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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医病救人

    时近酉时,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姜离跟在薛琦与于颂身后,入承天门一路往北, 再过宣政殿, 又?行过一段守卫森严的?宫廊方到?了景德帝安寝的?太极殿。

    刚走上白玉石铺就的?殿前回廊, 便见檐下?十多个着鸦青官服的?侍御医低垂脑袋,眼观鼻鼻观心?地静立在外,仲春斜阳映照在他们面上, 可每个人的?眉眼间似覆腊九寒天的?冰霜,眼底更盛满了恐惧与惶然?。

    “薛中丞来了——”

    也不?知是谁小声?轻呼一声?,殿门前乌压压的?锦衣鬓影皆往东面看来,人群之中, 一袭藕荷色宫裙的?淑妃娘娘当先焦急地迎了过来。

    于颂与薛琦加快脚步,与一众御医擦肩而过时,所?有侍御医的?目光都犹疑地落在姜离面上。

    姜离袖中指节微攥, 待到?了淑妃跟前, 方见殿门紧闭, 在殿前等候的?除了淑妃, 还有太子李霂、肃王李昀、德王李尧和庆阳、宜阳两位公主, 除了他们, 还有殷贤妃与太子妃薛兰时,她二人身后, 还站着裴晏、宁珏、姚璋、袁兴武等一众外臣。

    裴晏目光切切看来,二人遥遥相望一瞬, 淑妃已拉住了姜离的?手,“终于来了!”

    她语声?略带慌忙, “好孩子,莫怕,除了本宫,太子殿下?和两位公主殿下?,还有裴世子也十分信你的?医术,来,跟本宫进来——”

    薛琦低声?道:“泠儿,绝不?可出差错!”

    姜离来不?及应话,也来不?及朝太子等人行礼,便被淑妃一路拉到?了殿门之前。

    “贵妃娘娘,人来了——”

    淑妃话音落定,殿门开合间,姜离步入了这九武至尊的?寝殿。

    殿内门窗紧闭,青铜鹤首宫灯灯火通明,沿着绣纹繁复的?黼黻一路往北,很快,姜离看到?蟠龙帷帐四垂的?龙榻上,景德帝李裕面色青灰地躺在那里。

    六年?前,正?月初一黎明时分,姜离曾在宣政殿上拜见天颜,可那时的?她似阶下?之囚,只轻轻一瞥,并未看清天子面容,她只记得景德帝高高在上,威严慑人,看着她的?目光似千钧之剑,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直至此刻,她才看清了景德帝的?模样,将至花甲之龄的?景德帝身材尚算魁梧,身形却已经十分削瘦,他双颊浅凹,剑眉入鬓,满头长?发花白,面色褐浊,口唇青紫,微弱的?呼吸若不?细察,甚至让人生出某种可怖的?错觉。

    可即便是这样一个奄奄一息,生死难明的?老者,姜离视线落过去的?那一刻,不?仅一颗心?高悬,连背脊也沁出了几分冷意。

    “贵妃娘娘,这就是薛氏大小姐,让她试一试吧。”

    淑妃使劲握着姜离的?手,仿佛以此来给她信心?,姜离视线一抬即低,也看清了站在床头着华贵宫裙的?贵妃高琼华。

    她年?过半百,姿仪却仍如她的?名字一般典雅矜贵,她鬓发高挽,铅粉掩住大半皱纹,一双斜飞柳叶眉更衬出她三分威严七分雍容,此刻,她微陷的?凤眸轻眯起来,上下?打量姜离之后立刻道:“既然?淑妃也信她,那好,先让她问脉。”

    龙榻之前还守着大太监于世忠以及严明礼在内的?三位太医,见状严明礼想说?什么,高琼花一个眼神落来,严明礼立刻把即将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淑妃拧眉道:“好歹说?一说?陛下?病况——”

    高贵妃面无表情道:“不?是说?她是长?安城最出众的?女?医吗?想来一请脉她什么都知道,让本宫看看她厉害在何处。”

    淑妃欲言又?止,又?忧心?地看向姜离,姜离抬眸看她一眼,恭敬道:“谨遵贵妃娘娘之令,臣女?愿意一试。”

    高琼华眯起眸子,“好,于世忠——”

    于世忠轻声?应是,又?躬身上前,轻轻地把景德帝的?手腕拨露出来,姜离定了定神,挽起袖子上前问脉-

    “师兄,这——”

    殿门之外鸦雀无声?,殿内的?动静便也模模糊糊传了出来,宁珏闻言担忧地看向裴晏,又?忍不?住低声?道:“她能行吗?”

    裴晏并不?做声?,只定定看着殿门,仿佛能透过厚重的?木门看向殿阁深处,不?远处,太子妃薛兰时攥紧了双手,另一侧的?薛琦也额生薄汗。

    肃王李昀咬着牙道:“几位老太医都没?法子的?病,竟然?让一个小姑娘来治,今日若出了岔子,也不?知兄长?如何向朝野交代?”

    太子李霂亦一脸沉重,“即便薛泠并无医治之法,做为陛下?亲子,本宫也算尽了全力,二弟惯会口舌之争,不知二弟有何良策?”

    肃王话头一滞,只哼道:“用个小姑娘来给父皇救急,倒的?确是兄长?的?良策。”

    肃王嘲弄之意分明,一众外臣闻言愈发噤若寒蝉,太子李霂已被册立十八年?,若今朝景德帝之病无药可医,那他便是最名正?言顺继位之人,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李霂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太久。

    李霂闻言却仿佛没听见其中大逆不道之揣测,只微微闭上眸子入了定,仿佛对姜离的?医术成竹在胸。

    见李霂不?接招,李昀只得冷哼一声?也默然?下?来-

    太极殿内,高琼华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姜离,淑妃担忧地站在原地,一时去看景德帝灰败的?面色,一时又?去看姜离沉定的?眉眼,便见她一边请着脉,目光也落在景德帝面上,而那双清凌的?瞳底似一汪静水深潭,并无丝毫惊惶。

    高琼华见姜离岿然?不?动,她自己莫名生出一股子不?耐之感,就在她等的?快忍不?住之时,姜离忽然?起身,伸手探向了景德帝口唇——

    高琼华想出声?制止,可见姜离神容镇定,犹豫间又?起好奇,便见姜离探完景德帝口唇,又?抬手往景德帝四肢触去,稍作按压之后,她退回半步开了口。

    “陛下?舌绛红,苔黄腻,脉弦而缓,又?观面色灰败,眼下?青黑,口唇发紫,兼下?肢浮肿,疑是湿热中阻,气机阻滞,夹虚夹瘀的?肾痨石淋之症,当伴神疲乏力,少言寡语,时有恶心?呕吐,腰背偶痛之状,并食少,溺溲量少且余沥不?尽。”

    姜离敛眸说?完,高琼华当先挑高了眉头,见于世忠瞪大眸子要说?话,她一抬手道:“那你可有医治的?法子?”

    姜离继续道:“当治以清热燥湿,通腑泄浊,益气化瘀,散结通络,可汤液与针灸并用。”

    话音落定,殿内诡异一静,淑妃长?松一口气,又?满是期待地看向高琼华,高琼华略一点头,“严太医,你如何说??”

    严明礼面色复杂道:“得先看看薛姑娘开的?方子。”

    姜离略作思忖,“拟方苍术、白术、猪苓各十钱,泽泻、黄芩、黄柏八钱,金钱草、大黄、黄芪、丹参六钱,川牛膝三钱,六一散七钱。方中苍术、白术、猪苓、泽泻、金钱草、黄柏、六一散等清热燥湿以健运;大黄、土茯苓、萆薢、虎杖、六一散等通利便溺以除邪毒;穿山甲则通经络,消坚散积,祛邪养阳。①”

    姜离说?完看向严明礼三人,“严大人以为如何?”

    严明礼略一犹豫道:“确说?得通,但陛下?沉疴已久,脏腑早已失和,虎杖、金钱草等药药性迅猛,恐陛下?体虚难受——”

    姜离闻言便也明白了为何这么多太医“束手无策”,并非无策,而是畏惧景德帝体虚之故不?敢下?猛药,她便道:“陛下?却已现气机紊乱,脏腑失和之状,因?而清气不?升,浊气不?降,瘀阻于内,发为本病。故而施药当从源着手,清除病根,若畏而施柔,陛下?之疾自当江河渐下?,终至油尽灯枯,我以清热燥湿,通腑泄浊治其标,益气活络,破瘀散结攻其本,此乃《内经》‘结者散之’、‘坚者削之’之意,虎杖、金钱草,六一散等诸药联用,方标本兼治,攻补兼施,扶正?除邪①。”

    见姜离言辞笃定,严明礼不?知如何反驳,高琼华立刻道:“于世忠,按方用药。”

    于世忠应声?,亲自带着两个近侍小太监出得殿门,外头众人听见此动静,不?禁为姜离松了口气,肃王看了一眼太子,轻声?道:“也不?知兄长?欣然?与否?”

    殿阁之内,高琼华又?道:“早间严太医他们给陛下?施针一次,药也用过了,陛下?短暂醒来片刻之后,复又?昏睡了过去,本宫听闻你尤擅针灸,施针可能让陛下?醒来?”

    姜离沉吟一瞬道:“臣女?不?敢妄语,只尽力一试。”

    言毕,她又?问:“敢问娘娘,陛下?从前虽偶有腰痛之状,但用药可缓,今晨病发之时,却是腰痛极剧,用药无效,后剧痛之下?晕厥不?醒,可对?”

    高琼华皱眉道:“正?是如此。”

    姜离心?中有数,于是笃色上前,正?要倾身检查景德帝手臂,严明礼道:“姑娘打算用何种针灸之法?适才我们已经灸过陛下?肾俞、中极、委阳、三阴交、照海、然?骨诸穴,但见效甚微,姑娘有何略策?”

    姜离此刻正?握着景德帝的?右手细看,这时她忽然?道:“严大人过谦了,大人不?是找到?了急救陛下?之症的?关窍吗?”

    她如此一言,严明礼三人皆是一愣。

    高琼华见她捧着景德帝手背,也忽地想到?了什么,“你是说?——”

    姜离指着景德帝手背第?三指与第?四指之间的?青紫针眼道:“娘娘,此穴名为‘阳光穴’,患肾痨石淋之症者,若痛疾猛发,可选毫针以针头朝腕侧斜刺,得气后施泻针之法,每一刻钟行针一次,使针感延续,半个时辰之后,再按泻法起针②,而其间此穴若有黑血流出,则可效用翻倍,令病患剧痛消解,还能促气机畅行,温养脏腑。”

    姜离说?完此话,又?有些纳闷道:“但不?知严太医,或是另外两位太医,为何不?曾施针到?底?若能半个时辰再起针,虽不?解病根,但陛下?或许已经醒来。”

    高琼华一时目瞪口呆,严明礼三人面上亦是青白交加,三人互视一瞬,又?瞟一眼高琼华,很快,严明礼主动上前道:“原来如此!姑娘误会了,施针之人并非我三人,而是尚药局的?一位医女?,因?我们未见过此等救急之法,误以为她……她有意损伤圣体,还欲请娘娘责罚她,却原来都是误会……”

    姜离只做惊讶,“竟是如此?那她不?仅无罪,还当有功才是,若非她针刺放血,陛下?所?受苦痛不?止于此。”

    严明礼面露苦涩,又?拱手一拜,“娘娘,都是微臣的?罪过。”

    高琼华气哼一声?,对不?远处的?嬷嬷不?耐地摆了摆手,待那嬷嬷领令而去,高琼华忙道:“既如此,还不?快给陛下?施针——”

    姜离心?底暗松一口气,“是。”

    第172章 旧恨难平

    “怎么?还没动静?”

    姜离施针完已是?两炷香的时辰之后, 高琼华坐在榻沿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景德帝,未几,又焦急地?看向姜离。

    姜离躬身道?:“刚用了药, 只怕还要?等上片刻。”

    高琼华叹了口气, 目光幽幽地?看着景德帝, 眉眼之间更笼罩着一层沉郁,谁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又过了一刻钟,窗外天色昏暗下来, 于世忠吩咐小太监再添宫灯,正忙乱之时,榻上之人发出一声轻咳,下一刻, 景德帝终于睁开了眼。

    “陛下!陛下您醒了?”

    高琼华喜不自胜,淑妃也连忙走近了些,景德帝虚虚睁开眸子, 瞧见榻前二人, 眼底并无意外, 但很快, 他目光一晃看向了五六步开外的姜离。

    淑妃忙道?:“陛下, 这就是?薛氏那位大小姐, 今日您病发迅猛,太医们一时没了章法, 臣妾和太子想着薛姑娘医术了得,便请她?来为您看诊, 适才她?施了针,又用了新方, 您这才醒了过来——”

    “臣女拜见陛下。”姜离跪地?行礼,不敢抬头半分?。

    景德帝缓了片刻,哑声道?:“平身吧,朕知道?你。”

    姜离谢恩起身,低眉站在原地?,淑妃见状道?:“好孩子,快过来看看陛下眼下如何了?”

    姜离应是?,待近前,便对上了景德帝混浊的目光。

    李裕年轻时生得一双桃花眼,俊眉高鼻,英武风流,到了垂垂暮年,枯槁的面皮之下仍是?一副刀削斧刻的骨相?,此刻虽多有?病弱之态,其不怒自威的帝王威仪仍不可小觑,姜离不敢与之对视,只弯身请脉。

    很快她?道?:“陛下沉疴已久,下焦积热尤甚,除了施针与汤液,臣女还可施捏脊与按摩经络之法帮陛下清涤积热——”

    高琼华不禁道?:“效用可大?”

    姜离颔首,“两日一次陛下石淋之症半月可缓,肾痨虚热之症则需长久调理。”

    高琼华便道?:“既是?如此,那陛下就让这孩子试试吧?”

    景德帝略有?艰难地?喘了口气,“也好。”

    高琼华起身,便见姜离净了手,先按压景德帝双手手背穴位,又令于世忠帮景德帝俯趴在榻,姜离素手行捏脊通络之法,又一刻钟的时辰之后,景德帝沉重的气息果然轻松了几分?。

    姜离退开来,“陛下如今必觉腰痛,但陛下不可久卧,不仅如此,陛下还要?饮足水,由侍从们扶着与殿中走动,一刻钟一停——”

    说至此,姜离面露难色,又看向于世忠道?:“请公公近前。”

    于世忠闻言缓步上前,便闻姜离在其耳边轻语了两句,他听完有?些讶异,姜离却眼观鼻鼻观心一脸泰然,于世忠随即露赞赏之意,“好,姑娘的意思?咱家明白了,今夜咱家定会好好侍奉陛下——”

    石淋者?,淋而?出石也,肾主水,水结则化为石,故肾客砂石。肾虚为热所乘,热则成淋。其病之状多为溲溺不能卒出,痛引少腹,膀胱里急①,再加上景德帝患有?肾痨之症,重可致命,不得轻慢。如今针药齐用,当务之急便是?令景德帝溲溺顺遂,若砂石遂出,则无性命之危,若不出则当真更为棘手。

    但这等私隐之事?,姜离不好直言,只能令于世忠贴身细察。

    高琼华几人皆不知姜离吩咐了什么?,见于世忠所言,便也知她?自有?条理,淑妃看看景德帝,再看看姜离,迟疑道?:“时辰已晚,太子殿下他们一直守在外面,还有?几个陛下想见的外臣也一直守着,陛下可要?遣走他们?”

    这片刻间景德帝已缓和许多,闻言道?:“不必,给朕更衣,让他们稍后来见。”

    高琼华欲劝阻,“陛下尚在病中,何必如此辛劳?”

