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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1章 第 81 章

    有美人,有美酒,李牧早已被赵王偃抛到了脑后,很快,赵王偃便与赵王后在这正殿之中胡天胡地起来。

    赵王后是娼女出身,自然不会因为此事而感到羞耻。

    赵王偃亦觉得十分刺激,他的前任王后虽是名门出身,美丽端庄,却断然不会陪着他这样胡来。相较之下,还是如今的这位王后更合他心意。

    两人身边伺候的侍者,对于这一幕也见怪不怪了,他们守在外间,默默等候着赵王与王后的传唤。

    云雨方歇,面带潮红之色的赵王后倚靠在赵王怀中问道:“陛下还未告诉妾身,你因何而不快。你不告诉妾身,让妾身如何为你分忧呢?”

    赵王偃道:“那李牧分明与秦王后有亲,却故意欺瞒寡人,寡人不知他究竟是何居心!从前,你和郭开都与寡人说过李牧此人不可信,寡人只道是那李牧笨嘴拙舌,不讨你和郭开欢心。如今看来,还是你们的眼光准。”

    赵王偃欲册封娼女为后之时,李牧曾以她出身不正,扰乱宗室血脉为由,反对赵王偃立她为后,故而,如今这位赵王后与李牧也是有仇的。

    再加上她也收了秦国使者送来的金银之物,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对自己有利。

    于是,赵王后对赵王道:“与秦王后有亲,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若那李牧利用这层关系为王上好生办事,也是美事一桩。可那李牧偏要藏着掖着,便只能证明他心中有鬼。”

    她这番话,可谓说到了赵王心坎儿里。

    赵王后觑着赵王的脸色,又道:“李牧手握重兵,在代地又威望甚高。他对王上不忠,妾身实在为王上的安危感到担忧啊。这军队,还是得握在自己人手中,才能安心,王上说可是?”

    “不错。这代地的兵,的确不能让李牧再继续执掌下去了。待此次灭蝗之事一毕,寡人便派人去取代李牧之职。”

    原本赵王偃还觉得可以再等等,如今他一想起李牧欺瞒他之事,便觉如鲠在喉,连一刻都等不得了。

    赵王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王上可想好了派遣何人去取代李牧?”

    “赵葱是我赵国宗室中人,向来对寡人忠心耿耿,可用。至于这李牧……他既对寡人不忠,寡人自然留他不得!”赵王偃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意。

    “王上,既然这李牧与秦王后有亲,便是看在秦王后的面子上,也不该伤了他的性命。”赵王后道:“待咱们将兵权从李牧手中收回来,王上只管将那李牧驱逐出赵国。”

    “爱妻此言有理。不过,直接将那李牧驱逐出境,实在是便宜了他!”赵王偃恨声道。

    “王上若是觉得不解气,便将那李牧召来邯郸,好生折辱他一番就是。待王上出了这口恶气,正好派人将他撵出赵国,眼不见心不烦!”赵王后道。

    如果赵王偃足够理智,便会驳斥赵王后的话。

    秦王后既然视李牧为亲戚,还大老远巴巴儿地派人给李牧送来了“家书”,便证明她是看重李牧这门亲戚的。

    赵王与赵王后留下李牧的性命,是为了不得罪秦王后,难道他们折辱李牧,秦王后面上就有光了吗?

    不过,若是赵王偃足够理智,他也不该轻而易举便被郭开的话,以及一些似是而非的言论所影响,便去怀疑李牧这样的重臣。

    赵国已失去了廉颇这样一员大将,再失去李牧,除了年事已高的庞煖之外,还有何人可用?庞煖如今已年逾八十,便是身子骨还算硬朗,又能再为赵国打几年的仗?

    在赵王偃心中,只要他手中牢牢把持着赵国的军权,任用何人为将并不重要。可如果名将真的能够被人轻而易举取代,他们便也不是名将了。

    远在代地率领黔首们灭蝗的李牧还未料到,他一心效忠的君王,已经开始思考着要如何对付他了。

    此时的李牧,虽为满城的流言而略感担忧,但他自觉问心无愧。

    他准备待剿灭蝗虫之后便亲自上书,向赵王陈情。

    此次蝗灾中,赵国大半的田地都被那些蝗虫给祸害了。

    李牧所在的代地因地理位置较为偏远,反倒是受灾比较小的地方。

    即便如此,秦国依旧有少量使者留在代地,协助李牧等人进行灭蝗事宜,同时预防蝗虫从重灾区向着代地袭来。

    秦国派来的农官对李牧道:“我们这一路行来,对赵国的灾情最是清楚不过。今年,赵国大半地区都损失惨重,有些地方甚至将要颗粒无收。唯有包括代地在内的一些地方,受损最小。这代地的粮,必要想法子保住。”

    “日后,待赵国其余地方的黔首活不下去之时,代地兴许还可以匀一些粮食出来给那些黔首。”

    李牧见秦国官员这般为赵国考虑,忍不住问道:“你们秦人为何会这般关心我赵国之事?”

    这些日子以来,秦国官员对赵国抵御蝗灾之事有多上心,李牧看在眼里,疑惑在心里。

    他并不相信秦人会真心实意地帮助赵人,可秦人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着实打破了他的认知。

    李牧不得不承认,即便是赵国官员来了,也不可能比这群秦国官员或者将士们更加尽心。

    秦国官员和将士们与他们同吃同住,干活时一点也不含糊。当他们穿着赵人的衣衫,与赵国黔首们在一处忙活时,李牧甚至分不清谁是赵人,谁是秦人。

    想不到有朝一日,秦人与赵人竟能如此和谐地相处。

    看到这样的场景后,李牧反而越发困惑。往日凶名在外的秦人,何时变得这般友善了?他们这么做,又是图什么呢?

    在听到李牧的话后,那名农官用胳膊擦了把汗:“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按照王上的命令行事。”

    “秦王?”李牧回想了一下秦王政自继位以来所做的种种事,实在不觉得他是这般富有善心的君王。

    仁善的君王,可无法从乱世之中杀出重围,撑到如今。

    这二字不仅与秦王无关,也与其他任何一个国家的君王都没甚关系。

    “王上说,秦赵从前是一家,往后也不必区分得那般清楚。”

    农官至今还记得,秦王政在说这番话时,漆黑的双眸中尽是幽深之色。

    他虽不知秦王的话语中究竟有何深意,但他知道,秦王自继位以来,从未做过错误的决定。如今,秦国在秦王政的统领之下,呈现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他们自然愿意听从秦王的命令,哪怕秦王的命令有时让他们无法理解。

    李牧听了这话,先是一惊,而后大怒道:“秦王!”

    秦赵何曾同属一家过了?也唯有赵国还未从晋国中分出来之前,天下诸侯还听命于周王室之时,秦赵名义上都是周王朝的地盘。

    秦王的这番话,听在李牧耳中,与秦国要吞并赵国没什么区别。

    岂有此理!秦王近些时日以来,未再四处攻伐,赵国上下还以为那秦王转性了。没想到,秦王只是将他的狼子野心藏得更深了!

    李牧很快便意识到,秦王派秦军入赵的真正目的,是要收买人心。可他无法拒绝秦军的帮助,因为此时,赵国的黔首们的确需要来自外部的支援。

    然而,李牧越是意识到这一点,便越是心塞。

    为何连秦王都知道派人来赵地安抚黔首,稳定人心,赵王却只关心这场灾荒会不会影响他的生活?

    在这一刻,一种深深的悲哀和无力感充盈于李牧心间。

    这人呐,就怕对比。若是没有秦王的种种举措在这里摆着,他和赵地的黔首们兴许不会对赵王产生什么想法。

    但偏生,赵王没有做的事,秦王做了;赵王不曾关心的事,秦王关心了。

    秦王做得越多,做得越好,便越是显出赵王的失职来。

    李牧叹了口气,决定将秦人的阴谋,将他的想法都告知赵王。可根据他对赵王的了解,赵王不是一位能够虚心纳谏的君主。他喜欢听阿谀奉承之语,而不喜欢听别人对他的指摘。

    李牧若是将赵王拿来和秦王做对比,说赵王不如秦王——虽然这是事实,但赵王只怕又要恼了。

    但李牧别无选择,有些话,总得有人来说,有些事,总得有人来做。

    当没有一人敢在赵王面前说真话之时,当没有人敢于直言指责赵王过错之时,赵国便真的没有一点儿指望了。

    李牧在写好奏折之后,便命人快马加鞭地送去了邯郸。

    收到他书信的赵王偃勃然大怒:“瞧瞧这李牧说的什么话!秦王好心派人来帮助我赵国,他居然说秦国这是意图吞并我赵国,这简直就是在挑拨我赵国与秦国的关系!”

    郭开捡起那份被赵王扫到地上的竹简,仔仔细细地将那封奏折从头读到尾。

    深谙赵王偃心理的他立马与赵王偃同仇敌忾:“那李牧着实不像话,居然说王上不如秦王!臣承认,那秦王的确英明神武,可王上既然能与秦王保持良好的关系,说明王上与秦王都是难得的明主!李牧不仅贬低了王上,也贬低了秦王的眼光!”

    郭开虽未明着夸赵王偃,但他话里话外将赵王偃与秦王政相提并论,让赵王偃听得十分舒坦。

    对,就是这样没错。秦王是一代圣君,与秦王交好的他,自然也是一代圣君。

    他与秦王是一类人,他何必非要与秦王争个高下呢?

    幸而赵王偃没有在飘飘然的心态下,将这番话说出口。

    否则,致力于给他灌迷魂汤的郭开,怕是也要被他这般“自信”的话语给噎住。

    即便郭开每天的日常就是变着花样地拍赵王偃的马屁,他也从不会认为秦王政与赵王偃是同一类人。

    第082章 第 82 章

    当秦军在魏国与赵国展开浩浩荡荡的灭蝗行动时,奉秦王之名前往韩国都城新郑的蒯彻,却不急不缓地率领秦军行进着。

    韩国如今的地盘小得可怜,仅有的那些个田地在蒯彻等人赶到之前,就已经被蝗虫霍霍得不成样子了,因而蒯彻反倒不急着向姚贾和顿弱一样,赶去帮着赵国和魏国抢救粮食。

    他只命人给韩王然送了封加急书信,将剿灭蝗虫的法子告知韩王然,并叮嘱韩王然一定要将蝗虫拦截在韩国境内,万万不可让蝗虫进入秦国境内肆虐,否则定然要惹恼秦王。

    收到这封书信的韩王然不敢怠慢,只得将他身边的人都动员了起来。

    韩国地里的庄稼都让蝗虫给祸害完了,韩国上下却仍要加班加点地灭蝗,这也让韩国黔首们积了一肚子怨气。

    有人就嘲讽道:“王上若一早便拿出这种劲头来,我韩地的庄稼指不定还能够抢救下来一些。现在庄稼都让蝗虫给啃没了,倒是想起敦促我们灭蝗了!”

    他们平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不敢轻易说韩王的不是,可如今,他们都快要活不下去了,心中的怨愤自然要发泄出来。

    “这灭蝗的法子既然这般有效,韩王为何不早早拿出来啊!”一名老农在田间哭得极为伤心:“要是早早将这法子拿出来,我们今岁也不至于颗粒无收了。”

    “听说,这灭蝗的法子是秦王特意命人传授给韩王的,只是,到底迟了一步。”

    说到这里,韩地的黔首们面上满满都是黯然之色。

    他们就快要活不下去了,却不知该怨谁。这种时候,他们似乎也只能自认倒霉。

    但他们不免会去想,如若秦王是他们的王,他们兴许一早便能得到这灭蝗之法了。秦王越是能耐,便显得韩王越是无能。

    这时,又有蒯彻安排好的人在一旁道:“听闻秦军这次兵分三路,分别进入韩、赵、魏救灾。秦王发了话,赵王与魏王便十分配合地打开粮仓,赈济赵人与魏人。如今我也不指望韩王主动为咱们考虑了,但愿秦王的话,韩王能听着些,也让咱们的日子好过一些。”

    目光黯淡的韩国黔首闻言,眼中浮现出些许希冀之光来:“希望如此。也不知那秦使究竟何时才能到咱们韩地来?与赵国和魏国相比,咱们韩国才是离秦国最近的吧?”

