等肉吃。
短生种长得真快啊!
离朱咬着吸管歪头观察把酒言欢的两人——三十年前应星看到丹枫还会拘谨害羞,现在已经能毫无顾忌的互开玩笑。
“尝尝这个,”应星聊天间隙用公筷夹了些佐餐的冷盘放在小朋友盘中,垂头注意到她的眼神不由露出豪爽豁达的笑意:“怎么一直盯着我看?被帅晕了吗!”
他甚至故意甩了下搭在眉眼前的额发,离朱眨眨眼:“白头发很好看。”
“哎呦?”应星不相信的挑起眉毛:“景元天生白发,我也没听你说过这个,别是哄我吧!”
离朱垂下眼睛摇头:“他没你好看。”
咔,丹枫举起玉兆摇晃:“不巧录到了哦。”
应星乐得直拍桌子:“发给我发给我,明儿我专门去神策府气他去!”
她默默吃起烤熟的鸡翅,比起中午那顿多了许多矜持。
尽兴之后开星槎的人换成了离朱——她没有驾驶许可,但是作为三个人里唯一没喝酒的存在这种时候只能挺身而出。
还好今日没有安全员守在洞天出入口随机抽查,星槎平稳落地,应星和丹枫熏熏然的勾肩搭背开门往房子里走,走到一半白发工匠突然说话:“腾骁将军不是说这几天离朱要回家来么?”
丹枫顺着点头:“我记着呢!明儿请人来把一层打扫了,不过二楼卧室还是得自己来。”
“哦,那我明天请个假……”应星放下胳膊浑身摸玉兆,丹枫就站在门框下看着他翻:“你是不是喝高了,玉兆都找不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应星答得斩钉截铁:“我现在还能解高等数学呢,肯定没喝高!”
走在后面的离小朱:“……”
喵喵喵?怎么你们每次喝高了整的活儿都不一样呢?
第二天一早丹枫被院子外面吱吱呀呀的鸟鸣声喊醒,眯着眼睛打开玉兆看看时间,嗯,已经十点半。
十点半……
他一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才想起昨天刚刚议定的龙师议会……这都不能说迟到不迟到,干脆就是缺席。
丹枫一面匆忙起身去洗漱,一面担心离朱独自应对龙师会不会被刁难。他换上出门的衣服踏出房门走到楼梯连接处,刚好从二楼看到一楼的门开了,离朱夹着一沓文件推门进来。
比起平日里龙师们通过机巧塞来的“废纸”,这点厚度不值一提。
“你醒了?多睡会儿也是可以的。我昨晚就已经替你向巫凡请过假,还有早上的议会,需要你过目的我都带回来了,其他的当场解决已让龙师们回去写最终报告。”
她走进书房,一阵咣当咣当的声音后又出来,大量纸质文件被扔给家用清洁机巧。
丹枫走下楼梯随手拨开“废纸”捡出两页看看,确定都是些留着占地方的东西。
“应星哥早上做了早饭才去上班,你吃什么自己去热。”离朱搬出第二批龙尊偷懒没收拾的旧文件,看到他站在桌边还以为龙尊是想吃早餐。
“好。”
记不清楚究竟有多少天没吃过早餐,丹枫乖乖拐进厨房,五分钟后拎着瓶热浮羊奶又出来靠着门框看离小朱扔垃圾。
家用清洁型机巧吃废纸吃得直打嗝,估计已经用记忆模块记下了这些文件的样子,今后看到就会绕着走。
这一天从上午到晚上,再也没有龙师咋咋呼呼投递文件,丹枫清闲得有些不敢置信。
准时离开行医市集,他居然有心情问离朱要不要一起去鳞渊境逛逛,甚至为此找了个绝佳的借口:“也该巡视古海宫墟了,不能等丰饶孽物钻进去了再跳脚。”
想去海里玩水就去呗,扯什么丰饶孽物,就看着人不会说人话喊不出“冤枉”好欺负是吧?
离朱脸色有点白。
自从上次身处海底之后,这十年她既看不得海鲜滑溜溜黏糊糊的样子,又不能回想深海里连绵不绝的海藻卵鞘。现在可是在自己家里,不能像在外面那样不高兴了抬手就打——波月古海里除了鱼就只有护珠人和持明卵,她总不能吃饱了撑得去打鱼吧!
“怎么了?”丹枫注意到了离朱的异常。
从她回到家里时起,这种异常就时不时冒头出来抢镜。随战舰进入太空执行任务的云骑士卒在回到罗浮后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异常,丹鼎司经常遇到为此前来咨询的患者与家属,实际上只要不是病态的症状过上一段时间后这种异常自然就会消失。
离朱的情况不太一样,不至于到病态的程度,但也比可以忽略不计的小问题要严重。
“没,没什么。”离小朱借着扭脸移开视线不与他对视,丹枫吐了口气……不能生气不能生气不能生气,这不是不知死活的病人,这是自家的持明幼崽。
她今年才三十岁,怎么就不是幼崽了?别人家三十岁的孩子还在学宫低龄层里打混呢!
“离朱,我是你的监护人。”他伸出手把小姑娘举起来与自己平视:“在你真正达到成年的年龄之前,我希望你遇到困难第一时间能想到向我求助。”
也许是对龙师的纵容让这孩子对持明龙尊饮月君产生了奇怪的滤镜,但丹枫真心不认为自己是个要被孩子操心的大人。
“现在你能告诉我你在外面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离朱晃晃腿,探不着地。想了一会儿她决定仅限于今天暂且把脾气忍住:“还好,只是对海洋生物产生了一点无足轻重的嫌恶。”
严格来讲,持明也可以算作海洋生物,丹枫半晌没找到声音。
“原因呢?”他已经想好明天请假去找镜流过招了,大人不能打小孩,但是大人可以打大人。
原因自然是那个新发现的丰饶孽物品种,离朱大概讲了一下当时的情况。丹枫安安静静从头听到尾,表情都没变。
“哦,原来如此,有点心理创伤。”他终于松手把离朱放回地面,扣住她的云吟术也散了:“我不勉强你,但你要不要试试脱敏疗法?”
持明不会抗拒海洋,她害怕的其实是那份深海里的孤独与黑暗。
丹枫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离朱迟疑的点头:“那就……试试?”
一味排斥是不行的,她必须克服这道难关,不是今天也得是明天。
波月古海也有深不可见的海底,那是护珠人也难以抵达的深渊。离朱同意试试脱敏疗法后丹枫马上带她来到丹鼎司的海边。
“鉴于你所描述的情况,还是不要从鳞渊境那边下水。”面对她丹枫总是会多说许多话:“显龙大雩殿也是水下建筑,有可能一下子刺激得太过,适得其反。”
“……哦!”离朱没意见,她现在是病人,病人就要听医生的话。
还好这会儿行医市集已经下班休息,不然站在高台上眼看两个人直愣愣往海里走,非得吓出个好歹不可。
丹枫把离朱带到祈龙坛,海浪拍打在沙滩上的声音一如从前。
“从这里走,别害怕,我总会在你身后。”龙尊御水分开一条不引人注意的小路,持明姑娘昂首挺胸走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唉,昨天晚上我进医院,今天下午睿哥又发烧,今年天气太奇怪了。
第165章
波月古海是片温柔的水域,离朱顺着丹枫分开的小路慢慢走向海底。这里有光,隐约可见漂亮的珊瑚和讨厌的海草,持明卵还要在更深的地方,从这里只能看到点点莹白圆润的影子。
水路缓缓闭合,逐渐被清凉的海水环抱,到这里离朱的反应尚算正常。但当丹枫带着她逐渐潜入较深的海渊中时离朱察觉到自己的呼吸、心跳以及脉搏都发生了较为激烈的变化——提刀砍丰饶民都不一定能变得这样快。
“不要犹豫,别往后退!”丹枫在后面压着她往深水里去,忍耐着不曾还手的离朱下意识想去摸龙牙的刀柄。
作为一个龙师,想砍龙尊……还是很正常的吧!
明与暗的交界线上,离朱似乎又听到了那些充满恶意的轻笑。再向前就是无光的海底,也许还隐藏着她不愿意面对的记忆。
龙牙璀璨的金色掀起涟漪,丹枫侧身以海水抵住刀刃。水牢在海中无形无迹,他隔着牢笼温声鼓励:“深呼吸,别慌,尽量保持理智。”
离朱并不慌张,她只是很难控制住此刻想要离开的欲望。
长刀挥来的力道减轻了许多,持明姑娘抖着手把它收起来,脸上依旧镇定自若:“继续向下,经过持明卵存在的水层时得快点。”
她怕自己一时抽风打碎那些只能老老实实蹲在原地的持明卵,低头狠狠朝手腕上咬了一口。疼痛能让人保持清醒,此时此地正是最方便快捷的办法。
“唉……”
这都是打哪儿学来的坏习惯啊!
丹枫只得把她抱在怀里笔直冲进海渊深处,完全进入黑暗的瞬间果然及时拦住某人支起的胳膊肘。
“这里是波月古海,你并不孤单。”他就跟夹猫一样把离朱试图攻击的胳膊摁下去,摸摸她的发心顺毛:“潮汐是龙神的呼吸声,我们都是祂的孩子,听……”
稳定的“呼吸声”仿佛来自远古,哪怕持明一族完全消亡也会继续存在。
离朱跟条虫似的扭来扭去想要挣脱桎喾逃离这片深海,但是她被丹枫禁锢住了,跑不掉。
“放、放开我!”黑暗中女孩子的声音里染上了些许颤抖,青年耐心地安抚她:“闭上眼睛。”
扰动惊醒了深藏在海底的秘密。
丹枫带着离朱来到一处海沟才移开捂住她眼睛的手:“你看?”
离小朱拼命摇头,对于可能出现在面前的景象极度排斥:“我不看!”
“是星星,海底的星星。”
他松开手用水牢把她留在原地,为了离开离朱不得不睁眼——面前是一片银蓝色的海中之海。
水生植物顶端举着蒲公英一样的绒球,那些绒球就是银蓝色的来源。它们排列出蜿蜒曲折的长阵,远远望去就像……
“那是一条,龙?”离小朱震惊的瞪大眼睛,丹枫轻轻拍拍她的头顶:“祂一直都在,就算已经陨落仍旧庇护着所有龙裔。”
族裔是个宽泛的概念,不仅指血统,同时也包含着文化认同。
“祂好长啊!”持明少女跌跌撞撞游向沉眠于海沟深处的“巨龙”,真正碰触到那些银蓝色的花朵后才意识到那只是道影像。
由海中花朵聚集在一起拼凑出的巨龙剪影。
丹枫跟在离朱身后,青色的龙用前爪轻轻戳了她一下,女孩子落入软绵绵的花海。
水生植物凹下去一丛,巨龙身上暗下去一块,看上去就像是缺了块心形鳞片。
离朱翻了个身躺在银蓝色的“蒲公英”海里,从海底望向海面,就像躺在庭院里眺望无星无月的夜空。罗浮上这样的夜空几乎不存在,但是其他星球上就很常见,尤其那些大气层厚度恰到好处的宜居星球。
巨大的青龙环绕在身侧做出护卫的姿态,任谁在这种环境里都能安全感爆表。
青碧色的龙角上仿佛流动着光,离小朱坐起来靠在玉石一样的龙身上,线条流畅的龙尾随着海流缓缓飘动。同样是长条形的海洋生物,丹枫就算倒过来也比巨型傀儡蛸要惹人喜爱多了。
“还会害怕吗?”青年清润的声音在海水里传得很远,他动了下尾巴,离朱的视线追着它来回移动。
她现在哪里会害怕,一心只想着摸摸那条尾巴——不是画龟丞相的那种摸。
但是尾巴这种东西和龙角一样,都是不能给人随便摸的,尤其不能给自家的小朋友乱摸。青色的游光闪过,青色的龙变回丹枫的模样,指节巧得不能更巧的敲在小姑娘头顶:“顽皮!”
明明是龙裔,这孩子怎么爪欠的跟个狸奴似的?看她眼下在海底花丛中滚来滚去耍赖的样子,估计早就没什么心理阴影了。
两个系统时后,饮月君拎起糟践花草的熊孩子去了海底宫墟,这会儿离朱看到水下建筑就没有之前那样抗拒了。她勤勤恳恳铲掉不少长得过于茂盛的海藻,又专门去看看前代大长老化身的持明卵。
“好像已经进入孵化期了吧?”莹白色的卵壳外鳞片纹路栩栩如生,它的个头也比之前大了不少,眼看有望在百年内破卵降世。离朱围着它左转右转,骂龙师那些话喵喵得相当脏,好几次丹枫都想阻止但是因为过于深得龙心而放弃。
骂就骂吧,反正这儿也没有其他人听。
哄她出海和哄她入海花的时间差不多长,熊孩子终于赶在挨揍前回到水面,乖乖回家睡觉。虽说还是很讨厌章鱼和鱿鱼,但是至少不像以前那样会激发生理性不适,只是单纯不喜欢而已,比之前的症状好了不少。
丹枫带着离朱走进院门,下班回来的应师傅晚饭都已经做好了。晚餐就着他对同事们的吐槽佐菜,离小朱吃得津津有味。
“蠢得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怎么会有人锻刀把自己绊进冷却液里呢?幸好不是摔进造化洪炉,不然还得想办法把炉子掏干净!”
“有个工匠被老婆追到司里摁着打,听说是因为出轨……”
“新来的学徒订茶水订到不夜侯的新品,据说是糯米和牛奶做的,黏黏糊糊把工正的假牙给粘掉了,工正想发火又张不开嘴……”
一顿饭听了不少工造司笑话,离朱差点把手里的筷子摔到桌子底下去:“你这一天天的还挺热闹!”
“没有你们丹鼎司热闹。”应星心情很好,他支起一根筷子笑道:“司鼎今日来了,请我们帮忙改进新型治疗舱,据说要达到能够治疗百分之八十现有疾病的标准。哈哈哈哈哈,要是真造出这样的治疗舱,丹鼎司恐怕要比现在冷清一半。”
离朱立刻心虚的低头扒饭,只有丹枫不动如山:“加油。”
“这方面我可加不了油,这几天我那一刀一剑马上成型,没空操别的心,等手上事儿忙完了再说。”
如今应星在工造司里顶着“百冶”的名一直在做工正的事儿,他不是工正的主要根源还是在寿命上——工造司中反对的声音实在是太多了,他们的理由也很现实。
很多工程都是要持续上几百年才能初见成效的,短生种有生之年实在太短,一期尚未结束他人就没了,后来者交接会很麻烦,临时更换负责人不利于保证生产的稳定性。
这些理由很客观也很残酷,不过应星并不怎么往心里放。他喜欢的是冶锻这件事,又不是为了职位才留在工造司。而且没有工正的名头对他来说也很便利,至少请假出门很容易,说走就能提脚走。
“你又打了什么好东西?”离朱一下子就来精神了,放下筷子盯着应星。后者本想卖关子的,但又实在忍不住想要炫耀的心:“我打了一把阵刀,还有一把只有最强的剑客才能配得上的好剑!”
从来只说“宝剑赠英雄”,最强的剑客才能配得上的好剑,别说离朱好奇,丹枫也很感兴趣的抬起头:“哦?”
他不是个妄语的人,本身也惊才绝艳,那把好剑多半真能登峰造极。
说起自己的得意之作,应星整个人好像年轻了十岁,从选材到尺寸,从工艺到手法,没人拦着他他简直能从今晚说到明早。离小朱从好奇听到麻木,最后忍不住趴在餐桌上呼呼大睡。
应星边讲边探身看她睡熟,收敛音量压低嗓子:“怎么样?”
她的异常亲近之人都能感觉得到,应星在这方面帮不上忙但他同样会为离朱担心。
“吓一吓就好了大半,剩下无非挑点食而已,无伤大雅。”
谁还没点挑食的小毛病了呢?丹枫觉得那都不能算是需要介入的问题。
“没事就行。”应星放下筷子叹气:“唉……叫我自己驾驶金人踩烂丰饶孽畜我觉得还好,也就有点黏脚。但要想到小梨子这样一点点大就上阵杀敌,心头直蹦根本停不下来。”
她还活脱脱的是个孩子啊!三十一岁身高一米四的小孩子!
提到这个话题丹枫就想起腾骁将军的传信,本次春霆卫护航任务中杀敌数量最多的居然是军医……
好吧,军医小姐已经竭尽全力减少士卒们进治疗室的概率了,从某个翻过来的角度上说她这么干其实很合理。
作者有话要说:
睡觉!大睡特睡!
第166章
结束为期一个月的进修(补课),离朱终于得到巫凡的首肯,可以不用每天充当龙尊的挂件去行医市集假装实习医士了。春霆卫也终于在阔别了两个月后迎回驻舰医师……医师正在校场上和剑首过招。
这一场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打得酣畅淋漓,年轻的医师虽然还不是剑首的对手,但已能隐约看出日后峥嵘之相。
“不错,进境喜人。”
镜流看向离朱的目光堪称温柔——一个成长起来的过招搭子!饭搭子对社畜有多重要,过招搭子对武痴来说也是一样。
她反手挽了个剑花收起佩剑,几乎快要突破人设似的把离朱拉到校场旁复盘方才战斗的招式与节奏。白珩坐在场边,手里拎着瓶水,走近一看原来是新包装的鳞渊冰泉。
这种饮料向来被评为“仙舟十大恶毒食物榜”帮首,无色无味就跟普通的饮用水一样但热量巨高,有些人中招不知不觉变成球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过对于体力消耗巨大的人来说,它又是种很方便补给的“食物”。
白珩把水扔给离朱一瓶,自己低头又取了一瓶递给镜流,笑嘻嘻的开玩笑:“小梨子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出去玩儿呀~”
当然了此“玩”非彼“玩”,这个特别行动小组早就有了另外一个响亮的名字。
离朱拧开瓶盖吨吨吨一口气灌下去半瓶,摇头:“一艘星槎只能坐五人,我总不能趴星槎顶棚上去。”
白毛狐狸愣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小家伙这是在回应她的玩笑?
“啊哈哈哈哈,我也可以驾驶小型星舰的!”就,好冷啊,冷汗直冒!
不远处景元抱着堆卷轴像只蜗牛一样慢慢露头,看清楚校场上的人影后立刻收起手里的东西颠颠跑过来:“师父,白珩姐……”
他抿嘴笑笑,金色的眼睛闪闪发亮:“离朱你回来啦!”
傻乎乎的,活像蹲在玄关等人摸摸的狗子。
“噗!”白珩喷出一口鳞渊冰泉,拼命用胳膊肘戳自己的好友。镜流反应平平,果然是剑首,除了武艺之外万事不入心。
离朱朝他点头,握拳向镜流道谢,然后又转回来:“申请你看见了?”
“啊啊,看到了,已经加进报告,哈哈哈哈……等会儿一起去食堂不?”景元没话找话。
白珩已经倒在镜流肩膀上把脸藏起来了,她生怕自己笑得太大声,伤到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的心。
镜流依旧木着张脸,冷冷的。这孩子心眼增长的速度远超于武艺的进步,她有些不知所措——我好像没教那些啊?
“食堂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吗?”她的注意力迅速转移到食物上,想了一下然后摇头:“不了,应星请我去工造司帮点忙。”
持明力气大是不争的事实,应星认识的会打铁的持明数量不多,他总不能让丹枫去帮这个忙,所以只能央到离小朱头上。
“欸?”这是景元未曾设想的回答,“应星哥要你帮忙?”