    景德帝不容置疑,于世忠忙近前为其更衣,景德帝这时又看向不远处的姜离,语声和煦了几分?,“你叫薛泠?今日你问疾有?方,当赏。”

    姜离躬身谢恩,淑妃彻底放下心来,“好,陛下既要?问政事?,臣妾便命人送这孩子出宫,头次给陛下看诊,只怕心底也害怕着呢。”

    景德帝微微颔首,淑妃遂带着姜离告退,甫一出殿门,便见殿外众人仍在檐灯下候着,见她?二人出来,肃王立刻迎上来,“娘娘,父皇如何了?”

    淑妃一笑道?:“王爷安心,已经醒过来了,薛姑娘有?法子治,今夜先用药,王爷和太子都先候着,裴世子你们也等着,陛下这会儿?在更衣,稍后是?要?见你们的。”

    此言落定,众人都长松了一口气,太子近前道?:“泠儿?,你做的很好,待会儿让你姑姑送些你喜欢的珍宝,若明日还需你入宫,你务必尽心。”

    众目睽睽之下,姜离自然道:“谨遵殿下之令。”

    说着话?,薛兰时也上前来,握住姜离的手道:“好姑娘,幸而?有?你,走吧,让你父亲带着你跟我回东宫,喜欢什么自己挑去——”

    景德帝病情初定,内眷多留无益,薛琦今日并无公务禀告,自也不便久留,如此安排淑妃也乐见,“好,那我就把?她?交给太子妃了,泠儿?医术高明,实乃薛氏之福。”

    薛兰时含笑应是?,遂带着姜离二人往东宫去,数十目光紧盯着,姜离不便与裴晏说什么?,只得先作别不提-

    一路上前后侍从相?护,三人皆无话?,待回景仪宫,刚进殿门薛兰时便递给明夏一个眼色,明夏会意,令内外侍婢退下,合上殿门后守卫在外。

    “哥哥,你派人送来的消息到底是?什么?意思??午时父皇病倒,我与太子入宫侍疾,这一整日我又担心父皇出事?,又想着湛儿?之事?,白鹭山书院到底怎么?了?!”

    薛兰时面沉若水,被她?紧盯着的薛琦则面如死灰,“娘娘,湛儿?今岁是?入不了科场了!”

    薛琦哑声哀叹一句,不等薛兰时发问,只将书院所生之事?简明道?来,薛兰时越听面色越难看,末了猛一拍桌案,“什么??!你是?说那篇文赋,是?、是?别人给湛儿?写的?!这怎么?可能!他怎么?敢?!”

    薛琦苦涩道?:“娘娘,是?真的,但凡湛儿?是?被污蔑,我也不容那人苟活,可回程路上,湛儿?已交代了前后因果,那人所言并非作假,他哭诉是?被我逼得狠了,又羡慕那学子文采,便生了妄念。本来只是?写一篇文赋拿回来讨我开心,却不想那文章被我传了出去,继而?连陛下都知道?了。我下山时交代过那院监不可多言,但当时在场之人颇多,尤其那王喆,此人乃是?肃王一脉,他既然知晓,肃王断不可能轻放此事?,等到明日……不,只怕今天夜里,消息就会不胫而?走,早晚会传到陛下跟前。”

    薛琦悔不当初,“早知如此,我就不为他造什么?长安第一才子之名了,陛下最厌弄虚作假之人,若知晓此事?,轻则斥责,重则欺君,届时只怕还会连累娘娘。”

    薛兰时落在迎枕上的手紧攥,又咬牙道?:“这就是?哥哥教出来的好儿?子!那姚氏本就是?个乐伎,却得哥哥宠信,连她?的孩子都分?外爱重,如今,竟教出来这样的酒囊饭袋,他……他这是?要?害苦了我们!”

    薛琦苦声道?:“是?我之过是?我之过,为今之计我们得想个法子才是?。”

    薛兰时深吸口气,略一闭眸又猛地?睁开,寒声道?:“让他滚出长安!”

    “娘娘——”薛琦很是?不舍。

    “不然如何办?让他留下成长安笑柄?让别人指着他的鼻子骂?!”

    薛兰时强定心神,“让他躲出去,就说……就说他志不在仕途,此去是?去西南寻觅良师,一边求学习文,一边体察民间风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让他游历几年,长进足够了再回长安,届时此事?已经被世家百姓淡忘,就算有?人质疑他文章有?假,只要?他自己?能写出更好的,旁人也无话?可说。”

    薛琦犹豫一瞬,到底还是?应了薛兰时之策,“也罢,也罢,也只能如此了,那学子如今还在白鹭山上,只要?没有?实证,流言蜚语早晚也会被遗忘,就依娘娘的吩咐吧,今夜回府之后我便让他连夜离府,出去个四五年再回来,只是?、只是?娘娘急需用人,这几年咱们薛氏是?没有?用得上的人了……”

    “谁说没有?可用之人?”

    薛兰时反驳一句,目光一转,看向站在一旁默然不语的姜离,“泠儿?不就是?我薛氏的福分?吗?”

    薛琦愣住,姜离自己?也是?一怔,“姑姑……”

    薛兰时挤出丝笑,目光望着姜离,话?却是?对薛琦说的,“哥哥莫要?学那些只看重男儿?的迂腐之人,不是?只有?男子入了仕途才能予我助力?,泠儿?医术高明,从前名动长安,今夜救了陛下,往后在陛下跟前都有?了脸面,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淑妃说的很对,我们薛氏是?有?福的。”

    姜离听闻此言心底有?些不安,面上只做受宠若惊的无措之状。

    薛琦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娘娘所言极是?。”

    薛兰时深吸口气,“此事?,我还得想想如何让太子殿下知晓,陛下如今大病未愈,即便知道?此事?,也不一定会发作,他老人家可没有?真把?薛湛放在眼里,再加上泠儿?看诊有?功,事?情不一定会闹大,但在太子跟前却不好交代——”

    如今的太子便是?未来的帝王,想到景德帝之病,薛琦也觉背脊发凉。

    薛兰时瞟一眼姜离,不避讳的道?:“太子轻薛氏已久,本以为湛儿?从文,能为太子看重,可如今……偏偏景和宫那位滴水不漏,身后又有?宁家支持,那宁珏本是?个江湖纨绔,如今竟也似改了性,还求得了拱卫司的差事?,那可是?陛下最信任的拱卫司啊!”

    薛琦告罪,“是?我拖累了娘娘,我……”

    薛兰时不耐地?摆手,“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无用,太子那里我自会周全,如今的情势瞬息万变,他也不至于放弃薛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若殿下顺利到了那个位置,将来湛儿?也不是?毫无指望。”

    薛琦欲言又止,薛兰时又淡笑着看向姜离,“姑姑说这些,可会吓到泠儿??”

    姜离不好接话?,只作摇头,薛兰时便叹道?:“这些事?你早晚会明白,如今听一听也不打紧,你今日表现极好,这份胆识连姑姑都觉意外,就凭这份心性,姑姑一定让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秋雯,去给大小姐选几件可心的玩意儿?带回府中。”

    薛兰时吩咐下去,姜离犹豫片刻也只得谢恩,见薛兰时面色有?些发白,姜离近前道?:“姑姑脸色不好,可要?我给姑姑看看?”

    薛兰时摇头,“今日乏了,先随你父亲回府善后。”

    姜离应好,薛兰时又看向薛琦,“哥哥也不必太过惶恐,哥哥是?御史中丞,比起那几桩命案,薛湛作假不过是?白鹭山书院的一件小事?,太子为高氏开脱还来不及呢。”

    薛琦眉梢微扬,随即恍然道?:“是?啊,正是?,人命才是?大事?。”-

    回薛府已是?亥时二刻,姜离下得马车,犹豫道?:“父亲,弟弟之事?——”

    薛琦如今待眼前这个长女,已不似去岁那般疏离,只道?:“你不用管,你今日连家都没进就入宫看诊,定也累极了,你早些去歇着,你弟弟的事?父亲来处置。”

    姜离求之不得,福了福身往盈月楼去。

    吉祥和如意一早便迎了出来,见到姜离,先欢天喜地?行礼,待将姜离迎回了楼中,方才说起白日之事?。

    吉祥道?:“午时未到老爷和二公子便回来了,姚姨娘和三小姐欢欢喜喜地?迎出去,可没想到二公子哭丧着脸,老爷也一脸怒意,姚姨娘和三小姐不知生了何事?,只一路跟去了主院,没多久,主院便传来姚姨娘的哭闹之声,下人们好奇极了,可也不敢近前偷听,又没多久,三小姐哭哭啼啼出来了,回了自己?院子便再没露过面。午时过半,姚姨娘和二公子也都肿着眼睛出了主院,我们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宫里便来人了,老爷不敢轻慢,带着几位公公等大小姐回来,却不想您直接入宫去了。”

    如意这时又道?:“老爷走了之后,姚姨娘一直在二公子院中,也不知说了什么?,他们母子二人也吵了几句,后来姚姨娘是?被下人扶回去的,二公子是?一直足不出户,到了晚上,连饭食都是?送去屋里用的。”

    姜离一边梳洗一边道?:“这会儿?主院应该还有?动静。”

    吉祥闻言忙道?:“奴婢去瞧瞧!”

    吉祥说完便跑,如意无奈地?侍候姜离更衣沐浴。

    等姜离沐浴完,换了身素锦衣裙用点心时,吉祥着急忙慌地?回了楼中,“大小姐!不得了了!老爷好像要?让二公子连夜出城去,姚姨娘在主院大哭,三小姐也去求情,可老爷铁了心,这会儿?侧门里连马车都套好了,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姜离面不改色道?:“二弟要?去游学。”

    吉祥一愕,“游学?老爷不是?等着二公子入科场做状元吗?”

    怀夕也在旁吃点心,闻言忍不住嗤笑道?:“状元?别说状元了,只怕进二甲都难呢,哎,两位姐姐,明日你们便知道?了。”

    吉祥和如意面面相?觑,姜离吩咐道?:“主院的事?你们多加留意,再看看外头有?什么?流言,和白鹭山书院有?关的皆一同?禀来。”

    吉祥应是?,姜离遂带着怀夕上楼歇下。

    主仆二人皆累了一日,待上了楼,怀夕才道?:“姑娘,陛下的病可重?”

    姜离想到景德帝病况,叹息道?:“沉疴多年了,此番是?安是?危还得看药效如何,明日只怕还要?入宫,先早些歇下吧。”

    怀夕替姜离铺床,又问:“这薛湛就让他这般离开长安?”

    姜离解衣躺下,又盯着帐顶幽幽道?:“当年的事?与府中小辈无多大干系,他此番东窗事?发,对我而?言也算好事?,如今薛琦与薛兰时无人可靠,便只能信我,因亲缘也罢,为利用也好,总能助我行事?便利——”

    怀夕不由道?:“奴婢明白,回长安时日不短,姑娘想早些摸到旧事?。”

    姜离拍拍她?手背,“应是?快了,去睡下吧。”-

    翌日清晨,姜离睡至日头初升才起身。

    下楼用早膳时,便见吉祥早已一脸惊悸地?候在楼下。

    她?迎上来道?:“大小姐,白鹭山书院竟然出了这么?多事?,这才一夜功夫,外头真有?许多和书院有?关的传言,听得奴婢们吓死了——”

    姜离落座用膳,“传了些什么??”

    吉祥绘声绘色道?:“先是?说那付家和袁家公子死的如何如何凄惨,乃是?因他们二人与什么?邪教有?染,从前在麟州时害了一条人命,此番是?被别人千里追杀来报仇的,又说定西侯府的二公子和永阳侯府的公子竟有?龙阳之好,为掩盖此事?,他们二人还在书院合谋杀人,哦还有?,说、说咱们二公子那篇被广为流传的文赋乃是?旁人代笔之作……”

    姜离面上无波无澜,“还有?别的吗?”

    吉祥满腹疑问等着姜离解答,却不想她?如此平静,足见这些流言蜚语并无作假,她?忙又道?:“还说付家那位家主已被下狱了,袁将军也被陛下狠狠斥责了一顿,陛下令其禁足思?过,哦还有?今日早朝,说早朝上,太子殿下和肃王殿下因那高家二公子之事?起了争执,双方在殿上争论不休,还差点大打出手,直气的陛下拂袖而?去。”

    已近巳时,早朝上的争端传出禁中,又被诸世家负责探听消息的侍从们禀回各自府中,姜离点点头,“可有?与大理寺有?关的?”

    吉祥道?:“这些事?说都交给了大理寺查审,但不知怎么?回事?,有?人说连裴少卿都被陛下斥责了一顿,也不知真假——”

    姜离用膳的手一顿,吉祥压低声道?:“大小姐,二公子昨夜当真被送走了,姚姨娘今日病倒了,三小姐也称病没出门,老爷倒是?一大早上朝去了,所以,有?关二公子的传言当真无假?二公子找人代笔了?”

    怀夕在旁道?:“吉祥姐姐,若是?假的,老爷怎么?舍得送二公子离开呢?这一走只怕得好几年呢。”

    吉祥和如意满脸惊震,正相?顾无言时,外头一个小丫头禀告道?:“大小姐,寿安伯府大小姐和虞侍郎府上的姑娘前来拜访了。”

    姜离瞳底生亮,“快请!”

    她?大步迎出,刚走到门口,便见虞梓桐行在前,风风火火地?进了院子,在她?身后,付云慈眼含担忧地?跟着。

    姜离尚未开口,虞梓桐抢先一步问:“阿泠,那些传言可是?真的?”

    姜离暗自叹息,先将二人请进屋内,吉祥和如意心知她?们也是?为了白鹭山书院之事?而?来,立刻识趣地?退了出去。

    待三人一同?落座,姜离方道?:“传言八九分?为真,书院的确生了命案,高晖和柳元嘉也确有?私情,我弟弟,也确是?找人代笔。”

    没想到姜离如此利落,虞梓桐一愣,付云慈也语塞片刻才又开口,“所以……付、袁两家的公子当真是?杀人凶手?”

    姜离直言相?告,“不错,是?在麟州犯的案。”

    她?话?音落下,付云慈不再深问,只忧心忡忡地?看向虞梓桐,虞梓桐则沉声道?:“阿泠,我此来并非为了问那些流言,那些事?说来也与我无关,我是?想问你,那高晖是?否在书院提起过他八年前害人之事?,他是?不是?用毒令当年广安伯府公子坠崖断腿?”

    姜离秀眉微蹙,“你怎知晓?”

    其他流言不胫而?走姜离并不意外,但高晖不会认罪,已被灭族的广安伯府亦无人在意,姜离实在想不到虞梓桐从何处知道?的这样快。

    虞梓桐默了默,道?:“今日陛下带病上朝,早朝之上,裴鹤臣禀告了白鹭山书院诸事?,除了付、袁两家的命案,还有?高晖纵火之罪,末了,他当堂提出高晖早在八年前便有?过害人之行,害的正是?广安伯府公子。而?他认罪之言,是?在书院行凶时被大家抓个正着,包括王侍郎和方院监在内的十多人都听到了,我前两日便知你上了山,当时你可在场?那高晖当真提起了八年前之事??”

    虞梓桐殷切地?望着姜离,付云慈在旁道?:“阿泠,广安伯府公子乃是?桐儿?的表哥,他们自幼一起长大,那位公子是?癔痴之症多年的可怜人,本来病情都好转了,可偏偏坠崖摔断了腿,当年都以为是?发病所致,如今才知是?有?人暗害。”

    姜离怎会不明虞梓桐的急切,她?照实道?:“当时我在场,高晖所用之毒名为三日醉,他确是?说八年前,曾给一个半痴半傻的学子下过毒——”

    “真是?他!”虞梓桐豁然起身,“当年书院半痴半傻者?只能是?我表兄,真是?他下的毒手!为什么??因我表兄发现了他和柳元嘉的私情?!”