    过去,韩地人人闻秦军而色变。这名韩国黔首万万没有料到,有朝一日,他竟会主动盼着秦军进入韩地。

    一名路过的士子偶然间听到这番对话,不由摇了摇头。

    此番分明是韩国遭了灾,韩国的黔首们却盼着秦王来拯救他们。韩国如今虽未亡国,凝聚力却已散了。

    既然韩国如此无可救药,他自然不打算再留在韩地。只是,接下来,他该去哪国,能去哪国呢?

    楚王唯秦王马首是瞻,楚国已俨然成为了秦国的附属国,入楚还不如直接入秦。燕国如那风中的灯火,随时可能熄灭。

    赵国与魏国虽情况好些,但总体情况却与韩国相似,至于那齐国……想起齐王建的做派,这名士子便不由摇头。

    往后,这天下,果然还是秦国的天下吧?

    秦使迟迟不入韩,不仅韩国的黔首们着急,连韩王然也焦躁不安。

    韩王然已经命人打听过了,三晋之地遭遇蝗灾,秦王同时派遣三名使者进入三晋之地,协助韩赵魏消灭蝗灾。

    如今前往韩国与赵国的使者都已到位,怎么就他们韩国的使者迟迟不见人影呢?难不成,是秦王对他们韩国有什么意见?

    当韩王然按捺不住之时,蒯彻一行人终于施施然入了新郑。

    韩王然总算是松了口气,并立刻派人以最高的规格款待蒯彻一行人。

    本以为,他已经按照秦使的话去做了,秦使见了他,怎么也该有个好脸色才是。

    然而,韩王然还是不了解蒯彻的风格。

    蒯彻一见到韩王,便对他道:“您就要大祸临头了,您难道还不知道吗?”

    “这话怎么说?”韩王然闻言,果然紧张了起来。

    “秦王看重三晋之地,特意命我等率军前来三晋之地,协助你们灭蝗。赵地与魏地进展顺利,韩地却被蝗虫啃光了庄稼,秦王一定会认为您对他的话不上心!”

    “这……”韩王然瞪大了眼:“寡人可是一接到秦使你传来的书信,便立刻按照书信内容照办了。在此之前,蝗虫便已将我韩地的庄稼啃完,这如何能怪寡人呢?秦使,你可一定要代寡人向秦王好生解释解释!”

    蒯彻却摇头道:“只是向秦王解释可没什么用处,秦王他向来只看别人做了什么。除非韩王您在赈灾这一块上,做得比赵王和魏王好,如此一来,彻倒是可以代您在秦王面前好生分辨分辨。”

    他一提到赈灾之事,韩王然不由愈发头疼。要如何处理好赈灾之事?自然是出钱,出粮。

    可问题是,韩王然实在是没粮啊。自打韩国的地界儿一再缩水之后,韩国再也养不起那么多兵卒。

    于是,韩王然裁撤了不少士兵。因着士兵的人数大幅度下滑,韩国的粮仓中也不需要囤积那么多粮食了。韩王然在新郑的粮仓中,便只保留了少量粮食。

    这些粮食,韩王然自己都吃不了多长时间,要让他拿出来赈灾,也未免太为难他了。且他便是将所有的粮食都拿出来赈灾,也是杯水车薪。

    韩王然看向蒯彻:“韩地的情况终究与赵地和魏地不同,还请秦使代寡人向秦王好生分说分说。”

    “纵使韩国与魏国、赵国不同,同属七大国,总归不能相差太远吧?”蒯彻又道:“这赈灾一事,韩王若是没有余力去做,秦王可以代劳。只是,韩王打算付出什么代价作为筹码呢?”

    “赵王为了答谢秦王,向秦王奉上了三座大城与六国小城,魏王为了答谢秦王,向秦王奉上了五座大城和三座小城。韩王可以给出什么诚意来呢?”

    韩王然:“……”

    他扒拉着韩地余下的那几座城池,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难道不想通过献地的方式求个太平吗?可他实在拿不出来啊!

    蒯彻看着他的面色,摇头道:“这就是我说韩国即将大祸临头的原因,现在,您明白了吧?一旦秦王认定您有心怠慢他,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您定会招来他的怒火。”

    “这一年以来,秦王虽以和善的面孔示人,但您应该还没有忘记,秦王恼怒之时,会做些什么吧?”

    韩王然想起新郑被秦军围困的那些日子,他的面色不由有些发白。那样日日夜夜提心吊胆的日子,他再也不想尝试了。

    “寡人究竟该如何做,才能平息秦王的怒火?还请秦使教我!”韩王然虚心请教道。

    “为今之计,您只有将韩地献给秦王。如此一来,您既不必再插手韩地赈灾一事,也可以让秦王不再恼火。”

    “献给秦王?”韩王然的面色渐渐变得苍白:“将韩地献给秦王,不就意味着,我韩国亡了吗?”

    纵使如今韩国只剩下巴掌大的一块地,韩王然想的仍然是苟得一日算一日。

    他可没想过做亡国之君!

    “如今,韩国虽未亡国,却也只能夹在在几国之间,艰难求生。您作为韩王,不止要对秦王卑躬屈膝,在其余各国君王面前亦要点头哈腰。这些年,您实在是为韩国付出了太多。”

    蒯彻的这番话,让韩王然十分动容。

    作为一国之君,谁会喜欢在他人面前做小伏低呢?

    可偏偏,因韩国在七国之中实力最为弱小,到了赵楚齐魏哪一国的国君面前,韩王然都只能给人当孙子。

    甚至有时,这几国的国君在别的地方受了气,还会把气撒在韩王然的身上……

    蒯彻的一番话,成功地挑起了韩王然对现状的不满。见状,蒯彻勾了勾唇角:“与其继续这样下去,您倒不如主动把韩地献给秦国。作为第一个向秦王献地之人,您一定会得到许多优待!有了秦王的庇护,其余几国的国君哪里敢再随意给您脸色看!”

    “往后,韩地由秦王来负责治理,您就可以在封底内享受荣华富贵,高枕无忧了!”

    “您也别觉得向秦王献地,是一件多么让人羞耻的事。如今秦国势大,而六国式微。其余几国纷纷并入秦国,是迟早的。您若是能第一个向秦王献地,给其余几国开一个好头,您在秦王心中的分量,自然会变得不一样。往后,即便其余几国的国君也向秦王献地,他们仍然没法与您相提并论……”

    这番话,说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样。

    若是其余几国先韩国一步,向秦国献地,韩国可就失去了独一份儿的地位了!

    因为这番话,韩王然开始变得急躁,他几乎想立刻答应下来。然而最终,他却按捺住了这种冲动:“让寡人再想想。”

    韩国这么多年的基业,他当真说不要,就不要了吗?

    但蒯彻说得也没错,韩国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继续保持名义上的独立,和正式并入秦国,似乎也没什么差别了……

    一时之间,韩王然的内心陷入了天人交战中。

    ……

    送走蒯彻之后,韩王然步入了韩国宗庙之中。

    两百多年前,赵、魏、韩联手灭掉了晋国另外三大氏族范氏、中行氏与智氏①。

    一百六十多年前,周威烈王正式承认韩、赵、魏为侯国,这便是春秋与战国的分界线②。

    一百三十多年前,魏武侯﹑韩哀侯﹑赵敬侯瓜分了晋国王室剩余的势力和地盘,晋国彻底灭亡。次年,韩国第四代君主韩哀侯派兵攻灭郑国,迁都新郑③……

    韩国第六代君主韩昭侯任用申不害进行变法,使得韩国国势空前强盛起来。

    韩国申不害变法,与秦国商鞅变法几乎前后脚进行……彼时,想必韩国的先祖们仍然怀揣着让韩国强大起来的愿景吧?

    当初,韩昭侯与秦孝公会面之时,双方还能以较为平等的姿态对话。时间线越往后推移,韩国在秦国面前便越是势弱……

    想到这里,韩王然不由露出了一阵苦笑。

    蒯彻的那番话,说是对他的建议。可他当真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韩王然站在宗庙中,沉思良久。直到宗庙中的烛火快要灭尽,他才终于离开了那里。

    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在离开宗庙之后,他便命人取来笔墨,在书信上写下了某些内容……

    第083章 第 83 章

    大抵没有一个国君,能够坦然接受自己成为亡国之君,即便昏聩如韩王然,也不例外。

    但韩国其他大臣们无法与韩王然感同身受。

    对于他们而言,只要他们自身的利益不受到影响,他们并不那么在意统领他们的,究竟是韩王,还是秦王。

    因此,在得知韩王然向秦王送去了献地的书信后,韩国大臣们纷纷来到韩王处,称赞韩王明智。

    韩王虽失去了一国之君的地位,却保住了实惠。往后,韩王然不必夹在其余几国之间受气,不必再为韩国这摊子事而操心,可安享荣华富贵,岂不妙哉?

    在蒯彻的一番忽悠下,韩国大臣们纷纷觉得,向秦国投诚不失为一件好事。

    韩国今年遭了大灾,若无他国相助,一场饥荒近在眼前。等韩国上下饿到活不下去的时候,韩王便是不降也得降了。

    与其如此,不如现在主动投降,韩王面上还好看些。秦王看在韩王这般知情识趣的份上,想必会善待韩王以及他们这些韩地的官员。

    这时,韩地的官员们完全忘记了,韩王愿意纵着他们尸位素餐,不代表秦王也愿意如此。

    秦王的朝堂上,是出了名的不留无用之人。

    对于秦王而言,善待投诚者,并不意味着他要继续任用韩国的官吏。且秦法对老氏族们本就有诸多限制,秦王并不会因为韩王主动投降,在这方面给与韩人任何优待。

    当然,蒯彻在忽悠这些人的时候,自然不会主动提到这一点。

    韩国官员们一心沉浸在向秦国投降的诸多好处中,未曾去考虑此事的弊端。等到他们像楚国那些老氏族一样,被楚王一通削的时候,恐怕他们才能真正理解,楚国老氏族的反抗为何会如此激烈。

    韩王然在听到韩国官员们的安慰之语后,心情果然好了许多。

    “寡人做得没错,我韩国势弱。唯有主动向秦王投诚,寡人才能尽可能保全我韩国宗庙……”

    韩王然像是在对他人说着这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

    韩王的献地书,在秦国引起了一阵轰动。

    “恭喜王上不费一兵一卒,便将韩地纳入我秦国版图之中!”隗状道。

    向来让人捉摸不透的嬴政,今日却喜形于色。

    “这蒯彻果然有几分本事,待他归来之后,寡人定要好生奖赏他一番!”

    看着眉眼间尽是喜意的秦王,其余秦国大臣们却丝毫都不觉得违和。

    秦国虽然一直在图谋六国之地,但今日,秦国才算是真正迈出了攻灭六国的一步。

    韩王向秦王献上的城池,还不及先前秦国从魏国那里抢来的城池多。这其中的意义,对秦国君臣们来说,却是不一样的。

    很快,嬴政便从喜悦中回过神来,对着底下的大臣们提醒道:“韩王献地,对于我秦国而言,只是一个开始。蝗灾尚未完全过去,我秦国还未正式将韩地纳入到管辖之中,眼下还未到放松之时。”

    “王上说得不错。如今韩地既成了我秦国之地,为韩地善后之事,自然该由我秦国来接手。”

    隗状问道:“王上可欲将此事交给那蒯彻?”

    嬴政摇了摇头:“蒯彻不会在韩地久留。接下来,他要出使燕国。为韩地的蝗灾善后一事,便由隗卿来完成吧。刘季正好选拔培养出了一批新的官吏,隗卿可带一批人入韩。”

    这一次秦国派人入韩,可不单单是接替韩国官员处理蝗灾,更要紧的是去接管韩地,安抚韩地人心。待韩地的情况稳定一些了,秦国官员还要在韩地推行秦法。故而这入韩人选,十分重要。

    隗状在听到秦王的话后,略一思忖,便跟上了秦王的思路:“臣定不辱使命!”