但是很快他就想通了:“哦!是冶锻上的事。”
“差不多。”离朱点头,向镜流白珩告辞:“今天下午明天上午都没空,再过来校场大概要等到后天。”
对于这样年轻的军医来说,时间表排得如此紧密有点不太正常。
“遇到麻烦了?还是说龙师们像折腾丹枫一样给你添乱?”白珩皱眉直起身子,就见离朱扯出一个相当血腥的笑意:“怎么会呢,我计划在百年内换掉三分之二的龙师,年龄太大的还是回家养老比较好,人老了容易犯糊涂。”
换句话来说,其实是她在努力给龙师们添堵找茬。
额……好吧,现在已经是少壮派崭露头角的时候了,保守派嫌激进派不够激进,少壮派又嫌保守派太过保守。
白珩擦掉额头不存在的冷汗:“怪不得最近丹枫整个人都变开朗了许多……”
持明龙尊开朗的戳死敌人,这幅场景只是想想就会觉得背后像是有蚂蚁在爬。
“那么我就先离开了,再见。”离朱抿紧嘴角转身离开神策府,景元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唉……”
将军最近塞给他的卷轴也是越来越多,部分内容明显超出骁卫的职责范围……谁都能抱怨只有自己不能抱怨,将军乃是好意,只是景元没想到一切发生的会这么早。
他不拒绝那个位置,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欣然,但眼下这个时机似乎并不是太恰当,很有些操之过急的慌张窘迫。
“别看啦,再看你就要变成块石头啦!”白珩五官灵活的挤眉弄眼:“建议你去丹枫那儿刷存在感哦。”
景元:“谢谢,但我并不想被击云戳。”
会死的!
镜流默默扭开脸。
这么傻,绝对不是他那八百个心眼子的宝货徒弟。
离朱离开神策府直接去了工造司,应星手里的公事还没忙完。他身后的桌子上敞着个吃到一半的塑料盒,里面白花花的液面似乎随着风吹还会摇晃,人正站在不远处的仪器旁边操作边向一群长生种学徒讲解。
应该是在讲解仪器的工作原理与使用方法,学徒们点头的样子跟小鸡啄米似的,与三十年前那些欠揍的前辈们相比显得可爱至极。
“不要只是把步骤背下来,你们得明白每个步骤的目的是什么,会带来什么影响,原理……”
他很有耐心的把自己半辈子的心得体会倾囊相授给这些脸都不太能记住的学徒,直到最后一个眼神睿智的小伙子也点头表示听懂后才挥手放他们解散。
离朱站在阴影中抱着胳膊阴暗的观察,就像一只猫认真观察自己无法理解的物品——比如说突然变了颜色的老鼠玩具。
直到应师傅握拳捶捶腰又捶捶背转身去端吃到一半的早饭,她才从阴影中走出来:“找我帮什么忙?”
应星立刻放下手里的打包盒,不经意间遗憾的扫了它一眼。
“来这么早呐?”他撑着桌子笑起来,离小朱咂咂嘴,不情不愿的皱眉:“你请!我要喝粥!”
tnnd,直立猿进化成智人难道就是为了这口稀汤寡水的玩意儿吗?但是应星这家伙似乎很青睐,看他如今的精神状态……只好暂且先遂他的意。
骂骂咧咧!
“啊?”应星这才反应过来,抬头扫过拟造光源的角度,恍然大悟:“怎么就到这个点了!”
他赶忙将桌上的垃圾收拢好丢给清洁机巧,两手往腰间一叉:“你什么时候改吃素的?走吧我请你吃食堂的红烧肉怎么样?”
“你确定你现在能吃油腻的食物?”不管离朱的医术有多蹩脚,那也是和巫凡以及丹枫这种大国手做比较。实际上她在春霆卫护航期间从未误诊,也没发生过治疗上的失误。
——虽然代价是开启无限制大召唤术(简称摇人)。
对于她过于专业的质疑,应星的回应是浑不在意大笑数声:“当然能啊,我身体可好了,还能继续再熬几晚!”
离朱:“……晚期,没救了,告辞!”
已读乱回晚期,放弃吧!
百冶大人大笑着把好友请进工造司食堂,当年巫凡帮忙充的饭卡到现在还没用完,离小朱毫不客气的给应星点了一桌子清淡营养好消化的食物,自己则谨慎的坐在对面看。
报吃!不吃!
“所以说(嚼嚼嚼),你怎么突然(嚼嚼嚼)变得像是个正经医生了呢(嚼嚼嚼)……”
应星把早上缺失的那一顿顺便就给补了回来,离朱点点的东西对肠胃负担很小,换句话来讲这就是“病号餐”。
“麻烦把‘像’字去掉,谢谢。”她看看一桌子绿色,一点兴致也没有,“欠我一顿红烧肉,你可别忘了。”
“忘不了,放心吧。”应星毫无偶像包袱的随性往嘴里扒拉食物,差不多吃饱了就起身向外走:“请你来主要是想顺便利用造化洪炉再把龙牙重锻一回。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嘿,这可是最后一次了,你这个主人合该亲自锤两下。”
别说从前,现在他也不能说要用造化烘炉就加塞儿进去用,好不容易排队排上那不得把清单里的活计一下子全干完?
“你不是说还两件新作品?”虽然肯定不适合自己用,但看看总没问题吧。离朱冒出好奇的泡泡,应星心情愉快的指指工造司深处:“马上你就见到了。”
“还记得三十年前军中演武吗,府库内收藏的那些神兵利器……”他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上洋溢着一如往昔的狂热:“我要让每种兵器列表的榜首都是我的名字!”
然后他掰着手指细数这十年来的作品,离朱跟着听了一耳朵,赫然发现这个小目标他已然不声不响完成了一小半。
“走走走,我带你去看!”
造化洪炉离朱并不陌生,高悬在半空中旋转的炽热熔炉以岁阳之力为燃料,能融化目前人类已知的所有冶锻材料。
正在使用中的造化烘炉就像颗红彤彤只放热不放光的小太阳。它保持着逆时针旋转,倾斜的炉口处空气被高温烤得摇曳变形。
“这是最后一次,下回你再来就能见到它们彻底成型的样子了。”应星带着说不清的感慨呼了口气,表情释然而放松。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像这样的期待他这辈子还能再来个十几次。
第167章
造化洪炉里的东西过了一个多月才露出真面目,先成型的是把长度和离小朱身高差不多的“短”剑,应星起名“支离”。
离朱差点当场和应师傅打起来,不长不短刚好那个高度,很难说他不是故意……应星还真不是故意的,恰好就这么寸!
转天就见镜流换了佩剑,把景元馋得喵喵直叫。他又不得空去缠着应星,只好眼巴巴拜托别人暗搓搓旁敲侧击——哥,亲哥!我剑呢?都三十年了我这身高总不至于还没稳定吧!
“拜托了!麻烦你帮我去问问吧!”
景骁卫双手合什高举过头,站在他面前疑似走神的离小朱含含混混:“打一场?”
应星其实早就想好要打造什么了,没想好的人恰恰是景元自己。
剑真的适合他吗?
“啊?”青年认真向后退了半步,“不,不至于吧!”
打个不太严谨的比方,他在武学上的进境就和离朱在算学上的成就差不多,主打一个努力了但要看和谁比较。
虽然都是第二名,奈何第一名跑得实在太快。
“不打怎么行呢?应星都快愁死了。”
龙牙已经交给百冶大人第二次重锻,现在离朱手里只有云骑的制式长刀,已经算是看在这么多年友谊以及上下级的份儿上了。
景元想溜,大失败,被拖进校场。
过去十年里他站在离朱身后或是离朱站在他身后已经形成习惯,突然成为她的对手,就算景骁卫也觉得项下一凉。
真的凉,刀锋带走了些许白色发丝,躲得稍微慢上半秒他就得躺进丹鼎司的重症病房,等能起身了还得马不停蹄赶往十王司签署谅解书再把驻舰医师给赎出来。
“不是吧!你动真格的?”他再次险之又险躲开铺天盖地的刀影,还好校场范围足够大,不至于被逼进角落一刀剁了。
三三两两路过的士卒驻足观看,纷纷为景骁卫矫健的身姿鼓掌。骁卫腰细且软,一会儿朝前倒一会儿向后仰,肯定是让着离朱医师才只躲避不还手吧!
只有春霆卫的士卒冷笑着头也不回继续向前走——谁留在这儿谁傻,回头又要被骁卫叫住一块陪他加练!
景元躲得险象环生,不是他没心思没出息不想招架还手,实在是手里的剑比起离朱的刀在长度上太吃亏。明明两人空手时他还能多周旋一会儿,用上武器后反倒更显劣势。
以两人的体型差距来看景元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打不过离,奈何长刀弥补了离朱的身高,隔着相当距离也能造成威胁甚至是杀伤。
“还不认输?”离朱转身侧翻,刀刃划破空气使足了劲儿向下斩。
这要是被击中打大概会变成均匀且对称的两半吧,景元顾不上擦冷汗,就地一滚狼狈躲闪。
“有话好好说啊!我最近没惹到你吧?我会告状哦!我真的会去向丹枫哥告状的!”
他嘴上叫嚷得凄惨,心里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的转。离朱并不是个喜欢滥用暴力的人,绝大多数时间里只要不是面对敌人她总会懒得天怒人怨。能躺着不想坐着,能坐着不想站着,能站着不动尽量站着不动。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被她追打,眼下突然动手,其中必有缘由。
想还手,但是够不到,手里的短剑相当碍事。
镜流师父说过,身为云骑不可令武备脱手,形体涣散。但是现在的情况是武备成了制约他战斗的枷锁,存在的意义甚至不如罗浮仙舟的腿儿——罗浮仙舟没有腿儿,也不需要腿儿。
青年借着翻滚躲避的功夫迅速向左右看看,确定镜流不在现场后立刻甩开手中短剑。相识三十年,离朱的习惯他不说了如指掌,至少也知道个八九不离十。
他借着长刀刺出的险境堪堪避开上撩的刀式,双手毫无畏惧的抢上前握住吞口前那二十公分无刃的刀身。
这个距离对于号称“玻璃大炮”的持明来说相当危险,离朱不和他抢,松手握拳上钩,早就吃过这种亏的景元同时向后急退,顺便挽了个刀花……
“欸?”他突然停下,几乎不敢相信的看看手里的长刀,又看看空手站在对面抱着胳膊抬下巴冷哼的离朱,“欸?欸欸?”
“你别说话!你先别说,让我自己想想!”他把刀收回去抱着,原地走了两圈,后悔不迭。
“早知道我就不花那么多零用钱从工造司买剑了!!”
“哼!”离朱拍拍手,扭头就走。
答应应星的事儿已经办妥,是回去找他讨债的时候了!时候到了!
工造司一天比一天繁忙,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中离朱找到衣衫不那么整齐的百冶大人。他正举锤敲打金属长条,看到离朱来很高兴的又锤了几下才把位置让开。
“怎么样?”他指的还是景元的事儿,离小朱不慌不忙脱了绿色裙褂,里面只有件黑色紧身短衣。
当、当、当
女孩子抡锤认认真真敲在刀胚上,淡淡回答道:“我办事儿,只要答应了哪有办不妥的?你那边可以开工了。”
应星竖起大拇指。
“还得是你!”
“呵呵,就算你夸我我不会给你追加经费。”
“啧!”
持明的力气不是盖的,应星自己敲估计得敲上小半个月,换了离朱来一周就能完工。
三十天后,龙牙和另外一把刀同时经过百冶的检测。
“喏,你要的武器,自己去拿。”
应师傅随手指指武器架,镜流站着不说话,白珩推推景元的肩膀:“快去呀!取出来给咱们看看!”
离朱站在丹枫身边,怀里抱着崭新的长刀龙牙。
神策府配给士卒过招用的制式武器可以随便让人摸,但龙牙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我,我的?”等了三十年,真到了这一刻景元反而有些不敢置信。
应星边画图边肯定:“对,没错,是你的,不逊于龙牙的出色武器。”
百冶干活,必然守信!
景元抬脚就被自己绊了一步,一把扑到武器架上,装着百冶新作的木匣被他推开一条缝,金色的刀刃放射着湛湛寒光。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景骁卫化身雨后青蛙,他三两下掀开木匣盖子,从里面抱出一把黑底金纹的长刀。
和龙牙不同,都是长度惊人的刀但这一把的长度不在刀身而在刀柄。比起秀丽流畅宛如禾苗的龙牙,此刀宽身厚背力量感十足,是可以双手前后握紧刀柄抡圆了扫平一圈人的神兵。
“和龙牙的材料一样,都使用了帝弓司命射灭星辰的光矢余烬锻造而成,其名……石火梦身。”
应星指指刀柄前三分之一处调侃:“喏,还有你要的团雀。”
凸起的团雀造型作为定位点的同时也可防止武器的使用者手滑失误,孔雀蓝的装具也很符合景大公子的审美。
“它是我的了吗?”景元单手提起这把分量十足的阵刀,反反复复看得仔细。
白珩笑嘻嘻的逗小孩:“要是不给你我早抢走了,还能留到现在?”
他抱着刀不肯松手,看都不想给人多看一眼,飞速收进命途藏好。
“谢谢应星哥!”青年响亮的大声道谢,百冶大人终于把头从工图中抬起来,“怎么样?满意吧!”
“满意满意,太满意了!谢谢哥!”他乐得团团转:“谢谢离朱,谢谢师傅,谢谢丹枫哥,谢谢白珩姐!”
拿到新武器,第一件事当然是出门找地方试试。就算现年四十来岁,就算已经是云骑骁卫,景小元想要斩尽目力所及之处所有杂草的心始终不变。
不过在试刀之前,还有另一件事。
“我请客,大家一起去吃顿好的!”景大公子可不是小气的人,应星为了让他接受自己的刀连离朱都请动了,不表示表示怎么能行?
锻刀的费用必然要及时到位,但亲兄弟明算账的同时也不耽误聚餐联络感情嘛!
“那感情好!”应星加了几笔把图画完就开始收拾东西,白珩和丹枫商量去哪儿宰景元一顿——他现在手里有钱,骁卫工资可不低呢!
如果像以前那样小孩子天天从父母手里领零花钱,就算景元吆喝请客大家也会想法子转移话题。现在不一样了,他自己赚的,不吃白不吃。
走!吃大户!
以龙尊标准找了家“还行”(丹枫语)的千年老店,大家分两拨搭乘星槎来到酒店。这里与闻香下马楼不同,装饰风格没那么复古传统,多了几分星际世界的冷硬。
当然了,价格上也非常的……冷硬。
应星被硬压在包间主位上,景元接过餐单看也不看就咔咔点了三分之二本,抬头看着离朱笑说不够再点。
白珩叫了瓶酒,镜流默默点了位代驾,丹枫给自己点了个解酒汤外卖,直接送到家。
指望离朱煮汤……这事儿趁早别想,万一她一个不高兴指不定躺锅里的是谁。
“干!嘿嘿嘿嘿!”早就馋酒的白珩举杯邀众友,大家纷纷抬起酒杯和她碰碰。
良辰美景,玉盘珍馐,人间乐事。
第168章
白珩高举酒杯邀好友满饮,只有离朱的杯子里直冒小泡泡。
谁敢让她喝酒,家里钱多没地方扔了吗?
“哈~”白珩一口灌下去,缩起脖子双眼紧闭,耳朵上的毛炸起,很快吐出口气后整个人松弛下来:“好酒!”
她转过头小声和丹枫聊天,景元贴在应星身边问他些保养刀剑的技巧,镜流低头认真吃东西。杯子里的饮料甜丝丝的,离朱不知不觉喝下去大半瓶,还什么都没吃呢就觉得有些撑。
她撑着桌子起身只说想去洗手间,拉开包厢门走出去。
极有科技感的走廊尽头流水哗啦啦的响,隐约传出些沉闷的撞击,好像是外面街道旁的树被风吹得乱动,走进一些还有枝叶簌簌的动静。走廊两边都是紧闭的包厢门,或是好友相聚或是家族聚餐,正是用餐的点儿,没人在外面闲逛。
这家店的老板比较时髦,点餐服务结束后送餐工作均有机巧完成。该怎么说呢,属于是打着追赶潮流的名义变相压缩成本,毕竟机巧不需要像人那样逐月支付工资。
“哈哈哈哈哈……你看这家伙……蠢相!嘿~”水声太大,洗手间里好像有人在说话,但是听不清楚,“上辈子……报应……”
离朱抬起手停了一会儿,水声渐消,对话变得分明:“看我有什么用?又不是我让你天缺的,你自己天生就比别人少点东西,丑就别出来吓人……”
又是这种无聊的事。
她指挥应召而来的水流做出水管爆炸的“意外”,男士洗手间里乱声大作,七八个半大不小的年轻人谩骂着跳出来,从头到脚往下淌水。
“老板呢?死哪儿去了?你家洗手间水管子炸了,恶心不恶心啊!”
走进女士洗手间时离朱垂下眼睛飞速朝隔壁扫了一下,一个肢体残损的天人族青年倒在水泊中艰难蠕动。
啧,麻烦!
“要不要给你叫个丹鼎司的急救?”
无患阴沉沉的匍匐在地面上努力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来,为此他努力了六七分钟也没能成功。天生残缺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的人想在光滑地面上保持平衡是件难事,尤其他此刻还在不停用幸存的左臂与右腿挣扎。
恹恹的冷淡声音从隔壁女士洗手间传过来,看不见人但有水流咔咔两下把他拎起来晃晃。
“能站不能,说话。”
说话人明显耐性不佳脾气不好,他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声:“嗯。”
那圈水立刻重新回归地面,溅开形状随意的一地水花,无患勉勉强强站着,肩膀上的肉芽抵着墙面。
“呼……呼……”他喘着粗气,污水点点滴滴顺着头发向下流。
隔壁的水响了,门响了,一连串脚步声渐行渐远。
青年侧过脸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拗着向外看,又怕人看见自己又想看看是谁。
什么也没看见,闪过的明暗影子无法确定距离。
“……”无患阴暗的缩回去,完好的那只手握紧拳又松开。
他嫌恶地低头看看肢体残损之处,天生缺失且不发育的右臂和左腿就像两截肉肠似的无力耷拉着。他有想过直接把这两条丑陋的东西切掉,可是天人族的体质强悍,前几天才下狠手过不了多久这些可恶的东西又会重新长出来。
残肢去不掉,辅助器械又用不了,漫长的生命化作一场残酷的刑罚。有时候无患自己也会偷偷思量是不是上辈子作恶多端,这辈子才会落入这番田地。但他又不是持明,哪里来的上辈子呢……
那为脾气不太好声音也很冷淡的好心人应该是个持明吧,会御水的持明姑娘。冷冰冰的,平等的收拾所有吵到她的人。
还好没让她看到自己此时狼狈的样子。
他捡起倒在墙角的拐杖用那条完好的胳膊撑着,慢慢移出洗手间。
那些智商堪忧的堂兄弟们已经回到桌边猪一般大吃大嚼起来,嘴巴和前蹄都恨不得伸进别人家里,把人身上的血和肉都吃掉。
“无患透气回来了呀?身上怎么弄湿了?是不是不小心摔倒了?”
伯父恰好开门,两人走了个对脸。他分明知晓方才都发生了什么,领头戏弄他的人就是这家伙的儿子,现下却做出一副老好人的样子,真是虚伪得令人作呕。
青年抿着嘴角刚想张嘴,双亲赶紧跟出来打圆场:“无患呀,哎呀怎么弄成这样?走吧快去换身衣服。”
看着父亲母亲哀求的眼神,无患浑身的气一下子就散了,从头顶凉透到脚心。
“不用了,你们继续吃吧。”他转身疾走,拐杖又凶又猛的敲击出一连串密集节奏。
“哎——”母亲向前追了一步,身后传来年轻人快活的大笑:“婶婶,我们能再点一份招牌菜吗?太好吃了!”