    虞梓桐反应极快,见她?切切望着自己?,姜离也起身道?:“我不确信动机,但既出他自己?之口,他害魏家公子当是?无疑,你别急,此案已交给了大理寺——”

    “不,我不能不急。”虞梓桐打断姜离,焦灼道?:“早朝之上,裴鹤臣提出此事?,但……但广安伯府曾犯重罪,乃是?陛下忌讳,陛下根本不会为一个已被行斩刑的死囚去核查毫无证据的旧事?,那高晖有?定西侯和太子求情,放火又未死人,三法司主官合议之后,据说只判他流放五百里,大抵七八日之后便要?离开长安——”

    虞梓桐惨笑一下,“五百里,不过是?从长安前往锦州,这一路上多的是?人保高晖逍遥自在,这般不痛不痒根本不算惩罚!”

    不等姜离接话?,虞梓桐猛地?道?:“大理寺!对,我应该直接去大理寺!”

    她?说完转身便走,姜离急声道?,“你等等,我与你同?去——”

    第173章 愿意冒险

    午时初刻, 姜离与虞梓桐到了大理寺。

    门口的守卫认得姜离,只快步往衙内通禀,待二人?走上去往东院的廊道?,便见九思?快步迎了出来, “薛姑娘, 咦, 虞姑娘也来了?”

    九思?眸带疑问?看向姜离,姜离只问?:“你家公子?何在?”

    “公子?和宁公子?在值房说话呢。”

    姜离神容平静,虞梓桐闻言却是神色更冷, 九思?缩了缩脖子?不敢招惹,只快步在前引路,待到了值房,扬声道?:“公子?, 薛姑娘和虞姑娘来了——”

    姜离先一步进门,刚进来便见宁珏笑着朝她迎来,可话未出口, 他面上笑意一滞, 又眯起眸子?看向了姜离身后?, “哟, 这是什么风把?虞大小姐吹来了?”

    虞梓桐见到宁珏, 也是面黑如锅底, “今日出门未看通胜,倒是晦气?的很。”

    宁珏被堵的一声冷笑, 虞梓桐目光一转看向裴晏,“我?今日来, 是有一桩旧案想问?问?裴少卿——”

    裴晏已从书案后?起身,他也猜到了虞梓桐要问?什么, “可是为了八年前魏旸的旧案?”

    虞梓桐点头?,“不错,当年之事说来裴少卿也有责任,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才知?原来表兄的惨祸还另有隐情,裴少卿如今贵为大理寺之主,难道?真若外?头?传言的,那旧案不值查探,高晖只被流放五百里吗?”

    裴晏看眼姜离,答道?:“高晖被抓住之后?拒不承认当日所言,再加上时隔多年已难寻人?证物证,要给高晖罪加一等几乎不可能。”

    裴晏神容端肃,一板一眼的模样?听得虞梓桐肝火直冒,“可当日那么多人?听见他说的话,怎么能算毫无人?证?”

    裴晏一默,“难凭他一句未曾指名?道?姓的话定案。”

    虞梓桐气?白了脸,“不曾指名?道?姓?八年之前你我?同在白鹭山书院,整个书院有几个患过?痴症之人??所有当年在书院的学子?都知?道?他说的是谁,还需指名?道?姓吗?”

    她提高声量,咄咄逼人?,裴晏还未答话,一旁的宁珏再听不下去,“虞姑娘好生不讲道?理,当年都没发现下毒,如今已过?了八年你让大理寺怎么查?还有,对一个罪孽深重,且已经被行斩刑的死囚而言,凭何浪费人?力为他缉凶?!”

    “宁珏!!”虞梓桐柳眉倒竖,眼底怒意勃然,“当年的案子?定的那般草率,别说我?姑父不可能误诊,便真是他有何错处,我?姑姑与表兄又何其无辜?你莫以为宁氏如今位高权重,我?便任你侮辱她们!”

    虞梓桐挺着胸膛,双拳紧攥,丝毫无畏,宁珏闻言冷笑起来,“无辜?魏阶害死了太孙殿下,他们府上便没有一个无辜的,且你今日过?来,你父亲可知??!”

    虞梓桐的父亲虞槐安在襄州立功后?,重返长安乃是任兵部侍郎,正是在宁珏的父亲宁胥远手下当差,两家因从前皇太孙之死本就多有嫌隙,但宁胥远为人?尚算刚正,这一年多来并?未对虞槐安挟私报复,虞槐安自己更是本本分分不敢有一点儿行差踏错,如此,才平顺的坐稳了侍郎之位。

    宁珏深知?此间内情,这话问?出,立刻令虞梓桐涨红了脸,“你——你休要拿我?父亲压我?,我?父亲不便为表兄喊冤,我?却不怕!”

    宁珏似笑非笑起来,还要再说,裴晏道?:“好了,虞姑娘,此案的确难办,在高晖离开长安之前,我?会再向陛下陈情。”

    比起宁珏,今日反倒是一板一眼的裴晏更好说话,但虞梓桐看看宁珏,再看看裴晏,眼底却多有绝望,“不必说的这么好听,我?算看出来了,如今你们是一丘之貉,我?知?道?大理寺不会再查,今日是我?来错了——”

    她撂下这话便走,姜离忙将她拉住,“桐儿,你别急——”

    见姜离要劝和,宁珏嘲道?:“薛泠你别管她,师兄已够好说话了,当年案子?已是板上钉钉,如此还要袒护那些为恶之人?,这样?不分是非之人?随她去便是!”

    “宁公子?,请口下留情吧。”

    姜离沉声恳请,虞梓桐盛怒之下转身死死盯着宁珏,宁珏见她眼眶都瞪红了,吊儿郎当地轻笑起来,“哎哟,可别当着我?的面哭,我?可最怕姑娘家哭了,这一哭我?简直比那些害小孩儿性命的杀人?凶手还——”

    “宁珏,闭嘴。”

    裴晏喝止一句,宁珏耸耸肩,又将嘴巴重重一抿,仿佛真被下了闭口咒。

    但他越是如此轻慢,虞梓桐越是生气?,她看看宁珏,再看看裴晏,牙关一咬,甩开姜离便跑了出去。

    姜离一叹,只得快步追了出来。

    虞梓桐脚步利落,这一追便追出了顺义门,到了马车跟前,姜离才一把?将她拽出,又气?喘吁吁道?:“桐儿你别急,此事交给大理寺诉冤确是不易,但或许还有别的机会,为恶之人?不会有好报,我?们不急在这一时。”

    “阿泠你不会明白——”

    虞梓桐眼眶通红,一开口声音已哑了,见四下无人?,她憋着委屈道:“其实宁珏没有说错,这件旧案,连我父亲都不敢在陛下面前喊冤,我?……我?也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了,当年太孙殿下的确被害了,可、可我真的不信姑父会误诊,更别说姑姑和表兄,还有那些广安伯府的下人?们,他们总是清白无辜的。”

    姜离握住虞梓桐的手,“我?明白……”

    虞梓桐只觉姜离的安慰颇为无力,不住摇头?道?:“不,你不明白,我?父亲是拼死立功才回长安的,他不能再不顾虞氏,也不能不顾我?和兄长,偏偏、偏偏当年案子?已钉死,宁家看广安伯一家便是受害者?看杀人?凶手,连我?也矮一头?。适才宁珏看我?,只怕也是把?我?当成不分黑白的帮凶,还有裴鹤臣,他们府上当年和我?姑姑走的很近,但时隔多年,没有人?能替曾经的死囚重犯说话,连他也不能——”

    虞梓桐越说越委屈,可因案子?早判,她再不服也是理亏一方,就算被宁珏指着鼻子?骂也只能受着,姜离握紧她的手腕,“虞大人?的难处明眼人?一看便知?,宁珏适才说话难听你莫要放在心上,至于?裴少卿,他说再陈情便定会陈情,再等等消息如何?”

    虞梓桐深吸口气?将眼底水雾憋了回去,“我?今日是昏了头?,我?不该来的,再如何陈情陛下也不会答应,我?明白,我?都明白,与其靠他人?,不如靠自己。阿泠,真是多谢你陪我?走这一趟,这些事不该让你烦心。”

    姜离只觉不对,“靠自己?你打算做什么?”

    虞梓桐苦涩一笑,“我??我?势单力薄,还不能明着来害了虞氏,我?也做不了什么,我?明日便去相国寺替表兄祈福,祈祷害他之人?无好报。”

    她说着又道?谢,“好了,没事了,我?今日是偷偷跑出来,这个时辰我?父亲定已回府了,他如今防着我?行事冲动呢,你也快回家吧,改日我?们再聚。”

    她不停顿的说完,未等姜离应话便上了马车,眼见马车越行越远,怀夕在旁道?:“姑娘,虞姑娘这也是气?得很了,咱们回去吗?”

    姜离摇头  ?,“不急,再去衙门看看。”-

    返回大理寺值房时,宁珏一见姜离便悻然道?:“薛泠,你可知?我?们和虞氏的过?节?我?可不是那故意为难小姑娘之人?啊,实是前仇旧恨难消,本来我?们对他们府上已经很宽容了,可没想到她如此执拗,她父亲若是知?道?她如此胆大,只怕也是不依的。让师兄非要为那魏氏公子?陈情也是为难师兄,陛下今日已是不快了。”

    姜离不动声色道?,“自是知?道?,宁公子?说的不错,桐儿性情确多执拗,但因此,她也足够重情义,仔细想来也令人?有些动容。”

    宁珏听得一默,裴晏道?:“时辰不早,不回去复命吗?”

    宁珏哀怨地瞅裴晏一眼,接着先前之话道?:“罢了,我?也懒得和虞姑娘计较,我?确实还有公务在身,你——”

    他犹豫一下,看看裴晏道?:“是想帮虞姑娘?”

    姜离不置可否地点头?,宁珏便又一耸肩,“罢罢罢,那我?先走一步。”

    等宁珏走出东院院门,姜离面色方沉了下来,裴晏近前来解释,“陛下这些年对皇太孙之死始终耿耿于?怀,今日一听还牵扯了魏旸的旧事,立时变了脸色,要让陛下转念十分不易,今日晚些时候我?再入宫陈情——”

    “不必了。”姜离转身看向他,“桐儿性子?直率,行事也有些莽撞,适才我?看她在气?头?上便也不曾拦阻。但我?也明白,只凭高晖那两句自言自语就要给他定罪是不可能的,有太子?和定西侯在,再加上当年兄长并?未致命,陛下无论如何不会松口。”

    说至此,她眉眼间也露出几分和虞梓桐相似的悲凉,“宁珏有些话很是刺耳,但也是实情,你不必再陈情,反倒惹得陛下对你生了芥蒂。”

    裴晏只道?,“一点儿芥蒂也无妨。”

    姜离沉默片刻,还是直看向他,“当年不知?兄长是被暗害,他出意外?之后?,我?们都以为他是因习武后?气?机逆乱才狂性大发,我?亦一门心思?想着,若是因习武,你但凡如约回来,那他一定不会出事……”

    说至此,她眸色愈复杂起来,“却未想过?他是被人?下毒,三日醉三日醉,三日后?毒性已消失无踪,连师父和义父都未发现古怪,既有人?要害他,你何时回来已不算紧要,高晖虽未认罪,但真相已算明了,你再不必为此牵累自己。”

    裴晏也凝望着她,“但若我?彼时在书院,他即便狂性大发,我?也能护他周全。”

    姜离摇头?,“你若在书院,高晖换个法子?害他便是,兄长彼时心思?纯直,无论如何也难防住,且当年你是好心助兄长痊愈,如今真相明了,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你身上,你也不必再因此愧责,说到底你是局外?之人?。”

    裴晏瞳底暗了下来,“你返回来,就是想说这些?”

    见裴晏目光黑沉沉望着自己,姜离回避似的转身看向窗外?,“我?从昨日下山便开始想,想了一路,想起当年我?太过?年少,便是担责,也该是我?担责,但因我?独自担不起那祸责,方怨怪到了你身上,那时你也还未至双十之龄,也实是不该。当年为魏氏说话之人?皆被贬黜,如今陛下也听不得‘魏氏’二字,你不必为此冒险。”

    裴晏视线一错不错的,只道?:“若我?愿意冒险呢?”

    他的目光有若实质,姜离心头?亦重重一跳,又听裴晏道?:“时隔六年,陛下再如何听不得,也该借此让他看到‘魏氏’并?非皆是罪大恶极之辈。”

    姜离牙关轻咬,转头?之时,眼底带上了两分探究,裴晏不闪不避直望着她,“我?倒更宁愿你怪我?,直至为魏氏雪冤再止。”

    第174章 再请相助

    出大理寺已是午时二刻, 姜离上?马车一言不发,眉尖亦微蹙着,怀夕不禁道:“姑娘,有裴少卿相助当是好事啊。”

    姜离颔首道:“是好事, 但如今旧事已查明, 他……”

    姜离欲言又止一瞬, 见怀夕眼也?不眨地望着自己?,只摇了摇头,“罢了, 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先回府吧。”

    车帘外长恭马鞭轻扬,又得小?半个时辰方回了薛氏,刚进?府门, 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等候在影壁之前?,姜离有些意外,“郭姑娘?”

    来者正是郭淑妤, 见她回来, 郭淑妤回身?笑道:“吉祥姑娘说?你刚和?虞姑娘去大理寺了, 我便多等了一会儿, 虞姑娘呢?”

    姜离打量着她, “她回家了, 郭姑娘随我回院中说?罢。”

    郭淑妤自是客随主便,回盈月楼, 待吉祥二人奉上?茶点退下之后,姜离道:“郭姑娘此来莫非也?是为了外头那些流言?”

    “和?薛姑娘说?话就是简单, 这短短一夜,长安城中流言纷纷难辨真?假, 薛姑娘正好也?去了白鹭山,我心中有疑,来寻姑娘是再好不过。”

    郭淑妤笑颜柔善,清丽的杏眸无害中透着明锐,令姜离看不真?切,不知她所图为何,姜离便索性如实?相告。

    待她说?完,郭淑妤一时有些绷不住,缓得片刻道:“也?真?是巧了,又让姑娘赶上?这样的大事,今日姑娘陪虞姑娘去大理寺是为何事?”

    姜离挑眉道:“郭姑娘问的太多了。”

    郭淑妤一笑,放下茶盏道:“早朝上?的事已经传的众所周知,我虽猜到了几分,但还是不曾确定,看来正是我想的那样——”

    她说?完这话又盯着姜离神情,“此前?淮安郡王之事,姑娘可查明白了?可有要我相助之处?”

    姜离似笑非笑看回去,郭淑妤一叹,“你别?这么看我,我做这些无非是觉得此前?恩义尚未还够,那件事不是小?事,若未还完我如何能安心呢?”

    此前?姜离只请郭淑妤探查淮安郡王病逝前?后之事,这事虽不好摆在明面上?,可到底不是什么有违王法见不得光之事,比起她设局害命替岳家报仇,实?是太过轻巧。于情,这是恩义待还,于理,若知道姜离更大的秘密才好彼此制衡。

    姜离心中明镜儿一般,盯了郭淑妤片刻,她莞然?道,“既然?如此,我这里确有一事想请郭姑娘相助,就看姑娘愿不愿意了——”-

    郭淑妤在盈月楼留了小?半个时辰,想着姜离所托不轻,没多时便提了告辞,姜离亲自送她出府,刚走到前?院,却?见采薇着急慌忙自府门外进?来,看到姜离,采薇慌忙福了福身?,又匆匆往内苑而去。

    郭淑妤挑眉道:“何人的婢女?怎么这般没规矩。”

    姜离不以为意,“三妹妹的婢女。”

    “薛沁啊。”郭淑妤自是认得薛沁,不知想到什么,她意味深长道:“她兄长出了这样的事,她所求只怕要成空了——”

    姜离看她,郭淑妤便一笑,“不过如今有你在府中,你姑姑你父亲想来知道该看重谁,不必送了,等我好消息便是。”

    待送走郭淑妤,眼见天色不早,姜离脚步一转往府中药房走去,到了药房之外,却?见管家泰叔一脸沉重地带着两个小?厮往药房内搬箱笼。

    姜离好奇迎上?去,“泰叔,这是——”

    薛泰忙道:“大小?姐来了,这是今年新采买的玄参和?白术。”

    姜离奇怪,“泰叔何以愁眉苦脸的?”