    蒯彻能够说动韩王献地,自然功劳极高。可隗状若能将韩地彻底纳入秦国的管理之下,使韩地之人服服帖帖,这功劳自然也不对比蒯彻小。

    隗状能够料到,他若要率领秦地官员去取代那些旧韩官员,甚至在韩地推行秦法,必将遭到一些人的顽强抵抗。接下来,他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当刘季得知,他好不容易才培养出来的官员又要被秦王要走时,他双目无神地坐在地上,像一条失去了梦想的咸鱼。

    卢绾素来与他亲厚,便是如今做了他的副官,两人之间也照旧没有距离感。

    见刘季这般做派,卢绾摇了摇头,笑着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王上不过是问咱们要一批人罢了,你何至于如此?为王上选拔培养人才,本就是咱们的职责所在。”

    “我这是在伤心王上管我要人吗?我分明是在伤心,我刚为王上选拔培养出一批通晓秦律的人才来,王上就开始管我要下一批人了!”

    说到这里,刘季忍不住流下了辛酸的泪水:“地里的老黄牛,都还有打盹歇息的时候呢,就咱们没有。秦国的官,可真不是人干的活呜呜……”

    刘季这话还没说完,他的嘴就被卢绾和周勃联手给堵住了。

    卢绾在他耳边道:“噤声!这话被秦王听到,还要命不要了!”

    周勃亦道:“秦王交办的差事虽然不少,但他对待手底下的有功之人极为大方。自咱们入秦以来,他可不曾亏待过咱们,也不曾因咱们出身不高而轻视咱们。遇到这样的明主,咱们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如今,咱们在咸阳备受王上看重,出了门,也是受人看重的大人物了。从前在楚地,咱们哪里能想到会有今天?刘季你可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刘季挥开卢绾和周勃的手,悻悻地道:“王上的好处,我自然知道。只是,从前我过惯了悠闲的生活,如今却忙得连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还不许我抱怨两句么?”

    抱怨归抱怨,等抱怨完了,该干的活,他还不是照样乖乖干吗?

    刘季深深觉得,从前跟他一起遛鸟摸鱼的小伙伴们,再也不是原来的他们了。

    自打来了咸阳之后,他们一个比一个更像是秦王的官员。

    ……

    嬴政在与手底下的官员们商议好接下来该如何管理韩地,如何安置韩王以及原韩国官员后,终于可以好生歇息片刻功夫了。

    在手底下的官员面前,嬴政还需端着秦王的架子,此时唯有他与李令月在,他便无需再掩饰自己心中的雀跃。

    李令月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以及上扬的嘴角,忍不住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说起来,她以前似乎还疑惑过,他在灭亡六国的时候,会不会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呢。

    今天,她的这个疑惑,得到了答案。

    李令月忍不住对嬴政道:“阿政,你真是太可爱了!”

    然后,她就感觉灼热的气息覆了下来,她的唇被堵住了。

    辗转研磨之后,嬴政捧着李令月的脸,开口道:“令月,不要用可爱二字来形容我。”

    “可是,方才你双眼发亮的样子,的确很可爱呀。阿政,你可真是霸道,连实话都不许我说了。”

    “这个词,有损寡人的威严。”

    “现在只有你我二人在,有没有威严,当真那么紧要吗?”李令月的食指,在嬴政的胸膛处画着圈圈,她的气息似有若无地喷洒在嬴政的脸上。

    欢脱的气氛,不知不觉变得暧昧了起来。

    只听李令月低声道:“还是说,陛下准备对着我耍威风?”

    话音刚落,她作乱的手指,便被嬴政一把握住。

    他漆黑的瞳眸中,似有一把无名之火在燃烧:“令月,你在拱火。”

    “哪有?我分明只是见陛下高兴,便用自己的方式与你庆祝一下罢了。”

    他的手覆在了她的眼上,接着,便是衣料滑落的声音。

    天色尚未黑透,残阳挂在半空之中,将落不落,然而对于他们而言,这一日的夜晚,已提前到来。

    夕阳终于没入地平线以下,不见了踪影。

    天边之月却被乌云所覆盖,时隐时现,让人瞧得不是那么分明。

    不知过了多久,有淅淅沥沥的水声在耳边响起。

    原来,竟是下雨了。

    “陛下,这雨不会落进来吧?”李令月睁着一双朦胧的眼眸,望向窗外的方向。

    没有人回答她,黑暗中,只有一阵粗重的喘息声传来。

    很快,她便顾不得旁的事了。

    似是在惩罚她的不专心,他扣在她腰间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

    翌日,当二人从睡梦中悠悠转醒之时,谁都没有动弹。他们就这样静静地依偎在一起,享受着片刻的温存。

    不知过了多久,嬴政开口打破了这片静谧。

    “令月,我心中甚是喜悦。”

    “我亦高兴。”

    李令月也眉眼含笑,只是笑着笑着,她眼中又多了一丝怅然。

    秦国协助魏王与赵王灭蝗,救助两国黔首,李令月的积分在这期间迎来了一次飙升。

    韩王然向嬴政上书献地之后,李令月的进度条就超过了90%,这也表明她可以让手底下的人收拾收拾,准备回家了。

    若蒯彻能说动燕王喜像韩王然一样,主动向秦王献地,李令月便可立刻凑够回家的积分。即便燕王喜实在难以被劝服,凭着现在的积分涨幅,李令月一行人也可以在数月之内离秦归唐。

    这是李令月日夜期盼之事,她原以为,当这一日到来的时候,她会欣喜若狂。

    然而,她未料到,自己竟也有这般儿女情长的一面。

    她看着自己身畔之人,心中暗道,往后,便再也见不到这人了吧……

    不过,他们原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如今各归其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李令月的手自嬴政的眉眼间滑落,最后被他一把握住。

    “令月,可是寡人的表现未让你满意?”

    “那倒没有,陛下的威风,我已见过了。不过,眼下时辰尚早……”

    “既如此,便如你所愿……”

    第084章 第 84 章

    嬴政一直是忙碌的。

    从前还稍微好一些,这几日,他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莫看楚地有楚王启,魏地和赵地有姚贾与顿弱,韩地如今有了隗状,但这大局,还需要嬴政来把握。几地若是遇到什么突发状况,还得嬴政来拿主意。故而他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待嬴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中后,李令月将自己手底下的将领们召集了起来。

    她对房绰问道:“我知你一直在抽空抄录先秦典籍,如今你抄录得如何了?”

    因着秦末战乱,先秦时代的许多典籍,都遗落了。他们难得有机会重新阅览这些典籍,房绰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于是,李令月向嬴政提出想借阅秦王藏书。这对于嬴政而言,不是什么为难的要求,他自然不会拒绝。

    为了提高效率,嬴政甚至还让李令月与房绰等人列了个清单出来,他照着这个清单来为李令月等人寻书。

    若是他的藏书阁中有的,他便直接命人将这书给找出来,若是他的藏书阁中没有的,他便即刻命人去搜罗。务必要确保李令月等人手中有一份,他自己手中也有一份——能被后世之人关注的书籍,自有其过人之处。

    在嬴政的配合之下,房绰等人住处的典籍早已堆砌成山。尤其先秦书籍皆是以竹简写就的,往往一本书就要花费好几分竹简来书写。如此一来,自然是既笨拙又占地方。

    李令月与房绰等人从一开始便知道,这些书籍,他们是不可能全部带走的。

    从一年多之前,他们就开始苦哈哈地抄书了。

    房绰对着李令月摇了摇头:“军中识字的不过一小半人。这些人中,能够熟练运用秦国文字的,少之又少。别不用说有些书还是用别国文字写就的……”

    他们光是想要将这些文字读懂,就要花费不少功夫,别说将这些书籍全部复刻下来了。

    除非把大唐的官员和学子们都召集过来,大家一起抄书,否则他们想在短时间内把这些书籍识别完、抄录完,根本不可能。

    李令月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她叹了口气,道:“既如此,你便将那些没有完成抄录的书籍整理一下,按照重要程度来分门别类。一些重要的书籍,如若实在来不及抄录,到时候便将竹简带回去。”

    “主君这么说,可是我们离回去之日不远了?”房绰心有不甘:“若能再给我些时日,我定然……”

    “再给你些时日,你当然能够抄录更多的书籍。可是,阿绰,我们已经离开大唐一年多了。对于我们来说,尽快回去,才是重中之重。”李令月道。

    他们突然在战场上消失,也不知朝廷后来又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来寻找他们。

    对于李令月成为皇储一事,朝中有诸多人不满。

    李令月完全有理由相信,某些人会趁着她不在大唐之时作妖。

    也不知,她家阿娘能不能顶得住来自这些人的压力。

    李令月这么一说,房绰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片刻后,他才道:“罢了,是我贪心了。”

    哪里会有两全其美之事?

    李令月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想开点吧,能够翻阅一些早已失传的书籍,我们已经足够幸运了。”

    不过,若当真有选择的余地,他们恐怕宁愿不看这些早已失传的书籍,也不会来秦国。

    对于他们而言,研究古籍固然重要,却比不过他们当今生活之世。

    “我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回到大唐?殿下可与秦王说过此事了?”陈茵问道。

    秦国既非他们的故乡,生活水准又不如大唐,即便秦王对他们颇为礼遇,可他们在大唐时,也能得到来自武皇的礼遇呀。

    对于陈茵等人来说,这个时代毫无吸引力,他们早已归心似箭了。

    如果不是不想让李令月烦心,陈茵等人也不会一直按捺着自己,不去找李令月询问此事。

    他们相信,等到了合适的时机,他们的主将定会带他们返回大唐。

    “我也说不清。”李令月摇摇头:“估摸着少则半月,多则数月功夫吧。我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我又该如何告诉陛下呢?”

    “如今,秦国正处于最紧要的关头,我如何能让他为着这件不确定的事悬着心?倒不如,等到那一日真正到来的时候,再说吧——其实,说与不说,大约也没甚要紧,我早早便与他打过招呼了。若时机不凑巧,我们怕是要不告而别。”

    说着这些话的李令月,看起来与平时没什么差别。细心的陈茵,却从她的神色间看出些许不同来。

    陈茵心中不由暗自叹了口气。

    她记得,自家主将,最是厌恶别离了。

    她曾听侍奉李令月的人说过,李令月年幼之时,李治病情加重,将她叫到病窗前去与她道别。

    李令月哭得稀里哗啦的。当时,她便抽抽噎噎地对李治说,她最讨厌道别了。

    尤其是一去不返,再也无法相见的那种道别。

    彼时,李治已经几乎要失明了,却依旧摸索着,将她揽入了怀中:“那耶耶不与令月道别了,令月不要讨厌耶耶。”

    可是,怎么可能会讨厌呢……李治所在的那几年,是她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他的离开,也带走了这份纯白之色。

    李令月一方面为李治早早离开而感到遗憾难过,另一方面,又庆幸自己不曾走上史书中太平公主的老路。

    因为没有李治为李令月遮风挡雨,没有父母的温情蒙蔽视线,李令月早早便看清了权力的无情,于是选择出动出击。

    事实证明,早早便开始做打算,的确能够掌握先机。若是等到李令月成为他人妇了,她再想做些什么,只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至少武皇不会再轻易松口让她去边关历练。

    这些话,有一部分是陈茵从李令月身边伺候的人那里听来的,还有一部分,则是她自己琢磨来的。

    因此,当陈茵听李令月主动提起“告别”一词之时,心中不由微微一颤。

    她的主将,大抵还是不想直面这个情形的吧?

    若是秦王知道了,也不知他会如何恼怒。不过,如果没有意外,他们此番离秦归唐,就要桥归桥路归路了。

    日后,李令月与嬴政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他们之间的婚姻,会永远地成为一段过往,尘封在记忆深处。

    既如此,即便嬴政会恼怒,也只是一时之事罢了。

    他们的心中都装着家国天下,想来是不会让这等小事在心间停留太久的。

    陈茵这么想,也就没有再劝李令月,她只愿李令月不会因此而后悔。

    ……

    韩王的受降仪式就在不久之后进行。

    当韩王然将一国印玺交给秦王派去的人,并跟着秦人来到秦地之后,韩国就当真不复存在了。

    韩王向秦王投降一事,在六国之间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魏王、赵王等人怎么也想不明白,韩王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为何要这么做。

    是,韩国现在是很弱小,完全不是秦国的一合之敌。但只要能够保住韩王的名头,韩然至少还有尊贵的身份。日后时来运转,韩国未必不能再起来。

    向秦国投诚,将韩地尽数献给秦国,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日后,韩然去了地下,他该如何与韩国的列祖列宗交代?