亲戚们时不时就登门聚餐,美其名曰轮流做东,可每次到他们家就总是挑这种贵得令人咂舌的地方。虽说依着家中营生也不是吃不起,心里到底有几分不舒服。
但是念及儿子天生缺损的身体,当妈的就总想着替他经营好叔伯兄弟间的感情。等到将来他们两个老的蹬腿闭眼了,儿子在这个世界上也不至于没有能互相扶持的亲人。
“好好好,你们点就是了。”她羡慕的看着那些身体健全的孩子,急忙扭开头生怕别人看到自己的眼眶红了。
酒楼的经理已经和包厢里的客人谈妥了赔偿事宜,陪着笑弯腰退出来带上门。她走到电梯口见到行动不便还浑身湿透的无患,脑子稍转就想明白这位估计也是被水管爆炸波及的客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请问您也是xxxx号的客人吗?更衣室在这边,很抱歉给您带来了不好的体验,请随我来换身新衣服。”
就连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都比家里那群猪更有温情,心底嘶吼的戾气稍稍平复,青年冷声道:“带路吧。”
他只是身体残缺又不是脑子残缺,不会故意让自己露出虚弱的模样。不管究竟是什么原因水管突然“崩”了,花了那么多饭钱也该享受到应有的服务。
“好的好的,请这边走。”
以罗浮的繁荣程度,一套新衣服几乎马上送到。洗掉脏污换上新衣,无患状似无意的与经理聊起来:“今天隔壁包厢好像有位持明客人?承她的情,能当面道个谢吗?”
持明是少数族裔,这家酒楼收费昂贵,算算也不至于那么巧同时有两位。退一步就算运气不好遇到一窝子持明聚餐,也只消端着酒杯问候一圈他也能找出那位好心人。
“额,这个……”
持明的客人啊,经理笑得有些勉强:“恐怕不太方便哦。”
她在餐饮服务这个行当里转了两三百年,自认还是有些眼力的,那两位持明只看气势就知道不是凡俗,哪里敢放人去打搅?
换了别的族裔她都敢找借口进包间问问,可那是持明啊……还是算了吧。
无患露出个苍白的微笑,摸出玉兆扫码往vip会员账户里打了笔钱。
“无妨,劳您传个话,我不出面也可以。”他皱了下眉头,颧骨上多了抹粉红色:“毕竟我这样的天缺者,也怕扰了恩人兴致。”
“这……”
巡镝面前经理很难坚持原则。这位顾客也是个身价不菲的人物,只是想要道谢而已,甚至能说出不必自己露面的话,足见真诚。
她在心里算了下客人充值后自己能拿到的提成,低低咳了两声左右看看。
“我可以替您进去道谢,您看……”
道谢也不能空着手吧!
“帮助我的是位持明小姐,女孩子不好喝酒,劳您点一道受欢迎的甜点吧。”无患抬头看看走廊冷淡风的装饰:“费用从卡里扣。”
“请您稍等,我这就去。”
经理联系厨房加了道最受欢迎的甜品,跟在送餐机巧身后敲响包厢门。
无患站在不会被人看到的转角默默观察,前来应门的是个白发天人族青年,高大健康且俊俏。
真让人羡慕啊。
他侧首认真听完那经理的意思,回头朝包厢里说了几句话,很快走出来个身穿青色裙褂的持明姑娘。
她个子不高身量未足,眉清目秀表情淡淡的,黑发分成两股束得整齐,青绿色的眼睛好似山中静谧的湖泊。
这个瞬间他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躲在阴暗的角落阴暗的偷看,青年自嘲的咧了咧嘴角——他难道不想走出去向好心人道谢吗?这幅怪物模样还是少见人吧,别吓到那姑娘。
白发青年伸手在青衫姑娘头上揉了一把,被人飞速拍开。那姑娘最终还是接受了他的谢意,她让开门,放机巧把甜点送进包厢。
如果能让断肢恢复正常,或者干脆消失,哪种都好,只要不是眼下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就行啊。
丹鼎司现有的技术无法治愈天缺,域外星系文明也少有能对抗丰饶祝福的手段……
他低头看着挂在肩膀上的丑陋残肢,从未像此刻这般憎恨命运。
第169章
亲眼看到好心的持明姑娘收下甜点,无患松了口气,至少那份点心不会像自己这样四处为人所忌讳。
经理连连鞠躬送客人回包厢,门关了,她轻轻呼气,直起身子拍了拍脸颊。
包厢里还有位持明先生,他冷冷的瞥视就像冰水从头灌下,从头凉到脚。
她直起身子回到还在等待的客人身边,微笑着向他复命:“先生,持明小姐收下了您的谢意,她说只是举手之劳,您不必挂在心上。”
事实上那位持明姑娘只是愣了一下,甩了句“随他高兴”。不过考虑到客人的心情嘛……经理稍稍做了些无伤大雅的艺术加工。
“好的,劳烦你了,多谢。”无患转身向电梯口走去,经理连忙跟在他身后送客,“您吃好了吗?对我们的菜品有建议吗?”
根本什么都没吃就被堂兄弟们拉进洗手间“开玩笑”,他犹豫片刻后加了一句:“打包一份和刚才一样的甜品带走,所有费用都从卡上划。”
如果花钱能买来父母抬头挺胸舒心做人,他倒也不在乎散尽家财。可惜天缺者在仙舟上就像个禁忌话题,短生种只是被歧视,天缺者直接被无视。
残缺的孩子不应该存在,他们正是天人族先民无知淫祀下的产物。可是哪个孩子愿意带着缺陷降生呢?明明是流淌在所有人体内的罪孽,背负着一切的却是受到损害的那边。
“好的,马上就好。”经理开了电梯后弯腰请客人使用,自己则小跑到一楼大厅等在电梯门外给人开门。
那位先生少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残存的肢体看上去太可怕了,她有些害怕,不太敢同他一起待在狭小空间内。
他的生活一定很不方便吧!
无患木着脸走出酒楼,心底恶意汩汩——这家店倒了才好呢,省得那群猪没事儿就挤过来抢食。
他打开玉兆想叫一艘相熟的星槎来,天缺者互助群里突然跳出条消息。
“域外的液金假肢?”
点开网页,弹出来大片大片彩页广告,什么最新生物科技啦,什么百分百仿真体感啦,什么绝无不适的佩戴方式啦……
很多开发商都这么说,结果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群里质疑声大作,骂什么的都有。
天缺者日子不好过,再被人骗上一笔干脆不要活了。
很快发消息的病友又发来一段视频,正是他本人在看上去相当专业的护理人员帮助下适应新假肢。
这个人缺少手指,生下来右手上就光秃秃的只有掌心。但是在视频里,“液金假肢”就像个套子照在他的手掌上,慢慢分出五根指头。
哪怕只是模拟个正常的样子不能使用也很好啊!
骂声戛然而止,刷屏的换成了价格以及门面位置。
只要能让他们活的像个人,就算是假的大家也情愿掏钱。
“x洞天x巷,牌子上写着莳萝医疗器械的就是,价格美丽。”
有门店,大家对这东西的信心又强了几分,不能用就堵上门,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老板至少不敢卖假货。
无患有些心动,看看总是没问题的,不合适的话不买就是了。
退出组群叫来星槎,驾驶员问地址时他鬼使神差的说出x洞天的地址。
实地调查也是很必要的。
很快星槎就把他送到地方,支付过车费后他拄着拐寻找x巷。问了三四个路人,很快就找到地方。
“莳萝医疗器械”
白底招牌上刻着六个大字,无患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躲进去暗中观察。一个系统时内陆陆续续有天缺者赶来,但是只见有人进去,极少见人从门店里走出来。
无患看到了相熟的病友被笑容可掬的导购迎进门,两个系统时后才随着一大批人一块出来。
这些人进去时缺损的地方五花八门,缺胳膊少腿的,少眼睛没鼻子的,一个个看上去三分不象人七分倒像鬼。但是出来后他们的样子好多了,至少是个人样,不会被保安拦在小区外。
他低头再次打开玉兆,群里已经炸锅了,人人都在讨论这横空出世的“液金假肢”,好像没有这东西就不配说话不配做人了似的。
还得看看具体效果才行。无患打定主意转身离开,攥着玉兆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那假肢能让天缺者看着像个正常人,太好了!
一连在群里潜了六七十天,无人反馈不良反应,他终于拿定主意。
总得去试试,不能随便放弃。
再次来到x洞天x巷的莳萝医疗器械公司门口,无患毫不犹豫的推门走进去。
导购看到他立刻笑成一朵花,几乎用抢的扑到他面前,每个人都想拿下这份“业绩”。
“先生您需要假肢吗?还是单纯来欣赏?我们品类很全哦,刚才有位夫人选了颗眼球,装进去很漂亮。”
无患选了个话最少的年轻人跟着自己,被他引着参观了一圈。
没有喋喋不休的推销,没有恨不得抢钱的奇谈怪论,访客们只是简单观摩了一下生产车间,然后就被送回一开始的大厅。
已经安装好假肢的人非要在大厅来来回回显摆,眼巴巴拍排队的病患见了眼睛里直往外冒火!
无患属于肢体缺失较多的情况,导购领着他做了个体检,拿到结果后惊喜连连的告知他可以走加急通道提前接受手术。
“您这个手术太有挑战了,老板亲自拍板,指定要给您用最好的材料和最美观的款式,请您随我来。”
他稀里糊涂就被请进诊室,趁着脑子里的热度还没退,医助一样的人忙忙上前给他打了好几针。无患有些惊慌,直到新的胳膊和腿逐渐成型他才彻底相信。
残肢犹如枯木逢春般生长,阵阵骨痛意味着它们正在发育。
“新生的肢体暂时不要用力,等到成熟了才方便大家摸索着使用。另外我们为了回馈广大用户特别进口一批辅助支撑的器械,有需要可以直接选一件,货到试用后再付款,绝对的童叟无欺。”
这液金假肢的费用非常便宜,便宜到大家都不太好意思提“讲价”。不就是支持一下买根拐杖吗?这么多年受了这么多委屈,在自己身上多花几个钱那能叫多花?分明是自我投资!
把名字报给导购,无患搭乘星槎回家,一路上满心欢喜。
他现在看上去至少是个正常人的样子,可以去丹鼎司寻找打听那位持明姑娘了。
只是偷偷盯着人看了一会儿就不管不顾找上门去,这种行为堪称变态。无患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哪门子邪,始终对那青衫姑娘念念不忘。
他怀着美好的期待走进家门,看也不看坐在客厅里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父母。
“我先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青年沉浸在喜悦当中,压根没注意到父母暗淡而勉强的眼角。
“诶?”母亲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留在原地,父亲叹着气拍拍她的肩膀:“算了,明天再说吧,孩子也是真的累了。”
“都怪我。”母亲伤心的抹抹眼睛:“怪我没能给儿子一个健全的身体,才会让他从小被人欺负到大。”
“唉……”
谁想这样呢?孕期内他们两个只要是检查次次不落,结果等生下来一看孩子天生少条胳膊少条腿。妻子当场昏阙,要不是想着妻儿尚无着落他也想跟着躺倒。
亢奋的情绪并没有随时间流逝消退,无患本以为今晚自己会失眠,实际上才刚过十点他就不知不觉闭上眼睛。
眼球先是在眼皮下剧烈抖动,紧接着又重归平静。
*
天舶司
“这什么啊?莳萝医疗器械?卖拐?”盯着进口货物报关单的狐人大挠其头,想了一会儿他抄起手边印信逐页盖章,还有骑缝章也别忘了哈!
“兄弟们忙着呢?”巴拉特带来一几大袋下午茶走进办公室分给众人。
名义上他和阿尔敏到现在还只能算是天舶司编外打杂的,实际上他们手里已经攥着一整条商队外加不下五条交易线。
“谢啦!”早已习惯每天都能捞到免费下午茶,文员和商会办公室爽快的朝他们打开大门。
巴拉特近来痛并快乐着,从外面解救回来的猫亚种姑娘们平安产子,到现在熊孩子们正好抵达人生中最熊的年龄段。
一方面喜悦于族群出现了下一代,一方面着实为孩子们的教育头疼。
他沿着桌边走来走去,看到张刚敲了章子的文件。
“为什么要专门从外域进口拐杖?因为里面可能藏着把细剑?”
他这些问题签字的狐人文员也很感兴趣:“我正想着来着,这什么莳萝医疗器械,起名字也不起得严肃些。”
巴拉特停下手里的东西,本能让他觉得事情不太对。
“确实有点奇怪,还是得抽空了解一下。”
他把这事记在心底,脸上保持着与先前别无二致的微笑。
阿尔敏上了年纪,年轻时受过的伤吃过的苦现在都找上门来,猫亚种人只能忍下对友人的担忧继续努力经营他们一起开创的事业。
啧,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巴拉特有些躁动不安。
第170章
“阿尔敏,刚才我在天舶司看到一张医疗器械进口单,总觉得不太对劲……”巴拉特坐在阿尔敏床边,后者靠在一堆柔软的枕头上,微笑着听老伙计倾诉。
罗浮丹鼎司在医术上不说登峰造极吧,至少除了复活死人和治愈天缺这两件事办不到其他的都能想想办法。放眼寰宇,能够与其一较高下的只有博识学会以及天才俱乐部的医者,所以有什么医疗器械是需要从外面进口的?
“咳咳,咳咳咳……”金发已经尽数变成银丝,阿尔敏抬起眼睛:“玉界门上装有安检设备,司舵不会把我们的谏言太当回事。”
“太卜司……算了,那边更没用。”巴拉特叹了口气。
太卜司是个有根没有差不多的混饭部门,也就罗浮上晴雨皆有维生设备调控,不然他们估计连个天气预报都做不准。
最近这二三十年罗浮四境就没太平过,就像无形中有一只搅弄水面的大手,时不时搅合两下只等浑水摸鱼。
风雨欲来,百分之八十的罗浮人对此毫无知觉。
这种时候埃维金人和猫亚种人面前有两种选择:一是沿着航道就近找颗无人的宜居星球搬迁上去宣布占领,二是想法子向上报告,坚守仙舟与罗浮共存亡。
前者固然有点“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薄凉,但有罗浮顶着,只需要熬过五十年的宣称期那颗星球就真能成为他们的新家。只不过从此以后生死自负,脚下的路也与仙舟渐行渐远,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好再回头央求。后者倒是全了仙舟当年的救命之恩,可是现在无论阿尔敏还是巴拉特背后都已经有了不少从各处拯救回来的族人,他们不能枉顾那些人的意愿强迫他们留下。
阿尔敏抱着被子沉思良久,抬起眼睛看向巴拉特:“所有人投票选择去路,好处和坏处都仔仔细细讲给他们听,务必让他们听明白。”
“另外……麻烦你替我去见见离朱小姐,请她吃饭,顺便把这件事透过去。”
前面巴拉特还边听边点头,后面忽然一愣:“啊?你不去吗?还是得你说吧,我觉得离朱小姐可能更愿意听你讲这些。”
已经是个垂暮老人的阿尔敏扫了巴拉特一眼,猫亚科也有两百年的寿命,所以他看上去还是个壮年的样子。
不想被她看到自己狼狈不堪腐朽濒死的丑态,阿尔敏冷哼:“你去做就是了,少问那么多有的没的。”
虽然有些不甘心,最后他还是又加了一句:“或者你挑上我家里最好看的孩子随行,年龄小些,健康活泼知晓进退的那种。”
“哦哦。”巴拉特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这家伙真是越老越要脸。当初大家在泥泞里打滚时最糟糕的狼狈样子离朱小姐都见过,现在反倒怕被人嫌弃丑陋,神经啊!
老糊涂虫!
卧室门被人敲响,年轻的秘书探头进来:“阿尔敏先生,艾玛她们有些事想和您商量。”
说是商量,其实是汇报。别看这位天天躺着静养,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左右着这支由各部流浪埃维金人组成的新氏族的未来。
“麻烦你了,老伙计。”阿尔敏笑笑,巴拉特叹着气站起来:“知道了知道了,你可真是……唉!”
真是什么他没说,这种时候说啥都不合适。这家伙一辈子到老仍旧孑然一身,猫亚种人也是服了。
“进去吧,阿尔敏这会儿精神还好。”巴拉特走出老朋友的卧房,看到外面有几个年轻埃维金人。他们压抑着激动,偶尔交换几个眼神,嘴角努力压平但是失败。
“谢谢您,巴拉特叔叔。”金发秘书露齿一笑,让开路请他先行,然后领着身后的族人又敲了回门才进去。
把事情透给离朱小姐啊……应该是想借由离朱小姐的路子上报神策府吧。也怪不得阿尔敏不愿自己去,谁高兴看着……嗯,是吧!
他在心底盘算了一会儿,去洞天里挑了个最好看的埃维金孩子带在身边。这个种族里少有蠢人,随便带几年放出去就是个差不多的英才,进化的道路就是这么神奇,他们大约是放弃了点体质,全部□□在智力和魅力上了。
可惜那位……还是根不开窍的木头。
丹鼎司
行医市集
“你找离朱姑娘?额……”
小医助上上下下打量面前这个金发小可爱,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来丹鼎司找那位。
不是,找她看病?
那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姐姐~我给离朱姐姐送请帖!”小可爱有双色彩斑斓的迷人大眼睛,医助只担心他是不是罹患虹膜异色症,“你要不要来和姐姐玩个游戏呀,看看这几张色卡就给你糖吃哦!”
努力卖萌的埃维金小朋友:“……”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持明不是冷着脸都不爱搭理人的吗?
被哄着做了一堆视力检查,小朋友拎着一大袋“战利品”被医助送进丹枫的诊室。
“丹枫医士,这孩子来找离朱姑娘。”小医助迅速冒头迅速消失,丹枫甚至来不及收拾正在摸的鱼。
自从离朱每天早上七点钟拉着所有龙师开会,丹枫身上的事少了至少三分之二,居然有空做点课外小研究。他在丹鼎司任职的主要目的是看守建木,顺便当医生,研究的自然也是丹士那边比较擦边的问题——别人研究这个当场就得被十王司带走,也就他能有点特权了。
金发幼崽皱着包子脸略有些害羞,自认是个合格监护人的丹枫有信息能和他建立良性沟通。
“你寻离朱有何事?”他倒是不奇怪为什么这孩子找上丹鼎司。
一看就是短生种,这么小的年纪没人带着进不了神策府,鳞渊境更是别想,能钻的空子就只剩下丹鼎司了。
“我叫塞勒斯,大哥哥,我们埃维金人的民族节日快到了,阿尔敏爷爷让我给离朱姐姐送张请柬,邀请她来看歌舞吃东西。”
小家伙像模像样的抱着肥爪子拱拱,龙尊语滞。
丹枫:“……”
这个辈份有够乱的。
“在这里坐着,等会儿她就过来。”他指指离朱“进修”时的专用座位,小塞勒斯费力钻进去坐好,两只小脚悬在半空中快乐的摇晃。
他可比离朱还是个幼崽时乖多了,坐在那里专注观察来来去去的病患,安静得像个小摆件。等了好一会儿诊室门被人推开,一个矮墩墩的持明姑娘走进来:“谁找我?”