    薛泰苦笑道:“今年的药材不知怎么贵了许多,光这两样,便比往年贵了四成,今日采买的单子送回来我吓了一跳。”

    姜离也?觉怪异,泰叔这时道:“姑娘来给夫人拿药?”

    姜离摇头,“母亲的药还可用七八日,今日我来是取几味药材回去试试新方——”

    “大小?姐要什么?”

    姜离默了默,平静道:“先拿山豆根、雷公藤、朱砂十?钱,再加黄岑、黄柏七钱吧。”

    薛泰连忙亲去取药,待包好了药材,姜离往西?面看一眼道:“二弟之事闹得颇大,父亲和?姚姨娘可还好?”

    薛泰叹气道:“二公子本是老爷唯一的指望,如今……哎,不过幸好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是有福之人,有大小?姐在,薛氏必定顺风顺水,二公子的事就随他去吧,大小?姐往后若有何吩咐,千万不要与小?人客气。”

    薛泰说?着颇为诚恳地看着姜离,眼底慨叹之余还有些愧责一闪而过。

    姜离心底滑过一丝古怪,眼见天色昏暗下来,道了谢便要回去,没走出两步,她又回头问:“听厨房的和?大嫂说?泰叔喜欢听南戏,长安最好的南戏戏楼,可是畅春楼?”

    泰叔和?气道:“正是畅春楼,大小?姐想去听戏?”

    姜离莞然道:“倒想一试,不过得先紧着陛下的病情,再议吧。”-

    景德帝旧疾难愈,姜离本以为翌日便要被传唤入宫,可未想直等到第二日黄昏宫中才来了侍者,来传唤者仍是于颂。

    待入承天门,于颂才道:“这两日是贵妃娘娘和?淑妃娘娘一同侍疾,昨日陛下忙于政务,一直未得空,今日晨间又觉腰痛这才说?请姑娘入宫。”

    姜离有些惊讶,“陛下忙了整日?”

    于颂叹道:“陛下勤政,这两日恰逢西?边北边都来了军报,陛下是不分昼夜也?要看完的,还和?宁尚书他们议了半日政,不过姑娘的药还是在用。”

    姜离自不敢置喙政事,只默然?着一路到了太极殿外。

    刚到殿外便见于世忠张望着,又上?前?道:“薛姑娘来了,陛下这会儿正得空,快随咱家进?来吧,淑妃娘娘也?在呢——”

    姜离应是入殿,沿着黼黻过屏风,很快便觉数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又听淑妃道:“哎呦,人来了,快过来——”

    姜离敛眸上?前?行礼,“拜见陛下,拜见娘娘。”

    “起身?罢——”

    景德帝沧桑浑厚的声音传了过来,姜离这才抬眸看了一眼,便见他身?披鸦青素袍,花白头发绾成冠,正眉眼端严地于西?窗下的锦榻上?看奏折。

    淑妃坐在对面替他磨墨添灯,这时她道:“这两日在按你的方子用药,昨日尚好,今日清晨陛下后腰又生痛楚,其他太医可施针可用药,但都不会你前?次按脊通络之法,这才召了你来。”

    姜离忙道:“此法乃师父自研之法,并未在外流传。”

    淑妃又看向景德帝,“陛下,歇一歇吧,不急在这一时片刻。”

    景德帝闻言御笔朱批的笔锋微顿,叹道:“罢了,朕到底是老了,便听你的罢。”

    淑妃笑起来,立刻亲自给景德帝更衣,又扶着他往龙榻而去,于世忠捧上?巾帕给姜离净手,这时姜离才往榻边行去。

    淑妃在旁道:“今日陛下精神好了些,进?食也?有了些滋味儿。”

    姜离一边按压景德帝脊背一边道:“按方用药再加施针,七日才可见效,今日陛下精神转好已是好兆头,但今夜陛下需得早睡才好。”

    淑妃便道:“陛下可听见了?为了龙体您不能再熬了。”

    景德帝俯趴在榻不做声,待姜离一刻钟后按完,淑妃将?他扶起来,他披上?素袍又按了按后腰道:“你这丫头果然?医术精湛,你师父医术可远胜于你?”

    姜离敛眸道:“正是,只是她老人家也?有病在身?,早已不在外行走。”

    景德帝再度打量她,忽然?道:“那个叫‘明卉’的医女可是你教的?”

    姜离应是,“臣女教授她们已有月余。”

    “那日救急的法子,也?是你教的?”

    “是,臣女正好教过他们肾痨之症的应对法子,当时提过针刺阳光穴之法。”

    淑妃道:“你不知道,当时她也?是胆子大,宋太医施针之后无效用,她竟自请为陛下施针,却?没想到很快出了黑血把?大家都吓坏了,也?幸而把?你叫进?了宫,那孩子被关进?御惩司吃了些许苦头,前?日被贵妃娘娘放出后已有赏赐,你可放心。”

    姜离前?日便已解围,可到底没见到明卉也?不好探问,此时一颗心彻底落了地,景德帝这时忽然?道:“抬起头来——”

    姜离抬起脸来,景德帝看着她道:“你授医之事朕知情,倒未想到短短月余便得收效,你继续教罢,你这按脊通络的法子朕觉甚好,往后每日入宫一次。”

    姜离自是听令,淑妃又劝道:“陛下既信了阿泠的医术,那也?得信她所言才是,那些折子明日再看也?是一样的,那几件案子不妨丢给大理寺去。”

    景德帝剑眉拧起,“你还敢提大理寺?”

    淑妃苦笑起来,“臣妾哪敢议政?是怕陛下辛苦误了病况啊,那裴少卿素来铁口直谏,您是最知道的,他惹您生气固然?不妥,可您不正是喜欢他那性子?您若是还不快,便再让他在殿前?跪上?两个时辰好了。”

    姜离眼观鼻鼻观心静立着,闻言眼皮轻轻一跳,便见景德帝气哼一声,道:“行了,天色不早了,先送这孩子出宫,明日还是此时。”

    姜离忙福身?,“臣女领命。”

    姜离告退而出,又随内侍往承天门去,待到禁中,姜离谢了引路的内侍,只言自己?出宫便可,待内侍返回,姜离脚步飞快转了方向——

    “去大理寺。”

    第175章 好生见外

    九思自东院迎出, 面上一片愁云惨雾。

    “哎,姑娘来的正好,您正好和?公子说说话让他歇歇,公子昨日入宫惹陛下不快, 被陛下罚了, 昨夜歇了不到?两个时辰, 今日又忙了整天。书院的案子三法司已清楚,但?因牵扯麟州,还和?当?地?邪教有关, 大理寺在两日前派了人南下,又和?拱卫司通了气。”

    “那付宗源还牵扯了些舞弊贪墨之罪,已交给了刑部?探查,高晖则定下刑名准备发配, 那袁兴武呢,负荆请罪被陛下罚了一年俸禄,哦还有, 午间山上送来消息, 说孔昱升伤情稳定下来急着回老家, 公子已安排了人护送。这些事如今都不算事, 但?公子有心核查旧案, 拱卫司那边还想让大理寺一同找那魔教中人……”

    九思絮絮说着, 待到?值房之外?,急忙闭了嘴, 房内点着昏黄灯火,他在门口道:“公子, 薛姑娘来了——”

    姜离推门而入,抬眼便见裴晏书案上摆着高高几摞公文卷宗, 裴晏闻言自书案之后起身走出来,姜离往他膝头看去,“陛下真让跪了两个时辰?”

    裴晏有些意外?,一默道:“你从宫里来?”

    “陛下之疾未缓,我?被召入宫看诊。”姜离也是一默,又拧起眉尖道,“陛下在病中,若陛下此时气出个好歹,你该如何担责?”

    裴晏正于窗前案几斟茶,闻言唇角扬了扬,“陛下心性不凡,不会?因此事怒急攻心。”

    他斟好茶请姜离落座,又问:“你是知道陛下因我?而恼才过来一趟?”

    姜离面不改色道:“自然不是,我?来此是想知道高晖那厮何时离开长安,你昨日入宫一趟陛下也不可能改变心意。”

    裴晏了然,也不失望,只道:“他三月十六出发,流放晋州北麓县。”

    姜离轻喃“晋州北麓”四字,颔首道:“那不必深究了,就让他离开吧,薛湛已被送去了南边,两三年内不会?回来,高晖这一走多半也是三五年起步,只要陛下在位,他的仕途也算是毁了……”

    微微一顿,她又问:“陛下可说过别的什?么?”

    裴晏沉声道:“他对魏氏仍算深恶痛绝,也难免想到?皇太孙。”

    姜离闻言倒不郁闷,“陛下心中始终难放下,这也算是一桩好事。”

    裴晏便问:“高晖你有何打算?”

    姜离捧着茶盏轻抿一口,只去看他案几上的卷宗,“此事你不必费心了,这些卷宗都是你要核查的旧案?”

    裴晏扫一眼书案,“是,起初虽是为了沈家和?魏氏的旧案,但?既承名目,多做几分也是应该,不看不知,这一番核查下来,才知地?方与?京畿连年都有悬案未破,如今我?正打算挑那罪行?恶极的重审,自然,沈家与?魏氏的案子最是紧要。”

    “在其位谋其政,是应当?的。”姜离说完放下茶盏,又起身看了眼天色道:“只是这样?多旧案本非朝夕之功,我?归府,你也该下值了——”

    门口九思长松一口气,又眼巴巴望着裴晏,裴晏目光一转,自半掩门缝中扫了眼九思,心中一片明澈,见姜离也定定望着自己,他颔首,“也好。”

    裴晏应下,目光又往书案上落,本想捡两卷公文带走,可见姜离一副等着他的样?子,只好抄起一旁的斗篷道:“走罢——”

    皓月当?空,二人相携而出,清辉如银,石板小径上投下依偎的对影。

    裴晏接着适才所言道:“如今薛湛离开薛氏,薛琦和?薛兰时想必多信于你,这等时候你想做什?么大可告知我?——”

    夜色中的大理寺安然寂静,只衙门深处还有灯火与?人声,待出了衙门往顺义门去,姜离才轻声道:“我?心中有数,你有旁的要事在身,不必替我?操心。”

    裴晏道:“高晖虽以嫌犯之身离开长安,但?他身边必有亲信保护,要动?他并?不容易,尤其在长安城内更是全无机会?,你最好——”

    “裴少卿——”空旷的禁中甬道上只有夜风呼啸,姜离忍不住驻足,无奈道:“这些我?明白,你就这般不相信我?吗?”

    裴晏也停下来,“相信,但?总是不放心。”

    姜离先是语塞,又横裴晏一眼大步往顺义门去,“有何不放心,此事你不必多管,沈家的事同样?紧要,还有淮安郡王之事——”

    “肃王府的府医我正着人查,但?你这里——”

    裴晏话语未落,姜离又停下来,她瞪大眼瞳看着裴晏,要因他这一根筋管到底的样子着恼,四目相对僵持,片刻,裴晏败下阵来,“那我?不问了。”

    姜离松出口气,一边加快步伐一边嘀咕了句什么,待出了顺义门,姜离利落爬上马车,又掀帘道:“陛下气还未消。”

    她不着前后地?落下此言,帘络一放,吩咐长恭回府。

    待马车走动?起来,怀夕道:“姑娘,裴少卿得陛下看重,他都不怕惹陛下生气,陛下难道真会?恼了他吗?”

    姜离幽幽道:“陈高晖之罪陛下不会?真的恼他,可要替魏氏雪冤呢?且裴氏,早非本朝初那般高枕无忧了。”-

    裴晏站在原地?看着马车走远,待九思牵马来,他方才上马背纵驰回府。

    待至裴国公府前,正见一道衣裙华丽的身影自府门而出,是庆阳公主李莹,她瞧见裴晏也轻笑起来,“还以为你今夜又宿在衙门了,可算知道回府了。”

    裴晏下马行?礼,又道:“殿下是来看我?母亲?”

    庆阳公主叹道,“是啊,你母亲这几年过得愈发清苦了,我?看着心疼,便来陪她说说话。”

    她说完,又唏嘘地?望向?坊间万家灯火,“许是我?年纪大了,每每瞧见高阳姐姐白了发的模样?,便要想起当?年她带着我?出宫逛灯会?的样?子,这一晃竟过去二十多年了,她年后身体多有不适,你该多看望她才好。”

    裴晏颔首,“殿下叮咛的是。”

    庆阳公主又一笑,“你是最让你母亲省心的,但?这几年她也不知怎么了,对世事都没?了兴致,像真要遁入空门似的,你多陪她说说话总比我?陪她说话有用不是?”

    裴晏又应是,庆阳公主这才往马车上去,待送走公主,裴晏进府门后缓步往东苑行?。

    裴国公府人口简单,仆从也不比其他公侯府邸众多,裴晏和?老夫人的院子素净雅致,但?越往东苑走,景致虽还精巧,却越发有种没?了人气的冷清,而在碧竹掩映的深处,一座青瓦白墙的小院独立着,院墙上苔痕藤叶遍布,越发萧瑟荒凉,若是不知情的外?人来此,只怕很难相信这是二十多年前名动?长安的高阳郡主的住处。

    院门半掩,九思快步上前叫门,“刘嬷嬷,公子来探望郡主娘娘了。”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一张苍老的面庞出现在院门之后,刘嬷嬷黑洞洞的混浊眼瞳自门缝中露出,夜色之下,骇的九思后退了半步。

    刘嬷嬷语声嘶哑道:“公子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奴婢会?传告给娘娘。”

    裴晏近前来,“母亲身子不适,可要请大夫来?”

    刘嬷嬷平静道:“奴婢会?医,公子不必担心。”

    裴晏透过缝隙看向?院内,只见上房一灯如豆,一抹细瘦的剪影一动?不动?地?落在窗棂上,九思在旁着急道:“郡主娘娘能见庆阳公主,为何就是不愿见公子呢?”

    “至主君忌辰公子再来吧。”

    刘嬷嬷面无表情道出此言,又“吱呀”一声合上了门。

    裴晏沉默片刻,“走罢。”-

    时节入三月中旬,晨起便闻春雨淅淅沥沥,姜离上半日先去探望简娴,又回盈月楼中焙药制药,至申时过半方有太极殿内侍来接,薛琦因薛湛之事惴惴不安几日,见姜离得了景德帝看重心底长松了口气,亲自将姜离送上了马车。

    至太极殿已近酉时,于世忠和?气道:“姑娘进来吧,陛下这会?儿在和?小郡王说话。”

    姜离垂眸入殿,未过屏风便听见李策之声。

    “按如今的情形,六月便可落成,待陛下万寿大宴后,按陛下的吩咐请诸佛入楼,除开已在相国寺供奉的四座,还有四座在往长安来的路上,陛下尽可放心,眼下户部?、工部?和?内府诸位主事配合极好,所有木料来的都比微臣料想的更快,尤其这几年严州的落叶松木与?榆木皆是上品,此楼落成或可随陛下英名千秋不朽——”

    李策正说的兴起,一转头,姜离跟着于世忠走了进来,姜离福身做礼,景德帝道了声免礼后又对李策道:“行?了,无需用这些话哄朕高兴,朕见你能担起这样?大的担子也算放了心,你父母在天之灵瞧见也是高兴的,你自去监工罢,朕这几月不想再看到?任何一本弹劾你的折子……”

    “您就放一万个心罢!”李策脆声作答,瞟一眼姜离后规矩守礼地?做退。

    于世忠上前伺候景德帝更衣,景德帝一边往龙榻去一边问:“丫头,朕听闻你弟弟南下游学了?”

    姜离眨了眨眼,应是,待景德帝躺下,又微眯着眼睛道:“朕闻你归家坎坷,但?瞧你倒比你那一双弟妹教养的更好,这都是你师父的功劳?”