    “寡人定不会像韩然那般愚蠢!”赵王偃和魏王增纷纷对自己的臣子们说道。

    他们愿意对秦王卑躬屈膝,那也是建立在他们还能继续做赵王和魏王的份儿上。

    倘若秦王要将他们的名头,地位,地盘全部夺走,他们定然是不会答应的。

    魏王和赵王的臣子们嘴上与他们虚与委蛇着,心中却打定了主意,要好生看看韩国那些降臣们的待遇。

    倘若那些人在秦王手底下过得比在原本的君王手底下过得滋润,他们倒也不是不能考虑向着秦王靠近……对于他们而言,国君的利益,哪里比得上自己的利益重要?

    当发生这等重大变故之时,赵王、魏王与他们手底下的臣子各怀鬼胎,各有算计。

    小张良与韩非在得知韩国正式亡了的时候,一个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个几乎哭成了泪人。

    可偏生,他们还没有办法责怪秦王政。秦王政并没有派人攻打韩国,他甚至还派出秦军去帮助韩国度过蝗灾。

    这地,是韩王主动献的。与其说韩国是灭于秦王政之手,倒不如说,韩国是灭于韩然之手。

    在心灰意冷过后,小张良自嘲一笑。

    他不是早就该料到会有今日了吗?这一年多以来,他与公子非在咸阳见了不少,也思索了不少。

    他们不是没有将自己的心得告诉韩王然,不是没有劝着韩王然变法图强。可韩王然一句也没有真正听进去过。

    有时候,小张良和韩非说得急了,韩王然还会让他们好生为秦王效劳,莫要想些有的没的。

    这次,韩然向秦王献地,虽给了小张良重重一击,但等待小张良回过神来,却发现他竟然并不感到惊讶。此时,他的心中,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死寂。

    在对着窗外枯坐良久之后,小张良终于折身往室内走去。

    他想,罢了,韩王都不在意,他在意又有什么用呢?

    自那日过后,一切似乎都变了,一切又似乎没有改变。

    咸阳城里悄无声息的多出了一个韩然,初时,人们倒还会在意他几分。等到后来,周围人对他的存在习以为常了。

    而这时,远在赵国的赵王偃终于从韩国灭国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送走了秦军的他,在郭开和王后的提醒下想起了李牧。

    他决定把李牧好生召来邯郸折腾一番,拿他来出口恶气。

    第085章 第 85 章

    李牧在听闻赵王偃将他召入邯郸之时,他原本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向赵王偃陈情。

    他要让赵王偃相信自己,明白那满城风雨是秦王与秦王后的离间计。

    可惜,李牧一进入邯郸,连赵王偃的面都没见到,就被不知从哪里冲出来的人兜头打了一顿。

    当他拖着满身的伤去求见赵王偃的时候,却被告知,赵王偃已经派了赵葱去接替他在代地的职务,他已不再是赵国的臣子了。赵王偃还责令李牧伤好之后就离开赵国,他不想再看到李牧。

    郭开怕李牧死在半道上,完不成秦王后交办的任务,还特地请了医正来为李牧治疗伤势。

    他看着满脸愤懑之色的李牧,思及李牧与秦王后有亲,有心想缓和一下他与李牧之间的关系,便道:“不就是赵王不信任你么,何必这样要死要活的?秦王后既然这般看重你,你去为秦效力,照样可做你的高官,拿你的厚禄。”

    李牧瞥了郭开一眼,别过头去:“我的想法,你这等靠着谄媚进官之人是不会理解的。”

    “是啊,你高贵,你待赵王比我待赵王真心,可赵王就是更信我而不信你。你再是一心为了他着想,又有什么用呢?”

    “若不是你和倡后在赵王面前进谗言,赵王怎会疑我?”

    “你也知道,我只是向赵王进言啊。最终要不要采纳我的言论,不还是看赵王的吗?你只知我极力吹捧赵王,不把他往正道上引,又怎知不是因为他爱听这些话,我才特意说给他听呢?”

    郭开道:“我知道你一向看不起我,可你心心念念的赵王派人打了你,如今,你还得靠着我这个你瞧不上眼的人给你寻医问药,你说讽不讽刺?”

    李牧听到这里,终于不说话了。

    的确挺讽刺的。

    “待你入了秦国,看在我今日派人来为你疗伤的份儿上,你可要帮着我在秦王后面前说几句好话。”郭开还没忘记他此行的目的。他向来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没有好处的事,他是断然不会去做的。

    “我从未说过我要入秦。”李牧道。

    “不是吧,赵王都这样对你了,你还一心惦记着为他效忠?”郭开面上露出惊讶之色:“可赵王已经下令驱逐你了,便是你想继续为他效忠,也没有这个机会了。你是秦王后认的亲戚,你不入秦,还有哪国敢用你?”

    有时候,郭开是当真不理解李牧的脑回路。

    但凡他自个儿能与秦王后扯上关系,他早就二话不说,主动往秦国那边跑了。

    他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也看得出来,秦王和秦王后能够给他带来更大的利益。

    “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吧……”李牧颇有几分心灰意冷。

    被一心认定的国君背叛的他,此时甚至生出了几分归隐的念头来。

    ……

    刚刚忙活了一整日的嬴政,回来之后,发现竟不见了李令月的踪影。

    虽说李令月有多项要职在身,的确时常往外跑,但不知是不是嬴政的错觉,近些日子,她离开咸阳宫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漆黑的宫室,空落落的房间,让嬴政生出些不安之感。

    直到月上枝头,李令月才从长安乡返回咸阳宫。

    油灯下,她发现嬴政竟没有在批阅折子,反而似乎……在发呆。

    这对于嬴政而言,绝对不正常,他向来是个极为注重效率之人。

    李令月有些担忧地道:“阿政,你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

    据她所知,近来一切进展顺利,嬴政不应该如此反常啊。

    昏暗的灯光下,嬴政目光幽幽地望着她:“这话,该由我来问你才是。令月,你近日究竟在筹谋些什么?”

    李令月心中一紧,而后叹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嬴政道:“我这些日子虽然手头事务繁杂,但还不至于连枕边人的异常都察觉不到。令月,我便是再忙碌的时候,也不曾忽略你。”

    他这话语调与平时没什么不同,李令月却似乎……从中听出了一丝极为微弱的委屈和控诉。

    这也让她生出了些许愧疚之感。

    “阿政,我就快要离开了。”李令月道。

    她的一句话,让嬴政倏然攥紧了她的手腕:“什么时候?”

    当初,李令月曾承诺过,有些事,她不会主动告诉他,但他一旦询问,她也不会对他有所隐瞒。

    她一直都信守诺言。

    李令月摇了摇头:“少则十天半月,多则长达数月,我亦不知。”

    她选择了凑够回程所需积分便自动传送的模式,在这种模式下,消耗的积分是最低的。

    若她要手动选择什么时候离开,她至少还需要再多攒三分之一积分。这样一来,她回程之日又将被推迟至少数月。

    第二种模式,对李令月来说,显然是不可接受的。

    “若我不主动询问,是不是直到你离开了,我才会知道?”

    李令月从来不知,嬴政竟会有这么大的力道。

    “即使你现在知道了,除了徒增烦恼之外,也没有什么用。因为,就连我都不知道,我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除非从今日开始,我们时时身处一处,形影不离。否则,我定然是来不及向你道别的。”

    李令月向来厌恶诀别,她也庆幸自己不必做这个抉择。

    “是不是徒增烦恼,该由我说了算!”

    嬴政将李令月紧紧箍在怀中,话语中极尽隐忍:“令月,我从不知,你的心,竟是这般冷硬。”

    “你现在知道了。今日,就算是我与你的正式告别吧。”李令月将他垂落的一缕黑发攥在手掌心中:“我与陛下,都不该是儿女情长之人。待我离开之后,我会很快忘了陛下,陛下也只当是做了一场梦……”

    她的话尚未说完,唇瓣便被嬴政狠狠攫住。

    他待她向来珍而重之,从未像此刻一般,动作狂野粗暴,似乎恨不得将她撕碎。

    直到李令月尝到了一点血腥味,这个吻才终于结束。

    李令月扶在嬴政肩头,喘息着道:“阿政,你这是……生气了吗?”

    “我不该生气吗?”嬴政黑黝黝的眸子盯着他,眼瞳深不见底,似有一场风暴在其间酝酿:“你尚未离开,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我了。”

    “不是想要摆脱你,只是劝你想开些,也劝我自己想开些……”

    难过只是一时的,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嬴政却听不进这些话。他决定,好生给这个凉薄的人一个惩罚。

    “你以为,寡人是你想招惹就能随便招惹,想离开就能随便离开的吗?”他在她脖颈处咬了一口。

    李令月吃痛:“阿政,你是属小狗的吗?”

    眼前的情形开始变得混乱了起来,天旋地转间,她口中的话语也变得支离破碎。

    直到天边晨曦初绽,两人才筋疲力尽地倒在榻上。

    “阿政,我收到消息,赵王将我的老祖宗李牧召进邯郸,命人打了他一顿,还要将他赶出赵国。”李令月道:“李牧是一员名将,我欲亲自前往赵国,为你招揽他。若你日后准备开疆扩土,定然用得上他。”

    “用不着你去,你们陇西李氏不是还有别的人吗?让他们去就好。”

    嬴政攥紧了李令月的手。

    自他得知李令月随时可能离开之后,他便恨不得将李令月拴在他身边,不愿让李令月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可我是秦王后,当然是我亲自去招揽他效果最好啊。眼下李牧是一门心思扑在赵王身上,想要将他对赵王的忠诚,变为他对你的忠诚,可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可一旦做到了,你手下便又多了一员大将,且不必担心他会背叛你。”

    李令月道:“我亲自去招揽他,最能体现秦国的诚意,况且,你觉得我那名义上的哥哥能把人给劝回来吗?他一张嘴,就让人恨不得想打他。”

    “至于我名义上的阿父,他也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若我是他,早就想法子借着亲缘关系把李牧给笼来了。”

    她的这番话有理有据,可嬴政还是不愿意松口。

    她轻笑一声,开口道:“难不成,你是怕我一去不返吗?可是,我们已经道过别了。接下来,每多相处一天,对于我们来说,都是赚到了。你要是太过惦记我,那我就更不能留在你身边了。”

    否则,也未免太影响做事效率了。

    不管对她而言,还是对嬴政而言,都是如此。

    “……阿政,我离开的那一日,我不希望你一直看着我的背影。”

    “我知道了。你此次入赵,要带多少人?”当她下定决心要去做一件事的时候,他从来都是阻拦不住的。

    “就带一千人吧。若是带的人多了,恐怕又要引起赵王的恐慌了。”

    李令月想的是把她那一千特种兵给带上,他们人手一把火铳,火力既足,机动性又强,即便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也不至于无法脱身。

    但嬴政却为李令月的安危感到担忧。

    在他的坚持下,李令月原定的千人出行计划,终究还是扩张到了五千人。

    自打李令月一年多以前率领大军进入咸阳城,她便一直没离开过此地。

    此时,李令月率领五千轻骑离开的场景,还是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

    咸阳城外,一处茶肆之中,近侍程武不解地看着自家便装出行的秦王。

    “王上,您这又是何必?”

    既然不舍得王后离开,为何又要答应让她离开。既已答应让她离开,又何不亲自为她送行?

    “令月说,她不希望寡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嬴政的声音似乎比以往低沉了些许。

    他当时答应了李令月的话。可这一别,日后不知是否还有再相见之日,他又怎能当真做到呢?