能把一句简单询问说出“谁来找茬我要打死他”的隐藏味道,全罗浮别无分号。
丹枫指指塞勒斯:“埃维金人的请帖。”
小孩子从高脚凳上蹦下来,掏出那张金色的纸笺双手奉上:“离朱姐姐,我叫塞勒斯。”
通常来说这个样子自我介绍总能获得年长者慈爱的摸摸头,奈何离小朱总和别人不一样。
“有事儿说事儿!”
都是熊孩子,跟谁卖萌呢?
塞勒斯:“……”
阿尔敏爷爷骗小孩!离朱小姐浑身上下哪里有“温柔”的影子?
“那个,就是……”小朋友低头对对手指,“我们埃维金人喜欢邀请自己最敬重的人参加传统节日。阿尔敏爷爷和巴拉特爷爷都说应该邀请您和饮月君,但是饮月君太忙了,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
饮月君·丹枫:“……”
原来如此,只是因为龙尊不好找吗?
离朱有点犯懒不想出门,但是丹枫肯定不会去,出于礼貌阿宅也少不得动一动。
“好吧,我知道了,会去走一趟……”她看看面前的孩童,到底还是把那句“有没有好吃的”给憋了回去。
年龄大了,在幼崽面前知道要脸了呢。
她收下塞勒斯手里的金色请柬,把它夹在文件里,上前摁着塞勒斯的脑袋把他往外“请”。
“走了走了,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就别在诊室里待着,这儿病人多。”
小孩子家家的,容易招上传染性疾病。
丹枫看着她和那个埃维金孩子离开,松了口气关掉一直用胳膊挡住的光屏。
虽然但是,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没过几天埃维金人的“传统节日”就热热闹闹办起来了。罗浮人喜欢凑热闹,又有歌舞演出又能买到域外的打折商品,有空没空都愿意挤去商场剧院刷刷存在感。
因为请帖上写明可携带友人,离小朱就把所有腾得出空的熟人全都给带来,很给主家脸面。
她熟悉的人横竖就那几个,最后只有景元有空。丹枫和应星本来有空,可是白珩怂恿了镜流找他们两个过招对练,只能遗憾的礼到人不到。
“离朱姐姐好,姐姐请跟我来~”小塞勒斯把客人领进埃维金人聚居的据点。
这也是阿尔敏交代的,他告诉自己的族人持明冷淡但很可靠,是值得托付的族裔。最开始也是罗浮持明的族长解救他们又帮忙,仙舟才允许落难的异乡人长时间停靠休息,天南海北被辗转售卖的埃维金人才有现在的生活。
转眼三十年过去,他们不但与猫亚种人合伙买了个洞天,合买的星舰也快要交货了。有了能在星海中自由往返的船,才能把更多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族人抢救出来。
人要有基本的道德观,要念恩,只有这样才会被人尊重。
第171章
虽说是埃维金人的传统节日,出来接待离朱的却是猫亚种人巴拉特。两个族裔都惨兮兮的,干脆并在一处抱团互相扶持着生存,这在宇宙里也不算少见。
“离朱小姐您来了呀!”猫大叔比三十年前胖了许多,至少现在的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乔装成女性了。他笑着跟在离朱身后请她坐到贵宾的房间,中间殷勤的朝景元点点头,客气又热情:“景骁卫难得有空闲呢,快请快请!”
异域风情的长桌下铺着华丽毛毯,毛茸茸香喷喷,坐在上面欣赏歌舞是件让人身心愉快的事。
猫亚种人姑娘天生有猫耳和猫尾,身体也柔软得像猫一样。她们踩在高高的横杆上,动作矫健惊险,掌声与喝彩此起彼伏,同步直播的光屏上弹幕糊了一脸。
“您坐这儿,坐这儿宽敞,视角也好。”阿尔敏把离朱请进贵宾室落座,自己陪着坐在下首处。离朱对地毯上的花纹很感兴趣,低头多看几眼才坐下,巴拉特激动地介绍起它的出处:“这是上回商队出门在外时偶然发现的,阿尔敏他老家的特色手工地毯,这样大且完整的一张实在很难得。”
景元摸摸丝滑柔软的绒线:“这东西在罗浮不会难卖,不过大家很可能不是铺在地上而是挂在墙上。”
提起生意,猫亚种人笑得略有些小得意:“是的,小块些的地毯才下星槎就几乎被抢购一空,新婚夫妇啦,小年轻啦,大多喜欢买回家装饰墙面。”
离朱看清楚地毯上很有宗教意味的图案后把注意力移到桌子上:“阿尔敏怎么样?我听病房的医助说他近来身体不太好,进出丹鼎司好几次。”
阿尔敏就是年龄大了,不是疾病,他能干干净净走完最后一程,不知多少饱受长生之苦的人羡慕也来不及。
“唉……”提到老朋友,巴拉特只有叹气:“倔的要死,前儿有个丹士说可以炼味药给他,至少不痛苦,这家伙硬是咬牙把人给赶走了。”
丹士什么的纯是胡话,就像提起进口买卖一样,巴拉特想借此告诉景骁卫一些特别的消息。
景元本在看猫娘的杂耍表演,顿了一下,低头与离朱交换了一个眼神。青年蓦然笑开,金灿灿的眼睛眯成两道弯月:“阿尔敏先生恪守法律,实在是令人敬重。”
“不过丹鼎司居然有丹士私下里做这种事,我会将此事如实告知司鼎。”离朱也不认为持明丹士能办出这种事,他们根本不接私活。
巴拉特小心翼翼看看两位贵客的脸色,话题不知不觉就往“莳萝医疗器械”上拐。
“听说能让天生的残肢复原呢,他们还挺好心的,担忧顾客在适应期间行动不便,专门进口了一批拐杖。”
“……”景骁卫分剖瓜果的手一顿,不多时借口有事提前离席,“些许小事,不好意思扫兴了。改日我再做东回请诸位,多谢多谢!”
埃维金人绞尽脑汁传递消息,罗浮得承他们的情谊。不能怪他们把事情办得隐晦,丰饶细作无孔不入,这两个族裔又都不擅战斗,风声走漏晚上被人堵在洞天里全灭了都有可能。
就算他日罗浮报仇雪恨,死去的人如何能回得来?谨慎小心总无大错。
他起身拱手作别,巴拉特笑着送客,非让人塞了一袋传统点心才罢休,把节日里招待贵客的样子做得十足。
贵宾室里眼看只剩下离朱自己一个人,她左右看看,伸出两只手在地毯上压了两下,身体一歪就倒在上面。软绵绵的,躺在上面会把部分长绒压倒,看上去就像倒在绒线中被盖住似的。
专门薰上的暖香让人昏昏欲睡,每天都想睡懒觉但每天都兴致勃勃五点起床挤兑龙师,离朱滚了半圈就困了。这会儿外面的舞台上换了位衣饰璀璨的舞娘,异域悠扬的曲调催人好眠,巴拉克从外面回来就见小姑娘陷在地毯里呼呼大睡。
他只是放下脚,气血充足白皙红润的姑娘立刻睁开眼睛,佯作无事撑着胳膊坐起来,擦擦手拿取水果咬了一口。
“您都喜欢哪些?等会儿让人准备些好的给您送去,丹枫先生没来甚是可惜,谢他还记得我们。”景元不在,巴拉特语气放松了许多。说来也是有趣,明明景骁卫更爱笑人也更温和,和他说话却总跟加班似的疲惫。
离朱捡着有眼缘的水果挨个尝试,最后一点也不见外的指指其中之一:“这种拿一袋,多了不要。”
“好嘞!”巴拉特就喜欢看她理直气壮的模样,还和当年“征用”飞车时一模一样。陪着坐到表演结束他才殷勤送客,就差把离朱直接送到家门口,“近来唯恐天气突变,我们都是些没用的拖累,您一定要保重啊!”
告别时猫亚种人忍不住一再警示,离朱认真看着他:“你们可以去工造司买些防御型武器,不会用就再买些配套机巧,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欸!”她明明已经看出了他们的动摇,但她什么也没说,高高兴兴来赴宴,心满意足兴尽而归,实在是位再好不过的客人。巴拉特几乎不敢看离朱的眼睛,猫亚种人和埃维金人就要不要继续留在罗浮投票,虽然结果是继续留下,但也有四分之一人起了想要走的心。
虽然能够理解大家对丰饶民的恐惧,但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巴拉特这种元老心里总觉得不是味儿。
日子好起来就想脱离恩主,不管为了什么原因总归好说不好听。
离朱却像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一样,接过装满水果的袋子单手提着,另一只手尽量伸长拍拍他的肩膀:“这都什么年代了?谁离了谁不能活呢。还是那句话,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想活着就别作。”
“……”巴拉特目送她走进巷底的小院,低下头狠狠揉了把鼻子。
不说了,备战吧。
神策府
景元从埃维金人的节日庆典上匆匆返回,镜流还在校场上以一敌二不落下风。不是丹枫打不过她,过招练手而已,犯不上拼命。再者有应星在旁边热心“帮忙”,很难不输。丹枫私以为他不帮可能更好些,这家伙远不如他的金人能打。
“元儿你怎么就回来了?脸色还这么难看。”白珩眼神好,头一个看到远远走来的青年。景元笑了笑:“我突然想起有件事要找将军商议,顾不上看庆典演出就提前回来,等会儿离朱估计会直接回丹鼎司吧,埃维金人真的很喜欢她。”
“哦……”白珩侧过头垂下眼睛,让开路:“那你快去吧,别让将军久等。”
四人看着他又走远,镜流收起佩剑神色沉沉:“出事了。”
“可不是么……不是小事。”四人都不是坐等的性子,卡着点也去见腾骁。这会儿景元已经把从外面得到的消息原原本本报告完毕,将军刚想喊策士去请人,门外响起通报:“将军,镜流大人求见。”
“快快快,快请进。”腾骁起身迎接,四人鱼贯而入。景元得了允许又把刚才说过的事复述一遍,将军已经做出决断:“时不我待,春霆卫听令。”
“在。”景骁卫握拳应声,腾骁沉吟片刻道:“你带一队斥候亲自去拦截那批医疗器械,务必拦在玉界门之外。”
说完他看向丹枫:“饮月君,兹事体大,从今日起你镇守丹鼎司,无召不得离开寸步。”
丹枫点头应下,将军这才又去看白珩和镜流:“两位还是与从前一样机动作战,做好驰援的准备,另外还有百冶……劳烦你入工造司传令备战。”
“另外我会通知地衡司与十王司联合调查那家医疗公司,务必不冤枉好人,但也绝不放过丰饶细作。”
“是。”
五人领命各自去忙,腾骁将军另行请来六御闭门议事。
先不说旁人,丹枫直接回到丹鼎司内,摸出龙尊印信交给离朱:“自今日起我必须寸步不离的镇守建木,你拿着我的印信号令诸位龙师守卫鳞渊境,以免来犯之敌从那里深入古海宫墟威胁建木。若有不尊令者允你夺其龙师之位,若有里通外敌者……就地格杀。”
别看那只是个搞假肢的店铺,能够让天人族天缺肢体重生的只会是丰饶之力。与丹鼎司治病救人的理念不同,丰饶星神的赐福向来不分青红皂白,起初看着慈爱无比,日后承受这份赐福的人必将付出沉重代价。
没有人比痛恨【药师】的仙舟联盟更懂【药师】。
丹枫横竖活了四百多年,这样的事稍微想想就觉得八九不离十。按理讲示警这种事当由天舶司和太卜司做,奈何罗浮的天舶司与太卜司都不是太灵光,这几十年将军就是想换也没找到合适的人才,如今居然要靠化外民给传递消息……
非得像当年下狠手整治工造司那样整治才能有起色,只是现在恐怕来不及了。
离朱接过龙尊印信,用线穿了挂在脖子上又指指桌上摆着的水果:“巴拉特让我带给你尝尝,我去鳞渊境,你放心,我会视情况行事。”
她空着手走到门边穿好鞋子,回头看着丹枫:“你还撑得住吗?”
龙尊含笑微微垂下头:“撑得住,我的……大长老。”
第172章
鳞渊境又双叒叕封闭,龙师议会开启。与每天早上的固定会议不同,大中午的龙尊宫殿钟声频响,这段时间被折腾得有气无力的龙师们赶紧放下手中饭碗冲出去开会。
“唉……又是什么事啊!族里怎么这么多事!这一天天的日子还过不过了!”日支半闭着眼睛被弟子送到宫殿门前,不少本就住在鳞渊境的龙师已经聚集,围拢出一个半圆形,好像在努力震慑或是围攻什么人。
等他走近些一看,饶是乐子人也忍不住瞪大眼睛。
帝弓司命在上!我滴个龙尊啊!今天这热闹可真不小!
摆在丹陛之下的椅子上坐了个人。
这椅子平日里就是摆着看的,作为龙尊的象征出现,其他人都得站着议事。每天早上罚站两小时,不得不说离小朱有够损的。但是今天她大剌剌坐在那张属于龙尊的椅子上,面前站着一群年龄是她几倍甚至十几倍的长者。
持明少女任凭大长老曼兑疾言厉色指责却巍然不动神情戏谑。
“上不尊师重道,下不体恤怜悯,一味好狠斗勇,于阖族从无贡献,简直无礼至极!今日又行此僭越之事,明日恐为持明祸患!”
换做别人被曾经的师长这样痛骂,不说无地自容吧至少心里不会太舒服,然而离朱就跟东风吹马耳似的,有听但没有听到。
笑话,都是龙师了还要脸皮干嘛,谁没听过骂?政敌狂吠几句就痛哭流涕,这种心理素质趁早别干!
她只是从命途中抽出龙牙搭在椅子旁,曼兑的声音就柔和了:“你这是要作甚?说你几句就取武器……”
离朱又慢条斯理摸出龙尊印信(原版):“从此刻起,饮月君镇守丹鼎司,我等需死守鳞渊境,一为持明传承,二为守望建木。龙尊允我生杀之权,您是想让我试试刀吗?”
别的龙师浮石沉木颠倒黑白,龙师离朱……道理讲不通她真的会讲物理。
曼兑一时被她噎得说不出话,丹枫不会乱扔龙尊印信,这东西既然出现在离朱手上,那就只可能是饮月君亲手交给她的。
“可你也不能这般……”他抖着手指指那张椅子,懒洋洋单手撑着下巴的女孩冷笑:“我现在便是以龙尊之名行事,不坐在这儿还陪你们站着?”
“……不可理喻!”曼兑拂袖:“我要去见饮月君!我要当面问问尊上为何如此羞辱我等!”
他是真的急火攻心了,就算真由龙师代政也不该是离朱坐那个位置。于公她实在太年轻,三十多岁的年龄稚嫩得吓人,于私作为前任大长老的嫡系,曼兑同样对那个位置有点想头。
见他要走,离朱压根不担心。丹枫不是旁人几句话就会动摇的性子,持明倔强,持明的龙尊只会更倔强。每次看似他纵容了龙师实际上全都是提前已经想好的余裕,还是那句话,龙师也是持明,是饮月君要保护的族人。
然而眼下战事将起,比起更多需要保护的族人,害群之马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自今日起各龙师整编族人带队巡逻,住外面那些能回鳞渊境的就回,家眷……带进来,编入队伍中与其他族人同等待遇。若是阖家住在丹鼎司,同样编队由首领去见尊上。护珠人全天候深潜待命,护卫归队,严防死守。”
鳞渊境一直到她把话说完才解开封锁,被晾在一旁脸色忽青忽白的曼兑转身便走。离朱在后面淡淡加了一句:“下不为例。”
四个字,字字透出浓重的血腥味。她能容忍曼兑一次不给脸面,但不能次次都容忍。摆脸色走人就是第一次,走出鳞渊境……那可就超出她的忍耐范围了。
其他龙师,哪怕巫凡也忍不住背后一凉。
当她坐在属于龙尊的座位上时,属于离朱个人的情绪便淡得几乎察觉不到了。
曼兑回头看了眼这个曾经为了不挨戒尺而百般耍赖的孩子,恍惚意识到了什么——如果在这种时候继续忤逆龙尊的意志,等待他的一定不是好下场。
一步慢,步步慢,他已经困不住离朱这条头角峥嵘的幼龙了。虽说自己也不是束手待毙之人,到底没能抢到先手、后手又拖沓磨蹭,兼之大意轻敌才导致眼下的局面。
是继续向前走做一只杀鸡儆猴的鸡,还是低头留下佯作无事就此归顺?
他突然笑起来,略带了几分释怀:“好,很好,你……很好。”
这孩子出色到超乎想象。
她不擅长下棋,但她的神来一步将死了老龙师。曼兑要脸,他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
过了河的卒子,没有退路。
大长老曼兑离开鳞渊境前往丹鼎司面见龙尊,离朱坐在椅子上没动,其他龙师也没动,所有人都在等饮月君表态。
一个系统时后,杜仲跑着冲进鳞渊境报告消息。
“离、离朱姑娘……”他从头到脚都在抖,恐惧中夹杂着兴奋,以至于整张脸都有些扭曲。
尊上的态度从未如此坚决过,看来龙尊转世之后的数百年间,主宰持明一族的人不会再有变化了。
离朱掀起眼皮瞄了他一眼:“说。”
“大长老……大长老他……”杜仲忍不住看看站在前面的涛然,心里多少唏嘘。
他到底是争不过离朱了,还好小师妹和自己不一个赛道,不然丹鼎司司鼎的位置他想也别想。
“我师父如何了,你倒是快说啊!”涛然上前一步想去揪杜仲的领子,巫凡出列拦了一步,“你冷静点!”
杜仲哆嗦着深吸一口气:“曼兑大长老与尊上争执,言语中多有不敬。”
涛然的脸色越来越白,冷汗淋漓。
“争至激烈处大长老说,他说若要由离朱姑娘做龙师议会的主,除非他沐月蜕生,尊上当场就允了。”杜仲哭笑不得:“然后曼兑大长老一气之下真的回归波月古海结卵重生……”
龙师们先是齐刷刷的看向杜仲,此刻又齐刷刷的扭头去看离朱。
大长老以命相逼,可否让离朱姑娘主动退上半步?她只消假装伤心几分钟,然后把曼兑的龙师之位移交给涛然就是了,反正涛然也不是她的对手,给他白占这个大长老的名义又如何?
“呵,忤逆尊上,逼迫同僚,沐月蜕生又是什么新手段?站在这儿的持明谁没蜕生过!”
离朱根本不买这笔账,她阴沉沉的看向保守派龙师团体,没有半点让步的意思。
“自今日起,剥夺曼兑龙师之位,以儆效尤。空余的位置由议会选举出新人填补。”
本还有些兔死狐悲之意的龙师们瞬间就不悲了,各个都在想要怎么把自己的政治盟友推上这个难得的龙师之位。一个龙师的位置就是一份势力范围,离朱姑娘相当于从保守派的嘴里挖出一块肉分给其他人,谁还有空去替曼兑难过?
人要向前看嘛,反正持明会转生,大不了下辈子大家对他好些就是了。
——如果到时候还有人记得这件事的话。
“离朱姑娘深明大义!我看大家还是赶紧先把队伍拉起来再说别的。至于这个位置么……既然大战将起,谁在接下来的战事中立下功劳这位置就归谁怎么样?也不用磨嘴皮子了!”
保守派龙师自然不愿意这位置落到别人手上,这会儿他们顾不上安慰涛然,果断下手把水搅浑。只要这位置一天悬在那里未定,保守派的势力就不能说完全受到打击。
事实上离朱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掀起党争,巴拉特的态度让她明白接下来的情况不是一般严重,面前这些龙师有多少能活到大战结束还是未知,何苦这个时候把他们推到死角里去?
给自己添堵吗!