    姜离不做犹豫再应是,又一边净手一边准备施针,景德帝这时又悠悠道:“你弟弟的事朕已知晓,你不必害怕,告诉你父亲也不必担忧。”

    姜离领命,待施针开始,景德帝方不再言语,今日施针乃是按前日急救之法,前后留针两刻钟,起针后又行?按脊通络之法,景德帝又问:“你尤擅针灸?”

    “是,臣女自幼苦学针术。”

    景德帝轻“嗯”一声,姜离手上愈发不敢大意。

    待按完了脊背,于世忠将姜离叫来一旁轻语几句,姜离心中有数,只道:“继续按方用药,应该就是这三两日内了。”

    于世忠略放了心,回禀景德帝后方将她送出殿门,见她神容紧绷着,方笑着宽慰道:“姑娘不必太过紧张,陛下虽贵为天子,待小辈们却十分和?气,您也看到?了,小郡王在陛下跟前便十分随意,这两日陛下也颇信任姑娘医术,姑娘松快些。”

    姜离确是一颗心高悬,这时松出口气道:“多谢公公,我?知道了。”

    太极殿不得久留,于世忠仍令小太监送姜离出宫,但?此番刚转过一处廊角,便见李策紫袍阑珊立于碧瓦屋檐之下等着她。

    二人前后有半月未见,此刻暮色初临,李策一张俊脸隐在幽暗灯火之中,颇有些阴晴难辨之感?,但?内侍们一眼认出了他,连忙行?礼。

    李策眼底含笑上前,“行?了,我?送薛姑娘出宫,你们都退下罢。”

    内侍们应声而去,姜离正要福身行?礼,便听李策凉恻恻道:“薛姑娘真是好生与?我?见外?……”

    姜离不明所以,李策又道:“无人比我?更熟悉济病坊了,薛姑娘带鹤臣和?宁游之去折腾来回,也不愿来问我?一句,实是叫我?伤心。”

    姜离心头一紧,李策倾身道:“我?知道那位程大嫂是何处求的神像……”

    第176章 心里苦啊

    “小郡王怎知?”

    姜离心底多有意外, 语气却沉静,且此话简短,所问之意颇多,而见?她如此定?性儿?, 李策扬了扬眉, 又笑吟吟侧首示意边走边说。

    姜离便随他一同往承天门去。

    李策道:“前次去济病坊, 只知你们去探望过程大嫂,那位厨娘我极有印象,但当日你不曾多言, 我也未留心,可就在六七日前我再去济病坊送些开春的衣物,却才得?知你又去了一次那位程大嫂的家,且还带了鹤臣和宁游之。我早知程大嫂病逝, 但听你们都?去了自是觉得?意外,又深深一问,方才得?知那位程大嫂病逝的十分古怪, 而你们正是去查这古怪的, 再一想近日拱卫司和大理寺的动静, 便也猜到了几分。”

    他伤心地一叹, “薛姑娘, 这么大的事?你何?不来问我一句?”

    程大嫂病逝之初, 姜离也不知牵扯邪教,当日更是在大理寺看到冯筝收藏的小像才惊觉不妥, 再加上前次给李策医治喘疾,姜离生怕暴露身份, 自然不会去找他探问,何?况他这样的性子?又能知道什么内情?

    但姜离也真没想到李策会知晓此事?, 还找上了她,她道:“此事?也是个巧合,彼时我人在大理寺,便先?告知了裴少卿,此后交给了衙门查探,我也未再多问,大理寺想来也不知小郡王与那位程大嫂有过交集——”

    李策了然,“原来如此,只要?薛姑娘不是有意避着我便好。”

    姜离一怔,“小郡王此话怎讲?”

    李策唏嘘道:“薛姑娘回长安已有数月,想来知道了我在外的名声,万一姑娘忌讳我这人纨绔浪荡之名不愿与我打交道呢?”

    姜离心头浮起?两分怪异,只问起?正事?:“小郡王多虑了,您适才说知道程大嫂在何?处求来的神像,可是当真?”

    李策瞥她一眼?,“自然,从前也就罢了,最?近这六年,济病坊上上下下之人我都?认得?,这位程大嫂就住在济病坊不远处的村子?里我也知晓,我私下虽与她并无来往,但巧得?很,我常去相国寺听师傅们讲经,刚好遇见?过她几次,有两次,啊不对?,有三次,我都?瞧见?她与一位华服夫人走的很近——”

    “是官宦人家的夫人?”

    “不错,这位程大嫂时而做些祈福的香囊珠串去相国寺典卖,寺里的师父知道她难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且她常在药师佛前供奉,一来二去与寺内有些香客也算熟脸,那位夫人我并不认识,不过这几日我令人去查过。”

    姜离一颗心提起?,李策顿了顿道:“若不曾弄错,那位夫人应是军器监弩坊署令潘秀成?的夫人彭氏——”

    “弩坊署令?”姜离微讶,“那小郡王何?以肯定?那神像是在彭夫人处所得??”

    李策莞尔道:“本来我只是偶然想到了曾经瞧见?的那几次,并未确定?,但我派人去相国寺问过,说那位彭夫人身患隐疾,三年之前开始,每月都?要?去寺里进香,可谓是相国寺一大香主。但自从一年半前起?,她去供奉的次数越来越少,连药师佛诞法会都?不再去,这可绝非信徒所为。此是其一,其二嘛,我让空青往他们府中去了两次,发现这位彭夫人在府中设有祭祀的暗室,其中供奉的却并非众人皆知的神佛——”

    “让空青潜入潘府?”姜离不禁看向李策。

    李策无所谓道:“怎么?我又不是大理寺、京兆府这些刑狱稽查衙门之人,有所怀疑,也只能用自己的法子?去核查了,有何?不妥吗?”

    姜离心知李策就不是守规矩之人,眼?见?承天门近在眼?前,她道:“小郡王既知道了此事?,何?不往大理寺走一趟知会裴少卿?”

    “裴少卿裴少卿,你怎和裴鹤臣这般亲厚?如今虽未上明面,但大家都?知道那邪教的案子?在拱卫司手中,偏去找裴鹤臣做什么?”

    李策斜睨着姜离,姜离心腔鼓动两下,面上淡然道:“回长安之后,一众衙门里也只与裴少卿有几分交集,这等大事?自然先?找相熟之人。”

    “是吗?”李策笑意微深。

    说着话,二人出了承天门,见?远处一片灯火阑珊,李策便道:“既然如此,那薛姑娘随我同去大理寺走一趟?程大嫂的事?既是你先?发现,你也同去,我也好听听事?情前后因?果到底是如何?的。”

    姜离不动声色道:“不是该去拱卫司吗?”

    李策步履生风,当真脚步一转往大理寺方向行去,又头也不回道:“我和薛姑娘一样,这等牵扯当朝官员的大事?,也得?先?去找相熟之人。”

    姜离抿了抿唇,到底是跟了上去-

    “小郡王,薛、薛姑娘?你们怎么同来了?”

    看着二人一起?出现,九思不由睁大了眸子?,李策径直入值  房,“今日也是巧了,在太极殿碰上了薛姑娘给陛下看诊,便等她一同来了。”

    值房之内,裴晏自公案后起?身,目光往后一步进门的姜离身上一落,倒是平静道:“这个时辰过来是有何?事??”

    李策大喇喇落座,“你猜——”

    裴晏面色严正地望着他,李策无趣地一摇头,道:“你们前次去济病坊查那位程大嫂的事?,我知道以后想到些旧事?,便替你们查探了一番。”

    裴晏也一样意外,他看向姜离,便见?姜离点了点头。

    李策道:“薛姑娘也是刚知道,这事?还要?从五六日之前我去济病坊送春衣说起?——”

    待李策说完前因?后果,裴晏眼?底波澜顿生,“潘秀成?的夫人?”

    李策颔首,“应该不会错。”

    裴晏沉吟片刻,吩咐门外的九思,“去拱卫司一趟,看看宁珏在不在。”

    九思领命而去,李策便扬眉道:“合着宁游之去拱卫司就是为了查邪教?”

    “也不尽然,他此前在禁军也只是个虚职,如今去了拱卫司若能办好差事?,对?他也是有利的。”

    李策长叹一声,“也是,他年纪也不小了,宁尚书不可能一直放任他,那眼?下如何?办呢?你们办差是办差,可别把我招出来,还有,那济病坊没别的乱子?了吧,那位程大嫂我认得?,早些时候说她因?病时常请假,我还想着病好了也就罢了,银钱照给,却不想才三两月过去,人都?没了。”

    裴晏道:“事?发之后我们前前后后排查了三日,济病坊其他人并未接触过邪教,你说的这个潘夫人我也无半点印象,相国寺的师父曾说过,说程大嫂的确在寺中卖祈福之物,但未曾提过香客名字,此事?还是要?交给拱卫司去查,你这里自当隐去。”

    李策点点头,“寺里的师父皆非红尘之人,哪会留心这些人情世故?也只有我这等听经听的百无聊奈之人才偶然撞见?过两次,不是说那冯家也染了邪教吗?依我看,这些邪教说不定?就是哪个官宦人家传来长安的,越是位高权重越是信这些邪门歪道。”

    裴晏不置可否,待看向姜离,便见?她目光落在窗外夜色中,不知在想什么,这一默,李策也看向姜离,“白鹭山书院的事?我也听说了几分,只是没想到薛姑娘也卷入其中。”

    微微一顿,他又看向裴晏,“魏旸的事?可是真的?”

    姜离这时看过来,裴晏沉声道:“无人证物证。”

    李策轻眯起?眸子?,“真是没想到那厮瞒了我们这么多年,流放五百里,真是太便宜他了,这些年硬是未瞧出他和柳元嘉竟然……”

    当年事?发时李策已离开书院,自然更难想到魏旸断腿之祸与高晖有关,他说着有些难以企口,又看向姜离道:“薛姑娘何?时再去济病坊?孩子?们很挂念你。”

    姜离道:“这几日要?给陛下看诊,待陛下病情好些吧。”

    “那好,那姑娘可莫要?忘了你我之约。”

    李策眼?底一派坦荡,姜离只好应是,三人正说着,外头一人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师兄,真查清楚程大嫂那——”

    进门的宁珏一愣,看看姜离,再看看李策,一时很有些纳闷。

    裴晏道:“此事?是寄舟暗查所得?——”

    李策轻嘶道:“你怎立刻卖了我,他若知晓是我查出来的,只怕不乐意听。”

    宁珏似笑非笑一瞬,“小郡王此话怎讲?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如今在拱卫司当值,难道还不知差事?轻重?我倒想听听小郡王如何?查出来的——”

    他语气不善,李策无趣地起?身,“行了,我已经与鹤臣说过了,你听他说便是,薛姑娘,咱们还是先?走一步,这里我们不是久留之处。”

    宁珏站在门口不动,“小郡王要?走无人敢留,又关薛姑娘什么事??”

    李策听出这话意不对?,一时笑道:“薛姑娘是与我一道来的,一同走有何?不应该?你这话也是奇了,你管不着我,又如何?管得?着薛姑娘?”

    “我——”宁珏一时哑口。

    姜离左看看,右看看,轻咳一声道:“宁公子?,时辰不早,我的确得?先?告辞了,你与裴少卿还有公务在身,我便不打扰了。”

    李策眼?底笑意明灿起?来,像看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般睨着宁珏,宁珏望着姜离欲言又止,裴晏上来道:“行了,时辰确是不早了,来人,把小郡王和薛姑娘送出宫门。”

    九思在外脆生生应是,李策朗笑着走了出去,姜离对?宁珏点了点头,也随之跟了上去。

    眼?见?二人走出了东院,宁珏一时百爪挠心道:“师兄,薛泠怎么和小郡王有了干系?她看不出来我和小郡王不对?付吗?她到底哪一边的!”

    裴晏没甚好颜色道:“她哪一边都?不是,说正事?——”

    “不是,师兄,小郡王他是何?意?难道他就喜欢医术高明的小姑娘?他为了他那位未婚妻可是守身多年了,还有人说他痴情的很,如今别是变了心?”

    宁珏还巴巴望着门外,一回头,却见?裴晏面沉如水盯着他,他不明所以,索性道:“师兄,你别怪我啰嗦,你也知道我为何?与他不睦,当年虞氏为广安伯府说话也就罢了,他李寄舟凭什么?不就因?为那伯府义?女吗?这几年下来,我本以为他心志未改,真是个痴情种呢,结果这怎么和薛泠走得?近了?”

    见?裴晏表情愈发沉郁,宁珏一时颓丧道:“师兄,你不明白,我、我实在是心里苦啊——”

    裴晏危险地狭眸,“你因?何?苦?”

    宁珏眼?皮一跳,唇角几抖,犹豫半晌,还是无力地一摆手,“算了,师兄你这样清心寡欲之人是不会明白的,来吧,咱们说正事?,那李寄舟是如何?查出程大嫂画像之事?的?”-

    宁珏唉声叹气地离开大理寺已经是一刻钟之后,既然邪教之祸有了关键线索,他也不可能放过这建功长脸的机会,自是连夜安排探查。

    他前脚刚出门,后脚九思便回来了,裴晏把人唤进来,问道:“如何??”

    九思一愕,“公子?问什么如何??”

    “小郡王和薛姑娘说什么了?”

    九思又有些纳闷道:“也没说什么啊,小郡王就说那些济病坊孩子?们的事?,他出了衙门本就不让小人再送,但小人心想公子?既有交代,便还是送出了禁中,看着薛姑娘和小郡王的马车走远才回来的,怎么了公子??”

    裴晏盯着窗外夜色,“没什么。”

    九思不明所以,又唏嘘道:“不过您别说,经前次薛姑娘救了小郡王,小郡王待薛姑娘很是亲厚,他这几年难得?和哪位姑娘这般模样——”

    裴晏一默,“滚出去。”

    第177章 不算害人

    一场春雨泠泠下了多日, 至三月十四傍晚,天色终于见晴。

    姜离刚到太极殿,等在殿外的?于世忠便?朝她招手,“薛姑娘, 近一步说话。”

    姜离近前?, 便?闻于世忠声?若蚊蝇道?:“陛下昨夜夜溺, 现针头大小的?砂石两粒,今日晨起后言已无腰痛,通体舒泰了不少, 早膳用的?十分滋味,小恭也?顺畅了许多,按您的?意?思,这是否是您的?药起了大用?”

    姜离松了口气, “正是如此,待会儿请脉过后便?可换方?了。”

    于世忠一颗心也?落了地,“太好?了, 实在多亏姑娘, 快请——”

    入殿行礼, 待请完脉, 姜离神容也?明亮几分, “陛下精神大好?, 饮食亦振,今观舌绛红, 苔黄带腻,脉弦, 今日之后,当依前?方?减苍术、白术、泽泻, 加虎杖十钱,炒甲珠五钱研末冲服,再加水蛭三钱①,一日三服,连服七日观其后效。”

    多日看诊,景德帝早对姜离刮目相看,此时莞然道?:“你这孩子?倒是比朕的?御医们还敢用药,也?不怕出了错漏被朕责罚?”

    姜离不敢大意?道?:“臣女只一心医好?陛下,不敢担忧太多。”

    今日的?景德帝蟒袍齐整,玉冠端严,但他眼底含笑,天子?之威中又有三分暮年老者的?慈祥和蔼之感,见姜离始终谨小慎微,他不由道?:“你今岁已有二十又一之龄?”

    姜离应是,景德帝又道?:“你父亲和你姑姑可替你操心婚嫁了?”

    姜离心中发紧,沉下声?道?:“未听父亲和姑姑说过。”

    于世忠在旁掩唇发笑,“这样的?事,自然不会和大小姐商议,太子?妃和中丞大人都是高瞻远瞩之人,只怕早就?给大小姐打算好?了。”

    姜离不想接此话,有些尴尬道?:“今日给陛下施针按脊之后,需得暂停两日让陛下将?养,待十八日臣女再来施针。”

    景德帝瞧出她逃避话题之意?,不禁轻笑起来,“机灵的?丫头,朕看你姑姑和你父亲难做你的?主,你若是愿意?,不若朕为你做这个主。”

    “陛下要给阿泠做什么主?”