    第086章 第 86 章

    李令月刚刚走出秦国之时,便迎来了一次截杀。

    待她手底下的人审问过后,方得知,原来,这些人竟是魏王增派来的。

    杜从约开口道:“姚贾、顿弱曾与我提起过,这魏王虽明面儿上对我秦国很是恭敬,可他一直忌惮着秦王。看样子,魏王这是想要活捉主将,利用主将来牵制秦王。”

    “将这些活口通通绑了,送去秦军处便是。后续阿政要如何处置魏王,我们八成也看不到了。”李令月道。

    待处理完刺客之事后,李令月道:“先秦之时,还真是刺客盛行。日后,阿政怕是要辛苦了。”

    主要是,现在许多人一遇到棘手的敌人,就先想着怎么买通刺客来暗杀对方。这种手段在李令月看来,实在是有些不入流。

    李令月一行人赶到赵国之时,收到消息的赵王偃当即便派了一队人马来保护她的安全。

    赵王偃听说了李令月遇刺之事,虽然现在,他还不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但他生怕李令月会在自己的地盘上再出点什么事,导致自己被秦王问责。

    李令月一行人被赵王偃派来的人恭恭敬敬地迎进了邯郸。

    在与赵王偃一番虚与委蛇之后,李令月终于如愿得知了李牧还在邯郸养伤的消息,她不由松了口气。

    李令月所不知道的是,赵王偃也松了口气。

    幸好郭开担心李牧会因伤势过重而有个什么闪失,派人去给李牧治疗了伤势,否则,现在局面可就难以收拾了。

    想到这里,赵王偃不由朝着郭开投去了赞赏的目光。

    赵王偃虽然知道秦王后与李牧是亲戚,但他没有想到,秦王后居然对李牧这般看重。为了李牧,她居然亲自跑到邯郸来了!

    早知如此,赵王偃定会对李牧好一些,即便他不愿再重用李牧,他也不会派人去折辱李牧。

    现在,赵王偃只希望李牧能够识相一些,不要在秦王后的面前告他的状——依照李牧的性格来说,应该不是那等会背后告人黑状的人吧?

    耐着性子应付了赵王偃一日后,第二日,李令月终于在郭开的引路下,见到了李牧。

    李牧穿着一身寻常的衣裳,看起来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人。

    然而,当他看到走在前头的郭开时,眼神却突然变得犀利了起来。

    虽说他知道他的伤势能够好的这么快,全赖郭开为他请医问药。可正如他之前所说,他这一身伤,原本就是拜郭开和倡后所赐。他见了郭开,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李牧正准备开口讽刺郭开两句,就见郭开让开身子,将身后的人请上前来:“秦王后,这人就是李牧了。”

    李牧的目光落在了走在郭开之后的人身上,秦王后是一名看上去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子。

    她有着精致的五官与明媚的容貌,若是身着华服站在此处,定会给人以雍容之感。

    但此刻,她穿着一身干练的戎装,当她锐利的眸子望过来时,经验丰富的老将李牧瞬间便判断出,这是一名战场老手。

    这事儿也当真奇怪,秦王后明明还这般年轻,秦国境内又将才济济。有什么仗,需要她去打呢?

    不知是不是李牧的错觉,这位秦王后身上,似乎有着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气息。

    秦王后对身边的郭开道:“多谢郭相为我引路。我有些话,想单独与我本族堂叔说,还请郭相暂且退避一下。”

    郭开应了声,却依旧磨磨蹭蹭的不肯走。

    李令月眼中闪过一丝不耐,面上却依旧温和可亲:“郭相的好处,我已记下了。回去之后,我就说与王上听。”

    郭开这才满面笑容地离开。

    李牧看不上她这副样子,不由冷哼一声道:“郭开不过一个凭着谄媚上位的小人罢了,你是秦王后,为何你要对这样的小人物这般客气?这就是本家人教出来的风骨吗?”

    李牧如今虽然被贬,但他自有他的傲气。像郭开这样的人,他向来是不屑理会的。

    “若我只是一名普通的秦国将领,我自然可以不理会郭开。但我是秦王后,我就免不了要为秦国考虑——这郭开,可是我秦国灭赵的关键所在。”

    不知多少人,瞧不起那些不起眼的小人物,最终却在小人物身上栽了跟头。李令月自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不过是与郭开虚与委蛇一番罢了,这对于李令月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若换做是李牧,杀了他,他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李令月的一番话,令李牧变了脸色:“秦王果然有一颗虎狼之心!”

    “赵王没有虎狼之心,难道是他不想么?是他做不到罢了!你总不能因为赵王做不到,便不许秦王去做吧?”

    有时候,李令月听着那些人左一句“虎狼之心”,右一句“暴君”的,都觉得好笑。

    在这大争之世,没有野心的国家,早早就被吞并了。能够挺进决赛圈的,哪个不是吞并了无数小国的存在?哪个不是一路厮杀过来的?

    既然如此,谁也别说谁。

    总不能只许你兼并别的国家,不许别的国家兼并你吧?

    李牧的嘴唇颤抖了数下,想要反驳李令月的话,最终却闭上嘴,颓然叹息了一声。

    “无论如何,这些都与我没有关系了……我现在已经不是赵国的将领,但我也绝不会成为秦将。”

    “赵将、秦将,你的格局,就仅此而已吗?”李令月道:“在来赵国之前,我便听人说了,你对代地的普通黔首甚好,因而代地的黔首也对你颇为感念。正因如此,我一直对你心向往之,可今日一见,不得不说,我有些失望……”

    这般说着,李令月摇了摇头:“明明有兼济天下的本事,可你却一心只为赵王这个昏庸无能之人效忠。赵王不用你了,你便也无心去管那些视你为保护神的普通黔首了。”

    “旁人周旋于各国之间,或为功名利禄,或为一展所长,你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这片名为赵的土地吗?赵国本就是两百年前三家分晋得来的,当初晋国君主做得不好,所以晋国被韩、赵、魏所取代。如今赵王做得不好,那么他自然也该退位让贤。”

    “你让德不配位之人一直待在一国之君的位置上,才是对赵国黔首们最大的不负责!”

    李牧听着这番话,陷入了怔愣之中。

    李令月道:“你自诩为赵人,你所希望的,究竟是这片土地上的人能够过得好,还是赵王的政权能够一直延续下去,你好生想想吧。”

    “当今之世,唯有秦王,能够好生发展赵地,善待赵人。在秦国与赵国进行贸易往来之时,赵王又为赵国的发展做了什么?你当真要为了尸位素餐的赵王,而反对秦王吗?”

    话说到这里,李令月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

    接下来,就看李牧能不能想通了。

    李牧将自己关在房间内,思考了很久。数日后,眼窝深陷的他才终于下定决心,站在了李令月的面前:“我跟你回秦。”

    李令月却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是跟我回秦,而是秦兵护送你到秦国,去觐见秦王。”

    就在刚刚,积分已经飙升到了临界值。看样子,是蒯彻成功了。

    在李牧与秦兵们的视线范围中,李令月与她身后的人马身上忽然泛起了白色的光芒。

    这光芒越来越盛,耀眼到令他们再也睁不开眼。

    等到那片光芒消失,李牧与秦兵们重新睁开双眼之时,他们赫然发现,李令月一行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兵们何曾见过这样的情形?他们中的许多人,当即便朝着李令月一行人离去的方向跪下了。

    “神、神迹啊……”

    李牧则呆愣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来。

    秦王后……究竟是什么人?在见过刚才那副情形之后,李牧再也无法骗自己说,秦王后只是一个普通人了。

    莫非……她是天上的仙人吗?

    秦王后是来邯郸劝说李牧入秦的,她突然在邯郸消失得无影无踪,秦王不会怪罪他们吧?

    李牧越想,便越是头皮发麻。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就在李令月一行人消失的同时,远在长安乡的唐兵们,也一同消失不见。

    早在李令月率领护卫队离开咸阳之时,他们就开始与秦人进行工作交接了。

    如今,就算他们突然消失,也不会对秦国造成太大的影响。

    原本热热闹闹的长安乡,因为十万大军突然人间蒸发,而骤然冷清了下来。

    唯有长安乡中遗留的许多建筑,能够证明李令月一行人曾经来过。

    当嬴政接到消息时,沉默了片刻,而后低声道:“知道了。”

    他看起来就像个没事人一般,只有在他身边近身伺候的程武,能够看出他眼中的空茫。

    程武知道李令月在嬴政心中的分量,他自然不会认为,此事对嬴政来说毫无影响。

    明明前一刻,他们还身处同一时空,下一刻,他们就已分隔两端,再也不能相见。

    别说是嬴政,就连程武,心中都生出了一些不真实感。

    秦王后是他所见过的,最为温和可亲的王后,也是最为他们这些底层小人物考虑的王后。

    那样好的一位王后,日后,当真再也见不到了吗?

    这回,嬴政发了很久的呆。

    哪怕是底下的人呈上燕王喜主动献地的奏报,也没能令他露出笑容。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嬴政终于理智回笼。

    他决定将此事利益最大化。

    “寡人的王后……在赵国境内失踪,赵王少不得要给寡人一个交代!”

    与此同时,李令月一行人站在潼关处,怀着无限的感慨。

    时隔一年半,他们终于,又回来了。

    第087章 第 87 章

    一年半了,纵使李令月曾数次从潼关处经过,如今她瞧着这座关隘,竟也觉得稍稍有些眼生了。

    许是因为不久前,她才从这条狭长走道经过的缘故吧。

    李令月在离秦入赵之时,是从函谷关出去的。当她最后回望函谷关时,函谷关一侧黄河涛涛,另一侧密林遍布的样子,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当李令月望着与函谷关相似又不同的潼关时,才真切地意识到,她回到了大唐。

    而那座古老的函谷关,连同与函谷关有关的那一段过往,都被她抛在了身后。

    “主将,仔细着些。此处地势险峻,稍有不慎,便可能栽入黄河之中。”

    尉迟循俨见李令月面上似有恍惚之色,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其实,莫说是李令月,即便是他们,这一路行来,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只是,他们到底不像李令月那般,与秦时之人牵涉甚深,故而在离秦之时,他们受到的影响自然小得多。

    “孤明白。”李令月很快便回过神来。接下来,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实在没有多余的功夫沉湎于过往的记忆之中。

    “也不知如今的潼关守将是何人,是否还认得孤。”

    李令月身上自然随身携带着能够证明她身份的信物。

    可距离她离开,毕竟过去了一年半时光,朝廷局势瞬息万变,她也不清楚,如今的朝堂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失踪一年半,足以让李令月被时人判定为遭遇不测。

    若是在这段时间中,武皇另立李贤、李显或是李旦为储,李令月的地位可就尴尬了。

    潼关有着十分重要的战略地位,潼关守将向来由帝王的心腹来担任。

    从潼关守将的态度中,李令月也能窥测出些许端倪来。

    但李令月一行人手持大唐与大周的双面旗帜,身着军服来到潼关前时,立刻便引起了潼关守将的警觉。

    潼关守将可不会因为李令月一行人乍一看上去像是自己人,便放松警惕。

    大唐自立国以来,便常有叛乱之事发生。及至武皇建立了大周,各地起兵反武之事,更是屡见不鲜。

    “你们是什么人?”一名大嗓门的潼关守兵朝着李令月一行人大声喊道。

    李令月身后,同样走出了一名大嗓门的士兵,高声回答道:“我们是大周太女麾下的兵卒!”

    “一年半之前,我们跟随太女前去讨伐吐蕃!”

    “现在,我们回来了!”

    他的这几句话,就像是朝着平静的水面丢入了几颗巨石一般,炸得所有人都回不过神来。

    负责镇守潼关的娄师德在听到这则消息之后,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他急匆匆地拿起手边的一副望远镜,冲上了高处——说来,他这副望远镜,还是当初他与李令月在吐蕃处并肩作战之时,李令月赠予他的。

    许是因娄师德曾与李令月并肩作战的缘故,他对李令月的好感度,比他对任何一名皇子的好感度都高。

    当李令月得知潼关守将是他时,不由松了口气。

    政客们可以随时因自身的利益而改变立场,但战场上并肩作战一起打拼出来的情谊,却没那么容易改变。

    若是当下的局势对李令月不利,想必娄师德会给李令月提个醒。

    娄师德在确认来人当真是失踪了一年半的李令月及她麾下的部将时,眼角微微湿润。

    一年半之前,李令月率军迎战吐蕃大军,大捷的消息都传到两都。武皇都已经喜笑颜开,准备为她举办庆功宴了,可她却与大军一道离奇失踪。

    无论武皇与李令月的政敌派了多少人去搜寻她的下落,都找不到一点儿蛛丝马迹,就像是李令月和大军凭空人间蒸发了一般。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李令月不可能生还的时候,娄师德又再次见到了活着的李令月!