“嗯,其他人有意见么?”她抬起头一一看过龙师们的脸,有人立刻表示赞同,有人迟疑片刻后赞同,有人犹豫着反对,有人坚决反对。
人多事多,不可能马上达成一致。
“那就先行私下讨论,明日投票。”
投票还不容易了,三个盆,公开投,一人一票投贝壳,反正不管什么结果对她来说都不亏。
离朱撑着椅子起身,像日支这种乐子人已经张大嘴巴喊出“恭送大长老”这种谄媚的话了,其他人要么笑着附和要么低头讷讷,总归没有人再反对。
涛然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昨日师父还让他向外送信呢,今天这转眼功夫大长老曼兑就去转生了?
也太戏剧化了吧!
持明姑娘缓步走到他面前,居然还能跟没事儿人一样满脸沉痛道:“节哀,嗯,我很伤心。今后你就留在鳞渊境内,每天替我早晚给你师父点上三炷香,希望他来世事事顺遂。”
这辈子反正是别想了,遇到她算是遇到了报应。
杀人诛心,斩草除根。
涛然:“……”
离朱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如果你实在难以自抑悲伤的情绪,我建议你多去崇志堂转转。修史编书,清贵又体面,我也算对得起曼兑先生的一师之恩了。”
她又没直接送涛然一张转生卷,还真敢拍着胸脯这么说。
竖着耳朵散得比蜗牛还慢的龙师们马上安静如鸡。
有你这样报答师恩的吗?这都是打哪儿来的继承法?
巫凡拎着杜仲就走,走出鳞渊境才呼出一口气教训徒弟:“看见没?你不好好干你师妹就敢把你撸到底打发进崇志堂编书,到时候我这张老脸的面子也不管用。”
关键是还没人能说进崇志堂编书有什么不好!
杜仲:“……”
嘤!我的小师妹和别人的小师妹,完全不一样!
第173章
持明龙尊突然现身丹鼎司,医士和丹士只要手里没要紧事的都被叫去议事。医助们扛起安抚病患的重任,虽然有些忙乱,总而言之乱中有序没走大褶。
龙师曼兑从外面闯进来然后愤而转生这事不少人都看到了。大长老与饮月君吵得不可开交,一气之下沐月蜕生,不管事实真相如何,这就是定论。
丹枫没想到头一个撞上来的人居然会是他,以曼兑那识时务的性子,很难想象他怎么想不开把路给走窄。但再一琢磨顿时又能明白:他必然在离朱面前摆大长老的谱一个不当心被挤兑进死路了。
离朱明知曼兑只要出了鳞渊境来找自己就难逃转生,仍旧能狠下心放他出来自寻死路。她不只想做“丹枫”的大长老,更要成为龙尊饮月的大长老,持明一族的大长老……丹枫心底最后一丝忧虑随风而散。
龙尊转生后的数百年内,持明更需要一位与他政治理念相同且手腕强硬一心奉公的大长老,而不是趋利避害的骑墙高手。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既然曼兑不想让位置,那就只能别人动手“帮”他让。离小朱铺好鲜花和红毯,一脚把自己的启蒙老师踹上路,丹枫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让步,顺手隔空合力把师兄弟送回波月古海。他只需要表明自己坚定的态度,曼兑自会清楚该做什么——他同样师承前代大长老,两人思考逻辑类似。
也是曼兑近十年来事事顺心失了谨慎,不然离朱就算突然袭击也不一定能达到目的。
转天持明大长老更迭一事便报入神策府,腾骁将军高兴地午饭都多吃了一碗。
离朱与丹枫理念一致,都希望持明能够融入罗浮,神策府对此呈欢迎态度。这孩子自幼在府中修习武艺,又与内定的下任将军交好,师父还是现任丹鼎司司鼎,可以说是个BUFF满身的最佳“桥梁”。
站在腾骁的角度上,离朱成为持明一族未来的主宰绝对是他喜闻乐见的事,不仅对罗浮有益,对他选定的继承人同样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又值大战将起,盟友率先统一想法与步调,这不比说多少好听话更可靠!
景元已经率斥候出门拦截货运星舰,不然腾骁非要拉着他大笑一场。
地衡司与十王司严阵以待,随时可以行动。
“持明那边不需要担心了,咱们也该动手,再往后拖恐怕落在下风。”
“是!”
*
无患已经彻底适应了新的肢体。比起之前既痛苦又无用的治疗手段,它的效果立竿见影还没有什么副作用,就好像那假肢本就是他缺失的肢体,只不过离开了一段时间现在终于平安归来。
看他放下拐杖平稳迈出第一步后母亲捂脸哭泣,从指缝中透出的细碎声音是她在小声感谢神明。类似的祈祷无患在丹鼎司的白墙下听到过无数次,它虔诚得可以媲美任何一位狂信徒。
“谢天谢地!感谢……”那个词被她含含混混的小声念叨着,此刻不管哪位星神,能救她儿子的就是好星神。
父亲感慨的扶着母亲的肩膀,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却也没能忍住心底的激动:“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我想出去走一走,妈妈,我想去丹鼎司看看。”无患平静道:“我想去拜访朋友。”
他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天缺者大多不爱出门更不爱与人结交,外界或惊恐或忌讳的眼神总让他们感到痛苦与不快,而绝大多数天缺者也确实存在这样那样的心理问题。忽然听儿子主动提起这些,父亲母亲激动不已——想要社交是心理状态逐渐恢复正常的表现之一。
“好好好,你去,尽管去。别忘了路上顺手买些水果点心,空着手登门拜访不好看。”
母亲激动的帮他抚平领口与衣角,满面都是慈爱的微笑:“今后咱们一家平平安安的,再也不叫你受那些委屈。”
无患听了也只是笑笑没说什么,猪一样的亲戚哪有那个持明姑娘重要?他要去丹鼎司,好好走着去向她道谢。
叫来熟悉的星槎,抵达丹鼎司附近他马上就发现这地方多了不少巡逻的云骑军,持明们也组织起队伍混杂在各处走动。
找到相熟的持明医士,无患塞给他一件精巧的小金饰:“劳烦打听一位姑娘。”
“哈?”医士露出茫然的表情,飞速试图转移话题:“你这假肢看上去真厉害啊!”
“我只是想向她道谢,数月前我陷入了些令人沮丧的小麻烦,是那位姑娘无私慷慨地帮助了我。现在我不再像从前那样面目可憎,自然就敢寻找她了。”
他说得真诚,相熟的医士拿人手短,勉勉强强哼了一声:“你找谁?先说好我也只能尽量帮着打听打听哈。持明虽然是少数族裔,仙舟上毕竟有那么多人口,我不可能认识每一个族人。”
“是位矮个子姑娘,黑发绿眼,温柔纤细,声音略显冷淡,但是个急公好义的好心人……”他生怕自己少说了什么,连丹枫的样子也给着重描述了一遍。
持明医士双眼望天,满脸的不可思议:“我想不出你说的持明姑娘是哪位,但你描述的青年我知道,行医市集上全科急诊诊室里的丹枫医士嘛。”
丹枫医士身边是有个小姑娘,不过那孩子和“温柔纤细”没有半个巡镝的关系,更别说急公好义了,什么鬼啊,她把脸一拉就跟上门讨债的一样!
“哦哦,好,谢谢!”大幸运!
无患欣喜于不虚此行,作别熟人后他径直去到行医市集寻找,却被告知丹枫医士已经有许久没来坐诊。
线索就这样断掉了。
他谢过被问的医助,不死心的又说了遍那位持明姑娘的模样。
小医助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听你说的倒是有点熟悉,但又不太像。”
主要是离朱姑娘她温柔吗?她纤细吗?这两个形容词和她有关系吗?
“劳您先告诉我名字,我再多问问。”无患把道谢的话重头又来一遍,医助吞吞吐吐道:“可是离朱长老如今镇守鳞渊境,你就是想见她也见不到啊。”
眼下鳞渊境正处于半封闭状态,就好比丹鼎司的外松内紧,本族人进出频繁了还少不得落句埋怨呢,非亲眷的外族根本进不去!
而且她听说饮月君要打开鳞渊境的海水来着,再过段日子鳞渊境怕是会彻底封锁。
“离朱”是她的名字?身为龙裔名字却是神鸟,总有种漫不经心的诙谐。
“没关系,我只要知道恩人是谁就行了。”
反正大家都是长生种,鳞渊境总不可能永远锁着吧!
说得也是,小医助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哦,那你先等等吧,十年后再来问,现在真的不得空闲。”
无患跑了趟丹鼎司打听出离朱的名字,不能说完全达成目的吧,至少也完成百分之五十。他向医助告辞,说了一大堆好话,心底盘算着手下产业里有没有能和持明搭上线的。
鳞渊境封锁,住在里面的持明们也得吃饭,只要物资进出就一定有能进去的办法。
青年转身走向星槎码头,迎面走来一个胳膊上缠着锁链的判官。
“今天天气还挺好?”错肩而过时判官突然张嘴没来由的问了一句,无患甚至不大清楚他是不是在问自己,“啊?”
“今天天气确实挺好的,合适加班。”
缠在他手臂上的锁链无风自动,蛇一般扭曲蠕动猛然射出。
无患躲了一下,没躲过,锁链缠身他大声喊冤:“为什么要抓我?十王司也不能无缘无故锁人……”
“省省力气去幽囚狱说吧,十王从不出错,你不如把力气用到脑子上,好好想想最近是否做过奇怪的事。”
青年大急:“我没有!我什么事都没有做!”
一定要说“奇怪的事”,莳萝医疗器械肯定能算一个,但他会说吗?当然不会。
丹鼎司做不到的莳萝轻松做到,不能怪他有心隐瞒。
这几天陆续抓捕到的天缺者都这样,判官见了直叹气:“都说不见判官不落泪,我都站这儿了你还当我跟你开玩笑闹着玩儿呢?我有那么闲吗?”
若是放在平时说不定无患真敢跟他去吃几天公家饭,但是刚好赶在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又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液金假肢”,他实在不想冒险。
走神的功夫判官拉紧锁链,无患只是不愿意动地方而已,不料他那只崭新的手自己动起来直扑对方后脑勺,决绝狠辣得仿佛誓要取人性命。
“啊!”青年克制的叫了一声,判官的头颅径直落地,没有任何先兆或示意。
“哈哈哈哈哈!”那颗头在地上滚了半圈,刚好翻过来面孔朝上看着无患,“吓到了吧!嘻嘻!”
无患:“!”
这哪是吓到,分明差点就被吓死了!
“趁我现在心情好耐心还没用尽赶紧走,还是说你有什么话想交代?”
运气不好这会儿留的话很快就会是最后一句。
无患苦笑:“我只是来找离朱姑娘向她道谢……”
他正说着,新安装的假肢再次不听使唤的冲向十王司判官,这回就连他自己也找不到解释了。
第174章
“昨天码头上有个天人族突然堕入魔阴被十王司带走了,今天这个是怎么来着……这段日子魔阴的人怎么这么多啊?”巡逻的持明跟一排鱼飘在水里似的整整齐齐蹲在木栈台上向下望,码头乱了一阵子,判官把那个绝望的倒霉蛋捆成粽子扛起来带走。
天缺者堕入魔阴的特殊案例增加了,但没人为此感到高兴。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魔阴身。”另一个持明翻着白眼吐槽:“天人族啊,这是又有哪里想不开了吧!”
“粽子”一路不甘不愿的大喊着要找什么人,最先说话的那个持明皱眉:“他到底想找谁?”
“看口型像是‘离朱姑娘’,哈哈哈哈……”
找离朱长老干嘛?挨揍吗?
“哈哈……额……他不会真的找离朱长老有要事吧,这看上去也太执着了……”
持明们面面相觑。
扛着无患的判官被他折腾的满头黑线,要不是偃偶之身说不定这会儿汗都湿透衣服了。他无奈的甩甩锁链对“粽子”道:“我再警告你一遍,别闹了啊!”
无患虽然不是个拳脚娴熟的人,奈何天人强悍的体质在这里放着,折腾不过持明难道还折腾不过一具机巧?
“行行行,我带你去一趟鳞渊境,别闹了!然后你就得乖乖和我回十王司,去了以后坦白从宽明白不?”这些天缺者也是受人蒙蔽的受害者,判官们虽然铁面无私却也通晓人情,对于心有挂念的人来说允其一偿宿愿更有利于接下来的询问环节。
无患马上就不动弹了,乖乖被判官扛去鳞渊境,两个人都被守门的持明来来回回检查了一个遍,这才由专人领着去见离朱。
离朱坐在龙尊宫殿的丹陛下,龙师们排着队在她面前递交文件。能解决的现场用印发还下去办,解决不了的她就会停下来读给众龙师听,百十来号年长持明聚在一处总能想出办法。
不少携家带眷挤回鳞渊境的持明把幼崽放在这附近,拜种族特性所赐他们收养的孩子什么族裔都有,有持明族有天人族有狐人族,龙尊宫殿附近热闹的不得了。
小孩子围观龙师们做事,一看能看大半天,有些长相机灵嘴巴甜胆子大的就敢凑上来没事儿找事儿想帮忙,这样的幼崽总能落到些跑腿送信的活计换几块糖或是一枚两枚巡镝。
头几天龙师们还有意见,不出一周什么意见都没有了,因为离朱长老并不拒绝他们把弟子带来议事。有几个带几个,谁还嫌弃自己家人才多是怎么着?
她行事强硬但不无理取闹,也不捂嘴,意见不合就交换意见嘛,最多也就方式稍微激烈些,总体而言和丹枫风格差不多,大家习惯习惯自然而然就习惯了。
传信的持明早已将话带到,判官被领着直接抵达龙尊宫殿。
“兄弟,你这心思有点危险啊……”离朱姑娘分明还是幼女的姿态,刚才他还以为这两人之间是有什么纠葛呢,一看顿时觉得锁人锁得不冤。就算持明生长缓慢,但只要身体还是孩子模样总归成人的那方就得有点底线。
……是吧?
无患:“……”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啊!
“十王司?”离朱刚把文件发还面前的龙师,族人上前报信的内容让她有些疑惑:“谁犯事儿进去了?”
若有持明犯案,龙师议会总得出个人去旁听。
“额,是来找您的,判官带着个天人族青年。”报信的持明都不知道自己脸上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合适了,鼻子眼睛皱成一团。
离朱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最差的甚至已经想到是不是景元要嘎了。结果等判官带着人到了面前一看,她不由咂嘴直哼哼:“原来是你。”
无患终于再次见到那位“温柔”“纤细”的持明姑娘,她从一张华丽的椅子上站起来,手里提着比自己身高还长出许多的长刀。
“是我,我叫无患,XX洞天人,年二百四十三,家里父母尚在,亲友众多……”还有什么要说来着?
周围一圈龙师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八卦,这死丫头的热闹谁不爱看啊!看完了就去曼兑蜕生的持明卵前面和他好好唠唠!
“你有什么事儿?”离朱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他异常抖动的肢体上:“嗯……你这个胳膊腿儿,是不是要去丹鼎司看看?不太对劲呐。”
不只是那一看就有问题的假肢,包括他执拗的心态其实也不太正常。有必要如此较真的要求向某个人道谢吗?她又不是为了听无患一声谢才顺手把他从污水里拎起来,严格来讲那么多水有不少也是她出手弄炸的,一来一回勉强算是扯平。
“嗯……十王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要请兄弟们去小坐片刻,”判官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回声音:“话说回来,姑娘今年芳龄几何?您的答案可能会影响到这位兄弟喝茶的时间长短。”
“我们小梨子才只有三十几岁,还是个小孩子!”不管内部怎样,外面想来撬墙角那是绝对不行的,龙师们头一个不愿意。
“哦!”判官意味深长的拖长尾音,羞愤之下无患的脸比造化洪炉里的金属液体还要红。
“有话就赶紧说吧兄弟,咱还得往十王司赶呢。我给你面子,你也给我留点脸?”他戳戳“粽子”,无患伸着脖子朝离朱所在的方向够:“……谢,多谢,呼呼,呼呼……”
异变来得突然。
“不好!”判官眼看好不容易抓到的活口眼球外突五官扭曲,又是一副即将堕入魔阴的征兆。在鳞渊境里倒不怕波及其他天人族,只是后续再想问出什么就不太可能了。
赶在这个关口上满地的龙师能放着一个魔阴身不管?无数道激流形成牢笼困住无患,离朱直接给了个云吟术治疗,哪怕无患这种马上就要进魔阴的人也扛不住,当场昏倒在地。
突发的畸变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卡着,心有不甘的停在半途。
“放上十个小时不管他自己就会醒过来,及时用药,别再强烈刺激,应该还能保证一段时间的神志。”
至于说逆转魔阴身……不好意思,本庸医没那个能耐。
判官看向离小朱的眼睛都亮了:“姑娘,你有没有想过在十王司任职?”
这一手指谁谁倒,锁人多合适啊!
龙师们迅速围拢上来送客,生怕新任大长老被拐走。离朱长老脸难看话难听,但是她事儿少啊,只要达到要求她从不多话更不多管闲事,算下来其实挺好的。
挖墙脚失败,判官扛起陷入昏迷的无患转道十王司,好不容易抓到个能沟通的活口,可不是得仔细供养着?
判官走远,离朱收回视线看向诸位龙师正色道:“丰饶细作已经渗透进罗浮,传信丹鼎司务必严查严守。”她顿了一下多加一句:“护卫们可说尊上如今状态?”
来访的天人族天缺者当面堕入魔阴对她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藻兼传话说还行,他们已经尽量劝尊上多休息多用饭了。”联系丹鼎司的龙师小小声回答。
那就是饮月君根本不听话的意思。
离小朱鼓起腮帮子转着眼珠来回看,一脸犯坏水儿的模样。她偏头想了一会儿,摸出玉兆给应星发消息,告诉他如何如何——如果丹枫再作就把白珩和镜流请来!
揍他!
龙师们不明所以,但是离朱能和龙尊叫板还敢坑他,就这个气魄她也当得大长老之职。
在工造司里带着群学徒忙得脚打后脑勺的应星:“?”
五日后,春霆卫骁卫景元传信神策府,拦截的进口星舰上全是些生物武器。考虑到这些东西对天人族潜在的不良影响,他希望能直接在深空中将其销毁——将军这边点头,下一秒就能起爆。
腾骁将军认可这种处理方式,当即允许景骁卫自行决定。航线外侧还有段距离的地方瞬间炸开一朵金绿色的“烟火”,紧接着敌袭的警报拉到极致,罗浮全舰每一个角落都能听到。
丰饶民来袭,战争掀开了它残酷的序幕。
护航的垂虹卫首当其中撞上蝗虫般的丰饶民,他们架势着各种奇形怪状的载具横冲直撞,丰饶庇护下的“不死”让他们无所顾忌,专门冲向星舰与星槎的动力室。
由于警报来早了几秒,垂虹卫反应及时处置得当。骁卫第一时间下令全队收缩拉开距离方便射线武器洗地,得到仙舟命令迅速重新计算轨道与落点打算跃迁到敌人背后绕道偷袭。
一轮扫射后丰饶民的载具碎片飘得四处都是,断裂的肢体与喷溅的汁液挂在碎片上,黏黏糊糊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些昆虫。
垂虹卫星舰趁机进入跃迁点,再次脱出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失语。
“传信罗浮!”骁卫下令之前领航员便已将图像和声音传出,舵手强行驾驶星舰随便挑了个跃迁点躲进去。短短数秒之内被红色光芒扫过的天人士卒纷纷出现异化,肢体扭曲后距离堕入魔阴也就不远了。
与此同时神策府收到垂虹卫拼死发回的示警,突袭的除了丰饶民之外,还有大家最不愿意看到的东西。
令使,丰饶星神【药师】的令使。
第175章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丰饶民的大规模骚扰,就和之前的每一场战斗一样。垂虹卫只来得及发出一道消息,躲入跃迁点后主舰与罗浮仙舟的通讯就被全面切断。
“联系不到神策府,为今之计……”骁卫有意反复跃迁并攻击,试图转移敌人的注意力。
她不敢赌太卜司能不能灵光些争取这把不掉链子,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丰饶令使此番出动绝不会就为小打小闹刷下存在感。
“也许我们再也无法回到罗浮了。兄弟们,姐妹们,丰饶令使率领的丰饶民是支不死的队伍。他们会冲进我们的家园,杀死所有活物,榨干所有资源,帝弓司命斫断的建木也会被夺走,实力大涨的孽物接下来的目标必定会是其他仙舟。”
垂虹卫骁卫扛起巨斧,肩头向下一沉:“我们要为罗浮摸清敌人的底细,寿瘟祸祖的令使不止一位,只有知道明确信息其他舰队的同袍才能找到克制敌人的办法。”
主舰内部一片死寂,老兵面色坚毅,新人怕归怕但也没有人退缩。
骁卫站在台上一一看过每位士卒,深吸一口气:“二百岁以下的出列!”