    景德帝话音未落,淑妃的?声?音温柔地响了起来,她绕过屏风而来,刚行完礼于世忠便?道?:“娘娘,陛下正在问大小姐婚配之事呢。”

    淑妃嗔怪起来,“陛下怎么当着姑娘家问此事?陛下想给阿泠做主,不知是看上了哪家的?天之骄子??”

    景德帝今日心情极好?,道?:“天下之间,有几人敢称天之骄子??”

    淑妃闻言一愣,于世忠眼底也?是一亮,但淑妃扫了眼姜离,见她低眉垂眸一动不动,笑着道?:“想为阿泠做主的?人很?多,安宁宫今日想见阿泠呢。”

    景德帝面上笑意?微淡,“也?罢,来日方?长——”

    淑妃近前?道?:“幸好?臣妾来的?不晚。”

    淑妃伺候景德帝更衣躺下,姜离平心静气地为他施针按脊,淑妃等候在一旁,两刻钟之后又服侍景德帝起身,见姜离收好?了医箱,淑妃便?道?:“阿泠,时辰不早了,你也?得速去速回,于颂在外面送你过去。”

    景德帝默然未语,姜离看他一眼,忙福礼告退。

    待出了太极殿,姜离微微松了口气,又问于颂道?:“于公公,皇后娘娘这几日可好??”

    于公公笑道?:“好?着呢,淑妃娘娘隔几日便?过去陪皇后娘娘说话,她老人家这么多年的?心境,是万无需担心的?。”

    姜离略放了心,几人一路过內仪门,正要往安宁宫方?向去,姜离一抬头看到了远处灯火通明的?高耸楼台,于颂随她看去,叹道?:“陛下八月寿辰,如今已建的?越来越快了,只怕六月便?可建成,这些日子?宫人们时不时就?要停下来看看那边的?动静,真不敢想九重楼建好?了有多漂亮,小郡王也?真是令人意?外。”

    万寿楼建好?自是李策功绩,姜离思及此处也?觉欣慰,待到了安宁宫,便?见佩兰嬷嬷早已在外等候,“姑娘来了,娘娘正在里?面待客,姑娘稍——”

    “进来说话——”

    殿门内传来皇后娘娘沧桑的?声?音,佩兰嬷嬷笑道?:“姑娘里?面请。”

    姜离连忙进殿,一进殿门,便?见皇后安靠在北面榻上,在案几对面坐着一位华服夫人,这位夫人生的?容长脸,柳叶眉,一双杏眼温柔如水,姜离认得,这位正是萧碧君的?母亲谢崴芳。

    “这是安国公夫人——”

    不等姜离近前?,皇后先开口介绍,姜离行礼的?功夫,皇后又道:“这就是本宫与你说过的?孩子?,前次本宫病发的急,全靠她。”

    谢崴芳淡笑道?:“早闻薛姑娘之名,这几日听闻你在给陛下看诊,皇后娘娘提了你好?几次,想着陛下的?病情要紧便?未召你过来说话。”

    姜离道?:“今日陛下的病情已多有好?转了。”

    皇后指了指座椅让姜离落座,又继续对谢崴芳道?:“这些年消息太多了,本宫如今已经不敢再多报希望,你给律儿去信,让他继续找继续查,今岁也?不要年末回来了,早些回来吧,如今这多事之秋,早些回来或有用处。”

    谢崴芳应是,“娘娘的?意?思我明白,国公爷也?有数的?。”

    见姜离规规矩矩不敢作声?,谢崴芳起身道:“时辰不早了,那我便?告辞了,娘娘和薛姑娘说会儿话。”

    萧皇后也?不做拦阻,自命人送谢崴芳出去,待谢崴芳一走,皇后朝姜离伸手,姜离忙上前?扶起她,她下了榻,往西窗之下走去。

    西窗下的?木桌上正放着两盆盛放的?杜鹃,皇后道?:“瞧,这是葳芳带进宫来的?,是从相国寺后山移植到盆里?来的?,你看看这枝条,没有一点儿章法,却是比这宫里?比你们府上的?开的?热烈的?多吧。”

    姜离想了想,“还真是——”

    皇后便?是一笑,又透过窗棂看向外头的?夜色,“相国寺,二十多年前?本宫也?是去过的?,这么多年了,本宫都已经忘了那后山是何模样。”

    姜离迟疑道?:“娘娘若想出宫,不是随时都能?出宫吗?”

    萧皇后摇了摇头,“哪有那么简单?本宫一日为皇后,便?不可能?离开这宫闱,可若不做这皇后,那许多事便?没有本宫开口的?余地。”

    姜离不知当年之事,牵扯帝后恩怨她更不敢接话,皇后看向她,“你既来自江湖,必定所见不凡,与?本宫说说江湖上的?热闹?”

    姜离沉吟道?:“那、那臣女便?从烈刀门说起罢……”

    说江湖上的?热闹并不难,半炷香的?时辰不到皇后便?听得津津有味,又两炷香时辰过去,皇后已有些不舍姜离出宫,然而天色已晚,若将?姜离留在宫里?,多少有些不合规矩,她便?问道?:“明日可还入宫?”

    姜离摇头,“这两日陛下不必施针,臣女十八那日才会再入宫。”

    皇后点头应好?,姜离往那窗前?的?杜鹃花上一看,道?:“臣女明日要出城上香,要去的?地方?多有兰草,娘娘若是喜欢,臣女给娘娘带来山间的?春兰吧。”

    皇后有些意?外,“上香?莫非不是去相国寺?”

    姜离瞳底清凌凌的?,“是去长安西面的?寒山寺,听说那寺里?的?药王菩萨最是灵验,臣女母亲久病多年,连臣女也?无法医治,此去是想为母亲斋戒祈福。”

    皇后不由叹然,“原来如此,你是个好?孩子?,若你能?早几年回来,或许你母亲的?病还好?治些,罢了,你好?好?为你母亲祈福,兰草便?不必费力了。”

    姜离先应下,皇后见实在不早,便?命和公公先送姜离出宫。

    待回薛府已是酉时过半,姜离直奔前?院书房面见薛琦,直言要为了简娴去寒山寺进香,薛琦听得一讶,“寒山寺?我记得那里?早就?没人去拜了,且比相国寺远了一倍脚程,何必如此辛苦,就?去相国寺不好?吗?”

    薛泰站在一旁道?:“老爷有所不知,这些日子?大小姐一直在试药,但夫人的?病这么多年了,只怕大小姐也?看的?十分艰难——”

    见姜离眉眼郁郁,薛琦叹了口气,“也?罢,既然陛下的?病有好?转,那你便?去吧。”

    姜离应好?,自带着怀夕回盈月楼准备-

    寒山寺位于长安城西北方?向的?明华山西峰,传闻那里?是药王菩萨得道?成佛之处,因菩萨显灵之事时有发生,在四五十年前?香火十分鼎盛,其山门之外一度有各路商贩驻扎,只为了接待前?来拜菩萨的?各路香客。

    但后来相国寺盛名远扬,又常有当世高僧讲经论法,寒山寺便?没落下来,只有那些重病后久治不愈者,想起当年的?谣传才去试试运道?。寺外山道?上偶有一二茶肆客栈,也?不过是因为这条官道?乃是通往晋州的?必经之路。

    姜离天色微明时出发,两个时辰后方?才到明华山山脚下,沿着蜿蜒陡峭的?官道?一路往山上行,又走了半个多时辰,便?到了去往寒山寺的?岔道?。

    长恭驾着马车拐上岔道?,姜离则掀帘看向通往山脊的?官道?,越过漫山苍翠,她能?瞧见西北方?向的?山崖上有炊烟袅袅,姜离放下帘络,半刻钟后,马车在寒山寺外停了下来。

    年后的?寒山寺常常半月不见一个香客,今日忽然有客来,寺内主持在内的?五人皆来迎接,姜离带着长恭二人入山门,只和气道?:“师父们不必客气,听说寺内的?素斋极好?,我为了久病的?母亲而来,打算在寺内抄经斋戒两日,怀夕——”

    怀夕自袖中掏出一袋银钱,当首的?知客僧悟明师父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立刻将?姜离请去西面的?斋院。

    主仆几人刚从白鹭山回来,如今又上了山,倒也?习惯山上的?清净,用完素斋天光已昏暗,因只有她一位香客,姜离得以?独自在药王菩萨殿礼拜诵经。

    大殿内灯烛幽幽,药王菩萨顶戴宝冠,手持药树,宝相庄严地注视着众生万象。

    姜离双手合十跪于蒲团,深深叩首,三跪拜后,她目视着药王菩萨慈悲的?眉眼,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师父,你曾让我跪地起誓此生永不得用医道?谋害他人,但惩治恶人,当不算害人罢……”

    第178章 救我的是沈公子

    “我到底还要走到什么时候?!”

    仲春时节, 惠风和畅,但?若是在午后金灿灿的?暖阳之下走上两个时辰,还是会晒得人身上热汗淋漓。

    高晖身着囚衣,墨发披散, 肩负枷锁, 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气喘吁吁地望着远处隐隐绰绰的?村镇,嘴唇上满是猩红的?裂口。

    负责押送的?衙差头?领宋毅苦着脸道?:“二公子别急,侯爷和小高大人交代了?小人们?, 说您的?事陛下都清清楚楚,这一路上还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眼下咱们?才走出了?三十?里地,只能等到了?前面的?清河镇方才能上马车。”

    “废物东西?, 这四野寂寂,哪有?人盯着?你们?这、这是故意磋磨小爷,等小爷到了?晋州, 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宋毅心中发苦, 面上只能陪着笑脸道?:“二公子再坚持坚持, 就?还有?十?里路了?, 等到了?地方, 马车上什么都有?, 到时候便可松快了?。”

    高晖咬牙切齿道?:“那?不能把枷锁卸了??”

    宋毅回望一眼,官道?之上虽无人跟着, 但?偶有?车马经过,他抹了?一把额上薄汗, 还是陪着小心道?:“二公子,这路上说不好有?什么人经过, 咱们?这副模样太过打眼,还是谨慎为好,好容易从长安城出来了?,咱们?路上别出岔子才好。”

    怕高晖不愿,宋毅又低声道?:“您安心,也?就?是这头?一日辛苦些?,过了?明天便一切都好了?,前头?都安排妥当了?,到了?晋州您更是能高枕无忧了?。”

    高晖狠狠刮宋毅一眼,“水——”

    宋毅闻言连忙递上自己的?水囊,猛喝了?两口水,高晖又提起沉重的?腿脚往前行,望着看不到头?的?黄泥路,再想到从前长安城中的?繁花似锦,他有?些?失控地叱骂起来。

    “废物,都是废物……”

    “不过是烧了?一点儿书册,人都没烧死,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一个不知从哪来的?卑贱货,也?值得我赔上这样多,等着吧,都等着吧,等太子登基那?日,你们?一个个都别想好过……”

    宋毅在旁听?得满头?大汗,“公子,省些?力气罢,就?快到了?。”

    高晖错了?错牙,忍着气性不再多说,又往前走了?半个时辰,总算是到了?宋毅说的?清河镇,一行人入了?镇子,只往一处偏僻的?破败寺庙行去,待到大门之前,果然看到一辆青帷马车和两个灰衣侍从候着。

    宋毅与那?侍从说了?句什么,又忙给高晖卸下枷锁,高晖疲惫地活动一番手脚,扬手便是一耳光。

    宋毅被?扇的?侧过脸去,面上火辣辣痛,“二公子?”

    高晖呲了?呲牙,“赏你的?,你也?不能白白享受押送小爷的?爽快不是?”

    宋毅唇角溢出一丝腥甜,但?他身份低微,除了?伺候后这位小爷别无他法,便只能一拱手,“是,二公子说的?是,请上马车罢——”

    高晖嫌恶地看一眼马车,一掀帘,见马车里头?备着不少吃食才满意了?些?。

    待高晖上马车安顿好,宋毅擦了?擦嘴角,这才招呼几个一脸惊惶的?属下继续走,“脚程得快些?,待会儿还得爬山,今日是过不了?出云岭了?。”-

    沿着明华山官道?一路往西?北方向行,第一道?山脊便唤出云岭,宋毅带着一行人至山梁上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高晖不耐地在马车里斥责,“到底还有?多远?!这荒山野地的?哪有?能住人的?地方?小爷今夜必须沐浴,必须!臭死我了?——”

    宋毅心底叫苦不迭,“快到了?快到了?,就?在前面山梁上,是这山上唯一的?客栈,专门给过路的?商客们?住的?,有?沐浴之处,有?的?。”

    客栈也?名?唤“出云”,马车停在客栈外时有?机灵的?伙计迎了?上来,伙计们?接待南来北往的?客人已是见多识广,瞧见几个衙差与一个锦衣乱发公子,心底已经明白了?几分,待进了?客栈门,自是把最好的?上房给高晖住。

    跟着的?侍从二人乃是高家派来照顾高晖起居,见高晖进了?屋子,其他衙差一路步行而来更是累计,自去要了?吃食歇下。

    高家的?侍从吩咐伙计道?:“先送热水来给我们?公子沐浴,再准备最好的?酒菜,最软和的?锦被?——”

    侍从说着扔来一粒银锭,如此财大气粗,无人敢怠慢。

    掌柜一路小跑去厨房,“快快,先送热水去西?上房,再把最好的?三月春装一壶,其他人速速杀鸡启灶——”

    客栈今日拢共只两路客人,另一路行客囊中羞涩,掌柜的?自把高晖一行当做了?财神爷照应,他一声落定,一人出后院杀鸡,一人装酒,又有?两人往桶里打热水,没多时,掌柜与装酒的?伙计同跟着去送水。

    夜幕已至,泼墨一般的天穹之上无星无月,深林间狂风呼啸,忽闻一道?窸窣响动,一抹漆黑的身影自檐下潜入,眨眼功夫又翻上了?屋顶。

    忙活片刻,高晖便在热气腾腾的浴桶内松快下来,前后换了?三次水,半个多时辰后,高晖换上干净衣裳,对着掌柜亲自送来的满桌酒菜露出了满意之色。

    “公子先将就?将就?,等十日后到了晋州一切便好了?,老爷交代过,这两三年公子受点儿委屈,陛下如今身体不好,距太子殿下登基的日子不远了?,届时殿下大赦天下,公子回长安又有谁敢说什么?”

    当首的?侍从名?唤高营,乃高从章新派来的?心腹,高晖听?见他所言,轻哼道?:“知道?了?知道?了?,父亲不恼我,我也?不会给他添麻烦。”

    高营道?:“亲生父子,老爷怎会真的?恼公子?”

    高晖从前的?小厮因替他隐瞒与柳元嘉之情?,皆被?杖杀,如今的?亲随既是侍奉,也?是监督,高晖仰头?饮下一杯酒,有?些?怅然的?叹道?:“我知道?了?,父亲的?意思我明白,你们?自去歇下吧,待会儿唤小二来收拾便是——”

    高营迟疑,“公子,小人们还是守着为好。”

    高晖又仰头?饮下一杯,横眉问:“怎么?怕我跑了??前面不是还有?那?么多衙差吗?我想跑他们?也?不会让我跑的?,赶紧滚!”