    这让他如何不震惊,如何不激动?

    娄师德对身边之人道:“快,快将太女他们迎进关中!”

    李令月在听到娄师德依旧称呼她为“太女”之时,心下稍安。

    两名老战友相见,自有不少旧要叙。

    战地条件艰苦,即便李令月身份尊贵,也只得了一杯粗茶。

    可李令月却丝毫不在乎,她捧着那杯茶,静静听娄师德诉说着她离奇失踪之后所发生的事。

    原来,李令月失踪的当月,便有人按捺不住想让武皇另立皇储了。这些人中,蹦跶得最高的是武皇的侄子武承嗣和武三思,其次是李贤和李显的人。

    至于李旦,他先前倒是参与过夺权,但在竞争皇储之位失败后,他明显比之前低调了许多。

    任凭武承嗣和李贤等人蹦跶得再高,李贤都岿然不动,颇有一种要稳坐钓鱼台的意思。

    “我这位八兄倒是个聪明之人,知道该以退为进,降低旁人对他的戒心。”李令月道:“他向来比六兄和七兄有眼色些。”

    至于武承嗣和武三思,李令月提都不想提。若非武皇需要提拔重用娘家人,岂轮得到这二人上位?

    他们才干平平,却野心勃勃,眼高于顶,甚至还打过李令月的主意。对于这二人,李令月是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她不过是看在武皇的面子上,才敷衍他们几句罢了。

    相较之下,李令月与她的几位兄长倒还有点情分。在李令月决定夺权之前,她的几位兄长对她也还算不错。可惜,当李令月参与争储之事后,他们之间那点稀薄的情分也算是彻底消散了。

    对此,李令月并不后悔。比起成为未来皇帝的妹妹,受尽荣宠,她更想掌握自己的命运。

    “太女殿下是为国出征,殿下失踪不到一个月,这些人就开始谋夺皇储之位,也未免太不明智了。”娄师德道:“陛下正为殿下而担忧着,他们却迫不及待要逼陛下重新立储,这也让陛下十分恼怒。”

    “你说得不错,阿娘最厌恶旁人逼迫她了。”李令月道:“即便有时,阿娘碍于形势不得不低头,事后,一旦让她寻到机会,她也定会让那些逼迫她的人后悔。”

    娄师德道:“陛下未曾对他们低头。他们拿储位不稳,家国不宁为由,逼迫陛下重新立储。陛下却对他们说,向来只听闻国不可一日无君,没听闻国不可一日无储。太女殿下为国击退吐蕃,劳苦功高,唯有殿下最有资格为储。一日没寻到殿下之前,她便不会更换储君。”

    “后来,陛下又斥责几位殿下,说他们得知太女殿下失踪,不想着如何将太女殿下寻回来,只想着争权夺利,毫无家国大义,毫无友悌之心,怎配为储!”

    “几位殿下倒还要点脸面,被陛下这样一说,他们便安生了数月。唯有武家之人,仗着陛下对他们的宽厚,又寻机会在陛下面前胡搅蛮缠了一番,俱被陛下给挡了回去。后来,向陛下上奏易储之人多了,陛下为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终于松了口风。只是,对于立何人为储,陛下十分犹豫。”

    “几位殿下及他们的支持者,与武家几位亲王明争暗斗了一番。臣被陛下派来驻守潼关之前,他们还没分出个胜负来。再后来的事,臣远离朝堂,就不得而知了。”

    李令月一听这话,便知武皇这是有意要削弱她那几个哥哥及武承嗣、武三思手中的势力。否则,凭着武皇上位之后的诸多雷霆手段,怎会压制不住他们?

    武皇想削弱李贤、李显和李旦身后的支持者,李令月倒是能够理解。支持李唐皇朝的那群朝臣们,从始至终,都站在武皇的对立面。

    可武皇这回居然连武承嗣和武三思手底下的势力也一块儿削,这就出乎李令月的意料了。

    要知道,武承嗣和武三思作为武皇一手提拔起来的子侄,向来都是武皇手中的刀,指哪儿打哪儿。他们手中的势力,也是武皇的势力,武皇应当不至于去动他们啊。

    李令月未曾掩饰自己的疑惑,娄师德道:“陛下虽对武家子侄十分宽容,可她到底也记着殿下您曾说过的话。过于放纵武家之人,对他们而言并非一件好事。武家两位亲王行事过了界,她自然要好生敲打一番。”

    “更何况,陛下既然已经立您为储,自然要为您的地位考虑。武家两位亲王屡屡觊觎储位,惹得陛下很是不痛快。”

    李令月闻言,眼眶微热:“阿娘……”

    想不到,在她生死不明的情况下,武皇竟仍然这般维护她。

    若是让正史中的李贤、李显和李旦得知此事,怕是要嫉妒死了。他们几个在武皇手底下做太子,做皇帝,哪一个不是战战兢兢,唯恐哪一日让武皇给废了?他们做梦也不敢指望武皇能够维护他们,巩固他们的储君地位。

    虽然李令月知道,武皇维护她,打压她的几位兄长,是因为她的兄长只会在李唐元老中的顽固派的撺掇下与武皇夺权,唯有她能与武皇真正站在一道,但她还是颇觉欣慰。

    娄师德快马加鞭地将李令月一行人归来的消息送去了洛阳。自从唐高宗李治将洛阳定为东都之后,李治与武皇便时常在长安与洛阳之间往返。最近几个月,恰好是武皇前往洛阳的日子。

    在发出那封书信之后,娄师德又以天色已晚为由,邀请李令月一行人暂且在潼关附近的小镇歇息一晚。

    他与李令月虽私交甚好,但若是没有武皇发话,他并不敢直接将李令月身后的十万大军放入关中。

    娄师德记得清清楚楚,当初李令月去打吐蕃之时,可是只带了五万兵马。如今这人数扩张了一倍,可不是一件小事。

    他的目光在李令月身后的大军身上打了个转,而后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果然如他所料,这些人中……有半数是吐蕃人。

    只是,这些吐蕃人如今穿着玄色衣衫,说着带有大唐口音的话,瞧着倒是有几分像他们大唐人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太女殿下就能完全收服这些吐蕃降兵,当真是好手段。

    也不知,在他们失踪的一年半时间中,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娄师德曾试探性地朝着李令月问了问,李令月却郑重地道:“我们这一年半的遭遇十分离奇。稍后,等到了阿娘面前,孤准备亲口告诉阿娘。在此之前,孤需要对此保密。”

    他们此行从战国时代带回了许多失落的典籍,这些典籍稍后是要交给大唐的官员来整理的。

    故而,这次战国之行,李令月没打算瞒着武皇。

    只是,究竟要如何对外说,李令月还得先跟武皇统一一下口径。

    另外,武皇多了个女婿之事,李令月也得告知她一声。也不知,武皇若是听到秦王政成了她的女婿,会有什么反应。

    李令月本以为,她回到大唐的第一晚,定会百感交集,难以入眠。

    可兴许是这一日她太过劳累,当她靠在枕边,望着天空中那轮弯月,渐渐便有了困意。

    在进入梦乡之前,她迷迷糊糊地想,秦时明月,是否也是这般模样……

    李令月并不知道,遥远的另一个时空,如今可不像她所在的潼关一般,宁静而又平和。

    咸阳宫中,连续数日的低气压,让宫内宫外的人都战战兢兢,唯恐自己行将踏错,给自己和家里人惹来祸事。

    甚至,就连此时尚未收到“李令月归来”这则消息的洛阳,也不是那么太平。

    能够安然如梦的,怕是唯有李令月一行人。

    第088章 第 88 章

    当李令月一行人平安归来的消息传到洛阳时,武皇面上难得露出了几分欣喜之意。

    自打李令月莫名失踪之后,武皇面上便罕有笑容。随着她积威日重,她身边的人对她愈发敬畏。

    莫说是底下伺候的下人们了,就连如今甚得武皇宠爱的小郎君,在武皇心情不好之时,也需得仔细着些。

    武皇收到那封书信之时,在她身边侍奉的,恰好是最受她宠爱的一名小郎君。

    这小郎君名唤章易,是千金大长公主为武皇进上的。他样貌出众,身姿甚是英武,颇得武皇宠爱。

    此时,章易见武皇眉眼疏阔,面带笑容,便上前凑趣道:“陛下这是有什么好消息不成?不妨说出来,好让臣也替陛下高兴高兴。”

    武皇将那封书信递给章易:“令月回来了。”

    令月?皇太女?

    章易闻言,心中一惊,将那封书信翻开,草草看完了,面上挤出一丝笑容来:“这果然是一桩天大的喜事。自打太女殿下失踪,陛下便时时为太女殿下悬着一颗心。如今,陛下总算可以将这颗心给放回肚子里了。”

    “太女殿下失踪一年半,如今却能安然无恙地率领大军归来,果然得上苍庇护。”

    章易跟在武皇身边数年,自然知道武皇对李令月有多看重。可惜,他早早便上了旁人的船,不好轻易下来。

    原以为,李令月失踪这么长时间,定然有死无生,他们可以缩在后头慢慢筹谋着。

    可谁能想到,过了这么久,李令月竟还能活着回来呢?

    一年半之前,李令月以少胜多,大败吐蕃军,这让她的威名更上一层楼。若她归来,她的地位自然愈发稳固。

    除非他们利用李令月失踪的这一年半时间做做功夫,令武皇对李令月生出疑心来。否则,他们断然无法撼动李令月的地位。

    章易一面奉承着武皇,一面思考着他该如何给自家殿下传递消息。

    他却不曾注意到,武皇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杀意。

    她可以容忍自己身边伺候的人贪图名利,或是有些许小心思,但她不能容忍她的人,与她的儿子勾勾搭搭,藕断丝连。她都还没老呢,这章易便忙着四处下注了吗?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不孝子,胆敢把手伸到她身边来!

    当晚,章易设法将消息传了出去。

    武皇派出的人查到,李贤、李显和李旦处各得了一份消息,辨不出章易身后之人究竟是谁。

    很明显,章易是想将这潭水给搅浑。

    收到消息后,武皇对身边的上官婉儿道:“看样子,是朕这些年手段太过和善,让这些人忘记了朕当日的手段!”

    武皇刚刚上位之时,将那些反对她的人杀得血流成河,朝中重臣与李唐宗亲人人自危。

    后来,李令月开始为武皇经营名声,巩固人望之后,武皇行事手段已是变得和缓了许多。

    在政治方面,李令月一直贯彻着某位伟人的方针,努力争取一切可争取之人,将己方的人搞得多多的,将敌人的人搞得少少的。

    不像武皇,凡是不肯听从她的,便杀之,墙头草,也杀之。杀得人多了,渐渐也就没有人敢当面置喙她的话了。不过,有些人虽然嘴上未曾反对武皇,却将反对之意暗暗藏在了心中。

    李令月的这种做法有利有弊。她的种种作为,大大缓和了武皇与一些官员的关系,无形中为武皇推行各项政策减小了许多阻力。

    坏处是,有时遇到一些令人不快的人和事,武皇不好再像之前那般快刀斩乱麻,名声有时亦是一种无形的束缚。

    在权衡利弊之后,武皇决定采用李令月那一套方针,以亲民爱民、善于纳谏的面孔示人。虽说有时这种手段不如铁血手腕那般高效便捷,但却能将隐患降到最低。

    不过,无论外在表现如何,武皇骨子里的本性,是一直不曾变过的。

    既然有人觉得她软弱可欺,她便让那人瞧瞧她的厉害!

    “陛下打算将计就计,借此机会引蛇出洞。”

    上官婉儿一点儿也不慌。她知道,凭着几位皇子和他们背后之人的手段,绝不会是自家陛下的对手。

    “这只是一层。”武皇道:“另一层么……朕想看看,令月如今有没有什么长进!”