新兵个个闭紧嘴巴,没有人动也没有人发出声音。
忽然有个耳朵毛都白了的狐人老兵转身一脚把跟在身后的小兵崽子踹出去:“少在老子面前冒充大尾巴狼,滚!”
下面一阵骚乱,不到成年年龄线的年轻士卒被强行赶出阵列,得知自己或许会就此葬身星海时没有哭的新兵这回却哭着想要回到队伍里:“我要是逃回去我妈非打死我不可!”
“我留下我们家族谱给我单开一页,我要留下……”
骁卫没好气的骂了一句,拍拍窝在驾驶位上拼命啃指甲的舵手:“你带他们上星舰,绕路回罗浮报信。我领着老伙计们去试试这孽物的成色。”
她说得就好像出门打猎一样豪迈飒爽,舵手张嘴想说话,领航员转身一把捏住她的嘴:“没有领航员的情况下只有经验特别丰富的舵手才能平安把这些小崽子带回罗浮,别跟我说你掂量不出轻重缓急。”
舵手红了眼圈乖乖闭嘴。
老兵们押着拎着踹着新人把他们捆进星舰,最后登舰的舵手一边哭一边把速度拉到上限。
送走没有作战经验的云骑新人,主舰医师前来报告。
“无法逆转,劫障救苦散只能起到些微作用,没有继续治疗的意义了。”只是被丰饶令使外溢的力量影响到就落得如此下场,一旦让敌人登上罗浮军医都不敢想那会是何种地狱般的景象。
“我们可以驾驶星槎,虽然是深空但也无所谓了。”天人士卒苦笑:“留在主舰上我们会成为同袍的敌人,何苦呢?星槎飞过夜空多像流星,总比魔阴身的扭曲模样要好看吧。”
另一个士卒也笑:“化作群星可要比变成怪物帅多了,我这天生的脸是没法子救了,只能后天想想补救的办法。”
哈哈哈哈的哄笑一阵跟着一阵,就像在讨论什么值得争抢的好事。
“都给我严肃点!”骁卫哭笑不得,面对这群老兵油子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都什么时候了还没脸没皮的……”
悲壮的气氛一扫而空,人人轻松得仿佛即将出远门郊游。
最后的结果还是天人士卒开星槎干扰清除那些裹在丰饶令使身边的丰饶民,由狐人骁卫带领剩下的狐人士卒切入敌方战阵一探究竟。
众人皆知此行有去无回,没有谁胆怯畏缩。已经离开的星舰与主舰一直保持着联络,数据两端备份,就算主舰不存,星舰一样能带着一手消息回到罗浮示警。
自从失去垂虹卫的消息,罗浮仙舟一改繁华从容的模样,露出属于【巡猎】的铁血本质。
其他三支舰队随时做好登舰准备,地衡司拼命动员各洞天自行组织防卫力量。一旦敌人冲进仙舟舰体大家也不能束手待毙,都这种时候了也别再念叨什么族裔啊寿命啊,谁知道谁先走谁后走呢?
阿尔敏从病床上挣扎着站起来,凭借一辈子闯荡星海的经验把族人领进靠近十王司的洞天——有能力的家族要么贴着丹鼎司要么贴着鳞渊境向持明借光,像是神策府这种要害地带早就挤满了紧急避难的居民。
他和巴拉特的解释是丰饶民要活物,十王司这边死人比活人多,万一打起来判官身手也不逊于云骑,倒还显得更安全些。这人无数次从绝境中逃生,巴拉特相信他,其他人也相信他。
一批又一批丰饶民悍不畏死冲向罗浮,巨舰四周射线与光柱扫出一片空隙紧接着又冒出一片敌人,所有人都知道对方这是打着消耗能源的主意想要困死罗浮。垂虹卫失联前传信这批丰饶民背后蹲着个丰饶的令使,能与其有一战之力的必然也得是令使,唯有腾骁将军一人。
外围洞天被放弃的这一天,裹着烈焰与浓烟的垂虹卫星舰从侧翼撕开口子跌跌撞撞回到罗浮。工造司的工匠们带领机巧顶着高温与爆炸的危险上前抢险救援,好不容易撬开变形的星舰门,里面全是年龄未满二百岁的年轻士卒。
“有伤员!我们走了小路,快!”出门执行任务许久未曾露面的春霆卫骁卫居然也在这里,他指挥伤员互相扶持撤离星舰,无法自行移动的一被抬下来就有持明丹士上前往伤员嘴里疯狂塞药丸。
景骁卫将救援事项安排得井井有条,神色自若的带着通讯记录进入神策府面见将军。
“垂虹卫主舰在战争中爆炸,骁卫及舰上士卒全部殉舰。”他把记录塞进四方览镜,光屏开始滚动,“垂虹卫骁卫在开战前下令二百岁以下所有士卒登上中型星舰返回罗浮,我们在半路上遇到了。”
景元爱笑的眼睛里暗光浮动:“将军,罗浮已经被包围。”
如果不是在仙舟以外遭遇丰饶民他们早就回来了。
“……”腾骁将军没说话,同座的六御里五御看向太卜:“……”
太卜无话可说。
这都不是掉链子了,这是根本没上过链子。
“垂虹卫全舰官兵用命试探出了敌人的底细,对手是【丰饶】的令使倏忽,此行目的正是鳞渊境深处的建木。”
“景骁卫留下休息,”腾骁将军指了个策士:“看完记录你去丹鼎司和鳞渊境传信,务必传达到位,此战僵持到后面怕是要仰赖持明兄弟们了。”
只要建木不失,罗浮怎么样都能算胜利。
星舰带回了完整的作战记录,关于倏忽的情报也得到前所未有的补充。
“这家伙残暴、嗜血、自大、傲慢……可以说所有长生带来的坏毛病这他身上都放大了一百倍,”景元继续讲述,“……还神通气丹有效但有时限。”
垂虹卫的驻舰医师坚持到最后引爆主舰能源舱有效杀伤敌人,拦下了丰饶令使走向罗浮的脚步。在此之前他持续为异化的士卒用药,最终得出这个结论。
敌人只是暂停,他必然会重拾入侵的尝试。垂虹卫为罗浮争取到了宝贵的准备时间,如果没有他们的牺牲,一个照面下来罗浮上过千亿的人口能锐减过半。
“我们进小路前就向另外几艘仙舟发去消息,目前已有曜青和玉阙回应。方壶太远,朱明没联系上,找不到虚陵……”
策士手下的笔尖都快搓出火星子了,记录下要点后她开着星槎先去丹鼎司。持明龙尊镇守此处,军中急用的丹药也是重点,加加减减算下来还是得去找他。
丹枫现在每天都保持着他的本相,持明也好躲在丹鼎司附近避难的其他族裔也好,只要看到他青绿色的角冠多少也能有几分心安。
护卫通报神策府策士来访,守着太真丹室的持明青年立刻让人将信使请来。哪怕是常见的熟人,面对头生双角的饮月君策士也有几分惶恐,她急急忙忙转述将军交代的各项要紧事,又把记录交给丹枫浏览。接过纸张他一目十行从头看到尾,递还回去后放缓语气道:“劳你再去趟鳞渊境找龙师离朱传话。”
“欸!好!”
鳞渊境眼下已经彻底封闭,外人只有龙尊传信的情况下才能从运送物资的小口子进出。
不是说持明们缩头躲在洞天里不敢出来,而是他们正忙着满波月古海的巡视。一整片海洋可不是那么好清理的,这种时候最怕后方被穿成筛子,到时候可就坐困愁城无计自救了。
“靠近浅海的持明卵都挪入深水,记好位置将来再挪回来。”
“是,离朱长老。”
离朱坐镇鳞渊境,诸事都安排妥当井井有条。许多持明携家带口临时从外面匆匆赶回,族中也给安排了居住与日用供给。团结一心的族裔在这种时候总会表现得更有生命力,不少人对持明的印象再次刷新。
冷淡归冷淡,人家关键时刻靠谱啊!
“需要修整武器的报上名录,工造司会派专人来修理。”
“这事我去盯。”
“不能参战的人统统迁入龙尊宫殿……”未说完的话被匆匆赶来的护珠人打断:“离朱长老,神策府来人,拿着尊上的传令……”
又是神策府委派又有龙尊传令开道,想必有十万火急的消息要传达。
策士很快被请进来,她走过一队又一队组织好的持明小队,看着他们由龙师带领加紧训练,终于明白腾骁将军的感叹。
持明,可靠啊!
第176章
封锁近一周的鳞渊境忽然大开,成排持明沉默着从里面走出来。为首的持明姑娘个子很矮,却背了把通体纯白的长刀。那刀快长出她一倍,活像猛兽锐利的牙。
“清场。”那姑娘只说了两个字,随她踏出鳞渊境的龙师们纷纷散开劝说挤在这儿借光避难的民众另寻他处。
丰饶令使此行目的正是建木,围在建木脚底下那不是上赶着当炮灰?要是能把波月古海挖出来背着带走离朱早这么干了,哪里还用等到现在。
一开始外面的人都不理解,这持明也忒霸道了些,鳞渊境不让进就算了,停在四周蹭个安防也不行吗?
龙师们叽里呱啦一通念,一圈人跑掉八成。
快跑吧,前面没听清后面没记住,总之,持明要拼命了!
送走神策府来客的那天,离朱召集众龙师看着他们:“不能让战场进入鳞渊境。”
只有这一句,无数成年持明甘愿赴死。
古海里的持明卵可没有长腿,比活靶子还活靶子。
老幼都已经送进龙尊宫殿,生活物资也悉数搬运进去,鳞渊境锁死后至少还能再坚持半年。半年时间就算罗浮撑不住其他仙舟也该赶到,纵使倏忽身负不死之力,面对数个巡猎令使也难以支撑,届时鳞渊境之围自然能解。
龙师们自动按照平日里的习惯组合集结,龙尊之下持明一族最强的武装力量将在鳞渊境外死守建木。
最年长的龙师留在宫殿内照顾幼崽和无力上战场的族人亲眷,其他人抄起武器奔赴战场。走出族地的持明族人都在壮年,全民皆兵不是玩笑。持明没有“妇孺”的概念,没有生育的制约女性往往比男性更能打。
长刀出鞘,枪尖破空,纤细婀娜的身姿此刻宛如铜墙铁壁。血一般浓重的脏红色侵入洞天,地面上屋顶上,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丰饶民驱赶恶兽如同潮水般涌来。
罗浮早已被倏忽盯上,百般试探也没能找到取巧的办法,他一怒之下索性带领大军正面强攻。腾骁将军作为巡猎的令使定然已经率领众云骑顶在最前线,这些都是钻空子溜过来探路的小喽啰。
“杀!”
龙牙金色的刀影直指对手,众多龙师领着普通持明操纵怒涛当头砸下。水牢压缩成一颗颗水球被弃置道旁无人关心,强行困在其中的敌人无不窒息而亡。
第一批冲进来的丰饶民见势不妙,混杂其中的步离人顺势释放出用来恫吓对手的信息素。奈何对面守着的不是天人族,激烈水流打着旋把他们卷进去绞了绞,很快路面与房顶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如果来犯之敌都是这种程度的小卒,大家只需要坚守战地就能取得胜利。事情显然没有这么简单,随着脏红色侵染的面积越来越大,其他洞天已经死亡的丰饶民有不少又重新动起来。
他们拖着残破的躯体不断攻击洞天外界那层用于防御的“膜”,一些年深日久缺乏维护的洞天没能坚持太久就被强行打开。
好在此前已经退役的云骑纷纷重拾武器积极备战,又有洞天内的居民跟在他们身后奋起反抗,这才保住绝大多数人不至于被战火吞没。
鉴于垂虹卫传回来的消息,云骑军中天人族的士卒被放到各重点要害部门以及大型社区外阻击大股丰饶民,由狐人跟随将军冲在前方直面倏忽。
令使级别的战斗波及面甚广,哪怕远在鳞渊境和丹鼎司也能看到金色的神君巨像挥舞关刀杀得倏忽灰头土脸。可是不管腾骁杀了敌人多少次他都会在不久之后完全复原,将军身上的伤口却无法以那样的速度愈合。
斗舰飞行士驾驶专门改造的特殊星槎从空中进行打击,地面上成片的敌人就像被镰刀割断的麦秆说倒就倒。但是在倏忽外溢的丰饶之力影响下这些“尸体”很快又摇摇摆摆站起来战斗,不慎被反击击中的星槎在拟造的天幕上炸开一朵又一朵花火。
鳞渊境外亦是如此,被闷在水球里的敌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醒”过来继续挣扎,不停有龙师续上云吟术保证水牢的坚固,两边互相拉扯,看得就是谁能坚持到最后。
“倏忽朝丹鼎司去了。”红光发黑的核心一步一步缓缓压向洞天另一侧,离朱扫了眼身后,当机立断点上几支小队:“跟我走,咱们抄到后路去炸星舰,顺手把那些蹭不到令使buff的丰饶民解决一下。”
这场拉扯僵持的战斗不会持续太久,毕竟仙舟联盟真能把帝弓司命给摇来,倏忽又不是丰饶星神本神,他的“不死”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不死。
【岚】的光矢连建木都能压制,区区一个丰饶令使,躯体汽化直至一个细胞也不剩,他就是想再生也没得生。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离小朱很知道该怎么把人打疼。
大长老振臂一呼,渴望建功立业的年轻持明急切响应。安排好留守的龙师与族人,离朱带着三十个持明青年亮出刀枪撕开敌人的阵线,直奔红影身后。
一路杀将出来,龙牙吞口上的仁兽白泽都被血给糊了厚厚一层。他们擦着倏忽散逸的红光边缘飞速前进,很快找到丰饶民最开始进攻的点。
“离朱,咱们怎么上去?”风浣和雪浦紧紧跟在她身后,曾经在神策府待过的持明们也在。
那些载着丰饶民大老远来寻罗浮晦气的星舰都悬浮在轨道上,持明又不会飞,会飞也不能飞到外太空去呀!
“货运星槎客运星槎,随便哪个都行。摸上去抢一艘星舰,让他们内讧!”这事儿离小朱不是头一回干,相当的驾轻就熟。
很快大家就在快被打成废墟的流云渡洞天找到一艘勉强还能飞的星舰。持明们满地随便捡来些缺胳膊少腿没气儿了的丰饶民,离朱不太放心他们的状态,挨个补上治疗然后扔到星槎上堆着。
满载着“自己人”的货运星槎磕磕绊绊起飞,猫猫祟祟很有逃兵风采。
他们把目标放在第二大的星舰上,货运星槎一边飞一边不停往下掉尸体,可怜兮兮的凑到星舰边缘哭求救命。
风浣冷着脸哼哼唧唧黏黏糊糊的透过通讯撒娇讨好,音频与视频严重不符。如果不是场合不太合适,与她相熟的持明少年们都恨不得笑死过去。
“人家好疼好疼啦~”风浣眼底的寒冰都快突破她苍龙的属性了,离朱听了都佩服得点头上前拍她肩膀。
厉害啊姐们儿!
星舰上的丰饶民没怎么过脑子就把接驳舱打开。连接门开启,等着笑话废物的守卫只看到一道金光闪过,最后的画面是他自己的鞋子。
半个系统时过去,控制室舷窗内溅开一片血点。
“全部扔进动力舱底层的冷凝室烧成灰,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烧成灰还能复活这仗趁早别打。
风浣留守控制室,剩下三十个持明吭哧吭哧奋力搬运。这星舰上留了三百多人殿后,离朱等人一路挥刀杀过来,走廊里铺设的高分子纤维地板一踩就往外冒出一股血水。
焚烧丰饶民的尸体比杀掉他们花费的时间还多,控制室内风浣保持通讯骗过别的丰饶星舰,控制室外其他持明累得满头大汗。
就不能环保些自行降解吗?好烦啊!
整齐排布的星舰阵列中有艘个头不小的星舰偷偷摸摸放出无人自杀舰,不多时靠近主舰的护卫舰莫名其妙动力爆炸,通讯频道里一片恐慌。
“没有暴露。”风浣回头看看抬手抹掉脸上血渍的离朱,她身上的青色裙褂沉甸甸的变成了黑色,衣角上滴滴答答往下淌红“水”。
“继续,换一边打,你自由发挥。”离朱抓着垂下的头发转圈一挤,地上稀里哗啦多了一片红。她脸上全是嫌弃:“臭死了!”
风浣笑笑,没说话。
谁不是呢,三十一个持明干掉了三百多个丰饶民,烧得干干净净不留后患,这效率可不得付出些代价?
雪浦抓紧时间给族人们疗伤,闻言转过头提起撤离的路线:“等会儿咱们怎么走?”
“这种星舰有自动驾驶程序,完事儿了咱们还撤货运星槎上,开自动驾驶让它去撞主舰。撞上什么是什么,撞到主舰大满贯。”
这么多星舰混战,一艘货运星槎开溜根本不会引起注意。他们上来时且无人防范,趁乱溜之大吉只会更安全。
“不回鳞渊境了,直接去丹鼎司驰援饮月君。”
手里有载具跑得快,离朱的心思也跟着活起来。想要彻底解决这场战事关键在于什么时候弄死倏忽,不然跟着那东西的丰饶民起起伏伏总也死不透,战场上杀一个烧一个也不太现实。
风浣和雪浦同意她的意见,陆陆续续忙完凑过来的持明们也跟着点头。
回去鳞渊境看大门可捞不着多少人头,年长的龙师们阅历丰富大多经历过战争,这种时候眼也不花了手也不抖了,很影响年轻人发挥。
“走着看着吧,如果丹鼎司内只有倏忽你们就撤到外围去配合医士丹士救人,没必要早早把命搭上。”
她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风浣没听懂但表示尊重,“情况不对的时候咱们确实不好上前给将军添乱。”
闲聊间丰饶主舰另一侧的一艘护卫舰也莫名其妙被炸成两截,风浣挂着死鱼眼在通讯频道里兴风作浪,一看就是个龙师的好料子。
“火候差不多了,准备撤!”