    这客栈依一处岩壁而建,坐北朝南,他住在西?侧回廊尽头?,走廊两侧的?屋子皆是衙差所住,高营见他面生厉色,满眼不快,也?不想初来便惹他忌讳,便顺从的?退了?出去。

    高晖盯着门口,直到听?见脚步声进了?隔壁的?屋子方用起膳食来,待四五杯酒下肚,他心底怅然越是沉重,这短短半月,他便从长安城中人人艳羡的?小高公子沦为了?阶下之囚,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一个寒门士子。

    高晖咬了?咬牙,想到如今长安城世族不知如何谣传自己与柳元嘉,他愈发烦闷,又连着数杯酒水下肚。

    这酒乃农家陈酿,本算不得性烈,然而一壶酒尚未见底,高晖便觉心跳如鼓,四肢发麻起来,身上更着了?火一般,再看屋内锦绣布置,只觉那?画上雀鸟走兽皆活了?过来,而他心底躁乱愈盛,连日来的?愤懑、愁苦也?愈发喷薄而出。

    高晖扯了?扯衣领,又连饮数杯,直到那?酒壶见了?底。

    他倾倒酒壶,见壶内一滴不剩,便踉踉跄跄起身欲唤伙计,可忽然间,呼呼风声里,一道?极轻微的?异响从窗外传了?进来——

    “叮铃、叮铃——”

    清脆的?铃音隔着窗扇,在风声掩盖之下忽远忽近,高晖猛地转头?,目光迷离地盯着窗户,又听?得一声响后,他眼底泛出奇异光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窗边走去,打开窗户的?刹那?,长风灌入,“噗”地吹熄了?灯烛。

    房内瞬间陷入了?黑暗,可越是漆黑,高晖的?感官愈是灵敏,他听?出来了?,这是畅春楼铃钹的?声音,他与柳元嘉多年来的?隐秘皆藏在这铃钹清音之间,一时之间天玄倒转,他竟分不清身在何方,他呼吸急促地望向窗外黑暗,很快,他像收到了?某种?刺激与召唤,手脚并用地从齐腰高的?窗台上爬了?出去。

    窗外是芳草萋萋的?木林,也?不知怎地,林间狂风大作,令他脚步愈发许软,可那?铃音自木林深处而来,令他似行尸走肉一般入了?林间。

    距离他不远的?古松梢头?,怀夕一袭黑衣隐在枝芽之间。

    她手中握着一只铃钹,十?多步之外的?木林尽头?,另一只银色的?铃钹正挂在摇曳的?野树枝上,眼看着高晖着了?迷一般的?走过去,怀夕轻轻地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未落地,另一道?黑影自树荫下走了?出来-

    “高晖——”

    来人黑衣黑面,虽刻意压低声音,却仍听?得出是个女子。

    此声一出,被?铃钹吸引的?高晖也?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来,想说话?,一开口却只能发出几个含糊的?散音,而他眼前光影浮动,刺耳的?风声与四周摇乱的?树影在他眼底皆扭曲了?形状,他摇晃着身子,不知把来人当成了?谁,又痴痴地一笑。

    见他不做声,黑影走近两步,待闻到了?风中酒气立刻发现了?他的?不对。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样的?人没有?报应!”

    “幸好我来了?——”

    树上的?怀夕瞪大了?眼睛,她听?了?出来,这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七八日前来过府上的?虞氏大小姐虞梓桐,这般深山老林她竟会来!

    她刚落下的?心又迅速悬起,只见林间寒光一闪,是虞梓桐拔出了?剑来,然而几乎是同时,客栈方向亮起一抹灯火,两道?影子如离弦之箭急掠而来!

    “二公子——”

    “叮”的?一声脆响,虞梓桐手中剑锋被?挡偏去,期力道?之大直震得她手臂发麻,她刚退半步,一道?身影扑向高晖,另一人则向她挥刀砍来,刀锋夹裹风势,虞梓桐心头?大骇,连退两步方才避开。

    “来者何人?受何人指使?!想对二公子做什么?”

    刀锋随着话?语连砍而来,虞梓桐勉力抵挡,却只能步步后退,树梢上的?怀夕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手按上盘龙鞭的?刹那?,心却迟疑起来。

    她早在崔赟截杀姜离那?夜便露过功夫,当夜瞧见之人不少,眼下一旦用起盘龙鞭,岂非立刻暴露自家姑娘?!

    怀夕心急如焚,犹豫的?刹那?,林间高营已冷笑起来,“竟然是个姑娘家,那?这一刀有?你受得了?,你不若束手就?擒我饶你性命!”

    怀夕心头?大震,再顾不得其他,可就?在她要飞身而下之时,林间不知怎么又出来一道?身影,来者身手利落,三两下便挡住高营刀光,直令高营大为骇然,“还不止一人?你们?到底是谁?!”

    来者拖着受伤的?虞梓桐且战且退,另一侍从见高晖只是喝醉了?酒,忙也?抢上前来帮忙,高营冷喝道?:“想走?!没门!”

    他二人一刀一剑猛攻而来,来者既要护着虞梓桐,又要应付这武艺不赖的?二人,一时应接不暇起来,怀夕心揪作一团,目光一转,却见随着几人越打越远,没了?侍从搀扶的?高晖在树下半痴半傻笑言几声,又被?那?铃钹吸引——

    见他往铃钹方向行去,怀夕瞳底微亮,复又瞧向虞梓桐一边,这定睛一看,便见那?来者自顾不暇,渐落下风,虞梓桐不知伤了?何处,此刻已全无招架之力,反成了?来人拖累,怀夕心跳若鼓,正打算见机行事之时,林中狂风忽地一滞,又一人身若游龙,眨眼功夫便断了?高营二人攻势。

    林  间打斗声引得客栈方向亮起灯火,借着微弱的?光芒,怀夕依稀瞧见来人黑衣广袖,头?戴假面,再仔细一看,其本该裸露在外的?双手亦是漆黑一片,怀夕愕然瞪大眼瞳,这来的?是……

    思及此,怀夕不敢耽误,收起盘龙鞭闪身而上。

    她身形灵巧迅疾,顷刻功夫便至战圈,刚一靠近便闻见刺鼻的?血腥味,再仔细一瞧,便见虞梓桐右下腹血流如注,人也?半昏了?过去,而救人的?二人对她的?出现毫无意外,见她过来,先前那?人立刻将虞梓桐推至她怀中,复又迎战而上。

    客栈处人声嘈杂起来,被?惊醒的?一众衙差也?举着刀剑冲了?过来。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虞梓桐也?奄奄一息,怀夕深深看了?一眼头?戴假面之人,一个飞身掠入了?深林之中。

    待出一射之地,她似听?见有?人撕心裂惊叫了?一声-

    时辰已过子时,寒山寺里也?只有?夜风呜咽。

    一灯如豆,姜离静坐在禅房之中,正一笔一划抄写?经文。

    忽然,脚步声凌乱响起,下一刻,房门被?推开,竟是怀夕背着个黑衣人走了?进来,“姑娘,快救人,是虞姑娘——”

    “桐儿?怎么回事?!”

    姜离大惊,待怀夕将人放在榻上,连忙挽袖近前。

    她检查伤口,怀夕气喘吁吁道?:“奴婢也?不清楚,姑娘想的?法子本来十?分见效的?,那?三日醉是姑娘炼制多日,今日高晖刚服下不久便起了?效,那?畅春楼的?铃钹也?极有?用。可没想到虞姑娘不知怎么跟了?来,眼看着高晖就?要去找铃钹了?,虞姑娘却出现了?,她见高晖喝醉了?酒没什么防备,但?没想到高晖身边那?两个不起眼的?侍从竟然皆是武艺非凡,他们?及时发现不对跑了?出来——”

    “药箱——”

    虞梓桐失血过多,已昏迷不醒,姜离利落解开她衣襟,先施针止血。

    怀夕帮忙取出止血散来,见姜离行云流水地清理伤口,便松了?口气道?:“幸好咱们?带了?医箱来,真是太惊险了?,姑娘不知道?,那?二人不好对付,便是奴婢使出全身解数怕也?只能是个平手,可紧要关头?竟然来了?帮手!还是前后两个人!”

    姜离手上一顿,复又为虞梓桐上药,“可能看出是何人?”

    怀夕默了?默,低声道?:“倘若没有?看错,应当是阁主。”

    “小师父?”这下姜离极是意外。

    怀夕继续道?:“第一人是个清瘦男子,面上绑着黑巾,奴婢瞧不出路数,但?第二人黑袍黑面,连手上都带着黑色的?护套,虽说林中漆黑一片,但?这样的?装扮还有?何人?奴婢起先犹豫了?片刻,怕盘龙鞭暴露姑娘,等奴婢最后赶到跟前时,他们?并不意外奴婢在此,还把虞姑娘交给了?奴婢,显然知道?姑娘也?在附近,奴婢把人带着,他们?又上去应付拦阻那?些?护卫,怎么看都是咱们?自己人,奴婢这才带人先走了?一步。”

    姜离目光落在虞梓桐面上,见她疼的?眼睫轻颤,眼底也?浮起怜惜,“若是小师父,那?他只怕是跟着我们?过来的?,但?他没有?现身又是为何?”

    怀夕擦了?把额汗,“奴婢也?不明白,不过姑娘,如今事情?闹大了?,咱们?怎么是好?”

    姜离自得知高晖只被?判了?流放五百里便开始炼制三日醉,来寒山寺祈福,亦是这明华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是最好的?动手之地,高晖这样的?性子,若是喝醉了?酒跌下山崖,是死是活都只能算作意外,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虞梓桐竟与她想到了?一处。

    “若是小师父,他应当有?法子把人引向别处。”

    姜离尚算冷静,怀夕又看向虞梓桐伤处,“虞姑娘的?伤呢?”

    姜离叹了?口气,“未伤及脏腑,只是这刀口颇宽,她要受苦了?,眼下有?她在我们?不便久留,天亮前便离开此地——”

    怀夕颔首,“只能如此了?,幸好这寺里的?师父不管事,待会儿先把人带去马车上藏着,还能瞒得住。”

    说着她又忧心道?:“那?客栈那?边呢?虽说离了?五里地,但?说不定会查过来,路上奴婢十?分小心没留下血迹,但?方圆几里只几乎农家和寒山寺,他们?一定会来问的?。”

    姜离看了?一眼怀夕背脊上被?血色染深的?黑衣,“那?便只能等天色大亮之后再走了?,先去换衣裳,把这里清理干净。”

    待怀夕换好衣裳,姜离已为虞梓桐包扎好了?伤口,二人将她身上血迹清理一番,又拿出姜离备用的?衣裙为她换了?上。

    看着虞梓桐惨白的?面颊,姜离扫了?一眼窗外天色,忧心道?:“天亮之前她便会醒,得想想如何与她解释。”-

    虞梓桐睁开眼时,对上的?便是姜离担忧的?目光。

    她眨了?眨眼,只怀疑自己在做梦,闭上眸子再睁开时,又是惊喜又是茫然。

    姜离先开口道?:“桐儿,你感觉如何?”

    肋下剧痛,虞梓桐轻嘶一声道?:“死不了?,阿泠,你、你怎么在此……这是哪里?”

    姜离眉心微蹙道?:“这里是寒山寺,我在这寺里祈福两日了?,一个时辰之前有?人把你放在我的?门外,我开门便见你身受重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会受刀伤?”

    虞梓桐愣住,今夜所有?的?记忆也?在此刻慢慢回笼,她瞳孔缓缓瞪大,片刻之后起身道?:“我、我在这里只怕要牵累你,不行,我得走——”

    “你别急,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姜离连忙按住她,“寺里没有?其他香客,师父们?也?都歇下了?,你快别动,你这样重的?伤,靠自己又能去何处?到底怎么了??”

    虞梓桐负伤受痛,又满心劫后余生之感,听?姜离此言也?只能先躺下,她抿唇片刻,郑重道?:“阿泠,既然、既然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你是知道?的?,高晖当年伤了?我表兄,又只被?判了?流放五百里,我……我是追过来给表兄报仇的?……”

    说至此,她有?些?苦涩道?:“我以为他身边只有?衙差护送,却没想到还有?高手护卫,我还没来得及下手便被?发现,可没想到危急关头?有?两人救了?我,只怕也?是他们?把我送来你这里的?,他们?应该知晓你定会救我——”

    虞梓桐抓住姜离的?手,瞳底光彩亦明灿起来,“阿泠,你来自江湖,你也?知道?我心中牵挂,若我没有?认错,今夜救我的?——”

    她呼吸一促,“今夜救我的?只怕是沈公子!”

    第179章 跌下山崖

    “沈、沈公子??!”

    姜离与怀夕对视一眼, 双双大惊,虞梓桐受伤不轻,早已?昏迷,连怀夕都不知?她是否看见了沈渡, 更何况, 即便看见了, 她又如何认得出?

    姜离迟疑道:“这么多年了,你?如何认得?”

    虞梓桐捂着伤处,痛得满头大汗, 喘了口气?道:“我与沈公子?的确已?经?多年未见了,但你?当记得我问过你?是否见过他,你?也说你?便是遇见过也是认不出的,而我这些年里, 也用了许多法子?在江湖上打探,我知?他被暗害后的装扮。”

    虞梓桐哑声道:“他被毁了脸,又被毒哑了嗓子?, 这是众所周知?之?事, 江湖上有?人见过他, 说他身若罗刹, 不见光明, 连画像我都请人买了许多张, 如果他人没出现在长?安我还难确定,可你?也知?道, 自从秦家的案子?出来他人是当真在长?安的。”

    沈渡在江湖上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可他到?底是沧浪阁之?主, 要护着沧浪阁,免不了有?现真身之?时, 姜离也没想?到?,虞梓桐这些年还用了这般多手段去打探他样貌。

    姜离知?虞梓桐心结,本就?在想?如何让她了此心愿,却不想?阴差阳错,她竟是被沈渡所救,她便也不再刻意隐瞒,“竟然真是沈公子??他……那你?如今可算了了心愿?并且,他如何会在这里呢?”

    姜离装作不知?内情,虞梓桐也纳闷道:“我也没想?到?,他似乎也是为了高晖而来,我都不知?他是不是认识我,不过没关系,我认得他就?够了,他不是一心为了当年沈家的旧案吗?我怀疑,当年沈家的案子?说不定和?高氏有?关——”

    沈渡一心报仇也是众人皆知?之?事,虞梓桐如此想?也合情理。

    姜离便顺势道:“或许真有?此可能,幸好遇到?了他。”

    虞梓桐也感激道:“阿泠,你?说这是什么机缘?他竟然又救了我一次,这么多年了,他又救了我!他人在长?安,真的在长?安——”

    见她越说越激动,姜离忙道:“确是巧合极了,你?眼下养伤要紧,这会儿时辰尚早,我明日一早回长?安,到?时我会先把你?藏在马车里,你?随我回去便好,你?且想?想?有?无遗漏之?处,如今事情闹大,得为你?好好善后。”

    虞梓桐闻言忙冷静下来,“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城外的庄子?上住着,又打听到?了高晖出发的时辰,猜到?了他们会在出云岭落脚便一路跟了过来,因不敢跟的太近,晚了半个时辰才上山。若说遗漏,只?有?客栈不远处的林子?里有?一匹马儿,但那马鞍上并无徽记,他们认不出是哪家的,我身上罩的也严实,应没有?别的破绽,明日你?把我送去城外庄子?上,只?说没见过我便好。”

    姜离心弦微松,“那好,那你?先安心睡会儿,天亮之?前带你?去马车。”

    虞梓桐摇头,又握着姜离的手道:“太痛了,且想?到?沈公子?,我、我更睡不着,阿泠,你?怎么会来明华山祈福?今夜若不是你?在此,就?算有?沈公子?只?怕我也会去半条命,不对,他能把我送来你?这里,似乎对我们的关系了如指掌,啊,如此说来,他一定是认得我,也认得你?,他一定一直在长?安城内,把世家贵族之?间都摸透了。”

    虞梓桐性情虽莽撞了些,脑子?却转得极快,这片刻已?想?出了一套合理的推测。

    姜离心底哭笑不得,解释道:“这寒山寺只?供奉药王菩萨,我听说几十年前此地的药王菩萨十分灵验,我母亲的病难医,我便想?来此试试。”

    虞梓桐明白过来,又感激道:“实在多亏你?在这里……”-

    天亮之?后,姜离用了早斋,又添了香火钱方才告辞。

    主持带着几位师父目送姜离二人出寺门,刚转过身,怀夕便轻声道:“姑娘,怎么这会儿还没搜过来?”