    今晚,对于洛阳的许多人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李贤兄弟几人各有各的信息渠道。

    当他收到李令月回归的消息后,便立刻将身边的大臣和幕僚们召集了起来。

    他原以为,李令月死在了战场上,他居嫡居长,又有贤名在外。太子之位,应该会落在他的头上。

    即便与李显及武家兄弟相争之时,他亦是从容不迫的。

    然而,当他得知李令月即将归来的消息,他立刻慌了神。

    “阿娘向来只重视令月。若令月健在,除了令月之外,还有谁能被她看在眼中?”

    李贤在议事厅中焦躁地来回踱着步。

    “还有那群嚷嚷着说令月有太宗皇帝遗风之人……他们能不能搞清楚,令月是令月,阿翁是阿翁!”

    他会这么烦躁,其实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支持李令月的老臣中,原本已经有那么几位被说动,想要转投李贤麾下了。

    如今,李令月的归来,让李贤这一年半以来的努力都化作泡影,李贤怎么可能不恼?

    他身边之人赶忙劝道:“太女殿下一年半之前忽然失踪,任谁都找不到她和大军的踪迹。一年半之后,她又像是凭空出现一般,着实诡异。”

    “她若是明知陛下在寻她,却有意隐藏,她便是对陛下不忠。她不知陛下在寻她,神出鬼没……这,她当真还是先前的那位殿下吗?”

    此话一出,李贤身边的大臣和幕僚们都不由面面相觑。

    尽管他们很想给李令月安上个“不忠”的罪名,但他们也知道,李令月已是太女之尊,根本没必要在打了胜仗之后故意隐匿自己的行踪。

    所以……竟是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么?

    一想到归来的李令月兴许是什么精怪附身的,一股凉气便从这些大臣和幕僚们的脚底冒了起来。

    这些人围在李贤身边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番。

    他们最终决定先将这则流言在长安和洛阳散布开来,看看武皇是个什么反应,而后见机行事。

    若是武皇能主动对李令月起疑,与李令月离心,自然最好,他们也用不着做多余的事了。

    倘若武皇都到这个地步了,依旧对李令月深信不疑,他们也只好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我们若是将这样的流言散布出去,岂不是在逼着令月去死?”李贤有些犹豫。

    他只是想夺了李令月的皇储之位,并不想要李令月的性命。若是日后,这个妹妹能够安分守己,在他看来,将李令月贬为庶人,流放到荒芜之地,也就罢了。

    他身边一名大臣道:“殿下,您莫要犯糊涂啊!她曾被陛下立为皇储,手握兵权,在朝中又有不少支持者。她若不死,便始终是个莫大的隐患和威胁。”

    “况且如今,她很有可能已经不是您的妹妹了。您若是放任她继续执掌大唐权柄,才是对祖宗基业不负责!”

    李贤被说服了,只听他喃喃道:“没错,一切都是为了大唐……不是本王狠心……”

    类似的情形,同时发生在了好几处地方。

    武承嗣、武三思将武家如今身居要职之人着急了起来,讨论着他们接下来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李令月的回归。

    武承嗣虽行事张扬,无甚大才,却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人。

    他已明显感觉到最近他们在武皇心中的地位有所下降。

    这个认知,让武承嗣心中十分焦躁。武家如今的显赫,都来源于武皇。若是武皇与他们离心,武家的荣耀和前程可就完了。

    最终,他们还是决定先按兵不动,看看武皇的态度。

    “姑母向来喜欢表妹,也不知时隔一年半,她对表妹态度是否依旧。倘若表妹的太女地位依旧稳固,咱们便想法子撮合表妹与一位本家之人……”

    这法子虽不及武家人直接上位,但对于他们而言也算是一种可以接受的选项。

    “姑母到底是武家人,一颗心还是向着咱们武家的。她即便不立武家之人为嗣,想必也会想法子延续咱们武家的荣耀……”

    李显与李旦处,也各有计较。

    没几日功夫,李令月乃精怪化身的消息,便传遍了整座洛阳城。

    许多人闻言,都甚为恐慌,只因那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传到后来,连李令月要抓活人祭祀这等话,都传出来了。

    “假的,肯定是假的!殿下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呢?”一些受过李令月恩惠的百姓道。

    “殿下自然不会做这种事,可如果……殿下已经被吃了呢?话本子上不都这么写的吗?”这般说着,有些人打了个哆嗦。

    反对李令月的官员们见状,都站了出来,列举李令月身上的种种离奇之处,要求武皇废了她的皇储身份,将她收押入狱。

    武皇高坐于上首,望着底下齐齐请命的官员们,似笑非笑道:“你们可知,没有凭据便污蔑一国储君,是何罪名?”

    “若殿下能够提供他们这一年半的行踪,并证明她并非精怪,臣等愿以死谢罪!”这些人道。

    要求一个人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无罪,本就是一种悖论。

    这些大臣们拿不出证据来证明李令月是精怪,反而要求李令月拿出证据来自证清白,是没有道理的。

    不过,这些大臣既然都这么说了……

    武皇开口道:“待令月归来,听听令月是怎么说的吧。”

    第089章 第 89 章

    李令月身上很有些神异之处,这是武皇早就确认过的一点。

    从高产作物、种种利民便民之物,到后来的冶炼技术、火器和新式骑兵,再到航海贸易,这种种事端的背后,哪一件没有李令月的手笔?

    如今的大唐日益富庶,即便土地兼并严重,国库也不曾空虚,靠的就是李令月的出谋划策。或者说,是李令月身后的神人的指点。

    只因李令月当初年岁过小,不少功劳都落在了武皇的身上,不为外人所知。

    可李令月的种种功劳,武皇一直都是记着的。

    旁人只道她对李令月过于偏宠,非但力排众议立李令月为储,还因李令月的建议而改变了自己以往的行事风格,衬得她其余几个孩子愈发像是捡来的。

    那些人却不知,李令月与武皇是相互成就。

    有这前情在,武皇待李令月自然不同。便是武皇与李令月意见不同之时,若李令月坚持,武皇也会慎重考虑。

    当武皇得知,她的儿子与一些不安分的臣子准备拿这些鬼神之说来对付李令月时,她半点儿都不紧张。

    “朕还以为他们能出什么高招呢,原来,又是这种招式。”

    武皇扶着上官婉儿的手,拾级而上:“不过这回,他们却是打错了主意。令月……可是真正得天庇佑之人哪。”

    她虽不知,在这一年半时间中,李令月究竟去了何处。但在李令月身上,无论发生什么离奇事件,她都不会觉得奇怪。

    上官婉儿在一旁问道:“当真要依他们所言,让殿下自证吗?”

    “令月若愿意自证就自证,若不愿意自证,何须与他们废话?他们是臣,令月是君,他们无凭无据便敢质疑令月,朕看,他们是愈发不把皇家放在眼里了!”武皇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其实,武皇倒情愿李令月选择后者。

    一直以来,武皇都觉得李令月太过心慈手软。对待百姓时,使用这种怀柔手段自然有效。可在政敌面前,何须如此?

    “兴许是因为,殿下与仙家关系匪浅吧。仙家之人,总是比旁人多了几分慈悲心肠。”上官婉儿道:“有陛下在一旁看着,总归不会让殿下吃亏。”

    “就是要让她吃几次亏,她才会知道好歹。”武皇语气强硬地道。

    上官婉儿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那,这封提醒殿下的书信,臣可就不发了啊。”

    武皇瞥了她一眼:“随你。”

    半个时辰后,这封书信到底还是发了出去。

    武皇注视着信使离去的背影,一颗心仿佛随着信使一起飞到了潼关。

    收到武皇书信的李令月,终于率领大军入得关中之地。

    房绰、尉迟循俨、杜从约与陈茵等人已聚集在一起,开始思考他们在面见大唐官员之后的说辞。

    “依我看,照实说就是。”陈茵道:“咱们在秦国呆了那么长时间,手底下又有那么多兵卒在,很难统一口径。若不照实说,是很容易被人看出不对劲的。”

    “半遮半掩效果更佳。咱们只透露咱们去了一处不知名的神奇之地,在那里,咱们找到了许多遗落的古籍。至于那处神奇的地方究竟哪里,就由着他们去猜吧。”杜从约道。

    “英雄所见略同。”房绰也跟着开了口:“直接将答案告诉他们,哪有让他们自己猜测得来的答案,更让人信服呢?”

    他们都不需制造什么祥瑞,只需要将那一堆堆古籍摆在众人跟前,便是无可辩驳的铁证。

    虽说那堆古籍中大部分都是他们亲自抄来的,但那些抄录而来的书籍上一本本都盖了印章。还有少量较为重要的书籍,他们直接带了复刻版的竹简回来,以此作为凭证。

    “殿下为国尽忠,却受人污蔑,着实可恨。”尉迟循俨道:“传播不实流言之人既要殿下的命,无论那人是谁,殿下万不可心慈手软。”

    “心慈手软?是说孤吗?”

    李令月感到很是困惑,究竟是什么给了她身边之人这样的错觉?

    她阿娘常说她心慈手软,就连她身边的副将也这么认为,明明她杀的人比谁都多好吧?

    “上了战场,殿下自然不需要人操心,可在朝堂之中,殿下总是对许多人留有余地。何况这一次,还涉及到殿下的兄长……”尉迟循俨道。

    “平日里,些许小事让让他们也无妨,可这回,都有人要孤的命了,孤自然不会留着他们。”

    李令月淡淡道。

    平日里,她面上总是含着三分笑意,让人观之可亲。

    可也不知是不是她与嬴政待久了,当她收起笑意的时候,瞧着倒与嬴政有几分相似了。

    那眼中的冷意,直让人从头凉到脚。

    在日夜兼程的赶路下,李令月一行人离洛阳越来越近。

    大军自然不可能直接入城,便驻扎在距离洛阳城不远处等候差遣,李令月则率领几千亲兵入了城中。

    因李令月捣鼓出了不少利国利民之物,且又奔赴边关保家卫国,洛阳城的百姓们对她都很有好感。

    当他们得到李令月归来的消息时,纷纷跑来围观。

    先前,李令月被妖精夺舍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他们心有顾虑,不敢离李令月太近。

    他们观察了一阵子,发现李令月似乎与常人没什么不同时,胆子这才大了一些。

    只见李令月英气勃发,一身气度远非寻常人可比。

    当李令月从他们身边经过时,有一只巨大的凤凰虚影在她头顶上方盘亘鸣啼,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鸣啼声犹自回荡在耳际,那只凤凰却以极快的速度冲入云霄,不见了踪影。

    凤凰虚影所过之处,有漫天的虹霞像一幅幅画卷一般,在众人面前铺展开来。

    最终,这些虹霞尽数消散,化作星星点点的光晕,飘荡在李令月的身旁。

    “神……神迹……”

    不知是谁,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最终,周围所有人看向沐浴在光芒中的李令月时,眼神都带上了几分敬畏之色。

    这样一位有着璀璨光芒的太女,怎么可能是妖精?她分明深受神明钟爱!

    刚刚利用积分兑换了一次性特效的李令月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

    用玄学来打败玄学,效果是最为立竿见影的。

    经过今天这么一遭,她“深受上天眷顾”一事应该深入人心。往后,便是她偶有出格之处,周围之人也会自发地为她找理由。

    说起来,李令月为了带十万大军回到大唐,可是榨干了她在秦国攒的全部积分。

    她才回大唐没几天,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怎么又有积分可以用了?

    李令月虽觉得有些奇怪,但因为系统没有特意提示,她也只当是自己从前在大唐主持的什么项目又有了新进展。

    这积分来得正是时候,为她解了一次燃眉之急。

    现在,李令月已经不需要做什么额外的事,那些对她不利的流言就已经自动消散。该着急的,是那些针对她的人。

    李令月所经过之处,一些人脸色铁青。她默默将这些面孔全部记下,准备过后再与这些人算账。

    她这次花的积分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只拿来兑换一次特效忽悠人,实在是太浪费了。

    若不是这些人构陷她,害得她不得不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她原本是可以把这些积分花在更有用的地方的!