离朱远远出声提醒风浣,雪浦先行领着众多族人转移到开上来的货运星槎上。风浣比了个“了解”的手势,把驾驶模式切成自动,甩开座椅和离朱一块飞奔。
她不光设定了自动驾驶,还开启了星舰自爆。冰冷的机械音读秒中两个持明姑娘穿过被染成深红色的走廊,冲进接驳舱跳上已经蓄势待发的货运星槎,头也不回朝家的方向溜。
“慢死了,让开我来!”风浣推开雪浦,一把将加速杆拉到底,货运星槎飞出了斗舰的架势,一路带着音爆脱出丰饶星舰。
他们一路颠簸着躲过罗浮自己的防御射线,加速直奔丹鼎司。
背后深蓝色的天幕上金花四溅,丰饶民的主舰躲闪不及被撞了个大窟窿,眼看即将解体。由于彼此间距离太近其他星舰也难免受到波及,包围在罗浮四周的网被捅开一个大口子。
“丹鼎司在哪个方向……那是什么!”
雪浦扶着拉出色带的窗口向外张望,他这声惊呼喊得二十几号持明呼啦啦挤过去一块看。
苍青色的巨龙在云中穿行。
“丹鼎司就在那里。”离朱脸色臭得要死,坐在她身边的风浣打了个嗝。
某一个瞬间小梨子身上的杀意重到她无法呼吸。
第177章
货运星槎拉到速度上限边抖边跑,跑到地方好悬没抖散架。
等离朱赶到,丹鼎司洞天已经进不去了,并非正常封锁,而是倏忽的特殊能力。血红色如同棺材笼罩着丹鼎司,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你们不要跟着我了,和这附近的云骑军走。现在进去就是送死,没必要把往后几百年折在今天。”
她从刀鞘中缓缓抽出龙牙,周身闪过琥珀色的光芒。
风浣伸出手没来得及,面前刮起一阵腥风。
离小朱一头撞在【血涂狱界】的暗红色屏障上,整个红色空间都跟着晃了晃——那是【存护】的力量在起作用。
她也不急,把自己当成摆锤退回来再次撞上去,每次间隔的时间都差不多。
规律且频繁的反复撞在同一个点,裂痕从无都有,从小到大,逐渐大到无法忽略。龙牙被离朱压在身后刀柄向前,不用她说风浣也拦着其他持明飞速撤退。
那不是他们能介入的战斗,胡乱逞强只会添乱。
持明执拗,但不代表没有自知之明。
【血涂狱界】被头铁的持明丫头撞塌了一堵墙,里面打得不可开交的所有人都跟着愣住。
低下头压低视线才能看清楚拖着刀冲进来的小姑娘,矮墩墩的臭着脸。
不是,你来搞笑的吗?
被扣在这里的人除了丹枫和腾骁还有白珩和应星,镜流是天人族,景元也是天人族,师徒两个被打发得远远的以免受到倏忽辐射出的丰饶之力影响。
这东西天人族只要染上就必然堕入魔阴,药都来不及用。
离小朱甩甩沾着血块的头发,蓄势许久的长刀终于斩出。倏忽看看天上飘的青色巨龙:“持明的矮丫头?这样丁点大跑来作……”
“甚”字还没说完刀影横扫将他当场腰斩,泼出来的血溅在倒伏草木的枝叶上,原本无害的装饰用植物枯木逢春迎风暴长,地面被这玩意儿的根系拱出数道裂口。
“真辣!”两片倏忽倒在地上嘴巴仍不怎么干净,离朱肩膀一弓就地翻滚,身后的天空中数道弧光急速降下,将他多切了几块。
丹枫湖绿色的眼睛里血色弥漫,龙身躁动不安在天空中来回游动。
离朱滚到金人脚下,应星操纵机械臂把她拎到金人的肩头坐好:“你过来干嘛?鳞渊境没问题?”
“鳞渊境能有什么问题。”离朱喘着气儿甩胳膊:“我过来肯定是有过来的原因。”
金人动了几下,咔咔踩扁那株无序生长的灌木。
前后不过十数秒块状倏忽重新融成完整的个体,【血涂狱界】已破,他将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向断掉一臂的腾骁将军。
站在丹鼎司的海边,建木已然近在咫尺。他从罗浮仙舟外围步步紧逼至此,目的就是为了那个。
“将军小心!”血色光线毫无征兆杀向腾骁,白珩的星槎及时赶到把人带走,地面上多了个洇着血的圆形孔洞。
倏忽趁着这个机会朝海边闯去,青色巨龙卷起海啸阻拦住他的去路。
离朱从应星的金人肩膀上跳起来挥刀,龙牙就像热铁切奶酪一样丝滑剖开敌人的血肉,她在倏忽面前小得像个婴儿。丰饶令使用另一只完好的手臂握住长刀刀刃,血落得就像大雨。他挥手将持明姑娘摔出去,暗藏杀机的海浪上涌,整个裹住他后朝不同的方向旋转。
“这副躯体每一寸都附着了丰饶的力量,反正你们也杀不死我,我将无数次复活,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不如早早将建木交出来,也好避免造成更多损失。”被活活拗成两段扔开,倏忽狡猾一笑:“话说回来,仙舟联盟也是丰饶民的一种呀,什么天人族,难道不是和外面那些步卒一样的贪生怕死之辈?看看这里,狐人和持明……啊,居然还有个短生种。天人呢?怎么一个也没见到?”
对于他这样的挑拨离间之语,多听半句都得算工伤。离朱灰头土脸从坑里爬出来,拽着应星的金人脚,再次被拎到肩膀上:“你能不能别拿我当做跳台?”
“你带能源块了没?”两个人根本就聊不到一个频道上,还好应星反应得快:“你什么意思?”
“我们刚才去把丰饶民围在罗浮外面的星舰给炸了炸,发现这玩意烧成灰后就不会再作乱了。大不了这丹鼎司洞天我们持明不要了,关死了洞天放把火你觉得怎么样?”
比起丹枫的命,丹鼎司洞天算得上什么?花钱就能搞定的事儿从来都不是事儿。
“我觉得……不是不行?”应星摸摸下巴,视线不由飘向空中,“丹枫的状态是不是不太对?他看上去好像很焦躁。”
状态不对才是正常的,他快失控了。
“我有龙尊印信可以封锁洞天,你做好准备。”离朱直接忽略掉丹枫的意见,帮她刻过萝卜章的应星完全没想到这印信居然还能起到这个作用:“等等,有印信就行?那不是谁拿着谁就是龙尊?”
老天爷!想他应星一辈子奉公守法(大概),居然年少无知时闯了这么大的祸!
“你可以这么认为。”丹鼎司洞天四周浮起白雾,这里和鳞渊境封锁时的样子不太相同。白雾是种具有治疗效果的吸入型药剂,对倏忽来说完全无用,但是其他伤员可以凭此救命。
金人抡圆了胳膊将高浓缩能源块扔向又一次被丹枫剁成块状的倏忽,白珩驾驶星槎在四周骚扰策应,见机一箭追上去。躲避不急的丰饶令使硬吃了一记爆炸,被烧焦的肢体果然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轻易复原。
贯通天地的金色法相当头劈下手中法器,倏忽痛吼一声,被剁下半边头颅。
众人大喜,应星翻开空间钮从里面抖出不少能被十王司约谈的“小方块”就地改装。离朱跳下金人配合着丹枫把倏忽往距离海边更远的方向推,白珩和腾骁随时接过手好让他们调整节奏。这一次丰饶令使恢复原状所用的时间比之前一共加起来还要久,他明白自己的弱点被发现了,想要带着建木全身而退必须拿出所有实力,不能再有任何保留。
此前他并不认为罗浮上能有谁挡住自己的脚步,难免骄矜傲慢存着戏耍猎物的心思,不成想居然连小孩子和短生种也敢踩在头上撒野了。这家伙一时恶念丛生,握拳怒吼,泼洒在丹鼎司四境之内的污血应声而起,凝聚成团射向碎了一地的肉块。
离朱试图以云吟术拉住那些血块,只是间接接触并非直接触摸脑海中便响起细细碎碎的低语。那声音忽远忽近、忽男忽女、忽老忽幼,仿佛有无边巨木与万千手眼从虚空之中凝视。
“噗!”
她退了一步横刀止住颓势,含恨死死盯住倏忽提醒旁人:“不能碰到这些血液,会被污染。”
持明被污染最多短寿,也许下辈子会变笨些但还有下下辈子可以期待。狐人族是存在魔阴身的,只不过极为罕见,却也不可不防。
白珩从空中一番扫射也没能阻止倏忽挥向离朱的手臂,她只来得及给自己蒙上一层薄薄的“蛋壳”就被拍飞。青色巨龙于怒吼声中缠死对手,玉石一样的鳞片混合着浓重的腥气扑簌簌落得这儿一片那儿一片,无差别的弧光随处扫射。也就是离小朱提前关闭了丹鼎司的洞天,外面的人才免于一场无妄之灾。
持明姑娘艰难的从地缝里爬出来,抬手一个水牢笔直朝丹枫指去。
“欸?”应星操纵金人姗姗来迟,他惊讶的看着离朱百思不得其解:“你捆丹枫干嘛?”
离朱不答,咬牙用她总也使不顺手的水牢与丹枫拉锯。先先代大长老和先代大长老都讲过它的诀窍,水牢本就是用来控制陷入龙狂的龙尊,它是云吟术的特殊形式,只为一人代代相传。
丹鼎司内青色弧光与鳞片四处乱飞,丹枫察觉到有水牢作用在自己身上,混沌之中他无意识的用尾巴大力拍击地面,连同倏忽在内所有人都脚下一软摔倒在地——应星的金人也不例外。
离小朱一个字也不说,她觉得只要自己不说就没人知道丹枫此刻正逐渐陷入龙心的操控。沿自【不朽】的那颗心暴虐而躁动,一旦发作敌我不分。放任丹枫与倏忽缠斗,等他干掉丰饶令使陷入虚弱后还有机会唤醒神志,现下使出的水牢只是为了不让他过分伤到自己。
她不想丹枫死,也不想他陷入癫狂永无宁日。
倏忽的血色污渍越发浓重,水牢终于把丹枫从他身上撕开,被污染的龙变得暗淡。他开始愤怒,细碎的恶语混合着不停闪回的记忆,让人无法分辨真实与虚幻。
应星抛出他现攒出来的集11束11炸11药,白珩默契的将其引爆,倏忽扔开挡在面前的腾骁冲向波月古海——他想用污血杀死海中尚未孵化的持明卵。
海洋是相通的!
离朱松开丹枫更换目标,水牢困住倏忽的同时她自眼耳口鼻中不断向外渗出血液,脑子里就像有只不客气的手在胡乱翻搅,有关于前世前前世甚至前前前世的记忆碎片反复翻腾几欲作呕。
满眼都是形貌狰狞食性凶猛的柔软海草与遮天蔽日的虬结腕足,她真的吐了,吐出来的全是血。
混乱中白珩的星槎好似一道箭矢笔直撞向倏忽,离朱用尽力气给她裹了层盾,自己趴在地上接连不停地吐。应星好像喊了一句什么,紧接着洞天里陷入无光的漆黑,维生系统好像也停了。
天黑了,天又亮了,应该是有人重启了维生系统,或者启动了丹鼎司内的备用系统,离朱不知道。她现在看不清也听不清,呼吸间尽是血的腥味,眼前除了红色只有黑色和白色,耳中隆隆的轰鸣声好像是心跳与血液在流动。
再吐一会儿也许就不流了,没得流。
第178章
“好孩子,坚持住,千万不要放弃……”
“咳咳咳,咳咳……”
“活了活了活了,快点团一卷绷带塞住这个洞!”
闷了许久才透出这口气,离朱隐约感觉自己好像被人从泥泞腥膻的地上挪走。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眼前的色块倒是不转了,从诡异的红白黑撞色稳定成红色,来来去去的人影也有了几分轮廓。
她想坐起来说话,挣扎一番后成功吐出一地粉红色的血,从鳞渊境调来的幸存医助立刻发出尖锐爆鸣:“不行了不行了,这个快死了赶紧送到前面去!”
不!我自己就可以抢救!我的血条必不可能见底!
天旋地转忙忙乱乱后一群医士看着仪器上终于恢复正常的指标松了口气,下一秒躺在病床上的伤员再次口吐“鲜”血。
吐太猛,血色看着有点不太新鲜。
最后还是离朱愤愤不平的给自己指了个云吟术治疗,眼前一黑倒头就睡。
坚持不住,再坚持就要删号回波月古海重开了。
倏忽倒下后被刻意隔离开的天人云骑士卒追着溃散奔逃的丰饶民穷追猛打,没有令使散溢出来的丰饶之力,这些活死人最多重复站起来一两回就被扔进工造司的造化烘炉烧成灰烬,彻底安分。
此役腾骁将军重伤,持明龙尊与大长老重伤,斗舰飞行士白珩殉职,丰饶令使倏忽授首。丹鼎司洞天几乎完全破碎,仰赖工造司百冶及时打开备用维生系统,里面的人才撑到鳞渊境外那些持明龙师赶来救援。
鳞渊境重新开启,老的老小的小只要能用云吟术治疗的统统跟着云骑军行动,战后的伤亡数量立刻有了显著减少,不知多少人在绝境中被重新拉回来。
离小朱给了自己一个治疗,老老实实在病床上躺了二十四小时,再醒过来虽然还是时不时迎风吐血,好歹生命体征稳定住了。
“不要乱动!但凡能数得上的骨头基本碎了一个遍,还不赶紧跪下谢谢肾上腺素救你一条狗命。”
巫凡被放在隔壁病床上和她当病友,嘴巴依旧抹了蜜一样的甜。他断了条腿,还好只是断了不是没了,严格来说只能算轻伤,临时病房里有他一席之地纯粹是为了同房的另外两个病人。
“外面情况怎么样?”离朱吐出一小口血渍,巫凡冷哼:“还能怎么样,洞天被丰饶民砸烂了十分之一,军民死伤甚重。后续还要处理魔阴身的问题……好消息也不是没有,不太合适这个时候讲。”
好消息?持明终于和其他族裔打成一片了算不算?不少控制着六御的世家大族同样名列死亡名单算不算?丰饶民至少能安分个一百年了算不算?
“谁问那个,我问倏忽死没死,没死扶我起来再给他一刀!”离小朱的关注点永远清奇,巫凡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你确定你是存护不是巡猎?”
自己都快没气儿了还惦记着爬起来捅仇人一刀,要不要这么执着?!
“哦……你确实是存护……”巫凡难得为自己的嘴心虚了一下,把后面那半句咽回去。
如果不是存护的力量庇佑,斗舰飞行士白珩恐怕连块衣服碎片都不一定能留下。现在她至少还“音容宛在”,可以被抬去绥园狐眠冢处按照狐人的习俗停灵……不得不说万幸。
嗯,这话只能心里想想,万不能说出去,不然非得挨揍。
“倏忽只剩下一块烧焦的碎片,被十王司带走了。这玩意儿难杀,眼看着还有增殖的势态,将军做主把他塞到幽囚狱最底下堵海眼。”巫凡和白珩不熟,但是看在丹枫和离朱的面子上,他管住了自己的嘴:“白珩小姐的遗体告别仪式预计在下周举办,届时这场战争中所有殒命的受害者都会统一……”
罗浮没有土葬,任谁亡故都是一把火存进十王司。
虽然白珩的年纪在狐人中也不算很年轻,但是为她伤心的人太多,“喜丧”这两个字巫凡说不出来。
“……”室内陷入一片长久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离朱生硬的换了个话题继续问。
“持明的伤亡情况呢?”她看看帘子那边靠窗的病床,丹枫坐在窗边沉默得过分。巫凡叹了口气,这回纯是放松:“比预想中好太多,你关洞天关得及时,雾化急救药物生效了。”
“鳞渊境完好无损,建木完好无损,失踪人数与波月古海里多出来的持明卵基本能对上,少了几个也许混在其他洞天还没来得及上报。”
大战之后什么事都很乱,一时拿不出具体数字再正常不过。
离小朱又吐了口血沫子出来,混不当回事的擦掉:“我明儿就能出院。”
说完她给自己续了个云吟术治疗,一头磕在床板上当当作响。
伤势沉重不要紧,多睡睡总能养回来些。像这种命途之力造成的创伤普通医士往往束手无策,看看丹枫现在的状态吧……算了,不如期待身体自行恢复。
见她睡死过去,巫凡瞄了眼隔着帘子沉默安坐的丹枫,闭紧嘴巴不再做声。
虽说眼下持明蜕生的人数比起其他族裔不算太多,但是滞留丹鼎司的这些人多多少少都受到倏忽的污染,很难说还能坚持多久,也许一年两年,也许三五十年。他瘸着腿晃到离朱床前,心疼的给她加了个枕头挪挪躺好又盖上被子,从小家伙结成团的头发里抠出一块污垢扔掉。
这孩子才三十多岁就损伤严重,比他们这些老东西折了寿数更让人感到悲伤。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弟子,不想再失去这个小的。
哪怕她于医术一途驽钝懒散,顽劣不堪。
睡到第二天醒来,离朱顿觉浑身轻松,动动肩膀伸个懒腰,从头到脚的骨结噼啪作响。她甩甩脑袋小吐了口血,眼看丹枫和巫凡都不在,偷偷用纱布擦干净血渍藏到床板后面,大摇大摆走出病房去给自己办出院手续。
眼下正是最忙乱的时候,官方和民间搜救出大量受伤人员等着往临时病房里送,有人主动表示已经痊愈想要离开医助们求之不得。
“加一下玉兆的联系方式,如果回去后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及时联系,千万别不当回事儿哦!”
医助登记了个名字就放离朱自由,小姑娘沿着墙根慢慢走,犹豫片刻决定先去工造司——开门!龙师催债!给我赶紧把新的丹鼎司洞天搓出来!
走到半路她觉得头上闷闷臭臭的不舒服,又发现路人投向自己的眼光不太正常。丹鼎司被砸了没地方去,离朱想了想半途拐进神策府溜进自己基本没用过的军医办公室——头发里的血块太多了,搞不清楚到底是谁的血,为了避免二次污染她对着镜子一通操作,地面上很快落了厚厚一层红黑色的头毛。
浇上酒精点火,她烧得一屋子腥臭味,打开窗户通风透气时小姑娘退了几步退回镜子前面,左右照照,反手摸摸自己光溜溜圆溜溜的脑袋。
“我真是长得好看,这颅骨多圆润多标准啊!”
洗了个澡又换了身衣服,离朱长老轻松的走在路上任人仰望。
这脑门子反光反的,好刺眼!
进了工造司找到应星,百冶大人差点没认出来这究竟是谁。看头发茬子的颜色就知道发型是新做的,别说个年幼的姑娘家,就是男孩子突然被剃秃也要楞会儿神,谁能像这家伙一样挺胸抬头叉腰自得啊!
“我看你头上也没口子啊,谁把你剃成这幅德行了?”应星手里的锤子差点没甩出去。离小朱自信微笑,下巴一抬:“怎!么!样!我手艺好吧?!”
合着这是她自己整的?
“……还好你没干这行,不然得活活饿死!”更难听些的评价应星不好意思说,这活儿要是他手下那个学徒干的,人多少要被百冶连续骂哭一个月。
“你不好好歇着,跑过来干嘛?”
他放下手里的锤子给离朱倒了杯温水,对她的来意有些好奇。离小朱一点也不和人客气:“我来问问丹鼎司的新洞天什么时候成型,另外还有些改进的要求。你知道的,总有些人把疾病和痛苦归咎到医师身上,我不理解,我也不想理解,我只想就地打死他们。”
活蹦乱跳,凶残至极。
应星:“……”地铁、老人、看玉兆.jpg
“不是,你是来问丹鼎司的洞天,不是来问持明的战列舰……我应该没搞错吧?”应师傅不太懂,应师傅大受震撼:“这个火力配置是不是略有些猛?”