    姜离往西北方向扫了一眼,道:“只?怕没功夫过来。”

    怀夕瞳底一亮,“难道成了?!”

    姜离不做声,待上了马车,长?恭马鞭轻扬,直奔山下而去。

    待走出二里之?地,虞梓桐掀开?帘络朝外探看,片刻放下帘络道:“幸好这寺里的僧人不多,不然还真不好躲,这驾车的小?厮——”

    姜离道:“你?放心,自我回来他便跟着我,嘴巴很严。”

    长?恭当初在府中处境并不好,被姜离看中才得了正经?差事,后来姜离遇袭,长?恭舍命不弃,也足见他诚心相待,值得信任。

    虞梓桐松了口气?,“那便好那便好,待把我送回庄子?上,你?立刻回长?安,免得此事连累了你。”

    姜离沉吟道:“高晖之罪已定,就?算遇袭,高氏也不敢闹去御前,但无论高晖是否受伤他们都不会轻易放过,有?高晖和你表兄的恩怨在前,你?这几日定要谨慎。”

    虞梓桐颔首,“我明白,我定要置身事外才行,但不知沈公子他们是否走脱。”

    姜离道:“若你?没有?认错人的话,那位沈公子的武艺寻常护卫可留不住。”

    虞梓桐摇头,“你?有?所不知?,高氏这几年一直帮着太子?谋划,定西侯位高权重也就?罢了,高晖的父亲,那位小?高大人身边还笼络了不少武林中人,昨夜那二人看起?来其貌不扬,可那身手定不是普通武卫。”

    如此一说,姜离也担心起?来,再想?到?昨夜沈渡并未出现,一时只?怕高氏多有?防备真能伤了沈渡,她看向怀夕,便见怀夕也忧心忡忡的,虞梓桐见她二人沉默下来,倒安抚道:“不过昨夜我昏睡之?前看到?了那二人身法,应该不至于?脱不了身。”

    姜离苦笑一下,“那也不要担心了,你?的伤虽未伤及性命,却也马虎不得。”

    虞梓桐嘶声道:“真的好痛,从小?到?大没这么痛过!那护卫好狠辣的刀法,我到?底是花拳绣腿了些。”

    她额上痛得薄汗未止,姜离为她拭汗道:“既然知?道,怎么敢一个人来冒险?”

    虞梓桐无力道:“没办法啊,听说那裴鹤臣都被陛下罚跪了,我父亲的处境更是不敢多说一句,也不敢轻举妄动,我哥哥要走科考的路子?,便也只?能我试试了,我自小?习武,比我哥哥还强些,却没料到?高氏早有?准备。”

    姜离有?些无奈,又有?些怜惜,“我待会儿写给方子?,你?回了庄子?自去配药,最近几日伤处不可沾水,伤好些了再回城。”

    二人说话间马车已?下了明华山,官道平坦,马车也走的稳当了些,虞梓桐这会儿才有?了几分困意,姜离将软枕垫在她身下,她便昏昏睡了过去。

    虞氏的庄子?在长?安城西南,近申时方才至庄子?后门,虞梓桐勉强能下地,分别之?时,又拉着姜离道:“阿泠,今日之?恩,来日必报。”

    姜离失笑,“行了,虞女侠快去歇着吧。”

    看着虞梓桐被亲信婢女碧云接入府中,姜离方上马车回城。

    车厢中只?有?二人,怀夕忍不住道:“姑娘,阁主不会出事吧?虞姑娘说的没错,那两个护卫不是普通的武卫,但奴婢瞧着应不是阁主的对手,但也怕奴婢走之?后他们还有?后招,昨夜阁主都没来寒山寺……”

    姜离定声道:“先回城,小?师父既跟了过去,多半知?道我的目的,他若无碍,这两日多半会来见我。”

    怀夕又问:“那高晖——”

    姜离冷冷道:“等消息,若得手薛琦应该很快就?会知?道。”-

    回薛氏已?是申时过半,薛琦人在禁中,姜离自回了盈月楼梳洗歇下。

    昨夜她主仆二人几乎未曾合眼,这一歇便到?了傍晚时分,酉时初刻,盈月楼正用晚膳,不想?长?禄自前院快步而来,“大小?姐,老爷请您去书房说话——”

    姜离与怀夕四目相对一瞬,姜离忙披上外袍往前院去。

    一路疾行,甫至书房便见薛琦一脸沉重地坐在书案之?后,见姜离来了,他示意长?禄关门,不等姜离问安便道:“泠儿,你?这两日在明华山,可碰到?什么不妥?”

    姜离一脸纳闷,“父亲指什么不妥?那寒山寺如今确是香火寥寥,但寺里的师父还算尽心,女儿这两日都在斋戒为母亲和?父亲祈福。”

    薛琦重重一叹,“你?可知?高少康?”

    姜离近前半步,“他不是被定了罪吗?”

    薛琦道:“是啊,他被判了流放五百里,是昨日自长?安城出发的,昨夜他们歇在明华山出云岭一家客栈里,本来安安生?生?的,可没想?到?夜里竟然遇见了刺客,还不止一人,那两个护卫拼死保护,但谁也没想?到?那高少康自己喝醉了酒,竟跌下了山崖。”

    姜离心腔一振,“人是死是活?”

    薛琦叹道:“那山崖四五丈高,他坠下之?后滚下坡,一行人下山找了半个时辰,找到?的时候人不知?摔到?了何处,下半身已?全无知?觉,身上亦有?外伤,那些护卫急坏了,连夜把人送到?明华山脚下寻大夫,可那等乡野之?地哪有?好大夫?”

    “今天午时消息才传回长?安,人也不敢送回,也不敢叫外人知?道他们半途住客栈饮酒,小?高大人午后带着大夫往明华山去了,如今还不知?人是死是活,哎,也不知?是怎么了,太子?一脉近日接连出事……”

    “可惜未碰上,否则女儿倒可一救。”姜离满面遗憾地道。

    第180章 不愿屈才

    从薛琦书房出来, 怀夕警惕地迎了上来,“怎么样姑娘?”

    姜离走远几步道:“是高晖之事,消息午时传回?来,高从章已经带着人?赶往明华山下了, 人?估摸着是残了。”

    怀夕雀跃起来, “果然成了!”

    夜幕已至, 姜离看着府中灯火,面上却?没有笑意,“高晖理亏, 此事闹不上明面,但出了这样的事,高家绝不会轻放。小师父在那?护卫眼?前露了面,他二人?既是武林中人?, 猜到小师父的身?份并不难——”

    怀夕一听顿觉不妙,“那?阁主的处境岂非不妙?”

    姜离放慢了脚步,“小师父既然脱身?, 他的安危应该不用担心, 但他露在了人?前, 高家势必会联合拱卫司一起探查此事, 说不定还会私下禀告给陛下, 他越是无忌, 帮沈氏翻案便?越难……”

    怀夕忍不住撇嘴,“依奴婢看, 阁主就算安分守己?这案子也不好翻,若是翻了案, 岂不是说明皇帝做错了?皇帝对?阁主深恶痛绝,怎可能承认自?己?当年?做错?且阁主杀过好几个朝廷狗官, 到时候莫非要将阁主捉拿归案?”

    怀夕在江湖长大,自?不认这些朝堂尊卑,姜离听得心底五味陈杂,“历来已经盖棺定论的案子要翻都是极不易的,若找不到重要的人?证物证,绝无机会让陛下承认当年?错判了,无论是小师父还是义父的案子,都是一样。如今高晖出事,翻案尚在其次,只怕他们?又会向秦家出事时一样大肆搜捕,一来小师父处境艰危,二来或许会牵扯虞氏。”

    怀夕看了看天色,“若阁主不回?长安,怎么也该见姑娘一面,但在明华山没来,会不会已经回?来了呢?虞姑娘那?边,就只能看她?当时有没有其他破绽了。”

    姜离只得道:“今夜等等看罢。”

    回?盈月楼后,姜离又重新更改了简娴的医方,如今春暖花开?,她?已有为简娴施针的打算,只是简娴病情特殊,她?不得不谨慎相待。

    定下医方,姜离和衣等到四更天,眼?见窗外毫无动静,她?方知沈渡不会再来,想着翌日还要入宫给景德帝看诊,只得先歇下-

    十八日傍晚,姜离依令于酉时前至太极殿。

    但到了太极殿外,却?见宁珏与于世忠二人?侯在殿门口?,二人?眼?观鼻鼻观心站着,大气?儿都不敢出,姜离心底正起疑,便?听殿内传来景德帝的低喝。

    姜离心头发紧,放慢脚步走了过去。

    宁珏率先看到她?,随即于世忠上前来,“姑娘来了,今日只怕得等等,等陛下见完几位大人?才好。”

    姜离应是,又担心道:“陛下尚在病中,不可如此大怒。”

    于世忠苦笑,“都知道这个理儿,可如今陛下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劝。”

    话音落下,殿内又传来几声告罪,姜离屏息一听,似乎听到了裴晏之声,她?有些奇怪,而于世忠闻声不对?忙往殿中去。

    待于世忠入殿宁珏才靠近了些,轻声道:“是那?邪教案子出了点岔子,那?姚璋行事太过雷霆手段,如今连师兄都吃了挂落。”

    姜离低声问:“怎么回?事?”

    宁珏道:“前几日不是查到了军器监弩坊署令那?位夫人?与那?位程大嫂有私交吗?这几日我们?走访相国寺周边和潘府,确实证实了小郡王所言。那?潘夫人?自?己?也是久病成医,一年?之前,她?在相国寺后山采药之时被蛇咬了,当时情况危急,是同去采药的程大嫂救了她?,这可是救命之恩,潘夫人?给银钱程大嫂还不要,就此两人?身?份悬殊,却?有了交情,也是因此,潘夫人?才把自?己?得来的‘真神’介绍给了程大嫂。”

    “那?位潘夫人?已经招了?”

    宁珏颔首,“当日从小郡王那?里得了消息,我先去潘府下人?那?里查了查,确定她?和程大嫂这层交情之后方才告诉了姚璋,这位姚指挥使行事利落,当天晚上便?进了潘府拿人?,把潘秀成夫妻都带回?了拱卫司,这两日上上下下审问下来,已经基本确定,这位潘夫人?的确是着了道上了当——”

    姜离紧张道:“可真是无量道?”

    宁珏叹道:“还没问出来,这个潘夫人?说自?己?是从城中一位姓余的江南绸缎商那?里入道的,起初是因她?久病难愈,病急乱投医之下信了那?商户,但她?没想到自?从信了那?商户所说的天尊圣主之后,她?的病当真缓和了不少,这令她?认定了那?商户说的是真的。”

    姜离匪夷所思,“这怎么可能?”

    宁珏耸肩,“我们?也觉得不可能啊,但那夫妻二人怎么审都是一个说法,不像有假,那?位夫人?在房中设了祭台,起先只是供奉天尊,就和礼佛问道一样,后来看她?心诚,那商户才教她如何侍奉,无外乎是贪了些银钱,又给了什么神物符水之类的东西,且不许她?传道于他人?,那?潘秀成觉得她?遇上了神棍,可连她?病重苦痛,便?也随她?去了,她?二人?都不知什么无量道有量道的……”

    姜离忙问:“那姓余的商户呢?”

    宁珏抬了抬下颌示意殿内,“商户跑了啊,那?人?做过生意是真,但一切出身?都是假的,连下人?也是一年?多之前采买的,陛下如今生气?便?是为了此事。”

    “怎会跑了?”姜离也很是失望。

    宁珏撇嘴道:“我本来不想把此事告诉姚璋,可又想着此事到底是他负责,我又刚来不久,结果姚指挥使一听,便把潘家上下的人都拿了,动静不小,那?人?只怕是收到了消息,在潘家被捕的当天晚上就出城了,好好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姜离秀眉拧起,“那?和你师兄有什么关?系?”

    宁珏无奈道:“其实无关?,只不过前天晚上我们?搜那?姓余的时,师兄竟出城了,一晚上没找到人?,昨日清晨回?来之后才知这边线索断了,陛下知道此事后因几日前的事,连带着对?他生气?呢,大理寺本就是协查,多少要担些责骂。”

    姜离心底涌起两分怪异,“前夜出城?”

    宁珏道:“说是去探望老国公爷了。”

    老裴国公裴渊在城外清修,裴晏的确常去探望,姜离了然,不禁低声咕哝道:“陛下还没消气?……”

    话音刚落,殿门从内而开?,剑眉冷目的姚璋率先走了出来。

    宁珏见状迎上去,“陛下如何?说?”

    “回?衙门再说。”

    他撂下这话抬脚便?走,宁珏看了看姜离只得先跟了上去。

    裴晏慢一步而出,二人?四目相对?一瞬,于世忠又跟了出来,“大小姐,可以进来请脉了。”

    如此姜离只得先给景德帝看病,待入了殿门,于世忠近前来轻语两句,姜离听完放了心,“那?是太好不过了——”

    姜离说着绕过屏风往西窗处而来,待行了礼,景德帝一边请脉一边面色如常问:“朕听江陵郡王说,你此前救过他的性命?”

    姜离一愣,忙道:“不算救命,只是小郡王病发的急,臣女恰巧在跟前。”

    景德帝纳闷道:“你的针术极好,只教几个医女可会觉得大材小用?”

    姜离敛眸后退两步,“臣女不敢。”

    景德帝叹息道:“你不必紧张,你的医术有目共睹,倒是令朕想起来,这几年?长安城中少有医术高明的年?轻大夫了,女医更是少有,昨日广宁伯入宫来,提起你,他也十分感?叹,说他家女儿此前病入膏肓差点没了性命,也是你治好的。”

    郭淑妤当初乃是装病,姜离可不敢居此功,景德帝见她?谦逊,又道:“他如今在执掌太常寺,太医署也在其麾下,他自?己?虽不懂医,却?言太医署内青黄不接,那?些擢选来的医学生多有难过考课者,尤其是针道。”

    姜离抬起头来看着景德帝,“陛下是说——”

    景德帝牵唇,面上笑意有几分慈祥意味。

    于世忠在旁道:“大小姐有所不知,陛下问了淑妃娘娘,娘娘说大小姐教医女们?十分用心,教了月余她?们?长进便?极大。而太医署如今有针道生三十人?,针博士却?只有一人?,且那?位老先生自?己?也是年?迈多病之身?,实算有心无力?,从去岁初开?始,已让一众太医助教。但太医们?各有所擅,即便?擅长针道也各有路数,这半年?下来针道生们?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学,学不精不说,五花八门的课业繁重,私下里也是一片怨声载道。”

    于世忠说着也是一叹,又道:“早些年?太医署请过不少民间的大夫为客卿博士,如今大小姐的针道既不弱与年?长的御医们?,若大小姐有心传道授业,陛下可不愿您屈才。”

    姜离眼?底一片雪亮,直看向景德帝,“陛下,可是当真?”

    景德帝看出她?很愿意此事,含笑道:“君无戏言,但本朝没有女子为官的规矩,朕能给你教学之便?,不能予你医官之身?,你可愿意?”

    姜离生出难抑的激动,“臣女愿意,臣女不求名禄。”

    景德帝瞳底浮起两分激赏:“女子有此心实在难得,但朕不会让你白白辛劳,该有的束脩俸禄都不会少。既如此,朕派人?去太常寺走一趟,让广宁伯和金永仁安排此事,你身?份在此,不似寻常医博士,只像教医女们?一样半月一次便?可,此事朕未和你父亲还有你姑姑商量,因朕瞧你也不似能听他们?话的。”

    姜离在景德帝的揶揄中福身?应是,于世忠忙吩咐小太监传令,待交代完,才伺候景德帝躺去龙床之上。

    姜离抑着心内涌动,定了定神,打开?针囊仔仔细细为景德帝施针。