    今天的李令月也在为了她见底的积分而心痛。

    当李令月带着她的亲兵来到王城门口时,武皇早已身穿朝服,带领一众朝臣来迎接她。

    其中,数名支持李令月的将领与大臣,在见到李令月之后,心情很是激动。

    自李令月失踪之后,武皇派人搜遍了战场附近的每一处角落,可李令月一行人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在漫长而又煎熬的等待后,这些人原本都不敢抱任何希望了,谁知今日竟然迎来了峰回路转!

    李令月入城时的天降异象,他们都看到了,他们果然没有跟错人!即便李令月不是太宗皇帝的转世,也是个有着大造化之人,其余皇孙贵胄们比不了。

    此时,李令月的目光落在了武皇的身上。一年半的光阴,似乎没有给武皇带来什么变化。

    她明艳的脸庞上,似乎多了几分疲惫之色。她身上的气势,也变得越发强大。

    在李令月打量武皇之时,武皇也用那双犀利的目光将李令月从头打量到了脚。

    依照她老辣的目光,自然看得出来,在这一年半时光中,李令月经历了很多事。

    但她什么都没问。这里并不是一个适合说话的地方。

    最终,武皇对李令月道:“朕曾向你许诺过,朕会在长安等候你凯旋。如今,时间与地点虽变了,但朕的这份心思却是从不曾变过的。”

    说着,武皇朝李令月伸出了手:“朕很高兴,能够看到吾女安然归来。”

    明明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惹得李令月泪盈于眶。

    李令月觉得,自己多半是染上了阿翁那爱哭的毛病。

    她认认真真地对武皇说道:“儿臣回来了。”

    母女重逢,自是心情激动,有许多体己话要说。

    在她们身后,却有一些朝廷重臣当场被武皇带来的卫队捉拿下了狱,周围却无人敢为这些人求情。

    李令月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微微侧头扫了一眼。

    武皇却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向前走:“莫管他们,都是些该死之人,没的让他们脏了你的眼……”

    李令月在听到这番话时,心中顿时有了些数。她只当没有看到这些人,对武皇道:“阿娘,咱们快些去您宫中吧,我有许多话想与您说……”

    李令月与武皇私下里相处时,向来随意,就像是一对来自民间的寻常母女一般。

    李显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艳羡。

    他倒不是羡慕李令月能够得到武皇真正的母爱,而是觉得,武皇对李令月这般信任纵容,李令月轻而易举就能得到他们无法得到的一切,这实在是让他有些意难平。

    第090章 第 90 章

    母女二人在宫殿中落定后,宫人奉上早早便准备好的点心和茶水,便极有眼色地退下了。

    武皇将其中一杯茶的方向朝着李令月推了推:“这是你素日里最爱喝的‘霍山黄芽’,也不知,过了一年半,你的口味是否还和从前一个样。”

    她这话,既是在关心爱女,也是一种不动声色的试探。

    原先大唐的茶都以蒸青团饼茶为主,李令月喝惯了后世的茶,又将炒茶和烘茶的技术带到了大唐。

    武皇受她影响,渐渐也开始喝起炒茶来。

    今日,下人们给武皇进上的“蒙顶石花”,便是精心炒制而成的。

    李令月接过那盏霍山黄芽,置于鼻翼间嗅了嗅,果然是她熟悉的味道。

    她面上流露出些许怀念之色,珍惜地呷了一口,对武皇道:“女儿已有一年半未曾好好品过茶了,口味倒也说不上变没变的。”

    秦国人力有限,光忙着基础建设,就要消耗掉几乎所有可调动的人手。几乎每个人都忙得团团转,恨不得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计。

    在这等情况下,李令月自然不会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就让秦人去种茶。

    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最紧要的事。

    对于秦而言,最要紧的是生存,是尽快结束战乱,并从数百年的战乱中恢复过来。

    待结束了战乱,大秦完成了一些基础建设,恐怕才能腾出手去做别的。

    对于大唐而言,茶则极为重要。一些不适合种植粮食的土地,都按照朝廷的规划种上了水果、茶叶等作物。

    如今大唐境内的茶产量颇高,一些品质普通的茶,便是百姓们也能消费得起。

    而中高端的茶叶,非但备受皇族宗亲和朝中官员们追捧,还随着丝绸、玉石等物一起远销海外,是如今大唐经济的重要来源之一。

    汉代原本就开辟了从长安出发,经玉门关、阳关至葱岭的丝绸之路。

    唐代又将丝绸之路朝着更远的方向延伸,经葱岭至中亚、西亚,最终抵达欧洲。

    因李令月极为重视丝绸之路,在她的建议下,武皇提前将其余几段路上丝绸之路也给开发了出来,除此之外,武皇还招募工匠,修建港口,大力支持海上丝绸之路的发展。

    起初,对于武皇的这种做法,许多朝臣是看不上的。他们认为武皇鼠目寸光,满身铜臭味,才会做这种事。

    一些事,若是李世民或是李治来做,他们或许会感到疑惑,或许会劝谏阻拦,但绝不会这般大肆冷嘲热讽。

    但因武皇在他们看来不是通过正当手段上位的,她就不该坐在皇位上,于是,当武皇做出一些让他们难以理解之事时,受到的阻碍格外大。

    最终,武皇顶着重重压力,到底是把这件事儿给办成了。

    商队从长安出发,运走了丝绸、茶叶等物,从陆地的另一端,或是大海的另一侧带回一箱一箱的金银、宝石、种子和动物,他们才终于不再说什么。

    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朝廷肉眼可见地变得富裕了起来,国内的物资也变得更加丰富。

    一些曾经诽谤过武皇的官员们,很快便转变了自己的态度。

    他们非但装作自己不曾说过反对武皇的话,还得想法子在丝绸之路的贸易中掺和一脚——尤其是那海上贸易。

    任谁都看得出来,航海贸易的利润有多丰厚。

    自从开辟了海外贸易航线之后,武皇出手是越来越阔绰,还有钱拿去给爱女拿去烧着玩儿,让李令月捣鼓这捣鼓那。

    这谁不眼红?在明显有利可图的情况下,他们何必跟利益过不去呢?

    这些官员倒是想自己出海,奈何造船技术掌握在武皇手中,且武皇已颁布了命令,严禁私自出海。

    凡是出海经商者,必须得到朝廷的许可,在出入海关之前,经朝廷官员检查,没有携带朝廷明令禁止带进带出的物品,才能出海经商。

    出海经商者,必须向朝廷缴纳赋税,相应的,朝廷也会派遣舰队来护送他们出海,避免他们半道上被海盗打劫。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些人为了自家的利益,自然不会再那么强硬地反对武皇。

    谁做皇帝,对他们而言有时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这位皇帝能不能给他们带来好处。

    武皇能给他们带来好处,他们自然愿意听从武皇的命令。

    就这样,借由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武皇经营起了一张复杂而强大的利益网络。

    这个网络最初是李令月在幕后替她建成的,但武皇凭着高超的手段,将越来越多的朝臣与勋贵们拢入了这张关系网中。

    丝绸之路能够给武皇带来如此巨大的利益,武皇自然对其十分看重。

    而作为丝绸之路的重要商品,武皇对茶叶自然也推崇了起来——要知道,在此之前,武皇非但不怎么爱喝茶,还有些厌恶茶水。

    她曾说:“释滞消壅,一日之利暂佳;瘠气侵精,终身之害斯大。获益则收功茶力,贻患则不为茶灾,岂非福近易知,祸远难见。①”

    李令月为了打消武皇对茶的偏见,可是花了不少功夫。

    现在,宫中之人上上下下,都离不了茶水。

    武皇也渐渐习惯了每日饮茶,当她听闻李令月消失的这一年半时间都没能好好饮茶时,不由蹙起了眉。

    “难不成,你去了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吗?”

    否则,何至于连茶也饮不起?

    “说与世隔绝,倒也没错。那日,我率军与吐蕃大战一场。天边忽降暴雪,我和大军有性命之忧……我们本以为,我们怕是要没命了。谁知,待我们回过神来,却发现我们身处先秦之地……”

    在这方面,李令月没有对武皇做隐瞒,除了略过系统之外,她将其余的经过都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武皇。

    “先秦?”武皇朱唇轻启,眸中透出些诧异的光芒来。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家女儿竟会有此奇遇。

    若是旁人对武皇说这话,武皇定会觉得那人得了失心疯。李令月说这话,武皇当即便信了大半。

    李令月的种种奇异之处,武皇向来是知道的。且他们身处其他时空,也能够解释朝廷的军队为何一直遍寻他们而不得。

    “你们去了先秦什么时期?这一年半时间,你们是怎么度过的?”

    “我们去了战国末期,因我知道秦王是最终的胜利者,我便率军入秦,帮着秦国搞建设,盼着能够早日回来见阿娘。”

    “建设?这便是……”武皇指了指天:“……给你们的任务?”

    李令月点了点头。

    她其实很想说,这并不是上天给予她的任务,而是获取系统所需积分要做的任务。事情的真相,并不像武皇想得那么神秘。

    可惜,李令月不能主动透露系统的存在,于是,她只好默认了武皇的说法。

    “既是任务,我儿会做出这种选择,也无可厚非。秦王是人杰,其余诸王与他相比不值一提,那些人又怎配让我儿辅佐他们?”

    武皇这话说得毫不客气。

    说完这番话后,武皇又向李令月询问了她在秦国的一些细节,包括秦王与他手底下的大臣究竟是怎样的,李令月在秦国驻留期间做了些什么,有没有受委屈。

    纵使秦王政会成为赫赫有名的始皇帝,可在武皇眼中,秦王政也只是史书中的一个符号,远不及她的女儿重要。

    当武皇得知,秦法虽严,却管不到她女儿身上,秦王虽为人严厉,却对她女儿甚是礼遇后,总算露出了一丝满意之色。

    她向来对自己的女儿极为偏心,若那人不是秦王政,她甚至觉得对方该向自己的女儿行礼。

    “那秦王倒当真得命运的钟爱。大秦本应二世而亡,上天却将我儿派到了秦王的身边,为他出谋划策,辅助他整顿秦国。有了我儿的示警,想来秦王日后会有所改变,他定会早早就将那亡国的首恶给处理了……”

    “不错,我刚将秦国二世而亡的情形透露给他,阿政……秦王他便将赵高给处理掉了。至于胡亥……大概率不会有出生的机会了。”

    提到这个话题,李令月情绪不由有些低落。

    她知道,从她离开战国时代的那一刻起,她与嬴政,就结束了。

    嬴政不可能不成婚生子。日后,她会有她的夫婿,嬴政也会有新的王后和姬妾。

    她该适应这些的,史书中,始皇帝的后宫人数可是不少。也不知,她认识的那个阿政,日后又会有几个子嗣。

    只是,约莫是刚刚“失恋”的缘故,她还没有彻底从“嬴政”给她带来的影响中走出来。

    看样子,嬴政比她想象中更重要。

    不过,她既已经归唐,时间便是最好的遗忘药剂。过一阵子,想必她就会渐渐淡忘嬴政。

    这时,武皇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令月,你这是怎么了?在战国时代,你可是遇到了让你心仪的小郎君?”

    李令月未曾料到,武皇竟会这般敏锐。

    不过想想也是,武皇历经太宗、高宗两朝,在李治故去之后,不知又谈了几段恋爱。

    在情爱一事上,武皇可称得上是经验丰富。李令月这种感情上的菜鸟在想些什么,自然逃不出她的双眼。

    “我在战国之时,与秦王成婚了。”李令月对武皇道。

    即便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武皇,在听到这番话后,也不由怔愣在了原地。

    知道自家女儿去了战国时代是一回事,可她的女儿与当代之人成婚了,又是另一件事了。

    一直以来,秦始皇对于武皇而言,只是一个早已作古的人。

    她从未料到,有朝一日,秦始皇……竟会成为自己的“女婿”……

    不,这个“女婿”她不认,想必秦王政也不会认她这个“岳母”。

    武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闭上了双眼。

    反正她女儿跟秦始皇之间已经结束了,就当此事不曾发生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