不是有些猛是太猛了,你怎么不申请几个中子武器的垂发井啊?
“这样医士们就地就能自行解决掉百分之八十闯进来闹事的人,剩下百分之二十,嗯,只能交给云骑将军。”
她神色平淡又冷静,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描述有什么问题。
应星对此有六点内容想要表达:“……”所以剩下解决不掉的那百分之二十就是令使级别的医闹吗?
“别胡扯,我尽量给你往高标准上贴,但这几类重型武器肯定不行,天舶司刚下了订单……”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离朱抢走:“天舶司要这玩意儿干嘛?他们也用不上啊!一个天舶司一个太卜司,前前后后就跟闹着玩儿似的,还不如匀给我们丹鼎司,至少鲨鲨医闹用,不至于被人堵到脸上找茬了还是全新装备。”
就在附近出没缺被某人刻意忽略的天舶司司舵:“……”
我们废归废,你这孩子就这么大剌剌的说出来,是不是太不给面子?
可惜持明从不爱给人发放不值当的脸面,离小朱侧头吐了口血在地上,攥住应星的袖子闹:“你给我把东西留下,不许给别人用!我现在就堵到天舶司门口躺着让他们司舵出来给个说法!”
躺着不够熊孩子还会满地打滚。
悄悄把自己藏得更隐秘些的司舵:“……”
来了来了她来了!她带着龙师的传统艺能来了!救命!我们让,我们让还不行吗!
第179章
在应星并不漫长的一生里,他从未想过某天自己会出现“惊慌失措”的状态。怎么可能呢?工匠嘛,要得就是那份工造司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定。
但是今天,他被边吐血边放狠话的离小朱吓到头晕眼花差点破音。
“救救救救救……救命啊!”
百冶大人一声吼,洞天也要抖三抖。
私自逃离病房的家伙立刻被捆成个粽子就地发回鳞渊境,丹枫手都举起来了,看着她光溜溜的后脑勺又重新放下。
“好生休息数日,下周与白珩送行。”他摸摸离小朱的光头,发茬刺在掌心痒痒的,没忍住又摸摸,摸了好一会儿。
等他走开离朱扭头胡乱找个瓶子抄在手里,隔一会儿吐一口装着,又隔一会儿又吐一口装着,瓶盖拧紧一点味道也没有。
她以为丹枫不知道,实际上丹枫根本没走远。青年就站在纱帘外,安静看她抱着那个破瓶子偷偷摸摸看文件。
离开暂居的宫殿,丹枫用玉兆联系巫凡,两个人回了趟扔在原址的丹鼎司洞天。一般人也不敢在破碎的洞天内来回走动,这种地方环境极其不稳定,说不准什么时候备用的维生系统也会停摆。也正是因为如此,在这里做事总能绕开罗浮无处不在的监控。
等丹枫再回来,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他没收了离小朱手里的龙尊印信,连萝卜章都没放过,结结实实把她关在鳞渊境里休养了一周。
虽然执拗程度不相上下,奈何武力上眼下两个持明半斤对八两,离小朱含恨败北不得不乖乖听话,躺到白珩的葬礼举办前才重获自由。
这天一大早起来,丹枫也好离朱也好,谁都吃不下东西。丹枫向来重情重义,好友故去对他的打击肉眼可见。倒是大家都想不到看似没心没肺的离小朱也会难过,打从她破卵降世以来就没这么无精打采过。
负责帮忙做饭顺带照顾两人的持明族人几次三番犹犹豫豫想劝,但又不知道该劝什么才好。
生命的重量面前,一切语言都苍白无力。
两人相对而坐,一个比一个筷子动得艰难。平日里一个人能吃八笼包子的离朱今天吃了一个汤包就饱了,拎起热浮羊奶有一口没一口的等着丹枫。
青年几度尝试,到底跟着放下筷子。
他不想喝浮羊奶,因为白珩见人就喜欢推荐这东西,据说喝了能长高——对一个成年男性说这样的话根本就是开玩笑,不过丹枫并不为身高感到焦虑,就算她这样调侃也总是听之任之。
“走了,去绥园。”
一周时间离朱剃秃的脑袋上发茬已经能耷拉下来盖住额头。持明的头发本不应该长这么快,巫凡看过后认为还是倏忽造成的污染没有完全排净所致,幸好只是头发长得快不是多条胳膊或是多条腿出来,等到耗尽大概就能恢复正常。
饮月君出席斗舰飞行士的葬礼,肯定不能随便套件衣服再自己开个星槎就这么跑过去。龙师开道,护卫随行,龙尊飘逸的袖摆上两只白鹤振翅欲飞。
绥园就在长乐天洞天旁,因为是个园林而躲过丰饶民毒手。洞天深处是狐族人告别同族的地方,哀悼结束后他们会把去世的族人放在其人生前最喜欢的星槎上,周围摆满她喜欢的东西,然后将星槎投入恒星。至于这里的狐眠冢,有心的人家也会留下个衣冠冢好生祭拜。
白珩是为了保住建木才与倏忽同归于尽,英雄身后自然也该有座纪念碑。
为了这件事腾骁将军亲自与六御协调,索性将白珩与阵亡将士的名字一同刻在石碑上。今日送行他自然也来了,经过治疗后新换的手臂还有些不方便,春霆卫骁卫随行,替将军做些需要出力气的事儿。
两边人马在绥园外相遇,龙尊出于对仙舟联盟的尊重,主动提出让云骑将军先行,腾骁无论如何也不肯,一定要饮月君先走。
不管他们是真的打从心底觉得对方更值得尊敬还是只为了作秀给所有仙舟人看,总之拉扯了一番后两人达成一致一同走进绥园洞天。
饮月君身后跟着的龙师大长老比将军身后的春霆卫骁卫矮了一大截,围观看热闹的居民想笑,笑了没两下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那还是个孩子呀,头发怎么跟个狗啃的一样?难不成真叫步离人的狗子给咬了?
“你伤养怎么样了?”景元目不斜视,但也不影响说小话,离朱同样直视前方:“死不了,慢慢儿养就行,不耽误动手。”
前面的丹枫和腾骁都忍不住嘴角直抽抽,这熊孩子当时差点没把全身所有血液都给吐出去,按道理讲卧床修养个十年八年都不算过分,她居然满脑子想的还是和人动手?
狐人家老前来感谢贵客临门,这是场葬礼,大家不是来社交的更没有社交的心思与情绪,简单寒暄了两句就被领到灵堂内。
白珩的尸身保存完整,衣物是同族给她新换的,脸上和手上的血渍擦得干干净净,人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安详。
镜流抱着佩剑站在她面前,听见动静抬头朝门口看去。她的目光拂过腾骁和丹枫,略过亲传弟子,最后停在离朱身上。
多谢,她只能张嘴做出口型,没办法发出声音。
离小朱马上低下头,她拒绝接受这份谢意——人又没保住,有什么可谢的!
“唉……至少白珩姐完完整整的,大家心情也好了许多。你,你想开些?”景元试图安慰,离朱狠狠斜了他一眼。
人只有死活之分,活着的不管怎么活都还是活人,死人死得再好看也是死人。
黑色短发软软压着她的眉眼,脸色明显有抹不自然的苍白。漂亮的绿眼睛微阖,睫毛在眼窝上撒下小小阴影。
她身上有种奇怪的矛盾感,既脆弱又坚强。景元走神想了一下,联想到丹枫那一院子的银橘。
参加葬礼的客人被领着绕过逝者,还能谈笑自若的都是看客,真正伤心的人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不让自己失态罢了。
离朱不想多看,把带来的风筝送上去就退回来,倒是丹枫依依不舍驻足流连。
属于“饮月君”的部分到此就差不多了,再待下去对白珩不好,持明们拥簇着龙尊退场,半小时后隐去持明本相的丹枫带着离小朱来到星槎海中枢的玉界门下。
等会儿星槎将会从这里出发驶向恒星,狐人们认为这样去世的族人就会与星辰同在。
镜流全程守着白珩为她送行,景元替腾骁将军留下,步行追随师父左右。应星作为工造司的代表不声不响的走在人群里,离朱注意到他在手臂上缠了一圈白色绷带。
白麻加身在有些地方的风俗文化中有“服丧”的含义。离朱看了一会儿,移开视线。
如果不是为了挽救波月古海,白珩根本没必要与倏忽同归于尽,她大可以耗到其他仙舟赶来支援。反正波月古海又不是狐人的族地,持明也没有对狐人另眼相看过……
她这份情持明永远也还不清。
如果白珩还活着,大概会笑着要求丹枫请她喝一百年的酒还债吧。
就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好喝的?又辣又苦又酸,百味陈杂。离小朱脑子里木木的,整个人恍恍惚惚跟在丹枫身后放了瓶四百年份的五谷纯酿在星槎里。
这会儿没有外人在,丹枫放完东西就扶着星槎外壳死活不肯撒手。他想不通,明明白珩看上去还好好的呀,她真的不是睡着了或是在恶作剧吗?
——恶作剧我也认了!
但是白珩始终安静的躺在灵柩里,补天司命的力量只能保证她在黑洞炸弹的威力下保持完整,即便如此离朱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她一直在尽力忍耐隐藏,却没能瞒过丹鼎司最优秀的医士丹枫。
他抓着星槎浑身发冷,不敢去想也许转生前还要再送走自己已经养到半大的孩子。
这不公平!
为什么这一生不停的在失去?他的护卫、他的同袍、他的好友,他的孩子……活生生的人被战火吞噬,而那些以步离人为首的丰饶各族联盟却一次又一次复活。
一次又一次,比蝗虫比蟑螂比蝇蛆,比世界上最令人厌恶的生物还要恶心百倍!
青绿色的眼底闪过一丝腥红。
“……让她走吧。”镜流拉开丹枫,眷恋的看着白珩的星槎,“战士战死沙场乃是荣耀……”
“够了!”丹枫捂着眼睛粗暴打断,“荣耀荣耀,身后之名有什么用!”
“丹枫哥……”景元上前一步站在师父和前辈之间,担心的左看看右看看。应星拍拍镜流的肩膀,一人一边将兴许几近失控的两人拉开。
“咳咳咳咳……”离朱张开嘴又马上闭住,低着头不出声。
星槎到底还是向着恒星启航了,应星拉着丹枫去喝酒,景元看看师父又看看离朱,镜流挥手赶他走:“你去和离朱找地方吃点东西,那孩子脸色不好,伤势只怕没有想象中那么轻,得多照顾着点。”
“我这一生已经接近千年,早已看淡生死,不必担忧。”
镜流抱着佩剑哄徒弟,景元欲言又止。
可是师父,为什么你的声音一直在颤抖呢?
第180章
由于镜流明确表示想独自一人看会儿风景,景元只好听话的拉离朱去吃东西。
她看上去真的不太好,神情恹恹病容满面,景元特意选了家做养生药膳的店。
但凡还完整的洞天,清理干净丰饶民后就大家就迫不及待想恢复平静的生活。他们不需要像那些洞天破碎的居民一样等待保险公司委托工造司重建家园,早早就把店铺支开做起生意。
景元刻意放慢脚步,走到店铺又特别要了个安静的房间,甚至为此多花了一小笔茶位费。
服务员请两人坐下,趁她出去端茶倒水的功夫离朱扭头拧开随身携带的瓶子吐了口血进去。
“……”景元目瞪口呆,“不是,你,你,我送你回鳞渊境?想吃什么打包就是了!我给你送饭,一天三顿不重样的送,你赶紧回去躺着吧!”
在吐血啊!还在吐血啊!这叫哪门子的痊愈?
离朱不在意的摆摆手:“没事儿,反正止不住,不如随他去,也许什么时候吐够了就自己停呢。”
景元无论如何不肯答应,摸出玉兆就要给丹枫打过去,离朱一句话止住他的动作。
“你以为丹枫不知道吗?”
“……”青年手上的动作突兀停下,他有些慌乱,“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呢?”
“有什么好奇怪的?”
服务员送上麦茶和卤瓜子,离朱抓了一把在手里捏着边剥边往嘴里塞,“我是持明,又不是王八,再说就算是王八也得有个闭眼的时候吧!”
“可是你现在不还好好的吗……”景元露出茫然的表情,他额前的头发有些厚了,平日总垂下来一片遮住半边眼睛。这会儿他向前探身看着离朱,拟造的软风荡开它露出藏在下面的金色。
“啧!”离朱烦烦的塞了颗剥掉皮的瓜子仁,“就跟你们天人会在大战之后突然冒出很多魔阴身一样,持明也是有极限的,我也不能说不做持明嘛。”
他看上去像是被人一脚踹进河里的狸奴,可怜兮兮的。离小朱心虚的移开视线:“也许你可以期待一下几百年后我再回来?”
“再来一回说什么也不干这么多活儿了,早知道还不如烂在庭院里,给丹鼎司看门多好啊!”
她一颗一颗往自己嘴里填瓜子仁儿,景元坐回位置上,提起铁壶给她倒了杯热热的麦茶:“别胡说。”
“好吧,你想吃什么?”他不动声色的把餐单递过去,离朱选了最好消化的菌菇炖鸡:“不对啊,我好端端的,怎么和你聊起这个问题来了?!等我养好了说不定咱俩谁送谁。”
她用筷子夹着就茶的腌杏仁吃了一颗,景元抬头看了好几眼——不得了,这家伙居然也有吃素的一天!
除去用餐途中又吐了两回以外,一上午离朱表现得非常正常。这边刚吃完午饭应星那边打玉兆过来求助,他说一不留心丹枫就喝多了,好在喝酒的地方没什么人,目前龙泡在水里无论如何不肯上岸,百冶也拿他没有办法。
离朱揣着瓶子起身就走,景元结个账的功夫就看她已经走出去老远。急急忙忙赶上去一问,景元半晌说不出话。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事儿他一早就知晓。师父也好饮月君也罢,甚至包括应星在内,他们受年龄所限总有一天会走在自己前面,但景元没想到最先撒手的居然会是白珩。
这份突兀让人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就像突然多出一个洞。
想来师父他们也是如此,所以才格外难以接受。
匆匆赶到应星给的地址,离小朱刚出现水里就有一长条青色的东西“呼啦”一下蹿出来,带着水汽的龙身缠在她身上只能勉强露出鼻子和眼睛,因为个子太矮龙尾巴不得不多缠了两圈才勉强不至于拖地。
丹枫不说话,紧紧缠着心爱的孩子任谁劝都不肯松开,生怕一个没注意她就在漂亮的光晕中回归波月古海。
“咳咳,呼……”应星喘了口气,他们买了酒找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坐在观景水池旁有一口没一口的喝。丹枫一言不发,喝高了就变成一条青龙钻进水池泡着,“不管怎么说,他总算从池子里出来了,不然我都怕等会儿被动保部门找!”
万一饮月君被抓进灵囿关起来,这笑话可就闹得太大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被缠成柱子的离小朱奋力发声,应星摇头:“他什么都不说,就是闷着喝酒,喝得特别凶。到后面我都把酒换成气泡饮料了他也没察觉到。”
“嗯嗯,嗯嗯嗯。”龙身又缠紧了些,她连声音都发不清楚了,好在应星石真的能听懂:“不谢,我也怕他喝太多身体出问题。”
“那什么,你在这儿稍微等一下,我去把星槎开来。”这个样子不说离朱还能不能走,今儿她敢走出去,打从明儿开始丹枫就敢彻底开摆挂孩子身上。
景元偷偷揪了一下龙尾巴希望他能醒醒酒自觉点,那尾巴反过来就是一下,躲都躲不及,手背上的缠臂碎了一地。
三人做贼一样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才在大长老的狐假虎威下将耍赖的龙尊送回宫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这条路并不遥远,难点在于避人耳目,不能让人发现丹枫有酗酒的嫌疑。否则别说离朱能不能保住他,到时候年轻的大长老还得跟着其他龙师一起声讨尊上这种自甘堕落的行为。
“我先回神策府了,将军那边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帮忙。”景元看看拽也拽不下来的丹枫,知道和一个喝醉的人讲不了道理,“应星你多看着他们点。”
“你们都撤吧,早点儿把丹鼎司的新洞天攒出来比啥都强。”离朱挥挥一根手指让他们走:“等没人了他自己就会滚到床上去,或者我滚到浴室给他放一池子水,都行。”
应星马上行动,不光放了一浴缸的水,还给撒上盐。等他们走出房间关上门,缠在离朱身上的青龙果然摇摇摆摆飘下来,一头扎进浴室。
离朱给应星发了张照片,她无奈坐在浴缸旁的小板凳上,青龙泡在水里呼呼大睡,尾巴尖探出来缠着小姑娘的手腕。
总比把人当成柱子缠要好多了。
“看来没什么问题。”应星把玉兆递给景元看看,两人各怀心思离开鳞渊境……或去神策府,或回工造司。
*
丹枫大醉一场,醒来后整个人的情绪正常了许多。明着担心他的应星与暗地里观察的景元都松了口气,派了不少机巧给离朱送好吃的安抚她——作为承受了一切的倒霉蛋,她理应有这个待遇。
龙尊几乎是把大长老当成必不可少的挂件随身携带,走哪儿带到哪儿,但凡自己年轻时学过的杂学信手拈来往孩子脑子里灌。
他学过的东西实在是多且杂,除却武艺与医术外这家伙就算去学宫当山长也够格了。到现在地衡司还要时不时派掌管典籍的博士来寻他解惑,有这样一个全才家庭教师二十四小时贴身辅导,只有离小朱“受伤”的世界诞生了。
“不学了不学了,我真的不想学了,你给我找个锅倒上油点上火,我进去躺一会儿……”被知识的浪潮拍打到生无可恋,离小朱选择掀桌不干。
耍赖谁不会啊!
“不想学了?那出去玩吧?你想去哪里?伊须磨洲?”丹枫摸出玉兆开始浏览订票信息,离朱愁苦的扫了他一眼:“是你能被玉界门的海关放行还是我能被玉界门的海关放行?现在咱们两个一块出门那都不能叫出门了,得叫‘外交活动’,伊须磨洲的总督恐怕会被吓死。”
“行行好吧,饶人一命。”她叹了口气,翻开琴谱双目无神,当当当跟弹棉花似的拨动琴弦。
啷啷啷的琴声魔音灌脑,丹枫很有耐性的坐在旁边认真听,听完不急不躁重新弹给离小朱示范,见她不愿意动弹索性手把手扶着讲解。反正不管她怎么胡闹他都不生气,别说“苍龙濯世”,连手指都没抬过。
学完了古琴还要学绘画,取景地都是现成的,窗外的波月古海烟波浩渺。
这一天天下来离朱比修习武艺时还累,天刚擦黑就爬回卧室闭眼休息,直睡到第二日晌前才起身。
现在龙师们无比怀念倏忽之乱以前的工作模式,新任大长老固然有点五行缺德,但她一般都公事公办并不会无缘无故坑人。如今尊上腾出空闲后那才叫一个乾纲独断态度强硬,丹鼎司洞天还在修缮中,他每天都待在鳞渊境里盯着龙师们干活。从前大家还能仗着情分十件事里劝动饮月君三四件,现在的龙尊说一不二,谁敢冒泡他直接就把人给免了,全然不顾彼此间的体面。
也就小半年时间下来,持明族中不少沿革以往的规矩都被龙尊大刀阔斧给砍掉,龙师里四百岁以上的长者也几乎全叫他开完了,议会中对这一代饮月君的意见越来越大。
这也太暴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